天氣預報正在報導杉樹花粉的飛散量。


    不過沒有花粉症的我,絲毫感受不到異狀,因此,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因杉樹花粉而被卷進一件奇怪的事件裏。


    從前天開始,我受托遛狗散步。飼主是位女性,因患有花粉症而無法出門,所以委托我每天上午帶狗出去遛一個小時。


    散步回來,進入大樓之前,我得先拿木梳子幫「彼彼」的毛梳理過,以免這隻雄赳赳的迷你臘腸狗將花粉帶進屋裏。


    橫田年子人在房間,卻仍然戴著口罩。


    「看你好像很難過,今天的花粉有很多嗎?」


    我話才剛說完,年子就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大概是報導說花粉的飛散量很多,才會比平時更嚴加戒備吧!


    「你和彼彼走了以後,我突然噴嚏打個不停。真不知道是哪裏飛進來花粉,窗戶都關著啊。連洗過的衣服都曬在房間裏……」年子表情痛苦的說著,眼睛布滿了血絲。


    我拿抹布幫彼彼擦腳。替它解開項圈時,發現走廊門上的信箱裏,有一些黃色粉末。


    「今天有人寄東西來嗎?」我指著塑膠框的信箱說道。


    年子搖搖頭。


    「報紙和信件一律都送到一樓的信箱裏,不會拿到這裏來。」


    「這不是杉樹的雄花粉嗎?」


    聽我這麽一說,年子表情驚恐地趨前采視。


    「怎麽可能!為什麽這裏會有這種東西?」


    「有膠布嗎?」


    我拿著膠布采集信箱裏的黃色粉末。


    「這應該是杉樹的雄花粉。」


    「一定是那個女人!是她故意放的!」


    年子突然尖聲嚷道,同時又打了好幾個噴嚏。


    「哪個女人?」


    「島村瑪莉亞!」


    聽到這名字,換我吃了一驚。那是奈奈的母親。


    「一定是島村在哪裏的山上采來的。」


    「她會做這種事嗎?」


    「我想到了!上星期我和爬山回來的島村一起搭電梯,那時候,她一放下肩上的背包我就開始打噴嚏打個沒完。她還故意拍拍沾有花粉的背包,害我眼淚鼻涕流個不停。看到我痛苦的樣子,她卻隻有一句『哎呀,對不起。』我氣死了,眼淚又一直流……」


    已經四十好幾的年子,這副雙眉緊蹙的表情,更顯出老態。


    「真慘!可是對方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我故意表示同情。於是,年子強捺住胸中怒火,開始對我述說事情的經緯。


    「記恨我呀!因為去年我抱怨過她們母女。」


    「抱怨?發生什麽事?」


    「她女兒不知道到哪裏玩,一雙鞋子老是沾滿泥巴。」


    「啊——」


    不妙,我心裏想。奈奈玩耍的地點,準是阿婆森林。


    「隻要一下過雨,整個大廳和電梯裏都是泥巴,就連我家門口都有泥巴的鞋印,還一直拖到最裏頭的屋子。大廳和電梯平時有管理員打掃,可是我家門前就沒人負責了。向管理員抱怨,他卻推說這是住戶個人的問題——我們繳了這麽貴的管理費,他竟不幫我們清掃,也不聽我們訴苦,這管理員實在太差勁了!」


    阿婆森林的泥濘地上,時常可以看到長靴或運動鞋的鞋印,知道不過是奈奈跑進來玩,我都隻是輕輕一笑。萬萬沒想到,這種事在這裏竟會成為問題。認真想起來,日常的東京生活,幾乎不可能有機會踩到泥土地呢。


    「所以我直接去找她母親說,請她多注意。結果看到她們家的走廊上也沾了一堆泥巴。那個人經常去爬山,根本不在意這些事,請她多注意,她竟然隻回你一句『喔』,就沒下文了。」


    「看來是很喜歡戶外活動的樣子。」


    我很自然地反應出對瑪莉亞的好奇。所幸年子沒發現,繼續往下說:


    「她經常很晚回家,有時甚至搞到三更半夜才回來,孩子也放著不管。不知道她都在做什麽?不隻是泥巴,有時還會掉一些樹葉或蟲的屍體什麽的。」


    樹葉和蟲的屍體?那應該是奈奈在森林裏撿的吧!


    「我不知道抱怨過幾次了,她一定是對我懷恨在心。」


    「不要激動,冷靜點。」


    我的製止無效,年子愈說愈激動,甚至幾近歇斯底裏:


    「故意散播花粉,那和使用暴力有什麽不同?對嚴重過敏的人來說,這根本就是謀殺!我一定要找到證據,向警方控訴!」


    雖然我覺得年子有些被害妄想症,不過瑪莉亞這人也的確是疑點重重。


    她未經許可便擅自闖進阿婆森林整理林木,修複鳥巢,看到我也是視若無睹,到現在還從未正麵打過招呼呢;而且,奈奈手臂上的幾處傷痕,也叫人耿耿於懷。


    問到傷痕的事時,奈奈一臉黯然的神情……難不成是母親對女兒施暴嗎?我小禁疑心生暗鬼。


    〆


    回去時,我到一樓找管理員,想向他打聽橫田年子和島村瑪莉亞的事。不巧,管理員筱澤並不在位子上。


    看起來有六十歲的筱澤,平常看到我帶彼彼出去散步,都會和我打招呼。說是說打招呼,但其實因為筱澤也有花粉症,所以隻是坐在管理室的小房間裏朝我點頭致意罷了。


    走出大樓,春天的氣息讓人通體舒暢。朗朗晴空中,一定飄散著無數的花粉吧?然而我卻絲毫不受影響。


    〆


    清晨時分,經陽光一照射,杉樹的花苞便會綻開,花粉隨風四處飄散。


    這些突起的花粉,不用顯微鏡是看不到的。一朵花苞裏,約負載著四十萬顆的花粉,其中能飛到天空中的微乎其微。但由於日本到處都是杉樹,空氣中的花粉量也就非常可觀。


    下午,我正在網路上查詢花粉的資料時,奈奈爬上樹屋。學校正在放春假,奈奈上午到朋友家玩過了。


    「你媽媽呢?」


    「出去了。」


    「去哪裏?」


    「山上。」


    果然如年子所說,瑪莉亞時常外出登山。


    「不是放春假了嗎?為什麽不帶你一起去呢?」


    「大概是嫌我麻煩吧!」奈奈一臉不屑地撇過頭。


    這對母女究竟是怎麽回事?


    「說麻煩太過份了吧!」


    「這也沒辦法,工作嘛!」


    「工作?」


    「嗯,做各種調查。」


    「調查?調查什麽?」


    「我也不是很清楚。像我就幫她撿些掉在這裏的鳥糞。」


    「奈奈,你都在這裏撿鳥糞嗎?」


    「啊,糟糕!不可以跟我媽媽說喔!」


    奈奈一臉哭喪的表情看著我,好像是說了不該說的話。


    「知道了,我不說就是。」


    這個島村瑪莉亞究竟是什麽樣的女人?


    我好像可以了解橫田年子懷疑她的原因。


    「奈奈,你覺得橫田女士這個人怎麽樣?」


    「那個歐巴桑嗎?我不喜歡她看人的眼神,好像在瞪人家。不過她養的彼彼很可愛。」


    「要不是奈奈你幫我貼了海報,這份工作也不會找上我:心情還真複雜哩。」


    「有錢可以賺,不是很好嗎?」


    「橫田女士和奈奈的母親有吵過架嗎?」


    「完全沒有。我母親對這種事一點興趣也沒有。」


    「喔……」


    我對瑪莉亞隻有遠距離的觀察過,對她的個性一點也不了解。不過,她看起來不像是個性陰鬱、會在人家家裏灑花粉的人。


    難道真的是橫田年子自己產生被害妄想症嗎?


    那天,奈奈在井邊洗手,當她卷起運動衫的袖子時,我看到那片瘀青比先前更黑、更痛的樣子。


    這事遲早要解決。目送奈奈離去的背影,我心裏暗忖。


    〆


    什麽事也沒發生,三天一晃就過了。


    觸目所及,戴口罩的人越來越多。對這些人來說,春暖花開的季節,毋寧是可憎的。


    帶狗到公園散步時,遇到不少人迎麵打著招呼。


    「彼彼,今天是哥哥陪你一起出來啊——」


    「好好喔!每天都可以出來散步。」


    飼主們互相交流的話題,基本上是以狗為中心。


    這時的我不是中裏翔平,而是彼彼媽媽的代理人。


    話雖如此,不過這些狗的名字也取得真奇怪。


    像彼彼的名字,是取自年子最喜歡的演員布萊德彼特的彼。不過,想從這隻迷你臘腸狗的身上尋找小布的影子,似乎有點強人所難吧!


    我回頭一看,彼彼正興奮地猛嗅玩具貴賓狗的屁股。我隻好對玩具貴賓狗的母親獻上傻笑,使勁拉著彼彼回家。


    這一天彼彼非常頑皮,幫它解開項圈梳理狗毛時,它突然趁隙溜開,我著急地追著它跑。


    彼彼跑到停車場,激動地繞著一輛輕型車轉了幾圈後,又朝大樓的太平梯方向追去。臘腸狗雖然四肢短小,但畢竟是狗,奔跑的速度奇快無比,我在後頭追得上氣不接下氣。


    好不容易追上,彼彼正在大樓儲藏室的門口東嗅西嗅。


    「怎麽了,難道有母狗的味道嗎?」


    我話還沒說完,彼彼的鼻子已經鑽進門縫裏。因為門被頂開了一點,我探頭朝袒麵窺視。


    「門可是你打開的喔……」


    把責任推給彼彼後,我把門又往內推了一點。


    儲藏室裏擺滿了竹掃把、畚箕、鐵鏟子、折疊梯和剪高處枝葉用的長剪刀等園藝用具。我曾看過管理員筱澤在修剪大樓的樹木和竹籬笆,大概就是用了這些工具吧!


    我注意到修剪高處枝葉的長剪刀上,夾著杉樹樹葉,而且才剪下不久。


    架子上,擺著裝有殺蟲劑的噴霧器,噴頭接在一公升容量的塑膠容器上。如果那裏頭裝了杉樹的雄花粉,隻要將噴嘴口塞進信箱裏噴射,那整個房間就會到處花粉飛散……


    可是沒有確切的證據。


    而且,這附近一帶也沒有杉樹。阿婆森林裏是有三株,不過,它們生長在很裏頭,從外麵是動不到的。此外,就是神社那邊了。


    難道嫌犯是管理員筱澤嗎?


    我邊思索邊走回彼彼家,彼彼又像剛才一樣,興奮地繞著輕型車猛打轉。


    「是彼彼主人的車子嗎?」


    客人座上,丟著一包手捏過的香煙。


    年子不抽煙,這應該不是她的車。


    (引擎還是熱的。)


    擋風玻璃上有一層扇形的油膜,好像是昆蟲撞上來後被雨刷給刷開了;而且車輪上也沾滿了泥巴。


    顯然剛跑過山路回來。


    回到三樓年子的住處後,我做了幾項確認:輕型車是筱澤的;年子和筱澤為了奈奈帶回的泥巴,有過幾次口角;還有,彼彼和筱澤很親近。


    如此一來,筱澤是犯人的可能性變得更高了。不過還是沒有決定性的證據。


    我拿著數位相機跑到剛才的儲藏室。儲藏室已經上鎖,筱澤的車子也不見了。


    筱澤回來是一小時後的事,車子都清洗過了。


    「可惡!」我從年子家的窗戶向外眺望,錯愕之餘,不禁恨恨地罵道。


    不過,還有機會。筱澤如果存心散播花粉,大概等明、後天我帶彼彼出去散步後,他會再重施故技。


    我在房子裏布置了機關。我用厚紙箱將整個信箱包覆起來,再以膠布封緊四周。


    「今天就算有人再散播花粉,也不怕了。何況還有強壯的彼彼在家呢!另外,如果遇到筱澤先生,也請你稍安勿躁,不要打草驚蛇。」


    「你有勝算嗎?」年子一臉替我擔心的表情。


    〆


    翌日,我在二樓年子家門口的信箱裏,放了一些杉樹的雄花粉。這是今天早上我在阿婆森林裏采來的。由於信箱被厚紙箱緊緊封住,因此花粉不會飛落到房間。


    完成後,我按了奈奈家的門鈴。


    五分鍾前,我請了奈奈幫我看著彼彼。因為灑上雄花粉後,年子家的門就不能打開了。


    「那我先到停車場。」


    奈奈說完,將彼彼交給我,跑去搭電梯。


    我在年子的門上敲了幾下(這是我們的暗號),便和彼彼一起下到一樓。


    經過大廳時,管理員室裏的筱澤朝我輕輕點頭微笑。我不動聲色,回以笑容,走出大樓。


    將彼彼交給在停車場上等候的奈奈後,我立刻爬上逃生梯,在通往三樓走廊的門外等候。


    (千萬別出錯……)


    我在心裏默禱。


    通常我們的散步時間是一個小時,這段時間足夠筱澤采取行動了。


    對方如果打開箱蓋按下噴霧器的話,因為密閉的箱中空氣無法散出,我先前灑下的雄花粉就會漫天飛舞,最後會連同他噴射的花粉一起噴向自己,就算戴著口罩也將無法抵擋。


    我躲在門外屏息凝神,耳朵貼在門上,傾聽裏頭的動靜。


    反應比我所預想的來得要快。不到十分鍾的時間,我就聽到門那頭傳來呻吟的聲音,接著是打噴嚏聲響個不停。


    我走進走廊裏,隻見戴著口罩的筱澤彎曲著身子,不停地打噴嚏。


    〆


    等飛散的花粉落定後,我們在年子的屋子裏展開對話。


    不知道是不是為自己先前懷疑瑪莉亞而感到抱歉,年子的表情很奇怪。


    筱澤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拚命道歉。不過年子並不想和他說話。


    過去,這兩人似乎曾經交往過一段時間。說是交往,也隻限於一起看電影、吃吃飯罷了。由於兩人的老伴都先一步離開人世,因此同病相憐,成了說話、談心的朋友。


    筱澤不滿足兩人的現況,希望進一步交往;但年子卻不想超越目前的關係。漸漸地,從兩年前開始,筱澤就感受到年子的態度轉趨冷淡。


    愈想親近,對方反而離得愈遠,筱澤內心的不滿最後終於爆發。或許花粉症會讓人感到情緒躁動和坐立不安吧!


    大概是為了報複,筱澤從近郊的相模湖附近采集了一些雄花帶回來。由於采集時必須穿戴防護眼鏡和口罩,想必他自己也吃了不少苦頭吧!


    嚐試噴灑在信箱上後,意外發現效果不錯。


    於是這回他正式戴上防毒麵具、穿上隔離外衣,深入奧秩父去采集……


    筱澤淡淡地訴說著,年子則眼神哀戚地盯著他看。


    兩人深談了因花粉症所承受的苦惱。最後,兩人都啜泣起來。在一旁見證的我隻能默默靜候。


    「我回來了。」


    直到奈奈回來,這場談話才結束。


    足足兩個小時的散步,彼彼一定感到心滿意足吧!隻見它搖著尾巴大搖大擺走進屋子裏。結果,幾乎同一時間,年子和筱澤都拚命打起噴嚏來。


    「啊,忘了梳毛了!」


    我忘了交代奈奈在進大樓之前要先幫彼彼梳理過狗毛才行。


    我趕忙牽著彼彼往外衝。進電梯時,仍舊聽到屋裏兩人的噴嚏聲此起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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