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一點!掉下來會死翹翹喔。」奈奈大聲喊著。


    「沒問題,小時候我可是爬樹高手哩!」


    衝邊說邊攀著繩梯往上爬。雖然年過半百,他的身手卻非常矯健。


    站上木陽台後,衝四下眺望。


    「這景色太棒了!」他笑容滿麵地說著。


    那笑容和我所認識的企業家完全不同。不像是釀酒公司的董事長,也不再是安排研究計劃的製作人,而是孩子王般的慈祥老爺爺,山村裏常見到的采香菇的老伯。


    前一陣子,衝就一直惦記著要來看樹屋。這一天終於來了,他像尋找香菇似的彎著腰進入樹屋裏。


    看到衝平安進入樹屋,奈奈轉身跑向儲藏室。


    儲藏室裏放滿阿婆的東西,像是淩亂散置的食器、各種工具,還有尚待整理的相片等等。這些沾滿塵埃的物品,奈奈自己說要幫忙整理。


    我拿著裝滿咖啡的茶壺爬上繩梯。在樹屋正中央,衝身體張成大字形躺著。


    「好舒服啊!」


    「狹窄了點。」


    「不,大小不是問題。我還是第一次享受這麽奢侈的房子。」


    「謝謝你的稱讚。」


    「被樹環抱的感覺真的很讚。我也好像變成了神山老師鍾愛的猩猩呢!」


    衝的天真爛漫,讓我想起自己早已遺忘的感覺。


    剛住進森林裏時,光是待在樹屋裏,就讓人感到無限滿足。沒有塵囂的喧擾和時間的束縛,簡單的生活,是多麽叫人愉悅啊!


    然而,曾幾何時,除了與鄰近居民產生摩擦,我還卷進土地繼承的糾紛裏,可以說,這一年半來,我的心裏一直沒有平靜過。


    「是這樣的——」衝開門見山地說道:「有關前幾天的事,請中裏先生務必幫忙。這是銀座登山俱樂部全體成員的請托。」


    「這事應該拜托瑪莉亞和奈奈才對。」


    「可是,沒有你的協助也很難完成哪。老實說,這也是瑪莉亞的意思。」


    瑪莉亞的……聽到那句話的那一瞬間,我感到胸口一熱。


    我不敢奢望產生中學生那種心跳加快的感覺,我不想因為一時的感情衝動而破壞了我和奈奈以及瑪莉亞的關係。為此,我一直壓抑自己的情感。


    然而此刻,它卻一股腦兒湧上。那是一種獲得信賴的滿足感,是今後可以一起行動的期待……


    可是,我隻是冷靜地回答道:


    「話是這麽說,但充其量,我不過是受人雇用的管理員而已。」


    「我調查過大倉房地產和川上家的情形。克彥先生的事業似乎不是很順利。瑪莉亞發生意外以來工事一直停擺,可能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是這樣嗎?」


    「別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你可能會沒工作喔!」


    目前為止,我一直以為是大倉說服川上家,我才能得到這份工作。但自從來帶阿婆回醫院的醫師那樣說之後,我也開始感到不安。


    「阿婆——不,常老太太,她好像有監護人。這個監護人,是站在什麽立場呢?」


    我開始信賴衝,而將心裏的疑問提出。


    「監護人嘛……常老太太既然患有老人癡呆症,有關財產方麵的權利,就歸監護人所有。你知道是誰嗎?」


    「不是很清楚。」


    「對於掌握自己命運的人,還是弄清楚一點比較好。」


    「您這句話,我認識的一位刑警也跟我說過。」


    「沒有涉及到犯罪行為吧?」


    「應該沒有。」


    「有辦法調查嗎?」


    「好歹我也是個偵探。」


    「總之,先調查清楚再說。如果需要我幫忙,盡管開口。」


    衝說著,表情嚴肅,不是那種上司對部屬或雇主對員工的態度,而是長輩對晚輩的關愛。一會兒後,他換上笑容,說:


    「其實,我們架設了一個網站。網站的名稱就叫『神山流好評推薦』。我們俱樂部裏有一位會寫文章的人,他很喜歡釣魚,正在研究日本的紅點鮭。他將神山老師在acel的雜談,寫成了文章,還添加不少有趣的插畫、圖鑒資料,讀起來更加輕鬆。網站雖然才架設不到兩個星期,但全國各地已經傳來不少反應。我們希望更加充實網站內容,所以想替阿婆森林也開一個專欄,你覺得怎樣?」


    衝不愧是行動派。


    「重點是想要傳遞什麽樣的訊息吧!」我回答道。


    衝立刻上半身向前傾出。


    「比如說?」


    「不隻是觀念而已,而是更具體的事例,像是……」我將以前思考過的事說給衝聽:「將奈奈寫的『森林的觀察日記』貼上去,如何?」


    「好!」


    「這森林的某個角落,有個睡蓮水缸,裏頭長了水草、菖蒲花,還有大肚魚遊來遊去。每年驚蟄一過,小小的水世界裏,不知從哪裏聚集而來的蟾蜍,會爭先恐後圍著水缸產卵。雖然它一度遭到破壞,但現在又重新複原了。這一切的過程,奈奈都非常仔細地記錄下來。另外,像蝙蝠的冬眠,青帶鳳蝶的羽化過程,也都有記錄。」


    「哦——」


    衝的雙眼炯炯有神。


    「二十年前,當我還是小孩子時,還有更早以前阿婆還是小孩子時,甚至推溯到更早更早,阿婆的母親還是小孩子的時代……奈奈的記錄,將它們串連了起來。」


    「聽起來很有意思。」


    「奈奈雖然隻是小學六年級的學生,卻已經是一位很優秀的自然學者。她的日記非常貼近日常生活,很容易理解。對於我這種隻會在森林裏抓小蟲子、玩探險遊戲的小鬼來說,可真是受教很多。」


    「真厲害!不隻是過去,甚至連未來也可以銜接上。神山教授想做的事,奈奈已經在做了。所謂蘊含普世價值的研究,不是指那些知名學者們做的事,而是不屬於權威、單純無瑕的業餘人士平時就在做的事——神山教授以前常這麽告訴我們。」


    衝從樹屋的窗戶向外眺望。


    我並未接觸過神山,不過,看到敬愛他的瑪莉亞以及衝,讓我很渴望能見到他。


    「神山教授的自然觀和奈奈的觀察日記,可以擺在同個一網站。」


    這是我的真心話。衝似乎也讚同我的看法。


    「是啊。」他用力點著頭。


    「將奈奈的日記上傳後,我想宣傳這個網站,好讓附近的居民也能認識到森林的價值。」


    「你打算怎麽做?」


    「用電腦製作傳單,四處散發。」


    「不要做傳單,幹脆製作小冊子吧!請銀座登山俱樂部的成員們捐款。印刷出版時,也請他們向各界宣傳。就像你說的,不能隻限於觀念,我們必須付出汗水、行動才可以,你說是不是?」


    衝高聲朗笑。


    之後,衝在奈奈的向導下,參觀了睡蓮水缸。兩人的足跡布滿森林的每個角落後,才踏上歸途。


    〆


    下午,我拜訪了某棟豪宅。


    水泥外牆,和、洋折衷的宅邸,玄關處有一棵高聳入雲的樅樹,門牌上寫著「大西」。


    我按下門鈴。


    在歐巴桑管家的引領下,我來到寬敞的客廳。一踏進客廳,我就看到記憶中的池子。我極目遠眺庭院,思緒一下子回到那個春天。主人大西定義現身。


    「稀客,稀客。」


    白發整個梳往後腦,一身白色襯衫的大西,正對著我微笑。


    「翠鳥現在還飛來嗎?』


    「是呀。」


    「早知道,我該先去釣幾隻羅漢魚來。」


    「現在都是我的孫子抓來給我呢。」


    「這樣呀。」


    話到此打住。


    大西眺望庭院,一動也不動。我開門見山地問:


    「大西先生是常老太太的監護人吧?」


    「怎麽說?」


    「前幾天,常老太太從醫院跑回森林。當時,緊跟在醫師後麵一位開著bmw的女性也來到森林。雖然對方戴著太陽眼鏡,我看不清楚是誰,但之後,我想到,她的遣詞用句那麽得體,實在讓人印象太深刻了。原來她就是原本擔任空中小姐的美佐子小姐。」


    「美佐子是一位好媳婦,對我妻子的照料無微不至。」


    「對常老太太也是一樣吧!」我緊迫盯人。


    大西露出苦笑。


    「隨你怎麽想吧。」


    「付給我薪水的也是大西先生您嗎?」


    「如果是又怎樣?」


    「為什麽要透過大倉房地產公司……」


    「我不想讓人知情。就像現在,身分被拆穿了,你不是就跑來質問我了嗎?」


    「給您添麻煩了嗎?」


    「老實說,有一點受到驚嚇。話說回來,你有什麽要求嗎?」


    「我想知道,對於那片森林,您打算怎麽做?」


    「知道了又怎樣?」


    「現在,想要保存森林的人正積極活動著。以與常老太太有血緣關係的奈奈和瑪莉亞為核心,各行各業的人正不斷聚集。」


    「一群誌同道合的夥伴嗎?」大西冷眼盯著我看。


    「大西先生,您不希望森林保留下來嗎?」


    「有需要就留下來,若沒需要,那也是它的命運。」


    「您太悲觀了。」


    「那是因為我看太多了。」大西略帶哀傷地喃喃說著。


    「我受雇為管理員時,森林還是由克彥和大倉房地產在管理。是什麽時候開始,您成了幕後主人?」


    「說幕後主人,未免太難聽了。」


    「您好像是最近才成為監護人的吧!」


    「在法律上是絕對沒問題的。」


    「您和常老太太是什麽關係呢?」


    「這恕我不能透露。」


    「可以成為監護人,想必有相當的關係或資格才行。」


    大西對我的質問,一概保持緘默。他靜靜起身,走到向外突出的窗戶前。


    「到底,翠鳥會不會飛來呢?你也一起來觀賞吧。」


    話題就在這唐突的回答裏結束。


    大西先生隻承認自己是監護人,對其他事則一概不予回答——他的後背仿佛這麽說著。


    〆


    又過了三個星期。


    「請問……」


    我正在打掃森林外圍時,一位女性把我叫住。


    我經常看到她騎著載著幼兒的腳踏車經過森林前的道路,不過,交談還是頭一回。


    「我就住在那裏。」她指著鄰近森林的一棟大樓。


    難道是抗議團的一份子?


    我心情一沉。因為那棟大樓裏住了不少抱怨森林的主婦。


    然而,她卻表情輕鬆地說道:


    「前幾天拿到的『森林的觀察日記』,我已經看過了。我覺得很有意思,我女兒的幼稚園也對它很感興趣,學校老師都在討論,想在校園裏也放上睡蓮水缸。所以,園長特別要我來征詢你的意見,是否能讓我們參觀森林裏的睡蓮水缸?」對方微笑地說著。


    在衝先生眾人的鼎力相助和資金支援下,奈奈的觀察日記約在十天前印刷完成。我和奈奈兩人步行到附近的商家、大樓、住宅、公共設施、學校等地發放,總共約發三百冊。


    起初在分發那些書籍般大小的冊子時,我們還被誤以為是新興宗教在傳教或是推銷員,受到不太友善的反應,但我們毫不氣餒,為了讓大家多少了解森林你的價值,我們變得更謙遜了。尤其是奈奈,親自散發著自己的日記,她的認真與執著無疑是最佳的武器。


    讓人意外的是,對森林表示認可的人竟不在少數。目前為止,對森林提出抗議的反對派雖然出盡風頭,但事實上,在大多數沉默的人群中,有不少是森林的擁護者。


    「如果想來參觀睡蓮水缸,我們隨時歡迎。」


    聽到我的回答,對方一臉喜悅。


    「那就拜托你了!這些小糕餅是我打工的店裏做的,風評很不錯喲!」


    對方說著,遞上小紙袋。


    「謝謝!」


    「經過這裏時,經常會聞到咖啡香,或燃燒枯葉的氣味。這森林裏住著人……隻要一想到這個,不知為什麽,平時帶孩子和工作的辛勞,一下就消失無蹤。這糕餅就算是我答謝的一點小心意。」


    「這……」


    「怎麽說呢,那是一種讓人忘卻塵世煩勞的感覺吧!」


    「大概是羨慕我可以離群索居吧!」


    「也許是喔!」


    對方說完,噗嗤一笑看著我——這半年來,我沒上過理發店,就連胡須也有兩三天沒刮了;工作服的的長褲上更是破了好幾個洞。


    目送這位微笑點頭的女性離去後,我站在儲藏室的舊穿衣鏡前,端詳自己的儀容。和奈奈到附近散發小冊子時,會用發膠整理過頭發,也換穿了幹淨的襯衫,一身打扮還算整齊;但平常一個人待在森林時,就是這等模樣。


    「這副德性,活像個遁世者。」我禁不住自言自語。


    突然背後傳來一陣竊笑聲。我本能地回頭看。


    「這副模樣住在山中小屋是沒問題,可是在都會裏就成了可疑人物了。」


    不知何時,瑪莉亞竟坐在井邊的長椅上。


    「你不是下個月才出院嗎?」


    「比預期中回複的快啊。」


    上次和瑪莉亞碰麵,是我送奈奈的觀察日記到醫院時。


    瑪莉亞雖然人在醫院裏,但銀座登山俱樂部的網站卻是由她負責管理與設計。我就是從她那裏得知奈奈的觀察日記深獲好評。


    我將幼稚園的人想來森林參觀的事告訴瑪莉亞,瑪莉亞含笑點頭。


    「網站上也收到很多相同的要求。學校、法人、個人,各種立場的人,都很有興趣。」


    「附近一帶對森林抱持好感的人其實似乎不少。」


    「奈奈也這麽說。反對派的人雖然抗議聲浪很高,可是,支持我們的人也不在少數。」


    瑪莉亞的表情很柔和。比起意外發生前全副心力都在工作上的她,此刻的神態顯然溫柔許多。那時候,偶爾會流露寂寞的眼神……


    「你在看什麽?」


    瑪莉亞瞪了我一眼。


    「我……我在想,你能出院真是太好了。」


    「胡說,你的表情分明在說,這羅唆的女人又回來了。」


    「你猜對了!」


    我時常看著放在奈奈觀察日記上的瑪莉亞的相片——不過,我說不出口。


    瑪莉亞拄著輔助用的拐杖,在森林裏逛著。


    「還是這裏的空氣好,人的身體也變得柔軟許多。」


    「阿婆也一樣,好久沒回來,我看她很開心的樣子。」


    「姑姑本來就是在這裏出生、長大的嘛!」


    瑪莉亞抬頭仰望樹群。


    金色陽光穿過樹梢,直射進來。


    漫長的夏天終告結束,森林裏,開始充滿秋天的氣息。


    〆


    傍晚時,瑪莉亞帶著奈奈再次出現於森林裏。


    「奈奈在整理姑姑的儲藏室時,發現了有趣的東西。她說要讓我們一起看。」


    瑪莉亞和我坐在井邊等候,奈奈從儲藏室裏走出來。


    「就是這個。」


    說


    著,她將一本藍色冊子放在桌上。


    「是姑姑的相簿?」


    瑪莉亞眼睛盯著已經剝落的封麵。


    「看,年輕時候的姑婆。」


    奈奈翻開相簿。


    「好難得的相片啊!」


    「這個嬰兒是姑婆吧!」


    那是一張黑白照片,奈奈手指著一個被母親背在背上的嬰兒。


    相片的數量並不多,然而,每一張都讓人深刻感受到靜靜流逝的曆史。


    在茶水間玩折紙或在井邊戲水的阿婆,那可愛的模樣令我不禁看得入迷。


    「是善郎老先生拍攝的吧!聽說他很喜歡玩相機。」


    「時間應該是戰前。當時的照相機可是奢侈品哪。他一定非常疼愛這個女兒。」


    「是啊,姑姑真的很可愛!」


    褪色的相薄裏,貼著眉清目秀的少女相片。然而,相薄裏隻有阿婆少女時代的相片。那戰時、終戰、戰後的複興時期,在劇烈變動的時代,又是怎樣的一番光景呢?


    「等一下,那張相片……」


    聽到我說話,瑪莉亞停下翻頁的手。


    在走廊前,阿婆背著嬰兒。相片已經褪色,還缺了一角。她當時的年紀約等於現在的奈奈。那時候的少女……


    阿婆年輕時的肖像,喚起我久遠的記憶。小學二年級那一年,我和貫二、大倉潛進森林搜尋人骨,當時站在箱庭旁的少女幽靈,身影和相簿裏的阿婆重疊著。


    「這嬰兒大概是你正克爺爺吧?」


    瑪莉亞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瑪莉亞似乎很在意阿婆背上的男嬰。


    克彥的父親正克,和阿婆是異母弟。那是阿婆在照顧本家的長男嗎?


    瑪莉亞說:


    「可是,他比姑姑小四、五歲而已。這相片裏的男嬰顯然年紀更小。」


    瑪莉亞邊說邊搖頭。


    我的視線停留在背景的屋內陳設。相紙的品質雖然粗糙,但茶櫃、矮腳飯桌以及鋪在榻榻米上嬰兒的床單,還是看得清楚。裏頭的紙拉門上,可以看到用八裁紙寫著毛筆字,紙上的文字依稀可辨。


    命名


    的確是這麽寫著。


    「命名?這孩子是誰?」


    我注視著「命名」下方的文字。腦袋裏,在模糊不清中拚湊著整體輪廓。


    「好像是『定義』二字。」


    「對,是定義。」


    「是大西定義。」


    「監護人?」


    「沒錯。」


    戰後沒多久,住家本來在森林附近,經常去跟常小姐買菜——大西曾說過這些話。


    然而,兩家的關係就算再親密,也不至於在自己家裏貼上為孩子命名的毛筆字吧!大西應該是關係相當親近的人。


    「會不會是阿婆的親弟弟?」


    「我沒聽說過姑姑還有親弟弟。可能有什麽隱情。」


    瑪莉亞盯著相片直瞧。


    我不禁將大西的影像和男嬰的臉蛋重疊。說像,倒有幾分神似。業已塵封七十年的薔相片,難道想對我們傳達什麽訊息嗎?少女時代的阿婆,粉白的臉頰顯得格外眩目。


    〆


    奈奈的觀察日記和銀座登山俱樂部的網頁,獲得不小的回響,讓阿婆森林有了一線生機。可是,監護人意向何在,也給我們帶來極度的不安。


    「雖稱不上是世界遺產,但沒被列入重要文化財的話,也是很難被保留下來。」


    「衝先生他們也在想辦法。有些前例,像是長野的黑姬山。作家icol先生就將他在那裏長期複育的森林列為財團法人。nicol先生投注私人財產,一筆一筆慢慢買進蠻荒山林,進而成立『afan森林基金會』,所以就算當事人以後不在人世了,仍然有財團法人繼續守護這片森林。衝先生他們也正朝這方向努力,希望可以保護阿婆森林……」


    「我們的情形卻是,擁有者無法做決定。」


    「所以問題還是在於監護人。」


    「我和大西先生見過兩次麵,隻知道他非常重視生病的妻子。其他方麵,就不清楚了。」


    「如果他利用監護人的職權有所行動的話,事情就很棘手了。」


    克彥以親族代表的身分管理森林,大西突然又以監護人的身分出現。這其中的內幕仍是一團謎。但事情的發展既沒訴諸司法,而法律上又不構成問題。而且提到此事,克彥和大倉房地產的態度都是三緘其口。


    瑪莉亞是在入院期間得知出現了大西這個人。她曾悄悄托長倉去打聽過。


    「好像牽扯到克彥的負債問題,數目不少。」


    「難道大西先生他……」


    「大概是。」


    「可信度呢?」


    「這件事是角鬆先生幫忙調查的,可信度應該很高。」


    「角鬆刑警?」


    「你不知道嗎?角鬆先生是長倉先生的學弟的學弟。」


    記得有一次,角鬆來到森林時對我說:「你好歹也是個偵探,對於自己雇主的事,還是弄清楚點比較好。」曾對我提出過這樣的忠告。那時,很可能就是他去調查大西的時候。


    「我再去找一次大西先生。」


    「要不要我也一起去?」


    「不。還是我單獨去見他比較好。」


    〆


    兩天後的一個下午,在約好的見麵場所泉公園裏,大西出現了。


    「我準備了釣魚竿。」


    看到我拿出從森林砍下的細竹竿時,大西露出笑容。


    約一公尺半長的細竹竿,專門用來釣羅漢魚。我在鉤針上掛上紅蚯蚓後,遞給大西。


    「這種招待方式也不錯。」


    「謝謝!」


    大西輕輕甩竿。


    浮標露出水麵,一會兒工夫就有了回應,大西立刻配合動作。隨著浮標上下抖動,隻見銀麟躍出半空。


    「喔!釣到一隻。」


    大西將羅漢魚放入有氧氣設備的塑膠籃子裏。


    我再幫大西的釣魚竿掛上紅蚯蚓後,甩出自己的釣魚竿。


    「喔,第八隻。」大西說著。


    「第九雙。」我說著。


    兩人默默釣著魚。才沒多久,已經一個鍾頭飛逝。


    籃子裏,約有七十多隻的羅漢魚遊著。


    「好久沒這麽開心地釣魚了。」


    「為了請來翠鳥,請把它們都帶回去吧。」


    「那是當然。」


    「之前,大西先生也拜托我幫忙釣羅漢魚……」


    「那是春天時的事吧。」


    「那時,您是在測試我,是嗎?」


    「為什麽這麽認為?」


    「自從常老太太入院以來,您就一直在觀察克彥、大倉房地產、瑪莉亞和奈奈。突然有一天,我成了森林的管理員,難道您會不注意嗎?」


    「你是大倉小時候的友人。」


    「可是,原來受聘於大倉的我,如今卻受雇於大西先生,這是因為我通過了您的測試,是嗎?」


    「你要這麽想也無所謂。」


    我把從阿婆的相簿裏抽出的一張相片遞給大西。


    「常老太太背上背的嬰兒就是您吧?」


    目前為止一直保持冷靜的大西,表情瞬間起了變化。


    「這是……」


    大西張著口,眼睛直盯著少女背上的嬰兒。


    水池中央,日本鯽竄出水麵,濺起層層水紋,不斷向外擴散。


    水麵複歸平靜後,大西才開口說:


    「我幾乎沒有嬰兒時的相片。因為一歲時,我就送給人當養子了。沒想到居然還有這張相片,真是意外!


    」


    大西說著,露出一臉苦笑。接著,他靜靜地娓娓陳述:


    「在養父的公司上班不知第幾年時,親戚中最長舌的伯母,有次告訴我,我其實是養子。由於我身體一向孱弱,學校成績又平平,她大概是對我將來要繼承大西家深感不滿吧,算是惡意的揭密。可是,我真正的雙親在哪裏?我不知道,一直為此苦惱,在公司內部也受到隱隱的排擠與欺負。大概是這接二連三來的壓力吧,翌年我生了病,院方診斷是肺炎而在家裏療養。養母也是自那時候開始經常到常——不,家姐的田裏買菜。身體狀況好一點時,我也會跟著去。那是養母特意安排讓我們姐弟見麵的——養母臨終前這麽告訴我。我養母是位善體人意的人,她一直很在意家姐的事。萬一我死於肺炎,她會覺得對不起姐姐。我清楚得知自己的身世也是那時養母告訴我的。在那之前,我一直以自己是個養子而自悲自憐。但當我得知家姐的境遇時,我整個人的想法改觀了。我發誓要保護姐姐。但要保護她,我就必須以大西家的繼承人身分,闖出一番事業不可。」


    從那以後,大西茌養父的商社賣力工作,也一直暗地裏守護著阿婆。


    對克彥和瑪莉亞的事,他始終站在遠方默默觀察。


    「家姐一直很擔心克彥,經常像有被害妄想症似地跟我說,對方要搶奪這片森林。她向我請求,如果自己有個萬一,希望我當她的監護人。於是我拜托認識的律師,為實現家姐的願望而做好準備,同時也保管她的遺囑。」


    「遺囑……」


    「那天到來之前,我不會公布內容。」


    「既然一切都設想得如此周全,為什麽突然又以監護人的姿態現身呢?」


    「姐姐還活得好好的,她的財產,沒有理由任人擺布吧!可是,克彥的動作實在太過張狂,除了煽動附近居民反對、抗議,還覬覦奈奈的親權,實在太過份了!所以我才在他們麵前正式公開身分。沒想到那蠢蛋在做最後的困獸之鬥時,居然做出破壞森林這麽愚不可及的事來。」


    大西說到這裏,臉上一陣痙攣。瑪莉亞會遭到意外,說到底,都是克彥蠻橫硬幹所致。


    大西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我確實這麽以為。


    「我聽說,您還幫忙解決克彥的負債?」


    「傻瓜,我幫助那種男人豈不是拿錢砸大海嗎?我是為了家姐,將克彥破壞的五百坪土地給買回來。」


    我,無言以對。


    自己居住的森林發生了什麽事,我竟然一無所知!我隻知道樹木的葉子變色了,凋落了,還有蝙蝠冬眠了。事實上,森林的命運會如何、對社會來說森林的意義又是什麽,我完全沒有概念。我不禁生起自己的氣。


    「你說你想要守護那片森林,你還說有許多誌同道合的朋友。」


    「是的。」


    「那你可以提出說服我的東西嗎?」


    「怎麽說?」


    「不隻是暫時性,而是往後一百年、兩百年,那個森林都會受到保護——請你提出可以讓我信服的證據。那森林形同家姐和我的『生命』,如今你卻要我們把它托付給你,你知道它所代表的意義嗎?」


    大西雙眼瞪著我。我咬緊嘴唇,回視大西。


    「我試看看!」


    我是真心的。


    從公園椅子上起身的大西揮了揮手。停在道路旁的賓士車司機開門下車。


    司機捧起裝滿羅漢魚的塑膠桶子,大西轉身背對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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