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年正拚命地在山野間奔馳。


    他氣喘籲籲且汗流浹背,不顧一切地持續在昏暗夜路中持續奔跑。枝椏劃過臉頰與頸項,但他毫不為了赤紅擦傷停下腳步。


    現在他拚了死命,以人生最快速的腳程奔跑。


    要是不這麽做就會被追上,被青年所見且不惜拋棄一切逃跑的元凶──而且是從未見過的不明物體。


    「可惡、可惡……!」


    奔跑青年口中透露出無計可施的感情,眼角浮現出苦澀的淚水。腦中閃過還念故鄉的風景──那也是他剛才拋下場所的記憶。


    那是個毫無特色的鄉村。以前他並不是很喜歡,所以在十五歲的時候離開了村子。


    之後輾轉流浪到各種地方,累積辛勞與經驗後也長大成人。還得到了不錯的安居之處,讓他猛然回想起故鄉的事。


    ──直到最後都反對他離開故鄉的雙親、幫忙他偷偷溜出家的兄弟、告別時惋惜離開的青梅竹馬少女。


    當初還想著自己要掛著什麽臉回去,沒想到工作很順利。乾脆厚臉皮帶著衣錦還鄉的心情回去,青年就這樣回到了數年不見的故鄉。


    ──接著,青年目前正在漆黑山中,體會著喉嚨湧出的鮮血味道並持續奔跑。


    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自己到底該怎麽做才好?


    隻有那個場所、土地和故鄉,不能這樣繼續放置下去。


    怎麽能讓家人、兄弟與青梅竹馬維持著那種殘酷的模樣……


    「有、有誰……!」


    必須得想辦法解決才行──青年一心一意地如此持續奔跑。


    朝著山間露出臉的朝陽方位奔跑。


    彷佛尋求太陽般,青年持續跑著。


    2


    ──跋利耶爾領地的「太陽公主」。


    普莉希拉?跋利耶爾之所以會被領民如此仰慕稱呼,原因除了她本身的氣質與能力,還有毫不誇飾的燦爛美貌。


    對領地居民而言,從前跋利耶爾領地的統治可說是十分殘酷。


    普莉希拉的丈夫萊夫?跋利耶爾在王選前一刻去世,雖然他並非無能,卻是位欠缺體貼胸懷的冷酷老人。


    因此在他死後,普莉希拉繼承統治跋利耶爾領地,其手腕對窮困潦倒的領地居民簡直是救世主,宛如照亮暗黑世界的太陽一般。


    因此作為敬愛的證明,他們將普莉希拉尊稱為「太陽公主」。


    「──在我看來,在欠缺體貼胸懷這點,公主和萊夫老爺感覺是半斤八兩啊。」


    有名男子靠在連接建築物的走廊扶手旁,俯視著宅邸玄關大廳如此喃喃說道。


    那是個各種方麵都頗為奇特,而且外觀具有顯眼特徵的人物。


    鍛煉得頗為強健的身體穿著粗俗輕裝,腳下穿著稱為草鞋的鞋類,左腕從肩膀以下已經喪失,簡單說就是個單手男。但比單手更為顯眼的,莫過於覆蓋脖子以上的漆黑鐵盔。


    奇特服裝搭配單手,以及遮蔽臉部的鐵盔──他是普莉希拉?跋利耶爾留在身旁,負責擔任醜角職責的阿爾。


    雖然聽起來似乎帶有侮辱意義,但阿爾本人很中意「醜角」這個頭銜,他才不想要外麵謠傳的普莉希拉首席騎士立場。


    他並不討厭普莉希拉,而是厭惡騎士的頭銜,騎士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我反而很歡迎公主大人,就算看她胸前的乳溝都不會被罵,還會原諒我呢。」


    「──又在說這種話,我要去向夫人告狀囉~~」


    「哎唷唷。」


    聽見這道捉弄的聲音,讓剛才自言自語的阿爾回過頭。隻見有個身穿以紅白為底色的仆人服少女站在他身後──


    「是八重啊,偷聽別人自言自語不是好習慣喔。」


    「剛才那個下流的自言自語,是我這個聽的人會後悔吧。」


    「我現在是說偷聽之人的品味問題,說話者的品味就找別的機會再說吧。」


    「唉唷~~阿爾大人好不講理喔~~」


    如此說完後,這位不甘願地扭動身體的少女名為八重?天膳──是在跋利耶爾宅邸侍奉普莉希拉的其中一位女仆,對阿爾而言算是工作上的同事。


    她是個白皙肌膚搭配修長肢體、將紅發綁在一起的二十歲前後美麗少女,特徵是看來十分淘氣,以及宛如貓咪般印象的眼瞳。


    不愧是由喜好怪人的普莉希拉指名為侍仆長,她的個性也是稍顯奇特。不隻是很快接受阿爾的奇特舉止,能像這樣坦率地接納他也能窺視出個中端倪。


    總之不論如何──


    「下麵來的那些家夥,每個都是看上公主吧?真是學不到教訓耶。」


    阿爾一邊如此說著,一邊用下巴指了指樓下的玄關大廳。


    該處就是剛才阿爾持續俯視的景象。能夠見到蜂擁至宅邸的領地居民們,以及被迫應對的仆從們。


    領地居民大舉湧進領主宅邸,照常理來說應該是武裝暴動的場景。然而……


    「這些領民希望能送夫人禮物,或是想見一麵打聲招呼……夫人就是無法忽視這些情感,所以也讓我非常仰慕。」


    站在身旁的八重望著樓下並如此自豪。


    如同她所說,聚集在玄關大廳的領地居民們並非對普莉希拉展現敵意,而是出自於敬意的行動。實際上宅邸入口排滿了從領地各處送來的禮物,希望拜謁普莉希拉的請求也是不絕於耳。


    像這樣開放給一般民眾進入的掌權者宅邸,肯定會成為紛爭的根源。因此理應得慎重應對來到宅邸的領地居民,然而……


    「結果侍仆長自己沒有下去接客是怎麽回事?為了仰慕的公主名聲和安全,這裏不是你粉身碎骨拚命工作的時候嗎?」


    「因為客人總是接二連三沒完沒了嘛。八重隻想收多少錢做多少事,也想讓其他小女仆快快成長喔。」


    「不知道哪邊才是真心話,真是個狡猾的女仆……」


    這就是話才剛說完就反悔的最佳典範。對於八重毫不反省「呸」地吐出舌頭的態度,阿爾便用手指抵在頭盔的接縫處,把弄著金屬扣環發出聲響。


    這是他想事情時的習慣動作,最近他很常這樣摸著金屬接縫處。由於王選即將正式展開,阿爾也有自覺到變得越來越神經兮兮。


    「擾亂對方的步調加以玩弄明明是我的專利,這樣一直被打亂步調實在不好玩耶。」


    「除了外表以外,沒想到阿爾大人是那麽認真的人,這麽好相處也幫了我不少忙呢。」


    「不是很好捉弄嗎?」


    「咦,這兩者有什麽不同嗎?」


    「你覺得沒有不同才是最恐怖的啦。」


    對於不解地歪著頭的八重,阿爾聳了聳單手的肩膀並搖了搖頭。


    不過,阿爾頗為驚訝自己會被評論為除了外觀以外是個認真的人。而在服侍普莉希拉的立場下,實在很難將這句話當成稱讚。從那位鮮紅少女能找出何種人類層麵的價值,這可說是極為短暫且曖昧模糊的想法。


    要是將阿爾視為無趣,很難保證她不會立刻把阿爾的頭砍下來。


    「我覺得那也太小看夫人了。」


    「麵對公主,我這個膽小鬼差不多這麽膽小就好了──嗯?」


    八重看穿阿爾不形於色的心聲如此說著。正當阿爾開口回應沒多久後,樓下突然變得有些吵雜,將阿爾的注意力再度拉回玄關大廳。


    阿爾以為發生什麽事,隻見有位青年撥開排隊的領地居民衝了進來。那名青年汗流浹背且渾身泥濘,一看就是相當骯髒。


    由於是在領主宅邸,其他領地居民的裝扮都算頗為正式。這位青年並沒


    有這個最低程度的考量,也就是說──


    「隻要不是個超級大蠢蛋或沒有常識的家夥……」


    「應該就是有很急忙需要傳達的事吧~~」


    八重一邊輕鬆地如此回答,一邊摸著紅發眯起漆黑的眼眸。見到她瞬間收起淘氣的氣氛,阿爾下意識地摸了摸鐵盔的金屬扣環。


    接著,這位衣衫襤褸的青年來到侍女麵前放聲大喊:


    「拜托,讓我見見領主……我、我的故鄉變成到處都是屍人!!」


    青年的叫聲響徹玄關大廳,讓喧囂頓時鴉雀無聲。青年在其中氣喘籲籲地彎腰撐著膝蓋,無法忍耐的淚珠落至地麵。


    望著這位青年崩潰的模樣與沿著臉頰落下的眼淚……


    「──看來是夫人喜愛的陳情呢~~」


    「……我去叫公主過來。」


    對於八重無法窺得內心的微笑表情,阿爾將觸摸的鐵盔金屬扣環彈響。


    3


    「我……是在四天前回到故鄉。一開始隻是回到幾年沒見的故鄉,我還以為這就是家人對待我冷淡的原因。」


    青年跪在地上,開始娓娓道來自己碰到的事。


    場所已經從宅邸玄關大廳轉移,來到最近經常用來與領民謁見的寬敞大廳。整個房間地麵鋪滿紅色地毯,左右牆壁能夠見到跋利耶爾領地的私兵團「深紅戰線」一字排開,人員皆穿著統一為紅色的耀眼裝備。


    「────」


    大廳深處被充滿壓迫感的赤紅色占據,有位身穿強烈赤紅色禮服的少女坐在豪華的椅子上。在這間宅邸最適合紅色的她,正是普莉希拉?跋利耶爾本人。


    在普莉希拉紅色視線注視下,來到此處陳情的青年既拚命且生澀地持續說明來龍去脈。


    「到處都能感覺到對話的不自然之處,才讓我感到很奇怪。有很多與記憶中不一樣的話題,還有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


    「意思是不能單純用健忘解釋這種情況吧。不過,這樣要說是屍人也太超乎常理了吧。」


    這時挑出青年語病的人,是宅邸相關人士中唯一沒有紅色裝扮的阿爾。


    不論是保持筆直站姿的「深紅戰線」、普利希拉身後待命的侍仆長八重、以及站在普莉希拉身旁的幼小侍從舒爾特──包含這位紅眼被普莉希拉看上的少年在內,大廳的所有相關人士都帶有「紅」的印象。


    在這之中,阿爾的存在可說是異類的外鄉人。同樣身為外人的青年似乎也有這種印象,隻見他朝阿爾投以滿腹狐疑的視線。


    「當、當然不隻有這個原因,我有目擊到決定性的場麵。」


    「決定性的場麵啊……所以你看到什麽了?」


    「那就是……」


    被問到的青年麵露蒼白,視線在大廳不停遊移。那是害怕自己腦中記憶的恐懼神情,青年乾燥的嘴唇不斷喘著氣,沒有辦法繼續說出話。


    也有可能是話語隨著思念故鄉之情吞回肚裏的反應。


    然而──


    「──別在這種時候不說話,凡夫俗子。」


    用手撐著臉頰的普莉希拉對默默不語的青年如此斥責。她那毫不留情的聲調讓青年抖了一下肩膀,普莉希拉則是瞪著露出怯懦視線的他。


    「要是敗給怯懦,你的嘴巴應該就不會再有張開的機會了。這樣還想依賴妾身的慈悲胸懷真是荒謬至極,再怎麽狂妄也要有個限度。」


    「啊……」


    毫無溫情的嚴苛話語,以灼熱將青年的恐懼完全燒盡。在青年心中瞬間刮過的強風,以及他那沉痛的失望神情讓阿爾湧現出同情心。


    因此阿爾對普莉希拉聳了聳肩,並且說著「我說公主啊……」幫忙答腔:


    「別對這麽脆弱的人落井下石啦。再怎麽說都有比較好聽的說法吧?」


    「哪有什麽說法,妾身隻是說出事實──聽好了,凡夫俗子。」


    普莉希拉對勸諫的阿爾嗤之以鼻,彷佛強調豐滿雙胸般將手挽在胸前,就這樣以筆直視線盯著渾身僵硬的青年。


    「現在你要是在這裏閉口不語,不惜晝夜拚命趕來想傳達的故鄉憾事就會化為泡影,你摸著自己的心問問能不能容許這件事吧。」


    「────」


    「沒什麽,畢竟都已經舍棄過故鄉了。徹底忘記好好活下去也是一種選擇,但不知道該說這是聰明還是膽小就是了。」


    普莉希拉仍然維持辛辣口吻,不猶豫地將青年內心燒成一片荒野,即使結果隻會剩下一堆灰燼也毫不在意。


    然而受到她的嚴厲譴責,硬睜開雙眼的青年卻變得不一樣了。


    「──你決定怎麽做?要成為膽小鬼嗎?」


    「……我是很膽小,也不聰明。但不想成為懦弱的人。」


    青年抬起臉對問題如此回答。彷佛一開始就知道會有這個答案般,普莉希拉大器地點了點頭表示接受。


    結果阿爾的話被直接當成踏板,總覺得有種心癢難耐的感覺。


    朝阿爾投以惡作劇笑容的八重讓他氣得牙癢癢的,在普莉希拉身旁緊張兮兮的舒爾特還是頗為可愛。


    「在回到家鄉那天夜晚,因為有很強烈的奇怪氣氛讓我無法入睡。沒有和家人吃飯,就隻是躺在房間裏麵……那時候我突然發現有人離開家,簡直就像掩人耳目一樣,讓我很在意地跟在後麵……」


    青年帶著做好心理準備的表情,再度開始說明自己碰到的事。接著稍微猶豫片刻後,便說出決定性的情報。


    「──我看到村人正在縫合自己斷掉的手腳。」


    「────」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但不是這樣。那是把快腐爛的手腳接上去,想要讓肢體恢複原狀。那是我親眼見到的。」


    見到了不應該見到的景象。在故事中,這種目擊者隻有一條末路。不過青年卻違抗了此種故事法則,勉強從那個地方逃了出來。


    「我踩到樹枝被那些家夥發現,不過我拚命奔跑逃走了。用離開故鄉那時候的後山捷徑,然後就這樣一直跑跑跑……」


    在奄奄一息的狀態下,來到這裏向身為領主的普莉希拉求助。


    「那個屍人是從哪裏出現的稱呼?是他們自稱屍人嗎?」


    「……以前在故鄉附近曾經傳聞過屍體到處活動襲擊人類。所以當父母親罵孩子的時候,都會用屍人出現威脅。」


    「──意思是以前迷信的屍人出現,你是這麽想的吧~~」


    八重冷靜地指摘補充這個跳躍式的結論後,她朝普莉希拉的側臉瞥了一眼並閉起嘴巴。阿爾也是同樣沒有任何表示。


    他認為應該要由普莉希拉做出對青年訴求的結論。


    不過現場也有無法如此認同的人。


    「普莉希拉大人……」


    舒爾特以孱弱聲調呼喚主人,並朝她投以濕潤眼神。這位稚嫩溫柔的少年同情著青年悲痛的話語,對普莉希拉尋求慈悲胸懷。


    這個訴求有可能會惹來普莉希拉不悅,甚至蘊含被處決的危險。


    然而,普莉希拉朝舒爾特望了一眼,便將手指伸進少年的桃色頭發摸了摸。她隻是摸著頭發不發一語,但光是此種動作便讓舒爾特浮現出放心的表情。


    「──所以你是希望妾身做什麽?通知故鄉變成到處是屍人,還危急地把這件事報告給妾身。你想要求什麽回報?」


    「請大人取回我的故鄉……不。」


    青年咬著嘴唇並搖了搖頭。他想對普莉希拉的問題陳述希望,然後又自己發現這是個缺乏現實味的請願。


    普莉希拉不會想實現沒有任何希望的願望。這裏她想得到的答案,並非是遙不可及的夢中空


    談。


    ──已經發生的事無法改變。那件事不論如何或是誰造成的,都是無可容許的傲慢行徑。


    因此青年說出口的,並非是希望能拯救故鄉。


    「請消滅那些屍人。請讓故鄉……我的家人、兄弟、還有青梅竹馬好好沉眠──拜托大人。」


    青年低下頭,說出這個既沉痛卻帶有決心的請願。


    「────」


    聽到這個願望,普莉希拉會怎麽回答?在鐵盔內偷看著主人的阿爾一眼就能看出,在大廳內侍奉她的所有人都會有相同解答。


    因為普莉希拉麵露殘虐地歪起鮮紅唇瓣,露出滿足的笑容。


    4


    青年的故鄉「卡夫爾頓」是位於跋利耶爾領地南端的某個清寒村落。


    正如青年先前描述此處空無一物會讓人生厭,這是個毫無特色的鄉村,與從前普莉希拉親臨造訪的「拉德利馬」處在截然不同的前提條件。


    那時候普莉希拉是看上拉德利馬特產名為「紅花」的鮮紅花朵,但卡夫爾頓完全沒有此種值得一提的特色。


    因此視為領地內多不勝數的怪事,照理說讓部分「深紅戰線」的成員前來處理,才是最有效率的做法。然而……


    「為什麽又會變成公主直接過來這裏啊?」


    在深紅色地龍拉著的龍車中,阿爾仰望著豪華內部裝潢並如此嘟噥。


    在「除風加持」的效果下,感覺不到搖晃或風的車內可說是極為舒適。但說起來這趟旅途本身就並不是讓人起勁,因此沒有任何束縛的旅程反而是極為不自由。


    在懷著此種感慨的阿爾麵前,普莉希拉說著「怎麽了?」並閉起單眼。


    「阿爾,你對妾身的想法有什麽不滿嗎?還真是越來越不怕死了呢。」


    「隻是稍微發點牢騷就是不怕死了喔?最近對我是不是很不公平啊?」


    「蠢貨,妾身隨時都是公平麵對所有人。如果感覺對你的對待有任何杜撰之處,那就是你隻有付出相對應的勞力。把責任轉嫁給妾身真是愚蠢至極。」


    普莉希拉將美麗長腿換邊翹起,從胸前雙峰間抽出扇子遮著嘴邊。她的模樣讓阿爾回應「好啦好啦」並揮了揮手。


    「實際上不帶任何私兵,由領主自己前來處理問題應該不太妥當吧?雖然如果對方隻是單純村民,可能會對公主的威望俯首稱臣。可是聽起來對方不是僵屍嗎?腦袋變成海綿的家夥用權力有用嗎?」


    「又用了妾身聽不懂的字。那個『僵屍』和『海綿』又是什麽東西?」


    「喔,到處行走的屍體就叫僵屍。至於海綿……該怎麽說呢?就是用水洗餐具時候用的工具,簡單說就是乾癟癟的水果。」


    「嗯,先不說那個『海綿』,妾身很中意『僵屍』這個字的鏗鏘力道。」


    普莉希拉愉悅地緩頰一笑,並且眯起紅色眼眸。


    「說到妾身親自前來的理由是吧。你想像不到嗎?」


    「能想到的理由隻有有趣才麻煩。還有別的理由嗎?」


    「不算沒有,很感興趣當然是最重要的理由──不過原因不隻是這個。到解決這個事件為止,你就好好推敲妾身的想法吧。萬一到解決前都沒有找到答案,就做好待遇會更差的心理準備吧。」


    「什麽嘛,這是要我猜謎嗎?如果有懲罰遊戲,那也希望能有獎勵呢。」


    「真是恬不知恥。好吧,要是能順利解開妾身的想法,就讓你舔舔妾身的腳吧。」


    「那是公主心裏想做的事嗎?真的會讓我猶豫該不該認真舔下去耶。」


    那究竟該算是獎勵還是懲罰遊戲?如果是有特殊癖好的人也許算是獎勵,但基本上應該還是懲罰遊戲的一種吧?隻要當成能在近距離觀賞普莉希拉的美腿,阿爾也不是不能努力把這當成獎勵。


    「那個~~不好意思打擾兩位討論色色的事喔~~」


    對於阿爾與普莉希拉的對話,有道戰戰兢兢的聲音從中插了進來。那是龍車車內坐在普莉希拉身旁的八重所發出的聲音。


    她微微舉起手露出傻呼呼的笑容,故意裝可愛地歪著頭問道:


    「為什麽這次會帶我出來呢?平常總是舒爾特和阿爾大人身為左右護法……雖然有一邊是食蟲花啦,不過平常應該都是這樣吧。」


    「食蟲花哩。不對……也有可能是說舒爾特……」


    「啊,食蟲花當然是說阿爾大人。這已經是我很溫和收斂的評語了。」


    「這樣喔……」


    八重的辛辣評語讓阿爾失望地垂下肩膀,內心也同樣有相同疑問。


    這次前往卡夫爾頓的旅程並沒有讓舒爾特同行。基本上普莉希拉不論到哪裏都會帶著他,幾乎沒有像這次的情況。


    取而代之地,這是第一次將八重帶出宅邸。


    「說起來我隻是宅邸的侍女……雖然老爺已經過世,不過當初是受到老爺雇用服侍夫人而已吧?現在的立場,感覺好像已經超出合約內容了,不覺得是這樣嗎?」


    「所以你想表達什麽?因為不合乎雇用條件想辭職嗎?」


    「我沒有說到那麽絕啦~~隻是我原本就不想在雇傭時間以外的地方工作,既然要強逼我這麽做……」


    「你是想得到相對應的報酬吧?別擔心,妾身會回饋下人的辛勞。應該說帶你出來就是妾身下的判斷──你覺得妾身會想瞞混過去嗎?」


    「────」


    瞬間車內彌漫著劍拔弩張的氣氛,讓阿爾繃緊身體。被普莉希拉的低沉聲調如此恫嚇,八重的表情也顯得有些僵硬。


    然而八重隨即找回平時的態度,將雙手抵在自己的臉頰上說道:


    「不不,小的哪敢哪敢,懷疑夫人簡直是不要命了!小的隻是表明立場,既然夫人都這麽說了,就沒有什麽好擔心的。小的是夫人的忠犬,不論是重要的花還是食蟲花都會開開心心地澆水喔~~」


    「我先說啊,食蟲花要是不給吃蟲,隻澆水會讓食蟲花明顯變得越來越虛弱。這可是有研究資料證明的……」


    「阿爾,別跟著起哄。現在沒人想知道你對食蟲花的知識。八重,既然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就讓妾身看看你的貢獻吧──關於卡夫爾頓有什麽情報嗎?」


    斥責發著牢騷的阿爾後,普莉希拉朝八重拋出這個籠統問題。於是八重抓著自己的紅發發辮,將發尖搔弄著自己的嘴唇說道:


    「呃……沒有什麽特別能說的情報。對了,提供屍人情報的那名男性叫做亞雷?典庫茲,是卡隆?典庫茲和莫內?典庫茲的次男,長男是裏德?典庫茲……嗯~~大概就是這樣吧~~好像也沒什麽特別的?」


    雖然八重對沒有派上用場賠罪,但其實她的發言已經足以令人瞠目結舌。這當然不是她隨便回答,一切都是基於事實的情報。


    為了掌握居民數量與姓名,領地內的各個村落會進行戶籍調查。這些紀錄當然會送到身為領主的普莉希拉手中,身為侍仆長的八重不隻是全部掌握得一清二楚,甚至還輕鬆地展現出這些知識。


    因為有才能而被重用──雖然是個無法摸清底細的女孩,但這就是普莉希拉重用她的原因。


    「──啊,好像到囉~~」


    在話題告一段落後,龍車緩緩停了下來。握著韁繩的車夫恭敬地打開龍車車門,涼風隨即歡迎著一行人的到來。


    除此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可以算得上是歡迎的正常景象。


    「……放眼望去都隻有荒野和旱田啊。」


    「畢竟就是這種地方嘛。居民也隻有少少的八十八人,也許占地還比我們的宅邸還小呢。」


    從高地俯視村落,阿爾與八重對田園景象如


    此交換感想。


    雖然說好聽點是綠意盎然且充滿田園風情,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個對年輕人太過無趣的清寒村落,也能理解那位青年為何會舍棄故鄉出來闖蕩。


    「不多的房舍也是小而俱全。可是……」


    阿爾在這裏打斷話語,遠遠眺望著村子的模樣。雖然離了有段距離,但村子內還是能見到生活的徵兆。有進行炊事的煙霧,村子裏也有走動人影。


    怎麽看都不像是傳聞中被屍人占據的村落。


    「目前看起來還像是普通村子。我印象中的僵屍不會那樣煮飯或洗衣服啊。」


    「四十年前,在露格尼卡王國大展神威的屍兵,聽說也是完全無法進行日常生活的狀態。不隻是身體會持續腐爛,行動也是一麵倒地襲擊活人,聽說強壯的屍兵會有存活時的同等強度。」


    聽到阿爾的話,八重如此說著一知半解的知識。不論如何,死後還被人操控實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不不,能死掉或許還好一點。如果連腦袋都不會動了,也沒辦法感覺到自己的不幸吧。」


    「又是個很奇怪的假設呢~~」


    對於阿爾歪著頭,用手指摸著金屬扣環發出的呢喃聲,八重如此出聲揶揄。阿爾沒有對此做出回答,隻是默默地回過頭看著普莉希拉確認今後方針。


    「說不定也有可能是來宅邸那個小哥腦袋怪怪的,先調查那邊也許比較好……公主?」


    「────」


    普莉希拉沒有回應這道呼喚聲,隻是默默地俯視著平凡的清寒村落。但她那鮮紅眼眸中蘊含著強烈厭惡感,以及化為搖晃烈焰的怒氣。


    阿爾與八重的感受與明顯差異的確信,讓她的感情隨之點燃。


    「不知道是什麽人,但居然敢在妾身的領地如此無法無天。」


    普莉希拉噘著嘴如此說著,突然快步地向前邁進。她那毫無迷惘的步伐,讓阿爾等人瞬間慢了半拍反應,於是急急忙忙地跟在她的身後。


    「喂,公主!我知道你很氣啦,不過怎麽這麽突然!?」


    「看了就知道,隻要聞就能聞到。隻要仔細傾聽,就能聽見匪類用絲線操控人偶的聲音──一切都是對妾身的褻瀆。」


    「我已經完全搞不清楚了啦!」


    普莉希拉的話語太過難以理解,讓阿爾需要時間在腦中仔細理解。而且普莉希拉的步伐相當迅速,完全不給阿爾遲疑的時間。


    普莉希拉堂堂走下高地,毫不猶豫地踏進卡夫爾頓。對於普莉希拉與兩名隨從,在村莊入口的壯年男性挑起眉頭。


    「咦,還真少見到外地來的客人。穿著那種禮服來這個村子有什麽……」


    「住嘴。」


    男子輕輕舉起手和善地對眾人搭話,卻頓時目瞪口呆。


    下個瞬間,普莉希拉從虛空中拔出深紅色寶劍,朝著男子斜向劈了下去。


    「嘎啊……」


    男子發出短短悶哼聲後,身體便一口氣被火焰吞噬。


    ──普莉希拉持有的「陽劍」,是能將被劈砍對象燒盡的魔劍。烈火不會消失,直到對象被化為灰燼前皆會持續熊熊燃燒。


    壯年男性的身體瞬間被完全燒成焦炭──


    「喂喂喂喂!?真的假的!?就這樣把第一位村民燒死!?」


    「正確來說應該是斬殺。不過對啦,其實要說哪邊都可以啦。」


    親眼目睹此種暴行,就連阿爾與八重都難掩驚訝。但普莉希拉絲毫不將隨從的驚訝放在眼中,隻是俯視著燒成焦炭的男性屍體冷冷哼了一聲。


    「區區『僵屍』還敢一副裝熟的樣子對妾身攀談。妾身會對領地居民給予庇護,但這還沒有廉價到送給隻是相同姿態的異物,惦惦自己的斤兩。」


    「不不,對方都已經說話,而且還出現社交性的笑容了耶!?那真的是僵屍!?」


    被燒死的男子至少在阿爾眼中還是判定為人類。這還是算在友好範圍內的人類判定,被不由分說直接燒死隻能說是悲劇。


    「我個人還是想訂正為斬殺,不過……啊,村子的人都來了。」


    在抱著頭煩惱的阿爾身旁,八重環視著四周並抽動著臉頰。發現陌生訪客出現,存民們從周遭發出吵雜聲接連現出身影。


    由於速度實在太快,他們並沒有見到第一位村民的下場。話雖如此,因為人形炭屑還留在地麵,發現這宗慘案應該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呃……各位……這是……」


    八重全力思考著該用什麽藉口瞞混過關──然而比起如此思考的她,阿爾更加理解普莉希拉半步。


    「公主──」


    「哼。」


    但這半步果然還是遠遠無法追上普莉希拉的行動。


    「────」


    毫無防備聚集而來可說是運數已盡,普莉希拉毫不留情地揮動陽劍。站在前頭的矮小老人身體被切開,隨後冒出熊熊火光。


    「哇、哇啊啊啊啊啊──!!」


    親眼見到突如其來的暴行,村民們陷入恐慌狀態。但慘叫聲隨即停止,因為發出叫聲的男子頭被砍斷而止住尖叫。


    「看吧。阿爾,那個男人的報告果真沒錯。」


    「哪有啦!?現在完全沒有辦法排除領主做出錯誤判斷,結果還把人滅口的形象吧!?」


    「──你覺得為什麽現場沒有任何婦孺?隻有身體健壯男性將我們團團包圍的理由又是什麽?」


    普莉希拉在手中旋轉深紅寶劍,將劍尖刺進無頭男性的胸口。失去頭部的身體因為衝擊而倒地──結果並沒有倒下。


    或許是因為被陽劍切開的同時遭到灼燒,頸部剖麵並沒有噴出鮮血。但原因不僅如此──頸部剖麵突然有某種物體正在蠢動,沒有頭的身體正準備抓起普莉希拉。


    「──嘖!」


    阿爾發出咋舌聲,強硬地用身體朝無頭男撞了過去。由於沒有頭部,男子被輕鬆地撞向後方,但立刻四肢著地重整態勢。


    「唔呃……」


    直接見到頸部剖麵,讓阿爾毛骨悚然地發出低吟聲。


    有無數類似植物樹根的觸手正在男子傷口蠢動,就像水中舞動的水草般,蠢動的觸手牽製著阿爾,就這樣準備撲向前方──然後就燒起來了。


    「碰到陽劍的劍尖,別以為還能沒事。徹底燒盡吧,贗品。」


    在不屑地拋出這句話的普莉希拉麵前,男子發出無聲的呻吟化為焦炭倒地。這段時間周圍村民並沒有逃走,而是以毫無感情的眼眸看著「外敵」。


    看來是完全沒有猜錯,普莉希拉的準確直覺讓阿爾拔出腰後的青龍刀。


    「可惡,真的是僵屍喔!公主先退後!」


    「嗯,交給你了。別再讓那種骯髒的家夥進入妾身的視野中。」


    「咦,真的假的?」


    雖然阿爾如此耍著帥,但他原本以為普莉希拉會幫忙的期待落了個空。


    普莉希拉認真地朝天空收起陽劍,拍了拍阿爾的肩膀退到他的背後。就這樣,阿爾麵對著三十名以上麵無表情的屍人──


    「咦,這樣感覺會死耶?」


    「唷!阿爾大人好帥喔!現在就是展現男子氣概的時候!要是被咬得屍骨無存,小的會把您的壯烈犧牲告訴舒爾特弟弟喔~~」


    「別開玩笑啦,你也過來幫忙!」


    「咦咦~~?」


    阿爾舉著青龍刀,對發出會讓人鬆懈聲援聲的侍仆長如此吼叫。彷佛跟隨這道叫聲般,正麵的男子拿著農具衝了過來。


    那名男子的額頭彷佛被黑色刀刃般的物體貫穿。


    「────」


    衝擊讓男子的頭往後


    倒下。男子停下腳步,但男子的頭像是彈簧機關般彈回,再度開始用農具敲打阿爾的作業。


    用青龍刀敲斷男子雙手後,阿爾反手一刀將頭、身體與膝蓋切成兩半。


    「都做到這樣了……才收拾掉一隻!」


    「哎呀,太誇張了吧。這麽有精神的對手很不適合我來處理吧?」


    總算將一隻僵屍擊倒,八重對氣喘籲籲的阿爾嘟著嘴巴如此抱怨。她的手中握著黑色刀刃──那是與刺在男性額頭上同樣的苦無。


    苦無是西方特有的暗器,她還有許多隱藏武器藏在紅色女仆裝內側,因此能戰鬥的女仆就是她的真正本領。


    但八重的基本攻擊模式是偷襲要害,對頭部與心髒並非單純弱點的僵屍可說是極為棘手,也難怪她會想如此歎氣。


    「公主!我說公主啊!」


    「別在那邊鬼吼鬼叫,身為妾身的隨從就從容赴義,否則這樣會降低妾身的格調。」


    「你那對漂亮眼睛都沒看到嗎?這樣我會死啦,喂!」


    在抱怨的時候仍然接連擊倒敵人,阿爾就這樣帶著赴義的心情在敵陣中穿梭。


    化為僵屍的村民一擁而上,在其中穿梭簡直是死中求生,但被物量壓潰也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然而,普莉希拉隻是愉快地觀看阿爾鏖戰的模樣──


    「阿爾大人~~請好好加油~~看來我也隻能在旁邊聲援了~~」


    「囉嗦耶!」


    不知為何八重也把自己當成局外人從旁聲援,阿爾則是對她如此吼著。


    將不看狀況的兩人拋在背後,阿爾持續進行著從未體驗的激戰。


    經過僅僅數十秒後,普莉希拉才總算替真的瀕臨死亡的阿爾拔出陽劍。


    5


    「不過話說回來,沒想到這裏真的是僵屍的村落……」


    阿爾一邊如此喃喃說著,一邊用腳將自己斬殺的村民遺骸翻了過來。死相與安詳可說是相差甚遠,讓他隻能念著「南無阿彌陀佛」替死者超渡。


    畢竟不同於單純被斬殺的屍體,而是全身被砍斷的慘狀。


    屍體損傷到這種地步,除非是被精神異常的人瘋狂砍殺才會見到。但當然阿爾沒有這類精神問題,也能辯解說是迫不得已才這麽做的。


    「說起來,被燒焦的屍體比斬殺的屍體多出十倍,也用不著我來辯解了吧。」


    阿爾如此說著並環視四周,到處都是被燒死的屍體堆。


    在襲擊的村民群中穿梭持續戰鬥後,屍體總數來到五十以上──其中九成是燒死屍體,與阿爾斬殺的屍體數量完全無法比擬。從中期之後,阿爾也隻能和八重一起聲援普莉希拉的鮮紅劍舞。


    話雖如此,這才是最佳解答。化為屍人的村民擁有異常生命力,頭部或心髒之類的要害被擊潰仍然能活蹦亂跳。沒想到陽劍才是那些家夥的弱點,除此之外要徹底撲殺就需要大卸八塊的殘酷手段。


    那種異常的生命力與被火焰吞噬毀滅的模樣,與阿爾所知的僵屍生態越來越類似。說起來的話,與其說是僵屍還比較像是寄生獸──


    「以方便理解為優先,還是叫僵屍吧……就像公主的觀察結果,沒有婦孺版本的僵屍。隻要不是暗中被當成村子的糧食……」


    「請不要想得那麽恐怖嘛~~我有好好找到他們啦~~」


    從記憶對比被燒成焦炭的屍體,剛才去巡視村落的八重走了回來。她對阿爾的喃喃自語皺起眉頭,並且用手指著自己背後。


    該處能夠見到應該就是卡夫爾頓居民的婦孺們。


    「他們好像整天被關在家裏的儲藏室與倉庫,被化身成家人模樣的怪物強迫過著平常生活……」


    「呃……」


    說實話那是個非常詭異的要求。就算外表與家人相同,卻被要求與內心完全不同的怪物演得像平常一樣──真是不知道他們有什麽臉說出那種話。


    但他們就是被逼著做出這種事。最後甚至還為了每晚手腳會受損的僵屍,被迫從事修繕手腳的工作。


    「我還以為自己不會怕這種話題了耶。」


    「雖然多虧頭盔看不到臉,不過要是有同事對這種事連眉頭都不動一下,我可是會怕得不敢在那裏工作。所以阿爾大人,盡量害怕沒關係喔。」


    「我沒有害怕啦,隻是覺得這會讓人毛骨悚然而已。」


    對帶著微笑說出很像安慰話語的八重,阿爾隻是扭了扭頭。八重就這樣以「該怎麽辦?」的視線詢問村民的境遇。


    八重在意的是,該怎麽將家人的下場告訴獲救婦孺。是否該老實告訴他們家人化為僵屍,最後還被燒成焦炭的事。


    對於這個人生中幾乎沒有機會想像的難題,阿爾默默把弄著鐵盔的金屬扣環──


    「──怎麽,是村子存活的人嗎?」


    龍車停留在高地,而普莉希拉從那裏轉還回來。對於見到生存者的普莉希拉,阿爾連忙說著「公主」並抓著她的肩膀。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過還是要忍耐一下。要是告訴他們是公主開開心心收拾掉這些人,有可能會再多二十具發瘋的婦孺燒焦屍體。」


    「你是把妾身當成什麽了?你以為妾身會把這些事用來揶揄亡夫之妻、亡父之子、亡兄之妹嗎?」


    「────」


    雖然阿爾是這麽想的,不過他勉強把這句話吞回肚裏。


    接著這時,普莉希拉走向存活的婦孺。無所適從地站在前頭的少女見到普莉希拉,便下定決心開口問道:


    「那個……亞雷他沒事吧?」


    「亞雷……?」


    「是到宅邸報告的那名男性,亞雷?典庫茲。」


    對於少女詢問的那個名字,八重對歪著頭的阿爾如此偷偷說明。沒錯,就是在來訪途中龍車裏聽到的那個名字。會擔心他的安全也就代表──


    「他沒事,是你讓他逃出村外的嗎?」


    「……隻是幫忙引走假村民的注意而已,不過他沒事就好。」


    少女鬆了一口氣,對亞雷平安無事由衷感到放心。她應該是認真地擔憂著那名青年,甚至不惜為了他冒著風險。


    但這個行動最後讓普莉希拉發現了屍人暗中的侵略。


    「賜給你獎賞,靠過來吧。」


    「咦?呃……好的……」


    普莉希拉認同少女的貢獻而招了招手。即使對高傲的呼喚有些困惑,少女還是跨出一步來到普莉希拉跟前。接著──


    「別咬到舌頭了。」


    「唔──」


    下個瞬間,普莉希拉毫不猶豫地從正麵奪走少女的雙唇。


    初次見麵、沒有說明、同為女性──普莉希拉一口氣跳躍過這些問題,這個從其他角度而言的暴行也讓背後的婦孺吃了一驚,當然阿爾與八重也同樣是目瞪口呆。


    「喂喂喂喂!這是怎樣!?」


    「──唔!阿爾大人!」


    「啥!?怎樣啦……唔喔!?」


    對於準備尋求獎賞定義的阿爾,八重表情一變地如此叫著他。對這道呼喚聲皺起眉頭後,普莉希拉便從少女的嘴唇離開。


    ──她的白皙牙齒還咬著異形的觸手。


    「────」


    普莉希拉就這樣一口氣從少女體內將觸手拉到外頭。全長約一公尺的觸手不停扭動,銳利前端即將敲向普莉希拉──


    「哼啊!」


    阿爾揮動青龍刀擋住攻擊,一擊便輕易將宛如木根的觸手斬斷。觸手在地麵劇烈掙紮扭動,簡直像是上到陸地無法呼吸的魚不停跳動般,觸手也像是正在拚命掙紮。


    「但你不值得活著。」


    普莉希拉如


    此說著,用紅色寶劍將地麵掙紮的觸手燃燒殆盡。與化為僵屍的村民一樣,觸手在被灼燒的瞬間便毫無反擊地停止動作。


    「這就是僵屍的本體啊。寄生蟲……應該說是寄生生物吧。」


    阿爾感到背脊發寒,對地麵成為灰燼的觸手倒吞了一口氣。


    他回想起頭被切斷的男子頸部蠢動的異物。表示與僵屍化男性們相同,異物也寄生在婦孺體內。


    但少女並沒有化為僵屍,兩者間究竟有何種差別?


    「應該是體質或血液的問題吧。也許是更單純地沒辦法占據女性和孩童的身體?」


    「就算這樣還是要寄生,都是為了上到陸地──真是令人不悅。」


    對照顧著咳嗽少女的八重,普莉希拉眯起眼睛拋出這句話。接著,她反手握著陽劍,對膽怯的婦孺揮出深紅劍身。


    「啊──」


    幸存者瞬間當場倒地──同時在地麵開始嘔吐。在目睹此種景象而啞口無言的阿爾麵前,普莉希拉不屑地發出哼聲。


    然後,她輕輕撫摸著自己握在手中的深紅劍劍身。


    「妾身的陽劍能斬斷想斬之物、也能燒盡欲燒之物。」


    「……也就是說,隻把身體內的觸手砍斷燒掉了嗎?」


    「理解得真快,值得嘉許。」


    「瞬間我還以為要把所有幸存者砍成兩半,害我冒出一身冷汗耶。」


    話雖如此,但要是沒有普莉希拉的陽劍,應該就需要類似的處理方式。最糟的情況也許得與所有幸存者口對口把寄生蟲拉出來。


    「不過話說回來,獎賞居然是公主的親嘴。我不要什麽舔腳,要我親嘴也沒問題喔。」


    「蠢貨。雖然妾身的嘴唇也是稀世珍寶,獎賞指的當然是性命。那是以感情更優先於性命,才讓這次事情得以暴露出來,那是很確實的功績。」


    對阿爾的話語歎了一口氣,普利希拉如此稱讚少女的行動力。


    「女孩子的戀情阻止了一場悲劇啊……未免太巧了吧。不過隻有這點程度的損害真的是萬幸啦……」


    「──不,要安心還太早了。」


    對於卡夫爾頓令人心痛的屍人意外,普利希拉卻對此種結束方式搖了搖頭。她的斷言讓確認著村民安危的八重回過頭。


    「這與先前夫人命令車夫駕著地龍離開有關係嗎?」


    「當然,妾身要龍車回到宅邸通知『深紅戰線』。不隻是要全副武裝,還得去調查天理魯流域內除了卡夫爾頓的三個村落。」


    普利希拉一邊如此回答,一邊打開深紅色扇子指著村子旁邊流動的河。查覺到這個動作的真正意圖,讓阿爾與八重皆背脊發涼。


    「夫人認為河川就是感染源吧。」


    「根據我的膚淺知識,僵屍的固定橋段都是要被咬到才會傳染吧?」


    「那些沒有咬人的習性,而且還試圖溶入人類的生活。不是嗎?」


    「的確是這樣。」


    那是阿爾所知的僵屍,與被寄生的村民之間的明確差異。它們並非襲擊人類,而是化身取代並試圖守護生活領域。


    簡直像是並非奪走肉體,而是奪走整個人生。


    「如果是這樣,寄生蟲聽起來還可愛多了。」


    「可別腦袋燒壞喝到河水,也盡可能別碰到水。用到那些水的農作物也要燒掉,才是最確實的做法。」


    「做得還真徹底。既然這樣,在水邊也要小心蟲,畢竟水邊有很多吸人血的蟲,從蟲類散布病菌的案例也是很常聽到。」


    「──總之不論如何。」


    普莉希拉眯起紅眼,並在這時打斷話語。


    瞬間阿爾背脊竄起一股寒意──不,是類似感覺卻非寒意。這種感覺並不冷,而是熾熱的灼熱感撫過背脊。


    在龍車內也曾聞過的空氣燒焦味掠過鼻腔,那就是普莉希拉?跋利耶爾散發的霸氣,以及決定懲戒卑劣惡徒的證據。


    也就是說──


    「──不論是誰,都得要以性命償還這個愚蠢行為。」


    6


    收到普莉希拉指示的「深紅戰線」迅速展開行動。


    遵照主人的命令,身穿赤紅色重裝備的士兵們在天理魯河流域集合,對除了卡夫爾頓以外的三個村子分別進行盤查。


    結果在另外兩個村子也有出現寄生體的影響,為了確保婦孺的性命安全,結果最後還是隻能處理被寄生的男性做為交換。


    「如果是公主的陽劍,不能像婦孺一樣救那些男人嗎?」


    「陽劍也不是萬能的。就算能殺死體內的異物,還是無法彌補被異物啃食的洞。用你的方式來說,就是變成『海綿』的腦救不回來了。」


    聽到普莉希拉的答案,阿爾說著「原來如此」並收起下巴。


    也就是說,那個寄生體會以男性腦部做為溫床,緩緩地逐漸支配全身。由於一開始是支配腦部,所以記憶和行動都會變得越來越曖昧模糊。


    這也與通知跋利耶爾宅邸的青年證詞完全一致。


    「那個小哥說過連飯都沒吃,看到那些家夥在縫手腳就逃出來了……希望他連水都沒喝。」


    「關於這點,女性們沒有怠慢。當初應該是一心一意想讓他逃走吧。攜帶的水已經煮沸、食物也是保存的食物……所以才讓他遠離了感染源。」


    「咻~~真行,這就是愛啊。」


    多虧如此,青年平安無事,為了他安全而行動的少女,也因為普莉希拉而平安存活。雖然村子失去男丁幾乎毀滅,即使如此還是有尚未失去的人事物。


    這樣應該還是能重建起村子。一定沒問題。


    「話說,既然已經避免這種會讓人不舒服的結局……公主緊緊盯著地圖還在想什麽?」


    「──你不覺得奇怪嗎?天理魯河附近有四個村莊,其中有三個村莊受到『僵屍』感染,隻有一個村子免於被害。」


    在卡夫爾頓村中央,房主已身亡的無人村長家中,普莉希拉望著桌上的地圖向阿爾如此問道。這個問題讓阿爾發出「啊~~」的低吟聲。


    「該不會是全村剛好正在挑戰絕食或斷水之類的苦修吧?聽說就是有這種宗教喔,要斷絕飲食與娛樂才能證明信仰之類的。」


    「要是這樣就能免於受害,那反而是與『僵屍』不同意義的問題吧。能想到的原因是河川流向……沒有受害的村子是比其他村落位居上遊。」


    普莉希拉指著地圖,是否受害的村落分成天理魯河的上遊與下遊。當然水會流向低處,所以要是被下毒,會受害的隻會是比該地點更低的下遊區。


    「所以小的已經調查過這個免於受害的村子,與卡夫爾頓之間有什麽關係了。」


    這時村長家的門被打開,紅發紛飛的八重從中探出臉。她一派輕鬆地插進阿爾與普莉希拉之間,在地圖上做了個記號。


    「這個記號是什麽?」


    「這是水車的記號。這一帶使用在河邊森林切出木材後,再用船運往下遊的機製。原本以為水車是用來磨粉的,不過看起來很可疑呢。」


    「──是很適合用來打壞主意的躲藏處吧。」


    聽到普莉希拉的回答,八重彷佛正合己意般點了點頭。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這麽熱烈討論做壞事與躲藏處什麽的……該不會是那個意思吧?公主你們已經完全把僵屍災情當成是恐怖行動了嗎?」


    「這是當然的吧。就算腦袋再怎麽差,這不是人為又是什麽?別說傻話了,阿爾。你至少知道醜角和蠢貨的差別吧?」


    「……是逗人笑和被笑的差別吧。」


    「前者還有可看之處,後者是不找出可看之處就會毫無價值


    ,可別忘了。」


    雖然聽起來語氣很衝,但以普莉希拉來說已經算是很溫和。但阿爾也有不想把這個事件看得太樂觀的理由。


    ──因為在跋利耶爾領地從來沒聽過發生「僵屍化騷動」之類的事。


    「阿爾大人,表情好可怕喔。這樣不行喔~~要保持笑容~~」


    「你看不到我的臉吧。」


    不知是否從與普莉希拉的對話被當成正在鬧脾氣,八重如此搭話讓阿爾不屑地哼了一聲。接著,阿爾指著普莉希拉緊盯的地圖說道:


    「所以躲藏處的意思是,這個水車的管理人或木材業者很可疑嗎?」


    「從那裏開始應該是最妥當的。八重,代表人呢?」


    「──艾達?雷法斯特。聽說是個統率暴徒的女豪傑呢~~說不定會與夫人很談得來喔。」


    「嗯,姑且不論與妾身是否談得來,這樣最初的條件就達成了。」


    八重連紀錄都沒查閱便迅速回答,讓普莉希拉閉起單邊眼睛如此回應,這個回應讓阿爾與八重皆歪頭不解地說著「條件?」


    對於兩人的反應,普莉希拉說著「正是。」並放緩鮮紅唇瓣一笑。


    「成為『僵屍』的都是男性。考慮到目前為止的前例,那個女豪傑的腦也不太可能變成『海綿』。」


    「呃……原來如此,的確是這樣。」


    「隻不過──」


    普莉希拉在這時打斷話語,閉起另一邊眼睛瞑目沉思。在此種令人不舒服的沉默氣氛下,阿爾正準備對她的美麗側臉搭話時……


    「──算了,一切都等妾身親眼確認再說吧。」


    「────」


    在別人說話前就自行決定一切,這確實很有普莉希拉的風格。


    她應該也有發現阿爾的憂慮,但她並不放在眼中,然而她卻在邁出步伐時,發現阿爾沒有跟在她身後。


    「你在做什麽,阿爾──像條家犬一樣好好跟在妾身後麵。」


    這種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讓阿爾難以招架。


    「要我認真舔舔公主的白皙雙腿嗎?我會像一條狗喘籲籲的喔。」


    「哇~~阿爾大人真是惡心到嚇死人囉~~」


    當阿爾準備跟在她那大大方方前進的背後,身旁的紅發女仆做出此種評語。阿爾則是一邊摸著自己頭盔的金屬扣環,一邊莫名地想念起那位桃紅色頭發的少年管家。


    7


    ──艾達?雷法斯特給人的印象,與其說是「女豪傑」更像是「鐵血」。


    在淡黑色肌膚下方的血管,也許不是流著鮮血而是濃稠黑油。肥厚身軀搭配粗壯手腳、幾乎快撐破的服裝上披著毛皮大衣、以及看似並非崇尚美麗而是武力的濃妝。


    猛然一看,便能看出與普通美感相差的審美觀。


    「你就是普莉希拉?跋利耶爾領主大人啊。」


    在會客室麵對麵的艾達,俯視著坐在椅子上的普莉希拉如此說道。另外,會以俯視形勢對望是因為體格差距而非椅子高度。


    普莉希拉也並非是矮小女性,隻是艾達高到甚至連阿爾都需要抬頭到脖子酸的程度。就連普莉希拉都對這件事表示──


    「頭抬太高了,你這家夥。把妾身當成什麽人?」


    「結果還是生氣了!?是身高耶,這點怎麽想都沒辦法吧!?」


    「有什麽好吵鬧的。如果覺得俯視妾身會不尊敬,隻要把一半腰部埋到地板裏就好。連打開地板的半個機關都沒有,才惹得妾身這麽不開心。」


    「這麽費工的事前準備,就連開車都不會預判到這麽多啦!要是不埋進地板,就有可能會惹高貴客人不高興……這樣活得很累耶!」


    「囉囉嗦嗦吵死了,你這次真是話多到不行。」


    「那是因為……我擔心公主啊。」


    讓腰部埋進沙發的普莉希拉摀著耳朵,讓阿爾頓時啞口無言。


    說擔心當然是事實,但阿爾的這種想法並不足以阻止普莉希拉。能夠見到身旁的八重深深歎了一口氣。


    如同猜想般,普莉希拉微微地「哼」了一聲,便重新看向艾達。


    「妾身過來隻有一件事。你掌管的木材業與河邊的水車,其中有匪類心懷不軌。你有發現嗎?」


    「──心懷不軌啊。」


    「由卡夫爾頓開始,天理魯河流域已經有三個村落受害。艾達大人這邊有沒有員工說過身體不舒服呢~~?」


    艾達對普莉希拉的指摘挑起粗厚眉毛,對八重的追問將毛毛蟲般的手指抵在嘴唇上,這很顯然並非是完全不知情的反應。


    如果是平常的阿爾,應該已經說出這種視線很不尋常。但目前阿爾並沒有餘力對艾達多加注意。


    因此他刻意放任艾達用混濁視線得罪普莉希拉。


    「看這眼神是有頭緒吧。」


    「──如果這件事能在這裏解決就好了。」


    不知是否已經認為無法逃過普莉希拉的追問,艾達立刻如此回應。在某種層麵上,那也許就是肥胖的她為了生存選擇最佳解答的能力。


    要是她再繼續裝傻,普莉希拉肯定會毫不留情地拔出陽劍。能夠避免演變到這種對決局麵,阿爾也是鬆了一口氣──


    ──就在這個時候產生了鬆懈。


    「──喔?」


    阿爾突然感覺腳底晃了一下,發現自己無法站穩腳步。他隨即看向腳下並理解到原因。


    因為地板消失了,連同地毯、沙發、會客室的桌子一起往下開了個洞,阿爾的身體就這樣朝著漆黑的地下空間自然墜落。


    「公主──!」


    「阿爾大人!對不起!」


    在滾落的瞬間,阿爾試圖呼叫普莉希拉,肩膀卻受到衝擊翻了一圈。隻見同樣即將墜落的八重,踩著阿爾肩膀攀附在天花板上,她抓著天花板的燈勉強避免摔落。


    相反地,阿爾失去平衡,已經無法阻止自己墜落。因此他在視野邊緣,搜尋那個至少必須得確認的身影──


    「────」


    與鮮紅色的少女視線交錯後,便持續向下墜落。


    墜落、墜落、不停墜落──阿爾的身體倒栽蔥落往地下。


    阿爾發出無法成聲的叫聲,就這樣無計可施地落向深邃的黑暗中。


    8


    「────」


    地板下方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深邃黑暗。


    地板毫無前兆地突然敞開,幾乎可稱為深淵的黑暗將所有物品吞噬。


    不論是紅地毯、大型沙發、迎接來客的桌子與裝有茶水的杯類茶具──還有一名判斷過慢而來不及反應的漆黑頭盔男。


    見到男子一邊發出帶有尾音的慘叫聲,一邊消失在深淵之中的身影,被算計的紅衣女性──普莉希拉?跋利耶爾眯起那如寶石般美麗的眼眸。


    「看來、你太大意了。」


    「……太大意了?」


    望著深淵的視線後頸處傳來一道聲音,讓普莉希拉朝聲音來源回過頭。


    該處能夠見到咧起化著血色濃妝嘴唇的人,那就是設計普莉希拉等人掉入圈套的艾達。普莉希拉緊盯著她醜陋的笑容,麵不改色地說著:


    「──居然敢對妾身如此正麵展現敵意,怎麽想都是瘋了。」


    「是嗎?」


    「最後還說妾身的態度太大意,看來你這家夥的程度僅僅如此。值得罪該萬死。」


    「是這樣嗎?」


    麵對普莉希拉冷酷地細數罪狀,艾達卻是一反現場氣氛,愉悅地抖動著身體的肉。那淡黑鐵油色的肌膚不停震動,更加助長了普莉希拉的不悅情緒。


    普莉希拉毫不猶豫地直接將手伸向空


    中,準備拔出將「天空」做為劍鞘的深紅寶劍。然而──


    「──夫人!」


    瞬間,呼喊聲與黑刃同時破空而來,刺穿肉質的聲音在室內回響。


    被稱為苦無的西方暗器劃破空氣,是由借助阿爾肩膀而免於墜落的八重投擲而出。八重投出的苦無將逼近的敵人──也就是從艾達背後牆壁現身的兩名男子額頭貫穿。


    雖然刀身並不長,但苦無刀刃還是深深將男性頭部挖開,將內部的腦攪穿奪走兩人性命。


    而頭部中央被貫穿的艾達也沒有例外。


    「哎呀~~夫人對不起,一不小心就做出反射動作了。」


    八重輕快地落在普莉希拉身旁,對使用暗器解決掉三人的事賠罪。這句話讓普莉希拉放下手,先說著「無妨。」並繼續說道:


    「雖然妾身想親手處刑,但這群人沒有到需要忽視侍從忠誠的價值。比起這個……」


    「呃……說到阿爾大人,這種高度的話……哇喔,看不到底部呢~~」


    在挽著雙手的普莉希拉身旁,窺視著深淵的八重不禁麵露苦澀。


    會有這種表情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漆黑的深淵無法見到底部,就連八重試著將苦無丟下去,也沒有聽見撞擊地麵的聲音。考慮到這是為了陷害敵人的陷阱與高度,底部不知道還設有什麽樣的機關。


    簡而言之,從這裏墜落的阿爾存活可能性可說是接近絕望。


    「夫人,這實在很難以啟齒。阿爾大人應該已經回天乏術了……」


    「──嗯。這些家夥到底為什麽會想要襲擊妾身?」


    「夫人?」


    確認過陷阱並傳達阿爾訃聞的八重,對普莉希拉的問題歪著頭表示不解。


    普莉希拉望著正麵被苦無刺穿倒地的艾達與部下,專心思考著敵人的思維,從側臉絲毫看不出擔憂阿爾的神色。


    此種漠不關心的模樣,簡直像是忘了曾經有阿爾這個人存在。


    「夫人,這樣再怎麽說阿爾大人會死不瞑目的~~」


    「蠢貨,妾身和你沒有時間去注意那些瑣碎小事。話說你都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


    「──既然是以殺害妾身為目的,為何會在妾身離開地洞的時候啟動機關?完全搞錯目標了。你不覺得這樣很不合理嗎?」


    麵對普莉希拉的指證,八重也感覺到其中差異而繃緊神情。


    說起來確實如此。原本普莉希拉也在地洞上方,如果目標是普莉希拉陣營──不,應該說是身為核心的普莉希拉,如果她沒有中陷阱就毫無意義了。


    然而,敵人卻刻意在啟動陷阱時不讓普莉希拉遭到波及──


    「──那是因為不想讓你的身體受傷啊。」


    「──!」


    突然傳來如雷灌耳的低沉聲音,讓普莉希拉與八重抬起臉。


    在兩人視線前方,能夠見到頭上插著苦無的巨大身軀緩緩起身。如毛毛蟲般粗壯的手指抓著黑刃刀柄,粗暴地將刀刃拔了出來。雖然是彷佛沒有顧慮人體的粗暴舉動,但神奇的是沒有從傷口流出鮮血。


    ──從到目前為止的狀況,便能立刻察覺原因。


    「該不會是屍人吧?」


    「用這種說法還真難聽,隻是讓沒有血的身體做出動作而已喔。」


    厚顏無恥地否定後,艾達……應該說是屍人艾達露出陰森的微笑。


    表情沒有任何痛苦神色,隻要沒有頭上的傷,就與醜陋外觀的活人沒有兩樣。但頭部依然開了個不堪入目的大洞,讓見到的人失去現實感觸。


    「────」


    與屍人對峙時,八重不動聲色地讓普莉希拉藏在身後。但普莉希拉對侍從的貼心舉動並不領情,隻是對艾達的言行嗤之以鼻。


    「妾身也是同樣意見,叫屍人實在沒有創意。今後就自稱『僵屍』吧。」


    「咦?夫人,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不論是什麽場合或狀況,妾身都是保持本色,要是妥協就不是妾身了。話雖如此,這確實是出乎意料的狀況。」


    平常總是掌握一切的普莉希拉,難得會表示狀況出乎意料。這番話讓八重吃了一驚,普莉希拉則是聳了聳白皙細瘦的肩膀。


    「如果隻是會說話並模擬成人的模樣,那還能用毛骨悚然形容,但這種『僵屍』很顯然已經不是這種存在。你剛才說過不想傷到妾身吧?」


    「對啊,剛才說過。」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是看上妾身的身體吧。」


    普莉希拉的這句話,讓艾達大大歪起紅黑色的嘴唇。


    瞬間,倒在地麵的兩名男性突然跳起,額頭仍然插著苦無直接撲了過來。


    當然這兩人──不,這兩個都是屍人。


    八重用長腿將衝過來抓人的其中一個踢飛,接著抓起另一個的衣領靈活地摔往後方,結果兩個一起倒栽蔥摔進深淵之中。


    然而──


    「我還有很多人喔,你以為逃得掉嗎?」


    「唔呃~~!」


    聽到艾達的大笑聲,房間門扉一口氣全部敞開。


    從正麵入口的暗門、甚至還從敞開天花板的閣樓處落下伏兵。見到此種壓倒性的物量,讓數著懷中剩餘苦無的八重不停抽搐臉頰。


    「這劣勢讓人有點想笑呢~~夫人,您有什麽妙計嗎?」


    「應該是要侍從對妾身提供妙計吧,這麽快就靠妾身真是沒用。」


    「就算您這麽說~~!」


    八重用苦無將接近的屍人接連擊倒、斬斷手腳與頭部,室內不斷堆積起散發腐臭味的屍體。但不論怎麽擊倒敵人,都隻是不停堆起屍體而沒有解決問題。


    普莉希拉望著逐漸被逼入絕境的狀況,最後吐出一口氣。


    「──八重,把妾身拋下先撤退,然後去找阿爾吧。」


    「咦!?夫人,您不是已經忘記阿爾大人了嗎?」


    「妾身隻是說擔心他沒用而已,別說那些傻話。妾身至少能殺開讓你逃走的血路,你得跪下接受這份殊榮。」


    「跪下……噫呀!」


    在這番尊貴發言後,便閃出一道橫劈的深紅閃光。


    八重反射地跪倒在地,普莉希拉的寶劍毫不留情從她頭上掃了過去。紅色劍光噴出火焰,在刀刃死線上的屍人皆打著滾化為灰燼。


    「去吧。」


    「夫人請保重~~!」


    八重趁機跳躍攀附在天花板上,一溜煙地鑽進天花板裏側,就這樣迅速地離開化為戰場的會客室,隻把普莉希拉留在現場。


    「嗯。」


    看著她離開後,普莉希拉接二連三揮舞深紅寶劍,將試圖接近的匪類化為火球。然而──


    「差不多該停手了吧。」


    「說得也是。」


    怡然自得地望著手下屍人奮戰的艾達如此嗤笑。在艾達視線前方,普莉希拉手中拿著的寶劍逐漸失去光輝,搖晃的火焰氣勢也不複以往。


    「日輪也黯淡無光了啊,果然如妾身所想般成為無法斬人之劍。」


    普莉希拉拋下這句話後,便隨興地將寶劍丟向空中。寶劍砍斷站在背後的屍人頭部,就這樣被吸進空中消失無蹤。以「天空」為劍鞘的劍回到了「天空」,而手無寸鐵的普莉希拉則是被屍人團團包圍。


    「我也不想傷到你唷,可以乖乖跟我過來嗎?」


    「別讓周圍的髒東西碰到妾身,還有要把妾身奉為上賓好好招待。」


    普莉希拉將手挽在胸前,彷佛誇耀豐滿胸部般撐起雙胸,並且大大方方地如此宣言。聽到這番話的艾達挑起眉頭,然後大大露出笑容。


    這位「女豪傑」就這樣帶著笑容繼續說著:


    「我不討厭你那種尊貴的說話語氣喔──太適合成為樂園管理人了。」


    9


    在黑暗深遂的深淵底部,阿爾對渾身汙泥的自己仍無法置信。


    「真的假的……喂,真虧我還能活著。」


    崎嶇立足地與手撐著地麵的半冷不熱觸感,讓阿爾皺著眉頭用褲子擦了擦髒手,然後用手指掏出滲進頭盔縫隙間的泥巴。


    這段時間阿爾環視四周,對伸手不見五指的無燈光黑暗發出咋舌聲。接著,他中斷掏出泥巴的動作,連忙掏出腹部預備的白色石頭。


    ──那是被稱為拉格麥特礦石,隻要受到衝擊便會發光的特殊石頭。


    那與魔礦石又具有不同性質,由於沒有火也能得到光亮而受到重視。他用礦石撞擊自己的頭盔,白色的朦朧光輝將附近照亮。


    接著,最初映入眼簾的景象讓阿爾發出「唔呃」的聲音。


    「我原本就覺得能幸運活著沒有那麽單純,不過沒想到……」


    雷法斯特宅邸待客室的地板敞開後,就是深淵陷阱的洞底。敵人的目標當然是讓中陷阱的人摔死,幸好阿爾避免了這個最壞的結果。


    話雖如此,阿爾並非是帥氣地躲過陷阱脫離危機。隻是剛好在掉落處有緩衝物,才減緩落地衝擊。


    但那個緩衝物其實是──


    「是崎嶇不平的屍體堆啊,而且真是臭死了。」


    阿爾希望自己的鐵盔縫隙間塞滿的東西是「泥巴」,對成為緩衝墊狀態的人類屍體皺起眉頭。


    屍體數量不是十幾二十就能數完。


    這些應該是艾達掌管的部分林木業者員工。不論哪具屍體都穿著衣服,也沒有被奪走裝飾品,所以不是謀財害命。雖然屍體的處理方式很隨便,但會成為屍體的理由應該並不單純。


    「也就是說,屍人沒辦法持久應該就是難處。看這樣屍人事業應該也不會賺大錢,畢竟有這麽多會被高貴上流階級討厭的要素。」


    既然會設下陷阱,幾乎可以確定艾達?雷法斯特與屍人有所關聯。考慮到她的影響力和財力,也有充分可能她就是幕後黑手。


    如果是這樣,被留在上麵的普莉希拉安危也是令人擔憂──


    「八重那家夥不惜踢倒我都要留在上麵,她應該有好好做事吧。就算沒有人幫忙,感覺公主自己都會想辦法解決……啊?」


    正當阿爾靠著拉格麥特礦石的光芒觀察四周時,突然從屍體堆的方向感覺到奇特氣息。阿爾將臉轉了過去並將光線倒向該處。


    ──瞬間與空洞的眼窩四目相對,讓阿爾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唔喔!?」


    「啊、啊啊啊啊啊!」


    發出亡者毛骨悚然的呻吟聲後,幾乎不留原形的屍體開始蠢動。伸出骨頭完全露出的手腕,以試圖將阿爾拉進地獄的動作襲擊而來。


    瞬間慢了半拍反應的阿爾倒吞了一口氣,正當對方的手指即將挖穿來不及反應的阿爾時──


    「噗──」


    「咦?」


    從上方掉落的苦無,淒慘地直接貫穿亡者腐爛的頭部。


    ──那是在會客室的八重為了測量深淵深度而丟下的苦無,這時阿爾當然無從得知。


    但被此種難以理解的幸運拯救,阿爾勉強撿回了一條命。


    亡者似乎也有品質差別,頭部被擊碎的屍體停止活動。腐爛的手腕掉了下來,甚至連呻吟聲都沒有發出便癱軟倒地不起。


    不過這畢竟隻是最開始的一隻,隻是勉強脫離困境而已。


    「……不會吧。」


    在如此喃喃說著的阿爾眼前,屍體堆開始蠢動,能夠感覺到腐肉與腐汁逐漸擴散到泥濘地麵。阿爾思考著這股黏液的真實身分究竟為何,一邊感覺到四散腐臭侵入鼻腔,一邊緩緩地向背後後退,盡可能地避免吸引眼前「那個東西」的注意。


    然而,阿爾置死地而後生的嚐試,卻被出乎意料現身的闖入者阻礙。


    「唔哇!?」


    彷佛嘲笑阿爾不刺激對方的思量般,闖入者充滿氣勢地滾落在屍體堆上,將腐肉誇張地噴向四周。在白光映照下,看來又是從上方掉落的異物,但這次是兩個人。


    如果剛才瞥見的身影沒錯,至少有其中一人額頭上還插著苦無。


    也就是說,動手的人是八重。雖然這證明了她還在上麵奮戰,但時機選得太差了。


    「唔、喔喔喔喔喔~~!」


    受到掉落物的衝擊,先前隻是微弱蠢動的屍體堆開始大幅扭動。正確說來,是整個屍體堆大動作開始活動的景象。


    ──不隻十幾二十隻的塊狀腐爛人體互相堆疊纏繞,成為已經不是人型的獵奇屍人塊滾了過來。


    「開、開什麽玩笑~~!!」


    阿爾背對著猛然滾來的屍塊,以全力拔腿狂奔。


    崎嶇地麵與惡劣視野也是阿爾人生經驗中最糟糕的程度。像這樣拚死奔跑,大概是從劍奴孤島的鬥技場逃走那晚以來──不過那時候的追兵再怎麽恐怖都還是人類,與這次恐懼的性質截然不同。


    「是下水道?還是汙水處理場!?這裏有出口嗎!?」


    雖然草鞋不適合走在汙水,但阿爾還是勉強沒有跌倒繼續奔跑。由於寬敞的通道是直直延伸,因此無法采取轉進小路躲避屍塊的作戰方式。


    在沒有地圖也不知道出口的狀態下,持續奔跑是很不合乎現實的方法。


    如果追趕的屍塊也會上氣不接下氣,那至少還有逃跑的意義,但與生命徵兆已經結束的屍體對決體力實在是沒有勝算。


    另外就是──


    「唔,真的假的!」


    在拚死奔跑的正前方,能夠見到幾個人影依稀映入眼簾。伸出雙手並搖搖晃晃的身影,怎麽看都是標準的僵屍外觀。在卡夫爾頓見到的說話版僵屍也許是稀少種類,沒有智能的僵屍出現讓阿爾咬緊牙根。


    麵對發出吵雜水聲與腐臭味接近的阿爾與屍塊,擋在通道上的僵屍們當然不可能沒有發現。前方有僵屍、後方則是有屍塊。


    被僵屍抓住會有生命危險,在那之前被背後的屍塊壓扁也會喪命──這裏沒有任何能拯救阿爾逃離險境的可靠夥伴。


    要救自己的性命隻能靠自己──用上所擁有的一切。


    「可惡!根本不知道寬敞程度和通道長度!雖然很吃虧,但這樣能一網打盡嗎……!?」


    麵對逼近的屍塊與接近眼前的僵屍,阿爾拚命用視線觀察周遭地形,在頭盔內側用力咬著嘴唇。


    接著,他帶著決心同時發出吼叫聲。


    「──混帳東西!領域開啟!!」


    在如此喊叫的瞬間,阿爾周圍的空間一瞬間像是被扭斷般歪斜扭曲。


    簡直像是受到超常幹涉般,宛如隔著水麵漂浮泡泡觀看世界的不均衡異樣情景,浸染了充滿漆黑腐臭的空間。


    接著。


    接著、接著。


    接著──


    10


    「這裏啊,是預定要創造我們造物主樂園的地方唷。」


    直接坐在房間地麵的艾達如此說著,並且窺視著對麵普莉希拉的臉。麵對她的視線,普莉希拉優雅地蹺著腳,用手撐著臉頰發出「喔」的呢喃聲。


    「這些話完全無法引起妾身興趣。接下來你要怎麽挽回?」


    「真是不識趣呢。不過你這種貫徹自我的態度很重要喔。對任何人都是自視甚高,擁有必要的立場與權力……簡直就是理想的對象。」


    「──原來如此。妾身大概能理解你的企圖了。」


    「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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