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超出容許範圍的劇痛,上條當麻在右手被握斷的瞬間就失去了意識。昏厥的他令人驚訝地輕易跌落在地。從並非以菜刀砍斷手腕、血肉模糊的斷麵噴出大量的鮮血,但少年的身體早已不再動彈。他沒有因為劇痛與恐懼在地上打滾,也沒有發出慘叫。


    啪的一聲。


    結束使命的右手手掌被丟在地上。


    「啊,啊……」


    雲川鞠亞無法動彈。


    也是因為鮮血的一片血紅,使她感到暈眩的緣故。


    但更重要的——


    那個唐突現身的獨眼女巫太可怕了。她又跟剛才的「戰亂之劍」不同,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於表麵上顯而易見的恐怖。而是在不知不覺中潛入人類意識最深處,當人們發現時早已四肢無力。


    就像上鎖的房門另一邊發生的家暴行為,是連被害者都視為生活節奏,並接受那種對待一樣。


    彷佛在近日內沒希望獲救,外頭刮著暴風雪的山中小屋內,激烈地討論要吃掉同伴中的誰來維持生命。


    雖說是巨大的恐怖,卻不能像反射性地縮回被火灼燒的手那樣自表麵上抗拒。滲透太深的恐懼心,形成了「若是平時發生,應該能立刻察覺異常的循環」。獨眼女巫光是站在那裏,就很可能破壞周圍所有人類的內心以及道德規範。


    說得更明白點。


    我們甚至無法否定一旦提及要和獨眼女巫戰鬥時,士兵們會彼此質問:「那誰要去站在獨眼女巫麵前?非得站到她麵前嗎?」等問題,並開始自相殘殺。


    「嗯。」


    另一方麵,獨眼少女罔顧於倒臥在地的上條,抓起了瑪莉安使用的「戰亂之劍」。她用握力將收在劍鞘中的魔劍,連同劍鞘一起握碎。劍身斷裂,彷佛是用巧克力做的武器。掉落在地的「戰亂之劍」失去了黃金的光輝。上頭出現純金不可能會出現的生鏽。即使是對「學園都市之外」不熟悉的雲川鞠亞也明白,那把魔劍完全失去效力了。


    「真是的,居然準備了這麽危險的東西。我知道那是黑侏儒的特性,但是『搗蛋鬼』為什麽這麽不把組織當成一回事……就因為這樣全功虧一簣了。真希望他們能多少察覺,我為什麽會萬般忍耐啊。」


    她的想法是因為危險,所以就毀掉。


    跟上條當麻一樣的思考模式。既然如此,明明交給上條銷毀就好,但少女還是不經意地破壞掉上條當麻。


    為什麽?


    恐怕沒有什麽理由。


    先將眼前的東西破壞掉。若還有問題留下就連那個也毀滅掉。她就是依照這點想法,使用龐大的力量。她的做法讓人感受不到確定的方向性。更彷佛在說著「沒必要去感受」。


    身為單一個體所能使用的力量極限形態。


    就結果而言,會對未來造成多大的影響之類的事,她從來不考慮。


    「什…什麽…到底…是…誰……?」


    「歐提努斯。」


    獨眼女巫自稱為神。


    「不同於某個半吊子,我可以說是純粹的魔神吧。如果說到這裏你還無法理解,那說再多也是白費唇舌。我想你還是放棄理解比較好。」


    究竟她低聲說出這些話的意圖何在?隻因為她空閑、突發奇想、無聊、心血來潮。因為那種程度決定殺戮,因為那種程度決定放生,因為那種程度決定出手相救。比淺顯易懂的孩子王更淺顯易懂,因為太過於易懂,反倒讓人看不清楚她的本質。


    這時。


    發生了異變。


    有某種看不見的東西,從上條當麻被握斷的右手手腕斷麵射出。卷起漩渦,沒有固定的形態的那東西,朝歐提努斯猛然衝去。


    但是——


    「……隻有這樣?」


    歐提努斯沾滿鮮血的手抓住了那個東西。


    獨眼魔神偏過頑表示疑惑。


    「我聽說你在第三次世界大戰即將終結時,產生了還算可以的結果,但打開蓋子一看,卻隻有這種程度?」


    她隨性地握碎了它。


    看不見的力量不斷掙紮,想逃離歐提努斯。但是太遲了。歐提努斯對再次在鮮血淋漓的手指中加入力量,這一次,就連那看不見的力量都裂成碎片,消失在虛空中。


    壓倒性。


    足以將來路不明的東西,在來路不明的情況下直接使其降服的暴力。


    製造出那種暴力的當事人,完全不考慮這種暴力會對於周圍造成什麽影響。


    歐提努斯緩緩伸出鮮血淋漓的手。


    她抓住倒臥在地,紋風不動的瑪莉安·史琳格奈亞吊帶褲背後部分,強行將她提起。


    「好不容易才撿回來的東西,再發揮一點用處吧。」


    歐提努斯背對著雲川鞠亞低聲說道。


    因為心血來潮放了雲川鞠亞一條生路的魔神,是否還會因為心血來潮殺了她?


    雲川鞠亞心想,但答案錯了。


    「……你這個半吊子。」


    就在歐提努斯的聲音響起之後。


    不知不覺間又來了一個人。


    一名金發青年,不知何時站上了圓形擂台。


    巨蛋裏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他們似乎也沒有使用學園都市的超能力。但金發青年還是出現在擂台中央。沒錯,不是「出現了」。雲川鞠亞無法用過去式來形容。因為她無法掌握住他到底何時出現。


    此外還有無法言喻的異常。


    金發青年對著方才展現出強大力量的歐提努斯,


    很粗魯地說出了如咒罵般的話。


    魔神。


    他就像是那個如此自稱之人的對照組。


    「這次沒你的事。」


    金發青年指著鐵絲網大半遭到破壞,幾乎沒有意義的擂台出口說道:


    「你趕快將黑侏儒帶走。我要找的是那邊的幻想殺手。」


    「……」


    歐提努斯沉默了一下。


    緊接著。


    轟!


    歐提努斯與金發青年之間,發生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不止一次。由於數千萬次的爆炸聲以過分短促的間隔接連炸開,導致整體上彷佛隻聽見一聲。


    但是與那些爆炸聲響相反,根本無從得知實際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因為並沒有什麽肉眼可見的現象。


    能知道的隻有一點。


    這名金發青年和魔神歐提努斯勢均力敵。


    「別鬧了,那樣是分不出高下的。」


    青年低聲說道。


    恐怕歐提努斯也是打算小小試探一下。僅僅數秒的爆炸聲響,就此戛然而止。


    歐提努斯如咒罵般說道:


    「區區一個半吊子,站在純粹的魔神麵前打算做什麽?」


    「反正我也贏不了你。要是贏得過早就殺掉你了。既然還沒殺你,表示我沒有能殺你的方法。大概就是那樣吧。」


    「……也就是說,你是來送死的?」


    「也不是耶。你真是明知故問。即使是魔神也不完美。不對,正因為太完美,所以才會擁有一些困擾的特征。正因為知道這點,你才會計劃出這些誇張的方法,想從那種進退兩難的情況中解脫。」


    「……」


    「無限的可能性聽起來很不錯,但是那也表示同時擁有成功和失敗兩種可能性。就像物質與反物質。對於一件事物,你一定同時擁有成功和失敗的可能性。無論你積蓄了多少力量,機率都是一半一半。以俄羅斯輪盤來說,就像裝入三顆子彈之後開槍……老實說吧,歐提努斯,你雖然擁有足以毀滅世界的力量,但在跟小孩子猜拳時,也有五成失敗的可能性啊。上條當麻落敗『


    兩次』已經接近奇跡了,看來他真的很『不幸』。不過看你那樣子,是無法恣意使用全力啦。也就是說,你要想辦法找到控製可能性的方法,讓自己能理所當然朝獲勝的方向發展,但就算朝失敗方向發展時,也能產生采取對策之用的基準線。一半一半是最麻煩的。」


    「還有,」青年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中心。


    他說道:


    「我是原本該成為魔神,卻中途停止的不純物質。也就是說力量的總量雖然比不上你,但我已經從可能性各占一半的進退兩難中解脫了。因為我不完美嘛,不同於保持完美平衡的你,我可是會有勝算哦?」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可以贏過我?」


    「就跟你說我辦不到啊,要是可以,早就動手殺你了。」


    青年低聲說完這句話,卻又帶著笑容補充了另一句:


    「不過如果隻要贏過一點點,那我也不是沒辦法擊敗你喔。誰叫你不經意地捏斷了上條當麻的右手。」


    「……難道……」


    「第三次世界大戰,是體內擁有『拯救世界力量』的男人所引發的戰爭。他雖然擁有『拯救世界的力量』,然而沒有用來向外麵世界輸出力量的右手,他就無法拯救世界。所以他才會用盡一切手段,想得到那隻特別的右手。沒錯,你砍斷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右手。」


    傳來「鏗」的一聲金屬聲響。


    來自上方。


    來自支撐環繞圓形擂台的鐵絲網柱子。柱子上麵,不知何時站著一名身穿紅衣的男子。右手臂從肩膀的地方被砍斷,還從斷麵產生出如同攪拌糖水般,不自然的空間扭曲。


    「擁有『拯救世界力量』的右方之火。還有雖然是不純物質,卻能使用魔神力量的我……那麽,獲勝的可能性隻有五成的歐提努斯,麵對『變動的可能性』會如何行動?就算你強行動手,成功率也還是一樣喔?」


    歐提努斯嗤之以鼻。


    她一度單手抓著瑪莉安·史琳格奈亞背對青年。以吞下對方提議的形式。


    但是走了幾步後,歐提努斯忽然停下腳步。隨意將原本抓著的瑪莉安扔向一旁。


    她說了。


    「……還是殺掉你好了。」


    轟!


    超越雲川鞠亞認知的某種東西開始肆虐。


    天擇者、「決定自然淘汰之人」。為數眾多的選手、「木原」和「搗蛋鬼」、上條當麻與瑪莉安·史琳格奈亞……在這各自鏖戰的舞台上,雖然有相同的主題,卻呈現出層次憲全不同的戰鬥。


    這裏是位於北歐的一家小醫院。


    現在早已過了熄燈時間,本來不是來探病的訪客可以停留在醫院的時間。但病房的一角仍舊有患者以外的某人佇立在那裏。


    布倫希德·愛克特貝爾。


    同時先天具備北歐神話「女武神」體質,及十字教「聖人」體質的稀有女性。


    隻不過那些力量並不會產生相乘效果,布倫希德的力量就如月亮盈缺般,性質和強度會依一定周期切換。


    如前麵敘述的,她不是住院病患。


    病房原本的患者,是躺在床上的那名十歲左右的少年。


    「我想喝熱可可。」


    「不行,你已經刷過牙了吧。」


    「這樣我睡不著啦。」


    「我推薦你用英語來數羊。」


    若是這裏有聽眾,可能會覺得這是一段很和平的對話;然而布倫希德擁有曾經為了向加害這名少年的人展開複仇,而發動全世界規模魔法恐怖攻擊的過去。雖然在最後的戰鬥中,敗給了英國清教而鋃鐺入獄,但是在第三次世界大戰時由於她提供協助,使罪狀例外地獲得特赦,才終於能跟少年重逢,她曾有這樣的過去。


    但是布倫希德察覺到,和平時光結束了。


    她若無其事地將左手搭在右手手腕上,從藏在袖口中的環狀細繩取出一片郵票大小的木片。木片表麵上烙印著符文文字,布倫希德將木片緊緊握在手中,口中念念有詞。


    沉睡的刻印。


    據說是北歐神話的主神奧丁,為了封印失控的女武神而使用的符文,正如字麵上的意義,是強製使人入睡的文字列。


    效果迅速到來。


    布倫希德在瞬間倒下失去意識,被帶入夢鄉的少年額頭上,放上郵票大小的木片。


    「你沒必要看到接下來的發展,至少作個幸福的美夢吧。」


    她緩緩地在他耳邊低語,接著為了幫他蓋好弄得淩亂的棉被,布倫希德從病床旁邊的摺疊鐵椅上站了起來。


    回頭。


    病房的門不知不覺間打開了。門的另一邊站著某人。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性。她穿著貼身的騎士服,夾克的袖子綁在腰上垂掛在腰間,但背後帶著西洋劍,耳朵上方還夾著以鳥類羽毛點綴的發飾。似乎是特意打扮成如此,以給人和布倫希德共通的印象。


    布倫希德·愛克特貝爾微皺起眉頭說道:


    「……這麽說來,就好像血型因為骨髓移植而改變,聽說有折斷人體的要害,以後天方式輸入女武神性質的魔法實驗嘛?雖然我聽說實驗已經停止,但現在看來,實驗似乎在不知不覺中更新世代了。」


    「……」


    為了反駁,後天形成的女武神吸了口氣。


    但她沒有說出任何字句。


    緊接著。


    轟隆!


    布倫希德的飛踢,踹向後天性女武神的腹部中央。


    已經不是踹飛的層次了。


    應該說噴上或塗抹。後天性女武神全身有如裝滿番茄醬的水球一樣破裂,病房外側通道整麵牆上,都濺滿了紅黑色的某物。在任何有可能對那名少年造成傷害的場麵,布倫希德會舍棄一切憐憫。這不是開玩笑,即使是麵對六十或七十億人,她都會毫不迷惘地與全世界為敵。


    而她的判斷沒錯。


    將牆壁染成一片血紅的髒汙表麵開始蠢動。以凹凸形狀形成大臉。色彩鮮豔的黏液微微振動,配合嘴巴的動作發出聲音。


    「情報正確。」


    她還沒死。


    恐怕隻要重新調整好身體形狀,那東西就能再次以後天性女武神的模樣啟動。


    如此的旁門左道,是布倫希德不知道的方式。


    「關鍵是那名少年。隻要控製住他,就能自由取出布倫希德·愛克特貝爾所擁有的機密。」


    「……」


    有如罔顧一切戰略性,隻對那句話有所反應,布倫希德一言不發地走出病房外。


    然後她發現了。


    發現走廊兩側還有十幾個人,這群後天性女武神正嚴陣以待。


    「感謝你們如此多禮。」


    布倫希德說完,就踢起地上的劍用單手抓住。她沒必要拔劍出鞘。布倫希德口中念念有詞,然後銳利的刀就從內側砍去了劍鞘。那是她最初擊潰的那個個體所持有的單手劍。布倫希德本來的拿手兵器是如蘇格蘭闊刀大劍般,「能連同鎧甲和頭盔一起擊敗對手」的超重劍,但這種時候不能再說那種奢侈的話了。


    更何況,她也無法保證自己能生還。


    若是單純的彼此殺戮她或許能獲勝,然而那群後天性女武神知道布倫希德的「弱點」。一旦要在保護那名少年同時,對付來自十幾個方向的攻擊,難易度會提高不少。


    而且要她選擇她自己和少年的性命時,布倫希德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少年。


    正因如此,所以才會產生贏不過應該打得蠃的對手這種狀況。


    趁著布倫希德拔劍的時機,那群後天性女武神也一起拔劍出鞘擺好架勢。


    就在此時。


    某個東西


    如卸貨車般,來勢洶洶地衝進醫院走廊。


    可以看見那東西將在走廊外待命的其他後天性女武神小隊轟飛,使她們全都倒地的光景。


    某人用了驚人力量將它投擲過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必然地往射出源集中。昏暗的走廊盡頭(發生這麽大的騷動還能保持冷靜,就表示有人對其他病患及醫生的精神層麵,施加了魔法性幹擾吧),顯示緊急出口位置的黯淡燈光,映照著站在那裏的人影。是個穿著寬大襯衫搭配牛仔褲,上頭圍著工作用圍裙打扮,但整體造型上又製造出女仆般輪廓的奇特女子。布倫希德還從她身上感受到同族的氣息。不是北歐神話的女武神,而是十字教陣營。


    「……是聖人?你是第幾名?」


    麵對忍不住發出低吟的布倫希德,金發女仆笑著搔了搔頭。


    「忘了。不過,我想我的排名比你高吧。」


    「你來幹嘛?」


    「因為我喜歡簡單明了的事情。你就算了,不過事情一旦關乎你想保護的人,你可是無懈可擊。而我超級討厭那些想趁機利用那點攻擊你,以獲得利益的家夥。」


    後天性女武神們的布陣改變。為了能迅速處理兩邊的敵人,她們更動了劍鋒的方向。


    但金發女仆卻在這時笑道:


    「而且,這麽想的不止是我哦?」


    緊接著。


    這衣是通道的反方向。震耳欲聾的巨響響起,其他的後天性女武神,被人從黑暗的另一邊掃走。走過通道現身的是個嬌小的少女。手上拿著手杖,她是近代西洋魔法結社的首領。


    蕾薇妮雅·柏德蔚。


    「……不過,我可是做了相應的『出資』。什麽成果都出不來,實在太不像話了。幸好有北歐係統的正式成員出現。這群人跟灰姑娘還有莎洛妮亞·a·以黎維卡不同,多少可以從她們身上獲得有用的情報。」


    少女旋轉著魔杖說道:


    「我沒有立場可以批評別人,但是你們這樣恣意而為,讓我覺得很火大啊,『搗蛋鬼』。所以你們就陪我玩兩下吧,為了讓我消除你們所造成的壓力。」


    「……」


    後天女武神們的動作稍有停頓。


    雖然看起來像是對於情況變化心生猶豫,但並非如此。


    最先查覺的是布倫希德·愛克特貝爾。


    「原來如此。是那麽回事啊。」


    她仰望天花板,不顧天花板的建材注視著上空。


    看著飛在天上的刺客。


    「還有什麽東西在吧,我注意到了。你們的目的其實是藉著戰鬥吸引我的注意力,趁著我精神上的防衛變薄弱時,抽取『主神之槍』的情報?」


    北歐神話主神奧丁使用的長槍。象征著主神所擁有的力量。過去布倫希德·愛克特貝爾曾經為了幫某個少年報仇而使用過,北歐神話最大等級的靈裝。


    「隨便怎樣都好啦。」


    金發女仆簡單地說道。


    「這邊也相對的可以獲得『搗蛋鬼』的提示。之後隻要追上去一舉毀滅掉根據地,那不管被偷走什麽,都可以拿回來。」


    結果再清楚不過。


    悠哉地離開巴蓋吉城的魔神歐提努斯,就算在零下二十度的暴風雪中,表情一樣無動於衷。


    她對走在旁邊的人說道:


    「腦袋冷靜點了嗎?」


    「……」


    瑪莉安·史琳格奈亞沉默不語。


    她不是在行走。而是像米袋一般,被某人扛在肩上。由於距離太近,反而無法看清那人的全貌。但即使如此她還是知道。令人懷念的氣息、肌膚觸感。卻有些許不同。就好像睡著的人和死去的人之間的差距,有某些不同。


    瑪莉安終於如低語般開口說道:


    「貝魯西。」


    沒有回答。過去曾是她夥伴的男人默默不語地走著。在這樣的暴風雪中,沒有發抖也沒有起雞皮疙瘩,就隻是默默地前進。


    瑪莉安·史琳格奈亞終於領悟到發生什麽事了。


    魔神以毫不在乎的口氣說道:


    「活著跟死亡其實隻有一點差別吧。」


    「你讓他加入英靈戰士了?」


    幾乎是和瑪莉安所做的人體改造同等的技術,但她專門控製屍體。在人體的要害中裝入黃金,不讓屍體腐爛,隨心所欲地操縱的技術。


    魔神以百無聊賴的口氣說道:


    「雖然我覺得不太不可能,不過你該不會跟之前在巴蓋吉城裏的那群人一樣大哭大叫吧?哭喊著『你把老師不惜送死也要完成的決心當什麽了』之類的。」


    「……我不會說的。」


    現在的瑪莉安,沒有喊出那些話的原動力。


    因為某種決定性的事物,已經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那個大哭大喊的某人怎麽了?她也加入了英靈戰士嗎?」


    「怎麽可能。一如往常,有人從中妨礙。」


    妨礙。


    可以妨礙歐提努斯的人屈指可數。


    「是那個半吊子……歐雷爾斯出現了?」


    「照現在的狀況來看,就算我跟他交手,一定也是以平手告終。他的構造就是那樣。我看遲早也要想辦法處理他。」


    唯一的弱點。


    超越幻想殺手的威脅。


    但是說話的歐提努斯表情一樣沒有變化。恐怕對她而言,那就像早就已經明白解法的拚圖。不是需要動腦的階段。而是有如收拾散亂的房間般,需要活動身體的工作量增加了。


    瑪莉安·史琳格奈亞感受著並未腐臭的屍體不自然的體溫,開口問道:


    「整體論怎麽樣了?」


    「既然粉碎了幻想殺手,當然就產生了我們追求的某些東西。但是…該怎麽說?要用一顆腦袋實行那種現象會產生很多阻礙。坦白說,我不認為以區區的人類就能實現。」


    「若是需要超越人類的人才,那你自己來不就好了?」


    「所謂的魔神也是魔法的一環。我不打算跟超能力混為一談。」


    由於整體論的超能力與學園都市的能力不同,說不定不會產生類似副作用的反應,但歐提努斯似乎卻有所警戒。明明應該站在所有人頂端的那個魔神正在警戒。


    瑪莉安暫時沉默,接著問道:


    「既然這樣,你的下一個目標是?」


    「我們在夏威夷得到了『爐』。『槍』的情報也順利進行,接下來恐怕就是回收所有可用在整體論上的材料,擁有淩駕一般人類性質的個體。而且還要是並非由魔法支撐的聖人或女武神之類性質,也沒接受過學園都市超能力開發的人……如此的天然素材,一定也是屈指可數吧。」


    「你心裏有底了嗎?」


    「學園都市。」


    歐提努斯低聲說道。


    接著又補充了一句:


    「沒有窗戶的大樓。那個天然素材正在支撐其巨大身體的基礎構造之一當中,靜靜地沉睡。」


    上條當麻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


    那是來自於未經麻醉,就被人捏斷手臂的劇痛,和一度因為失血過多而造成的休克。本應如此,但有點不對勁。盡管現在還是連心髒都會不規則跳動的狀況,可是找不到元凶。元凶消失了。隻要他將虛弱的視線移向自己的右手就會知道。


    右手。


    還連在身上。


    他想出聲問點什麽,但隻能發出嘶啞的聲音,根本說不出話來。身體的傷害依舊存在。或者該說即使是現在,傷害也正在自己的體內作亂。但手臂還連在身上,就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有人說話了。


    「真是驚人耶。


    如果用利刃砍下來也就算了,明明是那麽慘不忍睹的斷麵,現在卻完全修複了。一般來說那種狀態下別說是神經,就連骨頭都接不回去吧。」


    另一個人開口了。


    「本大爺那時候也是這樣。這就是他定為這一代幻想殺手的證據吧。當這隻右手是這名擁有者的右手時才具有意義。說得更亂來一點,從這個主人的右肩生出來的東西才會是右手。」


    「果然對方也注意到了。」


    「或許吧。對方說不定意外地隻想快點讓世代交替。『搗蛋鬼』那群人很難控製上條當麻的性質。讓他轉變成其他東西,可能還比較快。當然前提得要是他們的目的是幻想殺手才能成立。」


    「這隻是我的假設啦。若是對魔神來說,過分強大的性質會造成阻礙,那利用幻想殺手比較省事也是事實。」


    上條當麻倒臥在地,視線移向天花板。


    有人在盯著自己。


    他本想發問,但在他開口前,其中一個人就開口說道:


    「本大爺那時候也是這樣啊。」


    「聽你這麽一說,你好像也失去了右手啊,還是我幫你接回去的。」


    彷佛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上條的疑問,另一個人如此回答。


    他以若無其事的聲音說道:


    「我叫歐雷爾斯。原本應該成為魔神的男人。」


    接點的構築。


    明確的連接。


    沒有人知道,真的和擁有幻想殺手的上條當麻碰麵究竟是不是好事,過度巨大的不確定因子不經意地出現了。


    歐雷爾斯對倒臥在地的上條當麻說出這些話:


    「在你那隻擅自恢複的右手恢複原有狀態前,多少需要花點時間。不過拜你那隻右手的性質所賜,我跟那邊的右方之火根本無事可做。隻怕我們想幫你緩和傷口疼痛程度的效果,也會被你的右手消除掉吧。」


    「……啊。」


    上條當麻為了發出嘶啞的聲音而開口。


    歐雷爾斯心想:明知道是白費工夫,但還是希望可以療愈和鎮痛?畢竟從右手切斷到恢複,隻花了十幾分鍾就完成,所以會那麽想也是無可厚非。


    但他錯了。


    少年以顫抖的聲音如此說道:


    「巴蓋吉…城裏,應該還有正在等待救援的人。雖然說『木原』和『搗蛋鬼』都撤退了,但是他們刻下的爪痕還殘留著。你們必須去救那群…靠我會來不及的那群人……」


    聽到他所說的話,歐雷爾斯微微一笑。


    然後告訴他: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氣地使喚你羅?首先要做的是分解和重新整備瑪莉安·史琳格奈亞留下的那群人。無論是被利用的那群士兵其中一部分,還是被改造成桌子的灰姑娘,隻要有你的右手和我們的睿智,應該就能重組他們,讓他們恢複四肢健全。」


    另一方麵,同時有個無關緊要的家夥正在嘀咕著。


    「……總算…幸存下來了。」


    站在零下二十度暴風雪中的,是夏爾·貝理蘭。雖然他不知道保衛巴蓋吉城的軍隊中,到底還有多少人幸運逃過死劫(不過士兵間的通訊網斷絕這件事也是異常事態),但是他被選為其中之一了。


    原因連幸存下來的他自己都不清楚。


    是沒有靠近「風暴中心」的做法奏效了,還是單純因為他擁有超乎自己想像的力量,又或者純粹隻是運氣好?


    「戰鬥中斷。複誦,戰鬥中斷!之後的行動由上級決定。繼續進行戰鬥行動將會對我方不利!」


    通訊網之外的輔助無線電,有如放馬後炮般不斷傳出這種聽似有理的句子,畢竟是上級長官的正式命令,因此有相當的涵義在。混亂終於告一段落。但原本認真戰鬥的人都被埋在大雪下,不是所有人都處於可以聽見這通訊的狀態。


    但是幸存下來又該怎麽辦?他思考著。


    不管怎麽想,雇主巴蓋吉城和反學園都市科學守護者都已經崩潰。應該說夏爾在心裏發誓,就算高層嚐試重新編組軍隊,他也絕對不會再回應召集。學園都市是怪物,比他原本心想的「因為是傳聞所以才會被誇大事實」還要可怕個五倍、十倍。


    有東西掉落在距離夏爾不遠的地方。即使在這樣的暴風雪中也沒有被白色掩埋,不自然地殘留的某種東西。


    「學園都市陣營的……轟炸機殘骸?」


    那無庸置疑是科技的團塊。對夏爾而言,那是個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的物品,但是想要它的人絕對會想擁有它。就算用它代替退休金也不差,自己真幸運。讓自己幸運曆經戰爭生還的強運仍然在持續。


    正當夏爾打算將手伸向大小差不多可以用雙手環抱住的黑色碎片時——


    「動作快。萬一定位器失去功能,我們就得將這堆厚厚的雪全部挖開。在那之前要全部回收。」


    「?」


    夏爾慌忙躲在變成一堆廢鐵的的汽車後麵。以緩慢的動作出現的是好幾具驅動鎧甲……不,那樣表達真的合適嗎?可以說像是穿上扭曲的蜻蜒或蠍子布偶服的「某個東西」,如開玩笑一樣在風雪中行走。


    刻意不用無線電通訊,而使用原本聲音的理由是什麽?


    可能是由於和人類相去甚遠,如果不偶爾混雜一些「像人類的行為」,那自我認知或許會因此毀滅。


    「不管是學園都市陣營,還是反學園都市陣營的東西全部回收。不管能用或報廢的,全部蒐集起來。關於破損零件,『情報收發用藥品』的微血管應該已經迸裂了。在定位器消失前,得趕快循氣息回收。」


    「礙事的人呢?」


    「全部消滅。不管他們是否接近本質一律殺無赦。無論他們以為這是ufo零件,還是歐帕茲殘骸,全都先宰掉再說。定位器原本就不耐高溫。說不定會因為爆炸的火焰,使它的氣息越來越薄弱。千萬小心。」


    「……」


    夏爾·貝理蘭縮回伸出的手,迅速從那堆廢鐵後方離開。


    見機行事改變主意的速度,或許就是讓他幸存下來的勝因。


    巴蓋吉城的騷動結束後沒多久,那位人物就到訪了。身穿便宜的套裝成衣,外貌看起來就像正在進行求職活動的年輕女子。但那名女子懷中的大型文件用信封裏,卻是隻有一國領導者程度的人才能閱覽的機密情報。


    以「世界」為單位,管理著某種東西的人。


    對隻能躲在巴蓋吉城深處發抖的老人而言,是個實在不太匹配的對手。


    而統治巴蓋吉城,應該說反學園都市科學守護者的那群領導人,已經被「木原」全數擊潰。老人本來已經沒有決定巨大組織方針的立場,就在以「世界」為對手的年輕女子,造訪老人的那一刻開始,勝負已然分曉。


    以足以讓她將決定權交給老人的程度。


    那群老人的「高層」已經徹底毀滅。


    「接下來——」


    女人說了:


    「這麽一來,你們應該已經知道我們學園都市擁有多麽危險的實力。為了讓你們明白這點,我們犧牲了三名『木原』……不,結果失去了四名,但以宣傳活動來說,可以算是適當的耗損成本。加上第二名的垣根帝督,好像已經獲得利用『未元物質』建構人體細胞的技術了,我們的損失的部分都已經填補回來。」


    被害者人數,不滿女子原先預想的千分之一。


    恐怕是多虧了不尋常的「木原」在暗中活躍,所以戰鬥之外的觀眾等人才不至於犧牲。


    對女子而言,由於她無法以淺顯易懂的數字告知傷亡狀況,因此讓人不禁擔心對方是否能感受到原本設定的恐懼,然而老人卻在別處大吃了一驚。


    「


    適當的…耗損成本……?」


    「沒錯。我希望你不是透過言詞,而是能親身感受,並理解反學園都市這類愚蠢說法不但沒有任何價值,還會造成更大的負麵效果。」


    女人漫不在乎地說著,接著用食指指了指放在豪華辦公桌上的文件。


    她不斷發出手指敲擊桌麵的短促聲響。


    「我是覺得不太可能,但是『木原』不可能隻有那幾個人吧?」


    「……若果真如此,的確會讓人感到害怕,但也隻會造成反效果。」


    老人擠出所剩無幾的勇氣,好不容易才勉強吐出這些話:


    「如果學園都市擁有超越其上的能力,那還真是超乎我們的預測。但那正是世界的危機!我們必須以善良之心來對抗。尤其是見識到了那種東西之後!」


    「唉呀呀呀。」


    穿套裝的女子驚訝地用手扶著額頭。


    她搖了搖頭。


    「正好相反。」


    「你說……什麽?」


    「說實在的,你以為『木原』是什麽啊?我是覺得不太可能,但你該不會回答是學園都市製造出來的精銳部隊這種老梗的答案吧?」


    女子以食指挑開幾張影印紙,露出一張埋在裏麵的紙。


    她大略說明了紙上所寫的內容。


    「那隻是副產品的一種。『想惡用純粹科學的其中一種領域時,會出現在那種領域的執行者』……那就是『木原』。而現狀是這個世界大半的尖端科技,都掌握在學園都市手中,所以『木原』也會集中在學園都市。學園都市隻是集中那些人並予以管理。」


    「難……道……」


    「一旦學園都市的單方集權毀壞,造成『科學』擴散,那『木原』也自然會出現在全世界。雖然他們現在還是相同血統的一族,但是不代表一定要具備那個條件。簡單說來,隻要你們反學園都市科學守護者有更長足的發展,『木原』就會隨著科學技術充滿全世界。就算學園都市也控製不了他們的擴散。」


    舉個淺顯易懂的例子。


    出現在巴蓋吉城的異端「木原」。自稱為貝魯西從事活動的搗蛋鬼其中一人,木原加群。


    正因為他與搗蛋鬼聯手合作,或許搗蛋鬼才能打造出一個可利用科學技術的環境。


    但可能不僅如此。


    或許正因為搗蛋鬼想「活用科學技術來補強魔法」,所以木原加群才會背負起和搗蛋鬼合作的命運。


    「那麽,老人家。關於打著不容學園都市蠻橫而為的名目,所產生的反學園都市科學守護者……即使你們將造成一個會被大量自然產生的『木原』所吞噬的世界,你也已經有心理準備要貫徹理想嗎?」


    女人遞出一張紙。


    是記載著簡單扼要內容的合約書。


    隻要在紙片末尾簽名,老人們的戰鬥就結束了。


    當然,是以敗北的形式。


    不對,這隻是讓老人們知道那場結局早已分曉的勝負,而舉行的儀式。


    「你……」


    老人以顫抖的手握住鋼筆,擠出聲音低聲說道:


    「如此輕描淡寫地敘述『木原』的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相對的,女人微微一笑。她抓起折疊好掛在椅背上如白色大衣的東西,展開來披在肩上。那不是大衣,而是研究人員用的白袍。


    「我也是『木原』的一員,木原唯一。隻要人類還使用科學,就一定會出現的人之一。」


    將折損的四名「木原」視為或多或少的犧牲,毫不在乎地舍棄,那名女子帶著一張紙離開了巴蓋吉城。


    而且是毫不留戀,幹脆地轉身就走。


    簡直就像因為家裏飼養的狗跑了,所以才趁休假在家當木工製作柵欄那種程度的感覺。


    一場騷動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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