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條當麻與上裏翔流。


    幻想殺手與理想送別。


    他們在夜路上認知到彼此,並為了以最短最快的路線衝突而向前奔去。


    先揮動手臂的人是上裏。


    「盼望新天地嗎?」


    「唔?」


    離衝突還有五公尺。這距離即使少年揮手也碰不到對方。


    盡管如此,上條卻感到一股惡寒。他就像因為落雷近在咫尺而縮起身子一般,毫無根據地反射性壓低上半身。


    照理說,他不會因為這種不經大腦的反應而躲開任何東西才對。


    轟——!


    緊接著,正後方迸出宛如整個空間被挖掉似的詭異聲響。


    高密度的緊繃緩緩滑過上條的皮膚,帶來有如觸碰到微弱電流般的焦躁感。瞬間,他的額前已滿是莫名的冷汗。


    (該死,他不需要用手碰也行嗎!而且還能在某種條件下將任何東西消除……怎麽好像比我的方便啊!)


    隻不過,這一擊瞄準的並非上條。


    應該說,如果上裏有這個意思,上條的上半身應該已經完蛋了。


    (——)


    背後有某種畏懼的氣息。


    但上條無暇回頭。


    從後方逼近的東西到底是什麽,他沒空確認。


    少年再次用力握緊右拳。


    目標是上裏翔流……的後方。同樣從上裏後方逼近的「某種東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切都在計算之中。


    上裏才隨隨便便地將頭往旁邊一甩,上條有如岩石般堅硬的拳頭便從那張臉剛剛所在的位置通過。同時,拳頭撞上了瞄準上裏後腦杓的「另外一種東西」。


    衝突。


    消失。


    幻想殺手發揮了功效。這也就是說,襲擊上裏的東西同樣出於「異能之力」嘍。雖然不曉得那是魔法還是超能力。


    上條與上裏背靠著背。


    接著兩人一百八十度轉身。


    「……你是故意測試我會不會救你嗎?」


    「不行的話,大不了我自己動手就是了。」


    啪!


    暴力般的車頭燈再度從別條路照來。讓人瞬間為之目眩的閃光,有如照相似的將整片風景烙印在他們的視網膜上。


    於是少年發現。


    兩股來勢洶洶的敵意圍著他們。


    一邊是某種漆黑的東西,即使近在眼前也分不清它的真麵目。它看起來既像在深海漂蕩的章魚,又像被菜刀切開的脂肪塊,也像從內側被烤過的鬆弛橡膠膜。愈是盯著看,腦袋愈混亂。它的表麵詭異地冒出許多不知是眼珠還是吸盤的東西,閃爍著有如螢光漆一般的黃綠光芒,同時也鮮豔得讓人聯想到從未見過的毒蛙或毒蜥蜴。


    另一邊則是某種鮮紅的東西,感覺就像毛毯吸水發黴後的結果。在那團茂密的長毛內,能窺見狀似暴牙和舌頭的物體晃動,散發出一股「不準往裏頭看」似的強烈戒心。


    兩者似乎沒有既定的形狀,隻是圍著上條他們劃著半徑數公尺的圓。


    「……總而言之,『主線』就先放一邊吧。」


    晃動,繞圈。


    上裏翔流以不怎麽感興趣的口氣說道。


    「姑且問一下,那應該不是你的同伴吧?」


    「看起來像嗎,這麽說起來,你還比較可疑喔。」


    「重點是——」


    「喔,這些家夥怎麽啦,開始自相殘殺了嗎?」


    包圍兩人的紅黑不定形怪物,樣子似乎不太對勁。它們看上去就像在互相糾纏、咀嚼,同時發出淤泥流向排水溝般的惡心聲音。


    上條肩上的歐提努斯眯起眼睛。


    「這次遭遇對它們而言似乎也是個意外,話雖如此,卻也不能放著不管。而受傷的野獸又特別麻煩,因為它們會拚上性命大鬧一場,變得無法預料。除了難以判讀行動之外,使出全力而把周圍都拖下水的危險性也很大。」


    「……真沒辦法。雖然想多聊一下,不過還是先離開這裏比較好吧。」


    「或許吧。」


    就在上條回應後。


    從發黴毛毯深處露出暴牙與舌頭狀物體的紅色物質,以及大量冒出不知是眼珠還是吸盤的黑色物質。兩者扭曲、突出,切開自己的身軀,射出利爪般的物體,張開齒列不整的血盆大口逼近。


    「來了!」


    歐提努斯大喊。


    喀——!無數近似長槍與刀刃的捕食器官,從甜甜圈狀的包圍網射出。上條與上裏則為了撕裂死亡之口,將力量灌注在右拳上。


    2


    當時他全神貫注,渾然忘我。


    上條的幻想殺手雖然在對付「異能之力」時具備破格的攻擊力,生效範圍卻隻有右手腕前麵那一小段,因此不擅長應付同時來自多處的攻擊。聖日耳曼那時,正是被對方逮到這個弱點而陷入困境。


    這一次,之所以能夠勉強突破神秘的包圍網,大概是多虧了上裏吧。


    老實說,光靠上條一人還真不知道會變成怎麽樣。


    「呼……呼!該死!」


    在不知道跑多遠才能「安心」的情況下,上條持續狂奔。途中他想起去超市買的那袋東西仍丟在路上,不禁感到懊悔。


    有了能為這種事後悔的「餘裕」,讓他發現自己下意識地感到「安心」……上條這才停下腳步。


    連他本人也不曉得自己跑到什麽地方了。


    他甚至意外地想「第七學區居然還有這種巷子啊」。


    回過神時,他已經和上裏失散了。


    上條隻顧得了逃跑,沒空注意對方的安危。


    「到底是怎樣啊……光是那個叫上裏的『魔神』天敵就已經夠頭痛了,居然又冒出其他的麻煩,還一次兩組!」


    「……爛好人。你就沒想過那些可能全是上裏的安排嗎,他明明擺出一副試探你的樣子了。」


    「咦,因為上裏他自己說啦。」


    「大笨蛋。」


    肩上的歐提努斯擰了他的耳垂一下。


    「雖然理想送別的明確效果和使用條件還不清楚,但那是可以消滅成群『魔神』的東西吧,他會因為區區一兩個襲擊者就逃跑嗎?」


    「那麽……」


    「雖然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聯手,但上裏那家夥確實顯得很愉快喔。他還偷偷打量你認真的表情。既然沒辦法談話,那他大概是打算用別的方式溝通吧。」


    上條聽著歐提努斯的聲音,將滿是汗水的背靠在附近的大樓牆壁上。


    思考。


    「話又說回來,『那些東西』到底是什麽啊,我是指紅色和黑色的襲擊者。」


    「天曉得。」


    眼罩少女的口氣很隨便。


    「『紅色』有黑暗大陸那邊的氣息,但另一邊的『黑色』我就完全不知道了。說不定是魔法和科學結合的產物。」


    「黑暗大陸是什麽啊,沉進海裏的古代文明嗎?」


    「那是非洲的意思,多念點書吧。」


    那直接說非洲不就好了!上條試著在內心大喊。


    「……歐提努斯,你除了北歐係統的魔法之外,對科學也有涉獵對吧。」


    「嗯,不過那部分貝爾西比較厲害……」


    「即使是你,一樣完全不了解那個『黑色』家夥,是嗎?」


    「應該說完全不了解……還是說差一點就能想起來呢……所以它才顯得異樣。好歹我也是將『原本的世界』一點不漏地完全建構出來的神喔。雖然嚴格說起來,那相當於放出經過計算的核心,再看著冰晶無限擴張下去,並非親手設計所有的事象……」


    上裏翔流,以及紅黑兩色的襲擊者。


    若問哪一方比較強大,照理說該是上裏。


    但從歐提努斯的口氣聽來,似乎沒麽單純。


    這麽一來……


    「糟糕。上裏他逃得掉嗎?」


    「……喂,人類。」


    「我知道自己很天真,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支離破碎又本末倒置。然而如果不確認清楚,會讓我不舒服得連覺都沒辦法睡。要是我一個人得救,對方卻輕而易舉地逮住他飽餐一頓,那可就不好笑了。」


    「你都有自覺了還想回去啊!真是個教不會的笨蛋!」


    盡管遭到歐提努斯的強烈反對,上條依舊戰戰兢兢地沿著來時路回到襲擊現場。令人意外的是,他雖然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但似乎還記得經過哪些地方。上條順著原路回頭,一會兒後看見了眼熟的地點。


    「上裏他……不在呢。」


    「至少看起來不是變成活祭品被吃掉。」


    照明不多的道路上,響起某種摩擦聲。


    「嗯,那是我剛剛買的東西!」


    「要撿嗎,雖然是十二月,冰淇淋依然會融化耶?」


    「歐提努斯,問題不是有沒有掉在路上,而是有沒有沾到細菌——」


    上條說到一半,塑膠袋突然不自然地動了。


    一隻大貓從裏頭探出頭來。


    「喂,人類,食材增加嘍。」


    「拜托別講黑色笑話,神明大人。還有野貓你給我等一下,那是我們今晚重要的——」


    他的話又被打斷了。


    鄰近的巷子裏傳來細微的喵喵聲,上條仔細打量,便發現好幾隻小貓往大貓靠近。從身上的毛色看來,它們似乎是一家人。


    於是上條陷入絕境。


    「卑鄙!太卑鄙了!這……該怎麽講,這種像是『被河水衝走的小狗』和『因為戰爭而分離的貓與飼主』之類的,出……出現這種場麵,不就沒辦法動手了嗎!這不是隻能哭了嗎!」


    「它悠哉地叼起袋子離開嘍。想必這是它的慣用手法,這隻貓畜生居然學會了在都市生存的技巧呢。」


    「我知道啦!這種賺人熱淚的招數之所以可怕,就是因為知道了仍然會中招啊!」


    上條遭到神秘的障壁阻擋,束手無策。


    他隻能懷著哀傷呆立原地。


    但是,既然袋子掉在這裏,也就代表自己正是在此處和上裏爆發衝突,接著紅色怪物和黑色怪物出現打擾。


    雖然因為光源不足所以一開始難以辨識,但仔細盯著陰暗處之後,或許是眼睛習慣了環境所致,散落在周遭的東西隱約可見。


    「唔……」


    「沒叼起這些東西,算那隻畜生走運吧。」


    那些是有如發黴紅色毛毯的物體。遇襲時它看似一片無邊無際的海洋,但此刻已遭大卸八塊,碎片沾在柏油路與水泥牆上。盡管這種狀態下的它依舊在蠕動,顯得十分詭異,但重點不在那裏。


    這是上裏幹的。


    他的理想送別果然是真貨。


    這種能力大概就和上條的幻想殺手一樣極為特別,具有難以運用的效果或條件吧。畢竟是能殲滅大批「魔神」的力量,如果沒有這點枷鎖,根本不用分什麽科學陣營還魔法陣營,就算世上的一切都遭到驅逐也不足為奇。


    話又說回來,隻要「環境」適合就有這種破壞力,這根本不叫什麽「總之先逃再說」。如果隻有他一個人在場,或許會把紅色和黑色一舉殲滅也說不定。


    被耍了。


    對於這點,上條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再度打量眼前的慘狀……接著發現不太對勁。


    「等一下……」


    發黴的紅色毛毯。


    那團殘骸中混進了某種東西。


    起先,上條以為是隆起。但定睛觀察後,似乎是較大的殘骸蓋住了什麽東西。他伸手想掀開,但或許是右手的力量起了反應,狀似發黴毛毯的物體逐漸消失,露出底下的物體。


    「這是……」


    殘骸所蓋住的東西,是一名失去意識的少女。


    年紀頂多十二歲左右。


    「……『紅色』的本體?」


    少女擁有及肩金發與雪白肌膚,身著白上衣配短裙,雙足裹著黑色長筒襪,散發出平台鋼琴般的高貴感。這身裝扮以十二月來說似乎不太耐寒,但或許那團發黴的紅色毛毯扮演了大衣等禦寒物品的角色。


    令人驚訝的理由很多。


    但其中最為強烈的理由在於……這人是個熟麵孔。


    歐提努斯扶額歎氣,上條則是忍不住這麽嘀咕:


    「……柏德……蔚?」


    3


    此時。


    稍遠處,上裏翔流也是一臉納悶。


    他在黑暗中試圖讓頸部發出聲音,卻沒能成功。重複數次後,少年覺得這樣似乎對關節不太好,於是放棄。


    他改對手機說話。


    「這下子頭痛了呢。」


    『你扯上麻煩是正常現象,反正這回一定又是和可愛的女孩子有關係,像是從怪物肚子裏出現全裸少女等等。要拿人家的處女打賭也行喲。』


    電話另一頭的聲音聽起來很有氣質。至於那是不是正確的京都腔,上裏也無法判斷。


    「隨便開賭盤會讓我很為難喔。所以呢,分析需要多久?」


    『得看需要精確到哪種程度嘍。』


    上裏口氣悠哉,周圍則顯得相當淒慘。


    地上和牆上到處是髒汙。這些並非發黴的紅色毛毯,而是模樣既像黑色脂肪塊又像火烤橡膠膜的深海章魚狀襲擊者殘骸。


    桌扇般的小型馬達運轉聲響起。


    上裏仰頭,眼前有個玩具般的器材在夜空一角飛行。這個看似暑假勞作成品的大蚊狀器材,底下有個透明的盒子——在現場采集的「黑色」樣本。


    『不過,學園都市的廢品街沒白逛呢,貨櫃實驗室的狀況因此前所未見。「外頭」的電子顯微鏡居然能縮成手掌尺寸實在太酷了,那種衝擊就跟第一次看見無反單眼時差不多呢。所以說呢,事情就包在追蹤家身上吧,快報的話,一小時內就會有結果嘍。』


    「這樣啊。」


    留了一頭不僅過腰更長至雙足的豔麗黑發,拖著過大的寬鬆白袍,還以袖口掩嘴而笑的嬌小少女——上裏口頭應和,腦中浮現她的身影。


    『不過,學園都市似乎也沒像傳聞中那樣甩開「外頭」那麽多呢。我原本還擔心會一直碰上像「不懂怎麽用自動售票機買車票的老婆婆」那樣的狀況而提心吊膽耶。』


    「嗯,我一開始也以為會看見車輛都在管子裏跑,但似乎沒到那種程度。錢看起來也是普通的日圓……不過,應該會在一些看不見的地方有差吧。」


    自製的無人機在少年眼前往遠處飛去。這名懶得出門的少女基本上什麽東西都用網購,還有以無人機領貨的壞習


    慣,有如「以披薩為主食又不出門,卻不知為何不會發胖」這種美少女魔術的化身。


    還有,她自稱「追蹤家」。


    少女擅長運用警察等人所使用的專業鑒識、科學搜查技術,從顯微鏡尺寸的些許痕跡追蹤特定人物,找到其所在處。這個稱呼可不是喊好聽的。


    據說犯罪組織也已變得多樣化。過去說到追蹤目標或叛徒(主要是製作地下錢莊的名冊等等),就是靠情報網或老實地去現場跑一趟搜集目擊情報,現在則會雇用駭客鎖定戶政網路與網購訂單,徹底分析上傳社群網站的種種圖片,分析群眾裏有沒有鎖定的「麵孔」,甚至動用分子層級的樣本分析技術。當然這些招數原本雖出自警方,然而科技不管到誰手裏或用在什麽目的,都會發揮同樣的效果。


    換言之,隻要少女插手,別說已經納入證人保護範圍,即使在書麵上視同死亡並動過整型手術,甚至改掉指紋並抽換全身血液,她照樣能追蹤到目標,就像在叢林中沿著足跡與斷掉的樹枝確實地追趕標的一樣。就某方麵而言,這種名為「情報」的死神之手,要比單純的暴力更加恐怖。


    「啊~既然用無人飛行器應該沒有跟蹤問題,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幫忙從上麵大致掃描一下就是了。」


    『為什麽~?』


    「就是『好啦,我接下來該怎麽辦』的意思。我是該也回貨櫃屋呢,還是該為了避免遭到跟蹤而利用其他藏身處呢?我想當成選擇的參考。」


    『啊哈哈!哎呀,這裏可是學園都市喲。以科技來說,範圍會比我們想得到的還要廣上兩三圈。程度超乎想像,現實比小說更離奇。在追蹤部分雖然我已經相當不擇手段,但要完全擺脫應該是不可能吧。更何況,整個都市都在衛星的掃描之下呢。』


    「也是。」


    『這通電話也早就遭到竊聽了。你根本心知肚明,隻是判斷能以力量強行擺脫對方,才會表現得這麽悠哉。』


    「……」


    目前,上裏翔流……不,以他為中心的「上裏勢力」隻與「魔神」們為敵,科學陣營的學園都市沒有插嘴餘地。話雖如此,上裏依舊沒徵求許可就擅自踏進這裏,又保有能殲滅成群「魔神」的力量。無論是從利害與研究的層麵出發,還是單純從威脅與恐懼的角度看,城市的支配者都不見得會放過他。


    那又怎麽樣。


    而理想送別擁有足以下這種結論的「力量」。


    究極的一擊。


    有如製裁。


    「那麽,我就暫且在備用的秘密基地觀察情況吧。」


    『這是個好主意。聽說你連護衛都不帶就擅自和那個幻想殺手接觸了~還遭到什麽紅色黑色的其他東西襲擊……其他人非常生氣。她們可比學園都市和上條當麻可怕多了。暫時讓腦袋冷靜一下,順便想想討好女孩子的方法是不是比較好呢?喵哈哈!』


    「這下子真的頭痛了……那麽藏身處的地點是——」


    『這種事不能在遭到竊聽的電話裏說。別擔心,我都自稱追蹤家了嘛。即使你什麽話也不說,我也會找到你的足跡定位。那就這樣啦~☆』


    電話掛斷。


    上裏翔流臉上閃過疲憊的神色,將手機放進口袋。


    接著他重新打量周圍的慘狀。


    詭異的「黑色」飛散得到處都是。狀似起泡脂肪塊般的殘骸一角,有個隆起部分。這東西不知道有沒有毒性,說不定還會突然撲過來用那張大得亂七八糟的嘴巴吃人。然而,上裏毫不猶豫地接近此刻仍在詭異脈動的「黑色」。


    「盼望新天地嗎?」


    這句話就像某種密碼一樣。


    少年輕輕一揮右手,整塊隆起的黑色物體當場消失。


    沉睡其中的物體公諸於世。


    對方年紀頂多十到十二歲,以發箍將金色短發往後推,露出額頭。羽絨夾克底下是像潛水衣那樣的貼身運動服,從腋下有縫隙看來,這件衣服大概具備了對應所有季節的體溫調節功能吧。脖子上掛著一副無線的耳罩式耳機,八成是和手腕上的手表式終端裝置連線。從長相與身上裝扮的品牌看來,這人應該不是日本人。


    「那麽……」


    上裏翔流單手扠腰,歎了口氣。


    ……總而言之少女出現了,但不是全裸。上裏彷佛感受到了世界的良心。這麽一來,似乎暫且不用擔心剛才以電話交談那人擅自用來打賭的處女了。


    (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希望能讓她幫忙作證。如果隻有我一個人,又會被什麽「證言沒有客觀性」之類冠冕堂皇的理由駁回。)


    所以,為了事前商量,他想了解對方。


    上裏蹲下來確認少女的口袋,找到的不是錢包而是信用卡夾。


    「……十歲左右就有信用卡啊,而且都是無額度限製(黑卡)的。」


    從內容物看來簡直就像澳門等地的賭場大王。說不定這位小姐是那種從來沒見過零錢的人。發卡公司每一間都是「外頭」的,而卡片上印的名字也全都一樣。


    「……派……啊……」


    上裏以指尖輕撫文字,讀出那個名字。


    「派翠西亞?柏德蔚,應該沒錯吧?」


    4


    「……」


    「……」


    「……」


    此處是隻用防水布蓋住破窗應急的寒冷學生宿舍。跪坐在地板上的一家之主上條當麻,承受著無言的壓力。


    茵蒂克絲加歐提努斯加奈芙徒絲。


    隻有三花貓似乎將貓食吃了個飽而感到滿足,放鬆地仰躺在旁。畫麵看上去明明是隻可愛的小貓,卻不知怎地讓人腦中浮現「喝得爛醉的糟老爹」這個詞。看樣子不能期待這頭睡得毫無防備的家貓為了報恩出手解救主人。


    議題隻有一個。


    「……當麻,今天的晚飯你打算怎麽辦……?」


    「重點不在那裏!雖然我把事情搞砸不對,但還有更重要的事吧!真要說起來,你以為冰箱隻剩味噌和醬油是誰的錯啊!」


    「我在想,味噌也就算了,把醬油放進冰箱有意義嗎。日本人無論做什麽都要用高湯和醬油所以消耗得很快,不是沒必要在意氧化的問題嗎?」


    「……怪了,大家真的都不在意?話題順利往這個方向帶了……很……很好!不是啦,那個醬油也可以用來配涼拌豆腐,所以冰起來比較好吃!在特地弄得冰涼的豆腐上麵淋常溫醬油也太蠢了吧!一點原則也沒有!」


    「重點是那邊的女人。」


    隻有歐提努斯一本正經。


    上條懊悔不已地猛捶地板,但眼罩少女無視他的反應而讓話題繼續下去。


    「那邊的笨蛋又擅自撿了個人回來。剛剛我們碰上紅與黑兩個襲擊者,而她似乎是其中之一——又是那個隻要掛上『女性』便什麽都要救的老毛病。也因此除了上裏翔流外,現在還多出其他問題。好啦,該怎麽辦?」


    「嗯。」


    茵蒂克絲發出可愛的聲音,陷入沉思。


    這裏有記憶了十萬三千冊魔道書的魔道書圖書館,以及兩位貨真價實的「魔神」。隻要對方和魔法扯上一丁點關係,照理說就隱瞞不了任何事。


    她們用手指戳戳躺在地上的柏德蔚衣服各個角落,依依不舍地黏著的發黴紅毛毯碎片狀物體。


    「尼亞尼亞布蘭布。在相當於非洲版灰姑娘的故事裏,有這種東西喔。公主披著醜惡的毛皮,無論是誰看了都覺得惡心,但其實這讓她免於遭到周圍男性染指,毛皮中更灌注了不可思議的力量,


    讓她逐漸成長為美麗動人的公主。」


    上條很快就進入厭煩模式。


    「……與其說灰姑娘不如說更像醜小鴨吧。話說回來,別講什麽障眼法,它根本是直接殺過來耶,那是怎樣,讓周圍男性不能出手的功能嗎,為什麽會變得那麽有攻擊性啊?」


    「……」


    「……」


    「……」


    照理說這應該問得理所當然,三名少女(?)卻凶狠地瞪著上條,臉上還帶著有如看見雜碎般的輕蔑。


    嬌小的歐提努斯歎口氣。


    「但是和遠離男性的效果相比,讓公主順利成長的效果應該會優先才對。而且,那東西本來不是長滿苔蘚的綠色嗎?」


    「或許有什麽原因呢。」


    茵蒂克絲輕聲說道,將指尖從失去意識的柏德蔚身上略微移開。


    「從記號看來……似乎不止這樣。另外還有許多其他的非洲神話、傳說,同樣經過分解後附加在這東西上麵呢。」


    「為什麽是非洲啊?」


    上條提出一個很單純的疑問。


    「我對魔法雖然不怎麽了解,但柏德蔚是歐洲人對吧。她擅長的不也都是用字母表示的西洋魔法嗎?」


    「嗯,原來如此。」


    和出現時相比,全身繃帶的奈芙徒絲似乎已恢複到某種程度。她坐在地上,露出妖豔的微笑。


    「或許,這就是所謂歐洲人的慣例也說不定呢。」


    「啊?」


    「常有的事。」


    歐提努斯傻眼地說道。


    「『近代西洋魔法』,單從字麵上看來,像是歐洲人以歐洲文化建構歐洲魔法對吧。然而實際上不是這樣。」


    「不是這樣……?」


    以前,雅妮絲等人不也說過嗎。西洋魔法相當於十字教的秘技,魔法師們投機取巧會讓信仰虔誠的人看起來像笨蛋,所以他們的所做所為不可原諒雲雲。


    盡管如此,「魔神」們卻這麽表示。


    「他們一直努力到半途。嗯,到半途為止。」


    「可是到頭來他們終究明白,有些願望沒辦法隻靠自己的規則實現。於是歐洲人怎麽做呢。答案很簡單。他們天真地開始相信,方程式沉睡在某個自己還沒見過的樂園裏。」


    「不過嘛,大致上都是什麽『遙遠的西藏地區有個神秘宗師,隻要向他求教就能獲得打開天國之門的鑰匙』這類的鬧劇。在某些場合,則會冒出亞特蘭提斯啦姆大陸啦這些過去沉沒的大陸。對了對了,也有『太陽會以電波送來神的知識與智慧』這類的蠢話。」


    歐提努斯竊笑著說道。


    實質上處於「魔法世界的奧秘」的她們看來,或許會覺得人類膚淺到以為向神祈求便能無條件獲授知識實在可笑。說不定西藏真的有西藏流的奧秘,但至少不會是歐洲人擅自認定那種有如自動販賣機的方便存在。


    「在這之中,就有受到中南美、太平洋群島、東南亞、印度……殖民地時代所接觸那些異文化影響的類型。當然,最主要的刺激來源是黑暗大陸,非洲。畢竟那裏幅員遼闊,多種民族散居各地,充滿大大小小的神話,簡直像個大熔爐。而且從歐洲的角度來看,那裏隻隔一個地中海,和南美大陸與印度相比,需要做的冒險準備也比較少。實際上這些東西已經深植於號稱世界上最大的魔法結社『黃金黎明』之中嘍。」


    「曾與葉慈、馬瑟斯並列為中心人物之一的克勞利,他用的塔羅叫做『托特式』,這是引用自埃及神話的神祇名。另外他在解釋本身思想時有個特徵,就是會提到伊西絲、歐西裏斯、荷魯斯的時代(aeon)等詞匯。」


    巧克力色的奈芙徒絲滔滔不絕地說道。


    「一般廣為人知的『黃金』係塔羅,主要意義在於從神之子的誕生描寫到處刑與複活,藉此引出其力量。從愚者到宇宙的二十二張大秘儀,目的是與連結生命樹的二十二條通道同步,讓血肉之軀得以踏入神之領域。換句話說,這些奇跡都還在十字教能說明的範圍內。」


    「然而,托特塔羅雖然同樣以樹為基礎,卻有些不一樣。」


    「那是種特殊的排列,記述十字教的誕生到毀滅——也就是世界末日到來——並歌頌十字教毀滅後的『下一個時代』。不僅『倒吊人』蘊含的意義差異很大,『審判』也由『永恒』取代。換句話說,這副牌不是抵達神之領域,而是將神之領域『封鎖的天花板』破壞,把人類推向更高的舞台。不過嘛,從教皇廳的角度看可以說是大不敬吧。」


    「……」


    (好歹是)英國清教修女的茵蒂克絲,似乎很難表示意見。


    坐姿誘人的奈芙徒絲繼續講課。


    「順帶一提,根據克勞利所言,伊西絲時代是十字教成立前的原始宗教時期,歐西裏斯時代是十字教散布與停滯的時期,至於荷魯斯時代則是十字教毀滅讓人類真正覺醒的時期。隻不過,這即使在『黃金』係裏也算是特別激進的意見,似乎不是所有結社成員都支持。」


    「換句話說,該怎麽講呢?」


    上條將難懂的部分全部省略,隻輸出結論。


    「所謂歐洲的魔法師有種怪癖,雖然在某種範圍內會試著在自己的文化中努力,卡關後卻會『啪嘰』地切換思考模式,翻遍全世界的資料想解決矛盾,是嗎?」


    就像打著「創作日式料理」招牌在蓋飯上放魚子醬或鵝肝那樣吧。上條模糊地想像。


    「而且還會忘記自己曾經求助呢。不過呢,這部分或許跟會堅持火藥與麵是自己發明的民族性有關吧。那種形狀的食物不用吸的卻以叉子卷起來吃,明明很勉強,他們說這種話自己都不會覺得很奇怪嗎?」


    「這樣的話……」


    上條重新看向躺在地上的柏德蔚。


    接著心想。


    (……那個桀驁不遜的柏德蔚,明明能夠自由行使強大的魔法與組織的力量,居然還會有讓她覺得束手無策的東西……?)


    愈想愈讓人毛骨悚然。


    看起來實在不像上裏翔流問題中的小插曲。感覺愈是深入了解,這件事的比重就愈大。


    「具體來說,到底是什麽……?」


    即使明白已經脫離了上裏這條「主線」。


    上條依舊不由得這麽問道。


    「柏德蔚她到底碰上了『什麽』?」


    「嗯……」


    茵蒂克絲以手指從躺在地上的柏德蔚上半身稍微往上的空無一物處劃過。


    「小麥……不,應該是玉蜀黍吧……非洲雖然相當大,充斥著各式各樣的民族與文化、神話,不過這簡直就像到處都沾一點喔。感覺不是先有個神話體係,而是到處搜集能填補不足之處的傳說……」


    「換句話說?」


    「……人偶……果實……儀式的簡化,消耗減少……祭品,遵循機械性步驟的破壞行為……向神獻祭……不,更像是藉由容納對應患部的部位追求治愈……捕食理論……」


    茵蒂克絲的手指突然停住。


    她的手指,正好指著柏德蔚胸口的中心。


    銀發修女這麽咕噥:


    「競食……?」


    但是到此為止。


    某樣東西抓住茵蒂克絲的手腕,彷佛要封鎖她準備進一步揭開真相的手指。


    「別追究下去……」


    蕾薇妮雅?柏德蔚。


    她還沒辦法起身又臉色鐵青,嘴角卻微微上揚。


    她跟著說道:


    「不


    需要特地摸,再怎麽樣也比你有份量。」


    「……」


    茵蒂克絲起先愣了一下。


    接著她注意到,自己正指著柏德蔚單薄的胸口正中央。


    最後她看向自己包在修道服底下的胸部。


    「騙人!一定是騙人的!」


    「死心吧,世界的安排總是無比殘酷。」


    「看起來連胸罩怎麽穿都不知道的小孩子鬼扯什麽嘛……!」


    「啊,這跟胸罩沒關係吧!倒不如說『有胸部=穿胸罩』這種刻板觀念才證明了想像力以及胸圍的貧乏也不為過——!」


    對於這場無意義之爭,奈芙徒絲「唉」地歎了口氣。


    順帶一提,這位褐色肌膚的美女即使不穿胸罩看起來也不怎麽貧乏。


    世界真是莫名其妙。


    5


    首先,看似玩具的大蚊型無人機在夜空盤旋。


    確認安全之後,拖著寬鬆白袍移動的禮服少女靠近建築物。一頭不僅過腰更長至雙足的豔麗黑發,配上遮掩手掌的寬大衣袖,可能會給人某種類似十二單(注:日本平安時代開始著用的女性禮服)的印象吧。


    但是,若要以美豔形容,或許整體的尺寸還不太夠。


    「內藤、城島、雁山、月詠……啊,是這裏。」


    皮鞋敲擊地麵的堅硬聲響持續不斷。少女走在第七學區的破爛公寓街,將門牌整個看上一圈。在大概是才剛搬來而沒寫名字的門前站定之後,她沒按門鈴,而是粗魯地敲門。


    黑發少女沒等裏麵的人回應,便徑自對鑰匙孔加了些藥劑,接著拿出鐵絲花了不到十秒打開門,隨即看見這個隻有四張半榻榻米又無浴廁的空間內慘如地獄。


    「吼——!呼……呼!」


    「好痛!痛痛痛痛痛痛痛!這人為什麽一醒來就像隻受傷的貓一樣啊?」


    眼前是縮在屋子角落神色驚恐的露額頭金發少女,以及身上多處抓傷還一臉困窘的平凡高中生上裏翔流。順帶一提,室內還有個用防水布遮住的破窗,但這部分應該是出於「別的原因」。


    白袍少女用寬大的衣袖掩嘴,淺笑著說道。


    「哎呀,人家一醒過來就發現被招待到陌生男子的公寓對吧。那當然是你不對了。」


    「這真是個人人互相懷疑,搞得好心被雷劈的時代啊!」


    「好啦好啦,小妹妹。」


    白袍少女彎下腰來,讓視線配合戒心滿點,又怒又懼,抱胸含淚的派翠西亞?柏德蔚,並展現和藹但並未露齒的優雅微笑。


    就這樣丟下超大號炸彈。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非正規科學搜查的專家喔。如果你實在沒辦法相信上裏而擔心自己的身體,不如我幫你檢查一下有沒有懷孕吧。隻要輕輕閉上眼睛並張開雙腿,很快就能完事喔~」


    「唔!」


    派翠西亞大吃一驚,渾身發抖。


    白袍少女依然麵帶笑容,那張完美的笑臉就這麽僵著不動。這並非開玩笑或沒常識。無論理由如何,這名少女傷害了上裏,因此她是懷著惡意開口。


    少年不由得歎口氣。


    他單手扶著脖子,輕輕將頭往旁邊一甩。這似乎是想讓關節發出聲音,但沒能成功。


    總之他出聲了。


    「繪戀。」


    「好好好抱歉是的很抱歉!好啦,欺負人就到此為止。真是的,要是這種忘恩負義的行為讓暮亞與獲冴知道,她們應該會真的把對方大卸八塊吧。老大無視護衛擅自拋頭露麵,還弄得自己受傷,試著把這件事告訴她們呀,你覺得會怎麽樣?」


    「糟糕……是不是把傷口遮起來比較好啊。」


    「不過畢竟隻是抓傷,而且又沒出血。把粉底塗厚一點或許能應付過去?」


    就在這時。


    原先縮在角落發抖的派翠西亞,身上散發出一種神秘的恐懼感。她柔軟的臉頰浮現細微的裂痕,接著像起泡一般從中冒出大量不知是眼珠還是吸盤的東西,狀似章魚腳的物體隨之露臉,閃爍的鮮豔色彩讓人聯想到前所未見的毒蛙或毒蜥蜴。


    扭轉,旋擰,化為一根尖銳的長槍。


    颼——!有如子彈的「那個」發射。


    目標是繪戀。切齊的瀏海稍微下方。顏麵正中央。


    隻不過——


    「喲。」


    一旁,上裏若無其事地伸出手。


    那隻手一抓住「長槍」,便將它挖出一個大洞。「起泡物體」連忙縮回派翠西亞體內。


    令人不舒服的硬物損毀聲響起。


    聲音出自嬌小少女的皮膚底下。能看見某種拇指粗的物體,像蛇蠕動一樣從臉頰往掛著耳機的頸部移動。


    披著寬鬆白袍的少女反射性地想說話,但上裏翔流以食指抵住她的嘴唇,然後對縮在角落的派翠西亞露出笑容。


    「剛剛的反應……應該不是出於你的意誌?」


    「……」


    派翠西亞沉默不語,她的胸口一帶則有所變化。


    鼓動明顯得連隔著鼓起的羽絨夾克都能看清。


    然而那不管怎麽想都不會是人類的心髒。有其他東西在少女的胸口蠢動。


    「老實說,要不要回答是你的自由。但如果你不說,我們會擅自調查。而我們雖然會掌握真相,卻不會選擇真相的範圍。」


    在上裏說話時,「鼓動」愈來愈小。


    不,或許是躲起來了。


    原先集中在一處的「某種東西」朝四麵八方散開,分頭躲藏。因此,平常幾乎看不出和一般人有什麽差別。


    「所以,這種發展對你有利。如果你自己說,就能先區分好真相的範圍再告訴我們。」


    派翠西亞她。


    煩惱,開口,但什麽也沒說,垂下臉,搖搖頭。


    接著,她再次抬起頭來,這次是基於自己的意誌。


    「對不起。」


    「這也要看你是為何道歉嘍。」


    是因為她傷害上裏,還試圖危害白袍少女嗎?


    還是因為她駁回上裏的提案,拒絕解釋呢?


    少女的道歉出於截然不同的理由。


    她這麽說道:


    「……雖然知道說出來會把你們拖下水,但如果不說出來,我可能會被不安壓垮。我是為自己屈服於軟弱的心而道歉。」


    上裏笑著回應。


    「那就沒必要道歉啦。」


    「『這個東西』的真麵目,連我也不知道。那場為了調查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等處隨『極地』冰層變動產生大規模海流變遷的南極調查活動,我也以大學方客座研究員的身分參加。調查期間,大家發現了新品種寄生生命體,我們團隊暫時稱它為『修格斯(注:shoggoth,克蘇魯神話中的漆黑黏液狀生物,能夠自由自在地改變形體與生成器官)樣本』。」


    「修格斯啊……」


    上裏緩緩吐了口氣。


    「我想聽聽你從南極到學園都市這段期間發生的事。」


    「呃,好。其實或許沒什麽重大意義。為了對付『這個東西』,我在各式各樣的醫療機關之間轉來轉去,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學園都市。隻是這樣而已。」


    「那麽,正在接受治療的你,為什麽會在街上晃呢?」


    「雖說是寄生生命體,但『這個東西』並不會毫無秩序地傳染。呃,不過……也不能說完全沒給人家添麻煩就是了。」


    「實際上剛剛


    就襲擊人家了呢。」


    「繪戀。」


    「人家是受害者!」


    上裏再度將手指抵在生氣的白袍少女唇上,催促派翠西亞往下說。


    「即使用上學園都市的技術,要安全去除『這個東西』依舊希望渺茫。話雖如此,但這倒也無妨。問題是我姊姊。」


    「姊姊?」


    上裏扶著自己的脖子這麽一問,派翠西亞便「嗯」地點點頭。


    「紅色。」


    她隻說了這個詞。


    光是這樣,就具有重大意義的詞匯。


    「姊姊似乎也用她自己的方式尋找幫助我的手段,但我不能依賴她。我絕對不會認同那種方法。所以我不能隻是坐著等,必須阻止姊姊,讓她立刻放棄『那種方法』。」


    「為什麽?」


    上裏老實地對於不明白之處提出疑問。


    「你說不行,但這種事不就和買彩券一樣,亂槍打鳥多試幾種方法也能提高奇跡發生的機率嗎?隻不過如果是那種和不麻醉就以生鏽手術刀切開身體差不多的外行偏方,或許拒絕比較好。」


    「……如果真是那樣,不知道有多好。」


    派翠西亞緩緩搖頭。


    上裏更加疑惑地問:


    「意思是還有更糟的?」


    「即使采用姊姊準備的方法,依舊無法保證我一定能夠逃離『這個東西』。成效完全是未知數。」


    派翠西亞首先承認這點。


    之後。


    她直指核心。


    「但在采取這種方法的情況下,姊姊會承擔死亡的風險。正因為她明白這點卻還想犧牲自己,才非讓她放棄不可。」


    6


    柏德蔚慢條斯理地起身,重新打量室內。


    「……這裏的玻璃也破啦,難怪屋內這麽冷。」


    「因為僧正的關係,現在學園都市裏都是這樣喔。用防水布遮住後應該已經好多了。」


    「還有暖爐桌是怎麽回事,你那個位子應該是我的吧?」


    「哪有什麽固定位子啊,全看大家當天的心情啊……喂,不要硬是塞進來,很擠!」


    「是你占用了我的位子。」


    少女嘟起小嘴。


    看樣子她可能和貓一樣,是那種會介意地點的類型。


    「好吧,我從頭開始說起。」


    終於,在上條身旁坐定的柏德蔚這麽破題。


    盡管柏德蔚的氣色還很差,但笨拙的關心似乎又會傷到少女的自尊。她伸出一隻手,攔阻想扶住她背部的上條。


    「但在這之前先答應我。上條當麻,你絕對不能碰我。既然你已經把我帶到這裏,想來不會有什麽問題,但還是小心為上。畢竟我可不希望你的一個動作把一切全搞砸。」


    「啊?」


    「意思就是別碰我的胸部。」


    「柏德蔚,我想問你一件事,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人啦?」


    「那我這麽回答你。『就因為』是你才超可怕!」


    少女露出打量禽獸一般的眼神。


    上條有些沮喪。


    「直截了當地說吧,這一次是我們自家人的問題。不但與你們無關,也不必擔心把一堆人拖下水。話先說在前頭,這是我的人生。」


    「那要等全部聽完再說。更何況,是你自己講要從頭開始說起的吧?」


    「嘖。」


    柏德蔚顯得不太高興。


    「是我妹妹的事。」


    「呃……?」


    「派翠西亞?柏德蔚。啊,你應該不太熟吧。畢竟,隻是在之前某個我和你扯上關係的案件背後,她也和英國清教的魔法師有些糾紛罷了。」


    少女宛如要回憶過去似的望天花板。


    或許是在腦中區分「自己所知的情報」與「上條應該擁有的情報」。


    「她雖然冠上柏德蔚之名,卻不是魔法師。她和傾心魔法的我不一樣,真要說起來是個思維偏向科學的人。聽到『我妹妹』你大概能猜到她的年紀,但她已經取得博士學位並參與由大學主導的研究計畫,也曾接受學園都市與協力機關的委托,擔任研究所與實習船的客座研究員。發表的論文多達二十篇以上。由於她參加與否會影響媒體對於論壇的關注程度,因此許多學閥虛位以待。總之呢,她是我引以為傲的妹妹。當事人不在場所以可以說出口,她算是非常非常可愛的那一型。」


    「……不知怎地,我想到兩個自大的超級虐待狂小不點站在一起鄙視別人的畫麵耶。」


    「她的個性和我完全相反。」


    「哇根本是天使嘛!這樣無懈可擊反而讓人害怕啊!」


    「喂,你的用詞從剛剛開始就讓人很在意耶。」


    柏德蔚有點不高興地說道。


    「當然,派翠西亞對於結社一無所知,正確說來是我特地安排成這樣的。對於她飛躍性的成長,『我們』沒在背後動任何手腳。而派翠西亞雖然知道我統領某個與柏德蔚家族有關的組織,卻不知道實際上那是個魔法結社,可能誤以為是個從過去貴族時代延續至今的名流集會吧。雖然隻有一線之隔,但她的認知還在一般人的範圍。」


    「那又怎麽樣,為什麽你會變成毛皮妖怪在學園都市裏到處亂晃?」


    「毛皮……也罷。現場除了我以外,還有另一人對吧。」


    「你說上裏嗎?」


    「上裏?」


    柏德蔚發出十分納悶的聲音。


    看樣子似乎不是。歐提努斯從旁插嘴。


    「是指『黑色』那個吧。」


    「慢著……該不會那玩意兒『裏麵』也是人類吧?」


    「就因為這樣才讓人頭痛。」


    柏德蔚歎口氣。


    「那就是我妹妹派翠西亞。話是這麽說,但她當然不是一出生就長那個樣子。她似乎是在南極調查時碰上了麻煩,應該說『被奇怪的東西寄生而變質成那種狀態』才對。」


    「真的假的……」


    「千真萬確。盡管我一開始也把報告卷起來敲馬克的頭。但是認真一想,這問題實在很棘手。我將結社保有的牌一張一張拿出來比較後,不知不覺一腳踩進黑暗大陸。這樣你明白了吧,即使動用組織的力量,我依舊束手無策。」


    如果聽到「明天外星人大軍就要攻來」,無論是誰都會笑著說哪有這種蠢事吧。


    但雷達上實際出現大量光點時,在反射望遠鏡拍到的照片上看見大量黑影時……人類到底該有什麽反應才好呢?


    在不能笑著把蠢話當蠢事的時候。


    也就是常識崩潰的瞬間。


    「調查團後麵似乎有學園都市支持,起先她被送到『外頭』的協力機關,不行後又轉到學園都市的醫療機關。不過呢,結果如你們所見。她從附有束帶的床上溜走,在外頭自由地大鬧。要以科學之力治療那種病幾近絕望。」


    「這麽說來,你的目的就是……」


    「使用魔法治愈妹妹。稍微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嗎?」


    確實,稍微。


    不過整件事還是連個輪廓都摸不清。


    「話雖如此,但這東西相當麻煩。它的整體結構,那邊的魔道書圖書館應該已經大致說破了才對——競食是源自非洲大陸的混血。身為『黃金』係的組織首領,我實在不太想讓部下看見自己倚賴這種東西。更何況這件事和比我性命更重要的東西有關,這會影響到我的麵子。不過嘛,雖然嚴格說來『黎明晨光


    』既不是純粹的『黃金』係,和真正的魔法結社也不太一樣……近來已經逐漸空洞化,甚至有些指令無法傳到末端呢。無論如何都得避免在這種麻煩的時期讓混亂擴大,因此我隻能單獨行動。」


    「呃,你和一個平凡高中生談關於統領組織的事也隻會讓人困擾耶。很抱歉,我連打工的經驗都沒有。」


    「……你這人真的缺乏同情心呢。」


    「真要說起來,那個黑色的玩意兒到底是什麽。你剛剛說什麽南極啦寄生啦,那是會傳染給別人的東西嗎?」


    「天曉得。但如果有高傳染性,學園都市不太可能放進來……至少我希望如此。它暫時應該不會離開既定宿主——我妹妹的身體。隻不過,當派翠西亞的生命跡象不安定時,它也有可能尋求其他宿主就是了。」


    「與其說像流行性感冒,不如說比較像鐵線蟲呢。」


    「兩種比喻都很討厭。」


    柏德蔚不悅地表示。


    「『那玩意兒』將派翠西亞全身的脂肪溶解,鑽進空出來的部分維持人的形體。原先那些會轉為脂肪的營養,也會由『那玩意兒』負責儲藏分配。換句話說,我妹妹的性命掌握在『那玩意兒』手裏。要是隨便嚐試取出,它會大鬧一番把身體弄得千瘡百孔;即使順利吸出來,我妹妹也會隻剩下空殼,在體力恢複之前就會衰弱而死。換句話說,一般方法救不了她。」


    「……真惡劣耶。」


    「寄生生物的天性吧,會抓住宿主不肯離開。它們也是拚命要活下來。到這裏為止,都和馬克的報告書一樣,但是找不到具體的解決辦法。所以,我才自己脫離組織的束縛采取行動。」


    那柏德蔚就是因為外科手術對妹妹的狀況無能為力,才會潛入學園都市想為妹妹做些什麽。


    連部下也置之不理。


    連擅長的西洋魔法也棄而不顧。


    「那你的王牌是什麽?」


    「這副身體。所以我才叫你盡量別用幻想殺手碰我。」


    柏德蔚「咚」地輕拍自己單薄的胸口。


    「這張毛皮是基於非洲的公主傳說而來。這是種兼具防衛、掩蔽、快速促進成長等功能的培養器,讓美麗的公主在不受任何妨礙的情況下長大成人。我利用它的效果,讓『某種東西』生長。」


    當然,柏德蔚不會單純為了美容與健康披上毛皮。


    不過,這也就是說?


    「那邊的小姑娘剛剛說『競食』對吧?」


    柏德蔚認命地和盤托出。


    「食物傳說不時會產生這種概念——讓眼睛生病的人吃眼睛,讓手腳有恙的人吃手腳,讓心髒不好的人吃心髒,他們就能恢複健康。當然,這可以指牛、豬等哺乳類的身體部位,但在某些情況下,也會以人類入菜。」


    「喂,該不會……」


    「我需要拯救妹妹的方法。」


    說著。


    柏德蔚拿下大胸針,解開上衣的鈕扣。


    她沒穿胸罩。從胸口遮到肚臍下方的細肩帶薄睡衣展露在眾人眼前。


    然而,該注意的不是那裏。


    在她單薄的胸口中央。除了兩處可愛的小丘外,還看得見多出了某種凶惡的隆起。


    那個部位宛如生物般脈動,但怎麽看都是和柏德蔚本身完全不同係統的「異物」。


    「我說過比你有份量對吧?」


    柏德蔚輕笑一聲,自嘲似的說道。


    「在我的身體中,有個新造的食用髒器。隻要順利把這玩意兒培養長大,再讓派翠西亞吃下它,事情就解決了。」


    7


    在那間破舊公寓裏,派翠西亞指著自己胸口正中央。


    即使隔著鼓起的羽絨夾克,也能明確看出有異物存在。


    或許是察覺她正在確認觸感吧,在皮膚底下的「那個東西」一溜煙地變形、分散,接著凹凸起伏消失無蹤。宛如浮上水麵的潛艦進行潛航一樣。或者可以說,就像裏頭躲了隻章魚怪物,將體積從拳頭大的本體分散到八隻腳一樣。


    快壞掉的門鈴就在這時響起。


    上裏和繪戀顯得一派輕鬆。


    「會是誰呢?」


    「你的支持者光是知道的部分大概就有上百人,所以我完全想不到。你還是把自己攻略下來的女孩子整理出名冊比較好。像是什麽辨識完臉部,就會自動搜尋名字與個人檔案的上裏app之類的。」


    對於這幾句聽似玩笑的話語,上裏輕輕歎了口氣。


    而在他們回應之前,玄關的門就已擅自開啟。


    兩名少女走進屋內。


    獲冴與暮亞。


    盡管沒有官方認可,但兩名少女都屬於所謂的「上裏勢力」。


    獲冴留著一頭亂糟糟的茶色長發,有種不良少女的氣息。或許是頭發剪得很亂的關係,看起來像長了對狐狸耳朵。身上是白色毛衣配鮮紅百褶裙,但因為裙子極長,所以又給人過時的不良少女或是巫女的印象。兼具兩種極端的她,手裏有個相當大的寶特瓶。剝掉標簽的透明容器中裝的不是液體,而是塞滿了已經變色的老舊十圓硬幣。順帶一提,托腰間纏著的嬰兒背帶之福,那對相當大的胸部在托高之下顯得更為凸出,但當事人似乎十分在意,隨便提起會惹她生氣。


    暮亞戴著厚重的眼鏡,將黑色長發綁成兩束。她穿著圍裙般背後大開的白色連身裙,是個園藝社的內向女孩……或者說應該是。整體來說她的外型不太起眼,頭部兩側卻像要徹底顛覆這種印象般,開了看似生長於南方的巨大花朵,看上去就像雙馬尾炸開一樣。除此之外,就連背後也開了各式各樣的花。


    她們擅自打開玄關那扇單薄的門後,打量一下裏麵的狀況,隨即這麽對話起來:


    「嘿~這就是新據點啊。還真慘呢,之前社辦占領事件時反而還有很多方便的工具能用吧。這裏看起來既沒有電腦也沒有微波爐耶。」


    「……可是獲冴,你不會反而因為四張榻榻米大的房間很少見而覺得有點興奮嗎?啊,貧困卻幸福的兩人,互相依偎取暖確認彼此的愛之類的,呀☆」


    「我說啊暮亞,那種興奮感多半和哥倫比亞的監獄之旅或泰國的軍隊式拷問體驗之旅差不多喔。應該說那等於特地花錢去享受不自由吧?」


    「不要再說了啦!我腦中那片播放昭和音樂的理想國度,正被什麽項圈啦手銬啦用繩子吊在屋梁上掙紮啦之類可怕的影像侵蝕耶!」


    「你的想像意外地詳細呢。果然這個模範生內在其實是個悶騷——」


    「嘿☆」


    眼鏡少女裹著白色長襪的下盤使力,一拳打在不良少女的側腹,讓她彎成ㄑ字形。隔著毛衣也看得出來的大胸部無謂地亂晃。


    暮亞無視咳嗽的同伴,轉向上裏。


    「所以,我剛剛接到電話聯絡了,整體來說到底怎麽回事?」


    屋子角落,派翠西亞一副提防的樣子。


    將寬鬆白袍像十二單那樣拖著走的嬌小繪戀隻是聳聳肩。


    不得已,隻好由上裏回答。


    他扶著自己的脖子把頭往旁邊一邊,但沒有順利讓關節發出聲響。


    「呃,希望你們別嚇到,把話聽完。」


    「好好好。」


    「……我剛剛被稍稍地威脅了。她說『我有個非常重大的秘密,如果繼續追究下去,連你也會被拖下水』。」


    「「唉……」」


    眼鏡少女和不良少女同時將食指鑽了鑽太陽穴,連聲音都一致。


    繪戀順勢也搖晃著那頭長及腳踝的黑發插嘴。


    「有種『準備完畢』的感覺呢。」


    「我說啊,對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孩子說出這種話,你以為他會抽身嗎。根本就是『歡迎歡迎』地等老大上鉤吧?」


    「就是因為沒這種自覺,上裏才會上鉤嘍。看吧,就和平常一樣。」


    這些話聽起來意有所指。


    然而——


    「是啊,暮亞那時可慘了。大街上喔,在外麵喔。為什麽在轉角和老大相撞時你會是全裸啊!太刻意了,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會覺得你是刻意女王!」


    「我……我才不想被你這樣講!這年頭的邂逅居然是從天而降,你到底是從哪個次元飛來的啊!你漂亮地在上裏的的臉上著陸不說,底下居然沒穿,你是把內褲留在別的次元嗎!」


    「我有防禦啊!雖然隻貼了張比較大的ok繃!」


    「哎呀,不過那個震撼世界的事件,功勞可要算在負責非官方科學搜查的繪戀身上喔。沒想到一開始那條失蹤的內褲居然成為最後的關鍵,那個混蛋一定沒料到吧~都是人家助攻得漂亮,還有上裏真是英雄。」


    不知不覺間她們自己聊起來了。


    上裏翔流抓抓頭,姑且試著反駁。


    「我又不是自己喜歡這麽做。」


    「「「又來了。」」」


    連零點五秒都不用。


    看樣子,最了解「上裏翔流這個人」的似乎不是他自己。


    繪戀甩著寬鬆白袍的袖子說道:


    「雖然這或許會稍微偏離『主線』,不過上裏畢竟是上裏,他絕對不會坐視不管。即使嘴上說『就這麽辦』,這人還是會擅自行動並悄悄拯救世界。所以咱們從旁支援早早把事情解決再回到『主線』比較快。基本方針ok?」


    「收到~」


    「無妨。這不是替貓掛上鈴鐺後放養,而是牽著狗散步對吧。以我來說這樣比較安心,或者說比較符合我的喜好。」


    「……這種品味。你果然是個相當特殊的悶騷——」


    「嘿!嘿嘿!」


    模範生的猛烈攻勢讓獲冴的橫隔膜安靜下來。


    不過沒跟上的似乎不止上裏。年長的女孩子們愈聊愈開心,派翠西亞則是雙手在空中揮舞,顯得不知所措。


    同為被丟下的人,上裏輕輕聳肩。


    「別在意,向來都是這樣。」


    「咦,啊……」


    派翠西亞正要開口,獲冴等人卻搶先一步反駁。


    「最異常的人居然擺出一副有常識的樣子。」


    「話說回來,真虧你敢在我們眼前向其他女孩子搭訕耶。雖然這也一如往常就是了!」


    「就這樣,上裏翔流收集一百個女孩子建立起自己的帝國。好啦好啦要整理現況嘍,把該做的事列成清單決定優先順序吧~」


    白袍繪戀拍拍手吸引眾人的目光。


    叫做派翠西亞的少女碰上了大問題,雖然還不知道那是什麽問題,但想解決它需要幾個步驟。上裏翔流也試著在腦中稍微整合自己右手的性能與在場少女們的特殊性,不過——


    「所以就先洗澡嘍~不過這間破公寓是共用廁所又沒浴室,對吧?其他住戶是去哪裏解決這個問題呢~」


    突然。


    實在太過突然。繪戀的思考已經飛到大千世界的另一頭了。


    不過,看樣子失去理智的似乎不止她一個。


    「啊,我正好有聽過~這附近有公共澡堂,通常都是利用那裏——某個小不點老師說的。」


    「公共澡堂!不錯耶,聽起來有種古風!和『hot spa』這種無趣的英文不一樣,很有情調!是情侶都該嚐試一次的檢查站!呼……呼,咦,怎麽眼前霧蒙蒙的,真奇怪,呼呼!」


    「你這個悶騷女又亂開花,還因為人力地熱發電讓眼鏡蒙上一層霧氣……」


    上裏終於「不不不不」地出聲。


    為什麽沒人吐槽啊!這下子不就隻好自己來了嗎?他傻眼地想。


    頸關節依舊發不出聲音。


    「為什麽突然變成去洗澡啊?」


    「討厭啦,當然是因為要備戰呀。」


    聽到繪戀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這麽說,上裏不由得單手掩麵。到底什麽和什麽用等號相連?他完全不懂少女回路是怎麽回事。


    「……這想必是那個吧。如果沒實裝那個隻靠『好厲害』和『好糟糕』和『好可愛』就能描述世界的回路,就無法解讀的暗號……?」


    「為什麽一副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啊老大,我們可是一踏進學園都市就飛奔而來耶,又不像你們能弄個據點悠哉閑晃。防汗噴霧的抑製效果差不多也快到極限了。這就像體育課之後的社團活動一樣,聽著,有種讓我們連個澡都不衝就滿身大汗地再打一場看看。這關係到比地球還重要的少女尊嚴!」


    抵擋不住。


    被態度的氣勢壓倒了。


    上裏翔流的日常大致就是這種感覺。


    上裏無奈地搖搖頭準備與少女們會合,卻在這時傳來了最後的「慢著」。沒錯,就是唯一的外人派翠西亞。她似乎不願放走最後一個有常識的上裏翔流。


    「為……為什麽,為什麽會突然變成去洗澡啊!我才不要,而且現在的氣氛也不適合做這種事!」


    「啊~果然外國人都沒有泡澡這種文化呢。露天溫泉之類的地方好像也有很多人會排斥。」


    「……我想問題應該不在這裏。」


    上裏姑且還是稍微吐槽一下。


    話又說回來,不管怎麽想都是派翠西亞說的對。彼此在街上相遇才十分鍾,之前根本不認識對方,還不是一對一而是突然麵臨一對多的處境,一個女孩子在這種情況下居然會順勢跟人家一起去洗澡,那她的腦袋鐵定壞得很徹底。


    ……照理說應該是這樣。


    這時「平凡高中生」上裏翔流無法理解的少女回路又發動了。


    「哎呀,咱們又沒強迫你跟著行動。」


    「我這麽說可是出於好心喔,你那樣真的行嗎?因為照我聽到的,剛剛有一團像巨大章魚又黑又髒又黏的東西冒出來對吧。這不是個人喜好的問題,這種狀態下還在『男孩子』麵前露臉實在太奇怪了。更何況,雖然我不知道那團黏稠的東西是什麽,不過那玩意兒要是會隨時間經過發臭怎麽辦,你忍得了嗎?『女生身上會冒出刺鼻的臭味』、『女生其實是這種生物』——會讓男生這麽認為喔。如果你覺得『沒啦我覺得沒關係啊』的話就抱著自己臭臭的身體看家嘍。如果換成我大概會衝動地咬舌自盡就是了。這不是因為對方是老大。一般來說,讓『男孩子』知道這種事,應該就等於完蛋吧?」


    「什——」


    身穿運動服和羽絨夾克的派翠西亞先是滿麵通紅,接著臉色轉為鐵青。戴眼鏡的園藝社成員暮亞沒理會她,若無其事地插嘴。由於她伸手擺弄頭上的花,因此隱約能從白色連身裙的腋下看見胸部。


    「如果那是她的特色,隨她去不就好了嗎?雖然這話不該由我們講,可是你們想想,上裏身邊那麽多女孩子,無論如何都會想展現別人沒有的特色好凸顯自己……氣味係女孩。唔……嗯~話又說回來,這可真是個勇氣十足的決定……」


    「這種想法本身就是酷日本(注:cool japan為日本政府對外進行文化宣傳、出口的用語,但一般提及時往往帶有嘲諷意味)(笑)啦。你真是個無藥可救的悶——」


    「嘿


    ——!」


    雖然獲冴隨著巨響(搖晃著胸部)安靜下來,但派翠西亞沒空和她們攪和。


    讓她們擅自這麽認定可不行。


    「才……才不是呢!拜托別把話題帶往那種奇怪的方向!」


    派翠西亞拚命地大喊,白袍鑒識少女繪戀卻毫不在意。


    「沒什麽是不是,繼續下去自然會演變成那樣。這和你的意圖無關。當大家在澡堂痛快地衝掉汗水時,隻有你一個人得忍受身上的氣味。啊,上裏很溫柔所以不會一臉排斥,說不定還會因為可憐你而溫柔以待。好啦,你並未刻意這麽做,也沒有別人插手的餘地。怎樣都好,隻不過事情會朝獲冴和暮亞所說的方向發展而已。明白嗎?」


    「為……為為為為為為為為什麽會往那種奇怪的方向——」


    「但這樣不會很難過嗎,哎呀,雖然人家不曉得你實際幾歲。」


    這時,繪戀邪惡地輕笑。


    她以尖銳的語氣說道:


    「可是到這個年紀還不能一個人洗澡,實在讓人同情呢。」


    上裏不由得「啊」了一聲,打算插嘴。


    他腦中浮現某種隱形拉杆「喀嚓」一聲用力倒向另一邊的畫麵。


    接著氣急敗壞的金發露額頭少女派翠西亞反射性地大喊。


    「當然能!一個人洗澡或去日式澡堂又怎樣!麻……麻煩不要太看不起我!」


    派翠西亞握拳抵著自己包在羽絨夾克底下的單薄胸部正中央。


    剛才也有過的奇怪鼓動象徵重現。


    不是潛航至全身各處,就是集中於一處浮出,讓人聯想到在幽暗海洋漂蕩的八腳怪物的「某種東西」。


    就連照理說應該還沒聽過詳情的獲冴,也不知為何在此時察覺情況有異。


    「怎麽,出了什麽事嗎?」


    「呃,沒有,沒什麽,這個……隻要別亂動就不會浮上來……」


    看見派翠西亞吞吞吐吐,頭發參差不齊的不良少女抓了抓頭。


    獲冴似乎是個很體貼的人。她用拇指比了一下旁邊的暮亞。


    「雖然不知道你碰上什麽問題,不過世界很大喔。大到腦袋兩旁開了熱帶花朵的眼鏡女都能麵帶微笑地在鬧區閑晃也沒問題。雖然自卑或許也算是信仰自由的一部分,但你還是好好想一想吧。這道牆真的跨不過去嗎,還有,到底該在什麽時候跨過去呢?」


    「……獲冴,雖然你說得頭頭是道,不過待會兒記得到後頭來一下喔。話說回來,一個把寶特瓶裝滿生鏽十圓硬幣全年無休背著的瘋女人根本沒資格談常識。」


    「喔。怎樣啊暮亞。你想要除草劑嗎,還是割草機比較好?」


    話題一下東一下西,焦點四處亂跑。派翠西亞的事早已被拋在腦後。隻不過,這種隨便的態度,或許正說明了她們沒把派翠西亞當成「麻煩」看待。


    如此這般後,眾人一同走出破公寓。


    早一步抵達的上裏知道公共澡堂的地點。他瞬間閃過「要不要故意弄錯路走回破公寓」的念頭,但看得出洗澡對暮亞與獲冴而言似乎攸關生死,做出這種事或許會真的被處以痛揍一頓之刑。還是老實回應她們的要求比較好。


    上裏走在夜晚的街上,將手放到自己的頸部。


    似乎是想讓關節發出聲響,但沒能成功。


    他注意到派翠西亞一臉疑惑,微笑回答:


    「沒什麽意義。」


    盡管語氣溫柔,聽起來卻有種空洞感。


    「我不過是希望自己有種持續做某件事的堅持。轉筆也行口哨也行,內容怎樣都好。我想試著從『無趣又沒個性』裏頭擠出一點不一樣的東西,不知不覺間養成這個習慣。」


    一會兒後,某棟很像目的地的建築出現在眼前。


    「就是那裏。那個煙囪。」


    「……我說啊,這裏應該是最尖端的科學城市——學園都市對吧。不是說什麽這裏的技術水準和『外頭』拉開了二三十年的差距嗎?」


    「想必是用上建有最尖端煙囪的最尖端鍋爐的最尖端澡堂。言歸正傳,趕快進去吧。咱們可不是來尋找往日風景的攝影家。」


    上裏不知為何被人拉著走。


    他感到相當不可思議,因此試著要眾人等一下。


    「那個,我前幾天就到了,所以條件和你們不一樣。說穿了,我實在感覺不到我有什麽去洗澡的必要性。」


    「唉。算啦,這也無妨。在一群女孩子中隻有自己一個人散發汗味,對『男孩子』來說或許沒關係吧~這就是所謂的狂野係?啊哈哈,真不適合你呢。」


    咦?上裏不由得把自己的上手臂湊到鼻前。


    相對於以白袍寬鬆衣袖掩嘴竊笑的繪戀,雙手抱著寶特瓶的獲冴則是一副受不了的口氣說道:


    「我可受不了。像棒球社啦柔道社啦,那些一臉『這是美德!』、『這是青春的寶石』的家夥,我一點也不想靠近。雖然我沒打算完全否定所有流汗的生物,但至少在乎一下旁人的感受……」


    「獲冴還真是浪漫,或者說,在許多方麵標準都很高呢。難道說你的理想對象是白馬王子那一型的……」


    「不……不要說那種蠢話!我我我我我我我……看看看起來像是那麽愛作夢的人嗎你你你你這個混蛋!」


    「獲冴,我知道你非常恐慌,但你如果繼續用裝滿十圓的寶特瓶痛打那副破眼鏡,這裏會變得讓我這個鑒識人員非進行現場調查不可喔~」


    回神的不良少女總算放開眼鏡少女的衣領。順帶一提,坐倒在地的暮亞顯得有氣無力,露肩連身裙的肩帶滑落,形似雙馬尾的巨大花朵也掉了好幾片花瓣。


    總之待在外麵也沒用,所以眾人一同進入建築物裏。


    一名男性加四名少女,冷靜一想就會覺得是個奇怪到極點的組合。櫃台的老婆婆盡管十分疑惑,但還是將一行人當成顧客接待。他們原本還在想這裏會用怎樣的高科技方式結帳,不過似乎隻是普通地將零錢交給老婆婆。以高中生上裏的角度來看,這反而相當稀奇。


    上裏一個人走向男澡堂,並且說道:


    「那麽待會兒見。」


    「嗯好……嗬,或許會比你想得還要快也說不定。」


    雖然背上竄過一股寒意,但上裏選擇當成錯覺。他離開前也對派翠西亞揮了揮手,後者則被嘴巴壞但很會照顧人——或者該說在(包含上裏本人在內)全都很有個性的「上裏勢力」中常負責整理現況的繪戀牽著。


    進入更衣室後,上裏發現沒有別的男性客人。霧麵玻璃另一頭的浴場也沒傳出說話聲。搞不好這裏隻有他一個。


    他從自動販賣機買了洗發精、肥皂等最低限度的清潔用品,接著脫掉衣服前往浴場。一如預期,寬敞的空間裏沒有任何人,顯得十分寂寥。


    話雖如此,但他畢竟是個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生,不會因為沒人,就突然跳進浴池開始遊起捷式。


    他坐到小凳子上,老實地洗起身體。


    和繪戀與暮亞等人在一起時會因為熱鬧而忘記時間,但或許是因此產生的反作用,獨處時他往往會思考起許多事。


    比方說上條當麻的事。


    紅與黑。雖然受到兩名少女的阻礙,但上條那邊也不能置之不理。畢竟對於上裏等人而言,上條那邊才是「正題」。


    他看向自己滿是泡沫的右手。


    「盼望新天地嗎?」


    少年輕聲說完,登時全部消失。


    看著自己那隻在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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