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川未繪一頭霧水。


    她今天也照慣例替熟識的學生會長做了便當,兩人一起在屋頂吃飯。雖然有個在大樓之間移動的可疑人物闖進來,但最具衝擊性的地方其實不在這裏。


    『咿──────────────────────────────────────!未……未……未繪──────────────────────────────────────────!』


    這裏不奇怪。


    完全是嬌小的學姊驚慌時會說的話。


    『未繪不需要扯進這種超乎常理的事情裏頭!這……這種場麵還是該由我展現身為學生會長的威嚴……』


    這裏也不奇怪。


    會長總是喜歡在秋川未繪這種年紀比她小的人麵前虛張聲勢。


    『要……要讓到章魚香腸我都能接受,可是拜托你們放過未繪~!』


    (……就是這裏。)


    異樣感的真麵目,讓秋川未繪微微低下頭。


    那個便當不是學生會長做的,而是秋川未繪準備的。實際上裏麵的菜有一半是媽媽親手做的,另一半可以說幾乎都是冷凍微波食品也不為過。學生會長原本就是個因為想太多而害怕食品添加物的人,所以也不太敢吃章魚香腸這種便宜的加工肉品。


    不過。


    (……說是這麽說,但她會講那種話嗎?)


    這和喜歡討厭無關。


    真要說起來,她是會因為走投無路就認命把「別人為自己做的便當」交出去的人嗎?


    (總覺得……好像不太對勁。感覺我才不會讓你們對未繪幫我做的便當出手比較像她會說出來的話……)


    「未繪?」


    「唔。」


    秋川未繪嬌小的肩膀抖了一下。


    自己為什麽非得對這個待在一公尺以內的嬌小學生會長有那種反應不可?秋川未繪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境。


    她應該也相當驚慌才對。


    要是腦袋一片空白,接上和平常不一樣的回路,做出「不像自己」的行動,應該也沒什麽好不可思議的。


    「嘿……嘿嘿。雖然狀況有點多,但我們學生會依舊會漂亮地解決問題給大家看!未繪你不必在意,下午的課要好好上。」


    「咦,啊……嗯。」


    「那麽得先和大家報告分享情報才行。畢竟如果單獨行動被幹掉,情報就要停擺了嘛!那麽那麽未繪,多謝款待!掰~!」


    秋川未繪望著自備效果音離開屋頂的學生會長,輕輕吐了口氣。


    收拾已經空無一物的兩人份便當盒後,她準備走回教室,然而──


    「啊……」


    用來裝焗烤的小塑膠杯乘風飛起。由於它已經越過了欄杆,所以實在無法挽回。秋川未繪的視線,順勢從屋頂轉向學校後院,但很快就回到便當盒處。她蓋上盒蓋並扣好,隨即將便當盒收進束口袋裏。


    (……果然沒提到餐後的茶呢。平常明明都會在水壺裏稍微留下一點的。)


    秋川未繪緩緩站起身,再度望向後院。


    那裏有教職員用停車場與中學部、高中部共用的垃圾場。


    還有,如今已封鎖的焚化爐。


    2


    先以班級為主,去確認平常相處的人是否維持原樣。


    半算是受到滅絕犯去鳴威脅的上條,走在還不習慣的新學校走廊上。


    時間上來說將近午休結束。這個時間帶爭奪戰般的午餐已經結束,大家都在自由活動,一般來說通常氣氛會感覺比較悠哉。然而,今天似乎不太一樣。接近教室時,甚至能聽得出裏麵鬧烘烘的。


    上條試著向和數名男生圍成圓圈的藍發耳環搭話。


    「怎麽啦藍發,感覺就像大霸星祭和一端覽祭的準備期一樣熱鬧耶?」


    「喔,阿上你來得正好。我還在想差不多也該聯絡你了。」


    「……話說代點名怎麽樣?」


    「意外啊意外,老師就這樣繼續往下點了,應該沒問題吧?」


    「太好了!」


    「不過這也就是說,這間狹窄的教室裏沒人在乎阿上你在不在呢。」


    「太好了可是讓人好難過……!」


    順帶一提,在稍微遠一點的地方,以黑色長發露額頭(加巨乳)為注冊商標的吹寄製理一副「你們這些無聊男子」的模樣,單手扶額搖著頭。


    「?」


    「現在不要去管女生啦。隻有我們才能理解這個大活動真正的價值。」


    「所以到底是什麽啊?」


    「這是秘密喔。」


    藍發耳環開心地把上半身湊向前,感覺根本不像什麽秘密。


    他笑著這麽說:


    「這所學校的後麵有個已經沒在使用的焚化爐,知道嗎?」


    「啊……等一下,你該不會是指──」


    「看樣子阿上你也聽說過呢。沒錯!那種因為年輕氣盛所以忍不住拿起來,但內容讓人失望又都是些詭異領域而讓人丟不掉的東西,像是什麽全彩雜誌啦或是深夜格鬥節目附贈的等身人偶啦風格奇特的細長枕頭啦,總而言之就是聽說會有人偷偷拿東西去焚化爐燒!哎呀既然有這種事,早點告訴大家不就好了嗎。正所謂入境隨俗,近朱者赤!所以我們男生打算繼承新天地的傳統,把多餘的這個那個拿去丟掉嘍。」


    「………………………………………………………………………………………………………………………………………………………………………………………………………………………………………………………………………………………………………………………………………」


    上條剛剛才被上裏勢力包圍搞得差點走投無路,又讓疑似敵人妹妹的滅絕犯去鳴這種怪物盯上,但和平的地方依舊顯得無比和平。


    呃,話說回來。


    如果那個驚嚇兔學生會長說得沒錯,這麽做不就糟了嗎?


    「喂喂喂,事情如果鬧大,不就會搞成什麽非法入侵啦放火未遂啦之類的麻煩嗎?好像會在官方文件上留下『為什麽引起這種事』之類的超丟臉記錄,還隨時都搜尋得到耶……」


    「哎呀,話說回來還真是盲點呢。」


    藍發耳環將雙手枕在腦後,整個人向後靠在椅子上。


    以若無其事的自然口吻說道:


    「幸好那個叫上裏翔流的家夥和外表看起來不一樣,是個可以開玩笑的人。」


    抽動。


    上條當麻的臉以奇妙的方式動了一下。


    為什麽?


    為什麽會在這種場麵出現這個名字?為什麽會出現在和科學與魔法之爭,什麽「魔神」的願望,什麽兩隻右手……和「這類東西」距離最遙遠,應該扯不上任何關係才合理的教室?


    「慢著,先等一下。」


    「怎麽啦阿上?」


    「先等一下!這是上裏那家夥說的嗎!」


    上條不由得大聲質問,但別說是藍發耳環了,教室裏的人全都疑惑地看向上條。


    簡直就像是把具有危機感的上條當成「異物」對待。


    (……也就是說……怎麽?焚化爐這件乍看之下沒什麽意義的事,同樣有某人的意圖在內?非法入侵和放火未遂。這是故意要讓班上同學得意忘形然後丟臉……?)


    但問題還不止於此。


    如果發生在半天前,或許上


    條也會覺得隻是自己疑神疑鬼。但他剛剛已經被上裏翔流騙了一次,而且差點喪命。實在不能敞開心胸相信那個男人。


    有所圖謀。


    就和剛才假裝成同伴引誘上條到校外試圖圍殺他一樣,這種看似自然的發展必然藏有什麽意圖。


    以藍發耳環等男生集團為中心的同學們,丟下額前冒冷汗的上條徑自討論。


    「攝影機和巡邏的點大致上是這種感覺……」


    「關於焚化爐那道南京鎖的鑰匙啊~外麵藥局有賣補牙用的接著劑,用那個弄出模型應該就可以配鑰匙了吧?」


    「夜晚的學校讓人熱血沸騰呢,感覺就像近在眼前的異世界。」


    難以置信。


    計畫本身感覺或許就和晚上大家集合放煙火差不多,做的事卻是不折不扣的犯罪。違法入侵和放火未遂。不,如果飛散的火星引燃其他東西,「未遂」兩個字就沒了。一般來說頂多當成「要是」、「如果」的蠢話一笑置之,照理說根本不可能實際采取行動。


    少了某種枷鎖。


    放著不管就糟了──上條毫無根據地這麽判斷。因為他總覺得不會「隻」停留在自然地將不要的雜誌偷偷丟到已經沒在使用的焚化爐燒掉而已。


    上條忍不住開口:


    「我說啊,這麽做還是不太好吧!」


    「哪裏不好?」


    「你們想想看,出了麻煩沒人能幫忙緩頰對吧?要是穿幫警衛馬上就來嘍。因為這種蠢事遭到停學就笑不出來了耶!」


    「所,以,說,我們就是為了建立縝密計畫避免穿幫才集合討論啦,沒問題啦。」


    「不,不是這種問題……」


    「確認警備狀況吧~變壓器在外側小屋,所以切掉開關就能翻過欄杆對吧,焚化爐的南京鎖隻要弄把備份鑰匙就好……你看,什麽都不用擔心嘛。」


    一個「要是恐怖分子闖進學校怎麽辦?」水準的計畫。雖然能在腦袋裏想,不過一實際行動就成了大問題。


    「先等一下,備份鑰匙一定不行吧!還有切掉變壓器開關是怎樣!去動開關一定會觸發某種東西,會變成大事啊!」


    盡管上條拚命想阻止這股趨勢,卻無能為力。


    藍發耳環等人愈來愈疑惑了。就連和男生集團沒有直接關係的女生,也用覺得上條很吵的眼神看著他。


    然後。


    群眾裏頭的某個人,低聲說道:


    「不要一直潑冷水啦,不會察言觀色的家夥。」


    上條……


    以慢動作……真的是以慢動作環顧整間教室。


    眼前景象已經一如往常。隻有和平常一樣愉快談天的同學,沒有任何人以帶有具體惡意的目光看著他。


    但是,有人說了那句話。


    在這裏的某人,說了那句話。


    周圍的聲音洪流逐漸失去意義,彷佛成了一麵音壁困住上條當麻。


    (……怪了?)


    他完全搞不懂怎麽回事。


    隻有掌心積著不舒服的汗水。


    (教室和這些人……對我來說有這麽遙遠嗎……?)


    他浮現這個念頭。


    緊接著。


    「所以我告訴你很多次了吧。這裏和該死的白癡上裏後宮有同樣氣息。」


    突然,有個身影肆無忌憚地踏進一如往常的教室。


    在有著宛如泳裝曬痕般明暗對比的肌膚上直接套兩層雨衣的銀色長發少女。她的頭發似乎已重新整理好,半透明塑膠兜帽能看見秀發如圓盤或惡魔的角一般盤起。而不知究竟是怎麽辦到的,她原先被扯斷的手臂也恢複原狀。


    「才一下子不見,你好像被搞得很慘耶?簡直就像在看滿口蛀牙的小鬼嘴巴裏頭一樣。有點惡心。回頭與否,老實說大概要看這些家夥的自尊心吧。」


    「喂……喂,怎樣啦上條,你認識這家……」


    一看見不折不扣的「異物」滅絕犯去鳴,便有人畏畏縮縮地開口,但話隻說到一半。


    因為去鳴一隻手抓住他的頭。


    「媽的吵死人了,蜜餞。」


    「……嘎啊……!」


    「隨隨便便就受到影響拋棄善惡把自己的責任全~部丟光。我啊,特別討厭那種大喊著在勝利之前什麽都不要給周圍的人帶來沉重壓力,時代一改變卻突然說從一開始就不想要什麽戰爭的家夥。換句話說就是像你這種爛掉的蜜餞。聽不聽得懂啊~喂,知道讓我這個滅絕犯去鳴不爽會怎樣嗎?」


    「咕噗……那……那個……不是我……!」


    「不是我。換句話說你知道是誰罵人所以偷笑對吧。無聊,你為什麽還活著?喂,告訴我啊蜜餞,把你變成這樣的上裏翔流,他有對你說過『求求你活下去』這種話嗎?」


    「喂!」


    上條看見被一隻手舉起的同班同學麵紅耳赤,連忙拉住去鳴的手臂。


    雨衣少女聳聳肩,乾脆地放手,不過又補了個邪惡的笑容。


    「博愛主義啊……不過你可別搞錯,沒有任何人會感謝你。你以為蜜餞的腦袋會思考這種事嗎?」


    教室彌漫著一股讓人不舒服的氣氛,這點上條也明白。


    麵對去鳴──「異物」的象徵比較輕鬆,而且不能回頭。他很清楚,本來自己所待的太陽底下,如今反倒隻會帶來痛苦。


    上條歎口氣,開口說道:


    「走吧。」


    「好啊。反正我手臂才剛弄出來也還沒習慣,一直看這堆惡心的蜜餞,搞不好會錯手殺掉他們呢。」


    上條和雨衣少女一同走出教室。


    他一副受不了的模樣大喊:


    「你為什麽這麽愛孤獨啊狂人!」


    「記好喔~變得完全不在乎他人目光正是狂人的開始。我就是這種生物嘍。」


    去鳴輕笑著說道:


    「總而言之呢,情況不一樣了吧。以我的角度來說,用桌椅堵住入口和該死的白癡上裏後宮來場學校守城戰倒也能讓人熱血沸騰,不過看來事情沒那麽單純呢。」


    「……」


    「那個哥哥已經播完種了。如果就這樣弄什麽路障,也隻會讓人從背後刺一刀吧。光是上裏勢力就已經夠麻煩了,也不知道還有哪裏的誰被蜜餞汙染得多嚴重。」


    「意思是上裏早就料到會這樣了嗎?」


    「哪有可能啊,如果事先料到我的動向,他會用更聰明的方法迎擊。真要說起來,哥哥原本應該連我會來學園都市都不知道。而且他也不是什麽很注重計畫的人。這就是右手那個理想送別太強帶來的壞處嘍。大多數的問題都能靠力量正麵突破,所以不會去研究細節。」


    「這麽說來──」


    上條緩緩吐了口氣。


    「……也就是他之前另外灑的種子,到了這個時間自己發芽對吧。你在學園都市大鬧,我和上裏打算聯手把你引出來,上裏途中轉換方針想殺掉我,還有你出麵攪局,全都在意料之外。那他一開始的計畫是什麽……?」


    「誰知道。不過,他向來隻會專注在一個目的上。對『魔神』複仇。具體來說,上裏翔流的目的就是要逼你交出歐提努斯吧?侵蝕學校或許就是用來突破上條勢力,拆掉防護罩的手段之一呢。」


    「……摸進夜晚的學校拿已經沒在用的焚化爐燒色情書刊燒人偶也是?」


    「細節我就不清楚嘍。不過哥哥行動是為了破壞人際關係,絕對不會隻有這樣。乍看之下愚蠢的活動,背後可


    能藏了某種理由喔……我說啊,上條,你知道選舉遊戲嗎?雖然是個德國的冷門桌遊就是了。」


    「?上裏那家夥也講過耶。說穿了就是種複雜的雙六,會用一堆現實絕對不能做的亂七八糟方法當上總統。」


    「……那個混蛋該不會出賣自己妹妹吧。」


    去鳴嘖了一聲,接著說道:


    「那你猜猜看,我哥哥上裏翔流喜歡用哪種方法?」


    「我哪可能知道啊。」


    「他不會攻擊其他玩家或支持者。這可不是因為他充滿公平競爭的精神喔,一旦讓敵人成為受害者就會導致對方團結,還是不要隨便動用暴力比較好──他是基於這種考量。」


    這麽說來。


    滅絕犯去鳴嘴角一揚,拉下防水兜帽這麽說道:


    「所以他喜歡讓對手『多走一步』。在敵對候選人背後推一把,讓對方犯罪而成為加害者,藉此破壞陣營內的團結──他就是這種人。」


    3


    下午的課完全無法集中精神。


    或許是力道拿捏不對吧,自動鉛筆的筆芯一直斷。秋川未繪已經記不清自己換了多少次筆芯。總之感覺時間流逝得非常非常非常慢,寫在黑板上的內容連一半都記不住。雖然姑且全抄在筆記本上了,但她就連自己的筆跡也無法理解。甚至會皺眉思考「上課內容真的是這樣嗎」。


    一切都染成橘色的放學時間。


    她重重地吐了口氣,這才從自己的座位起身。


    「……回家吧。」


    雖然很在意那個總是靠自己幫她準備便當打點一堆事的學生會長,但仔細一想也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畢竟在屋頂上吃飯時,突然有個少一隻手的全裸雨衣女闖進來把肩上扛著的男孩子丟下,當然會感到恐慌。必須和學生會及老師聯絡,商量該怎麽對付可疑人物……或許隻是因為滿腦子都是這些秋川未繪幫忙學生會時做的事務性工作,要考慮的堆積如山,才把「一如往常的午飯」給扔到一邊。


    走出教室後,秋川未繪自然地望向窗外。


    一過了午休,後院垃圾場的垃圾山就會迎接高峰。理由不用說,最主要就是合作社購買組的麵包、蔬菜、飲料等垃圾。由於常有人等不及掃地時間就丟到垃圾桶,所以在午休結束前垃圾就會堆成一座小山。


    不過現在那些事都不重要。


    她在意的部分是,有個嬌小的女孩子身影出現在垃圾場。


    多半是學生會長。


    「……」


    秋川未繪把手放在窗框上,隔著玻璃遠望垃圾場,然後微微點頭。她走到鞋櫃處將腳上的室內鞋換成皮鞋,隨即繞往校舍後方。


    黑色長發上綁著大緞帶的學生會長,很快就注意到秋川未繪。


    她戴著厚厚的塑膠手套,用毛衣的上臂處擦拭額前汗水,笑著這麽說道:


    「這不是未繪嗎?有什麽事嗎,像是當值日生倒垃圾……看樣子不是呢。」


    「嗯。」


    秋川一如往常,輕輕點頭回應。


    不對──


    「我才想問『姊姊』,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啊哈哈,好歹我也是學生會長嘛。垃圾分類相當可怕喔,有人會把噴霧罐和美工刀片直接丟進來,一不小心就會讓清潔隊員受傷。」


    「嗯。」


    這種想法本身相當值得嘉獎。


    她偶爾也會在電視新聞之類的地方,聽說有些清潔隊員意外失去手指的事。如果是為了防範這種事故於未然而每天檢查垃圾分類,那麽的確很了不起。


    隻不過──


    「可是,『姊姊』你沒有在幫垃圾分類吧?」


    「……你在說什──」


    「中學部的走廊啊,看得見後院喔。我觀察了大約三十分鍾,可是『姊姊』你沒打開過任何垃圾袋對吧?」


    看見對方瞬間語塞,讓秋川未繪相信自己感受到的突兀沒錯。


    於是她主動出擊。


    三十分鍾是假的。實際上連兩分鍾都不到。


    但是學生會長信以為真,原先流暢的回答就像老舊唱片跳針一樣,延遲愈來愈明顯。


    「討厭啦,就算是學生會長,也沒辦法把堆得像山一樣的垃圾袋一個一個打開檢查嘛。你想想看,像是發膠噴霧和美工刀,這些危險物品大多數都是金屬製啊。所以我就用攜帶式的金屬探測器找特別明顯的反應──」


    「嗯。」


    未繪沒讓她說完。


    「……可是這樣就沒意義了吧?『姊姊』,你剛剛不是自己說了嗎?『危險物品大多數都是金屬製』。」


    「這有什──」


    「大多數。換句話說沒辦法百分之百去除危險。串燒的竹簽呢?塑膠製品怎麽辦?破掉的玻璃杯呢?不是一樣會戳破袋子傷到清潔隊員的手指嗎?為什麽這些東西就可以妥協呢?如果『姊姊』真的是為了清潔隊員著想才留到現在,應該不會做得這麽半吊子才對。」


    「……」


    「而且真要說的話,如果覺得放過那些東西傷到清潔隊員也無所謂,照理說根本就不會考慮在放學後留下來做這種事。」


    既然如此,學生會長在這裏做什麽?


    實在很難想像沒事跑來垃圾場會有什麽好處。一般來說根本不會有人想接近這裏。


    可是,不也能反過來思考嗎?


    正因為誰都不會想靠近,所以很適合隱藏「某樣東西」,不是嗎?


    而且,恐怕還是非得定期照料不可的「某樣東西」。


    怦怦怦怦!


    秋川未繪的心跳快得難以置信。


    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比那場液體鑽石大冒險時還快,或者該說是狂飆。


    「學生會長」對垃圾山沒興趣。真要說起來,即使把「某樣東西」藏在山裏,隔天也會全被清潔隊員清掉,沒什麽遮掩效果。


    不過。


    這裏有別的選擇。


    在這個垃圾場裏,除了大量垃圾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顯眼的東西。現在已經沒人使用的東西。生鏽的金屬箱。那個用粗鐵煉綁住,又以樸素南京鎖從外側鎖住的東西。


    「我說啊,『姊姊』。」


    「……什麽事?」


    「那個焚化爐裏,到底有什


    「未繪?」


    瞬間。


    秋川未繪背上竄過的已經不隻是惡寒,而是某種有如把脊椎骨整個抽走般的衝擊。


    眼前的「學生會長」並未實際做出任何行為。


    她隻是在夕陽下一如往常地微笑。


    話雖如此。


    秋川未繪卻全身冷汗直冒。自己待在無人會來的垃圾場,又是一對一,換句話說是處於毫無旁觀者的環境──這個條件重新浮現在腦海中。


    「學生會長」剛剛說了。


    垃圾山中混了危險的東西。如果並非過失,而是故意呢?如果對方為了保險起見,把裝有利刃或爆裂物的袋子混在裏麵呢?不,根本不需要揮舞什麽簡單易懂的凶器。垃圾山某些地方堆得比她們的身高還高。一旦不小心崩塌,很可能真的就這樣慘遭活埋。如果發生這種事,誰會覺得不對勁呢?「學生會長」隻要用雙手遮著臉這麽報告就好──有個學生經過一再提醒後依舊在垃圾場遊玩,所以發生了不幸的意外。


    就隻是這樣。


    就隻是這點程度的小事。


    「我說啊,未繪。」


    「唔。」


    笑容的壓力逼近。


    秋川未繪不由得退了一步,「學生會長」笑著告訴她:


    「焚化爐『很危險』,所以不能碰喔。雖然有鎖煉和南京鎖綁著,但用力拉還是能拉開個幾公分因此有可能夾到手,而且到處都生鏽也可能引發破傷風呢。」


    這還真是完美的笑容。


    如果是平常,一百人看見大概會有一百人上當的完美笑容。


    甚至會讓人覺得,就算有些異狀也是自己想太多。


    但是秋川未繪咽下口水。


    先用魔幻時刻這個攝影術語稱呼黃昏的人究竟是誰呢?雖然對電影不熟又隻會跟流行的秋川未繪不知道,卻因此受惠。


    夕陽西沉會帶來特殊的色彩。


    而且會捕捉臉上的微小凹凸,形成很深很深的陰影。


    就是在這種狀況下。


    啵。


    才會感受到在那張悠哉笑臉底下,有股從皮膚深處拉著她的強烈突兀感。


    「未繪。」


    「啊」的一聲響起。


    這已經連人聲都算不上了。


    「未繪~可以答應我嗎?」


    「────?」


    她已經無法克製。


    在恐懼超過極限的那一刻,秋川未繪的理性爆開了。她就這麽轉過身去全力跑開。隻為了盡可能遠離垃圾場,遠離焚化爐,遠離那個「看起來」就像已見慣某人的身影。


    不甘心。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自己什麽都做不到,沒有力氣扯斷綁住焚化爐的鎖煉與南京鎖,光是被一個人瞪著看就會連失去碰觸生鏽鐵箱的骨氣。


    (……那個人是誰?)


    在內心低語後,疑問一口氣湧出。


    有個冒牌貨。有人混進學校。這麽一來,正牌在哪裏?秋川未繪所熟悉那個害怕添加物卻又害怕食物中毒的小動物學生會長,到底在哪裏?


    一個畫麵在腦中膨脹。


    由粗鎖煉與鎖頭封住,沒人知道裏麵有什麽的焚化爐。


    (那個人是誰────!)


    一個天真無邪的聲音拍在她背上。


    「未繪~我很期待明天的便當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腦袋深處迸出大片火花。


    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


    回過神時,少女已經衝出學校範圍,正靠著隨處可見的風力發電柱猛喘氣。


    差點連胃裏那些東西也一起嘔出來的秋川未繪,按捺著全身汗濕帶來的不適,拚命克製惡心感。


    同時,她這麽說道。


    不止在心中,就連嘴巴也跟著對世界輸出話語。


    「……她是誰?」


    必須揭發元凶。


    必須奪回原來的生活。


    然而秋川未繪隻是普通的中學生,對於自己的普通也有自覺。即使單獨麵對那種龐大的扭曲,也隻會成為可悲的下一個受害者,這點她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幫忙學生會又如何。


    時價六兆的液體鑽石大冒險又怎樣。


    實際上,她過去累積的行動經曆,即使有突破電梯內沉默的魅力,也當不了擺脫危機狀況的武器。她沒有什麽特異到這種程度的東西。


    既然如此,誰才會有呢?


    具體來說,有沒有一個鄰近、可靠,又願意聽自己說話的人呢?


    列在手機通訊錄裏的班上同學看來不行。警衛或風紀委員?太普通了。更何況她也無法想像自己好好把腦中打轉的問題解釋到能讓對方理解的畫麵。學生會的人?尊敬歸尊敬,但感覺不像會偏離「日常」在深夜裏穿梭並與黑暗戰鬥。


    最後在腦中閃爍的,剩下兩個候選。


    就連秋川未繪自己,也無法解釋她會這麽認為的判斷標準。


    但是,總而言之。


    隻有他們看起來不一樣。還是該說,彷佛本來就在既定軌道之外的地方自由行動呢?


    如果順從嗅覺,商量對象有二。


    換句話說。


    就是上條當麻與上裏翔流其中之一。


    4


    夜色已深。


    「……糟糕。如果要說哪裏糟糕就是我沒做茵蒂克絲她們的晚飯啊該怎麽辦。雖然有之前的教訓所以放了些杯麵,但我又怕歐提努斯掉進容器裏。」


    藍發耳環等班上同學看來會順著上裏翔流的主意行動。他們好像打算趁夜摸進學校,拿已經沒在用的焚化爐把不要的寫真雜誌啦等身大人偶啦抱枕套啦之類的東西燒掉。


    當然,「那個」上裏翔流實在不像會吃飽太閑做這種事。即使乍看之下無聊,也可能隱藏什麽看不見的惡意在內。由於上裏的妹妹去鳴這麽警告,所以上條決定暫且在晚上監視學校。


    ……事情經過就是這樣,可是──


    「為什麽在十二月這種冷得半死的天氣裏,我還要躲在校門旁邊的草叢中等一群臭男人啊!至少,這個,該怎麽講,附近應該有什麽家庭餐廳還是咖啡廳吧!」


    「討厭啦,我可是裸體套雨衣喔。因為是戰鬥模式所以我省掉了那種東西,不過一進門人家八成就會報警。」


    「既然知道就改一改!」


    「會用這種身體也有很多理由嘛。」


    「而且聽起來顯然是真的有戰鬥用以外的對哥哥用身體對吧?」


    「咳,不要追究那種事,放輕鬆嘛。」


    語調輕快的去鳴,就像要拿土產似的將手伸往附近的暗處。


    「話說回來,麻煩的是她吧。」


    「噗!」


    不知不覺間有個陌生的中學女生非常老實地讓去鳴抓著後頸。對方似乎顯得相當鬱悶。


    「慢著,她是誰啊?」


    「秋川啦!秋川未繪!你差不多該記住了吧!」


    「然後你是在哪裏怎麽逮住這個某某人的啊?居然就像『烹飪時間要等三十分鍾的東西在這裏』一樣隨隨便便地綁架別人──!」


    「不是啦,我是要保護她。因為這人好像有事來學校,和我們一樣躲在草叢裏啊。」


    嗯?上條這才打量起身上還穿著製服的女孩長相。


    好像在哪裏見過……的樣子。


    「我……我叫秋川……未繪。你……你真的……真的真的不記得我嗎?」


    「哪位?」


    「真是的──!」時下中學女生全力抓頭。


    大概是明白談起自尊心話題不管花多久都無法有所進展吧,她試著把話講得簡單易懂。


    「那個!液體鑽石那件事的時候,呃,多虧有你幫忙……僧侶爺爺還好嗎?我也得向他道謝才行!」


    「?」


    去鳴一副「有完沒完啊」的眼神,但是上條隻覺得一頭霧水。自己有認識什麽僧侶嗎?稍微想了一下後──


    「怪了,先等等。該不會是……僧正?那家夥到底跑來學園都市幹什麽啊!身為僧侶卻搭訕中學女生,簡直就像坐義大利車戴純金項煉的有錢和尚!你好歹也是個得道的『魔神』吧──搞什麽鬼啊──!」


    「嘿……欸嘿嘿……」


    「而且我搞不懂這個看起來不怎麽排斥的時下中學女生在想什麽……到底要怎麽樣才能讓木乃伊僧正迎接春天啊!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了嗎?終於到寺廟女孩或神像少女的時代啦?」


    「不過真是太好了……想找人商量『姊姊』的事,卻一直找不到適合的人選。本來除了你以外,我也想找上裏學長談談……」


    「上裏……?」


    「抱歉,人生諮詢的話晚點再說。」


    身穿雨衣的去鳴小聲地要兩人安靜。


    「……有動靜嘍。好幾個疑似手電筒的光亮在動。感覺不像巡邏的警衛。這些光四處亂晃,完全沒有按照既定巡邏路線檢查的感覺。」


    「是那些家夥啊……」


    「?」


    搞不清楚狀況的秋川未繪一臉疑惑。


    真要說起來,她為什麽會一個人在這裏等到半夜?


    「呃,那個,我隻是在想會不會看到『姊姊』……不對,是高中部的學生會長。如果晚上還有人監視就沒辦法了,不過……呃,我心裏姑且算是有底。」


    「學生會長?」


    為什麽會在這時提起驚嚇兔?上條一臉詫異,但這回換成秋川未繪發問了。


    「呃,那你們為什麽會在這裏?」


    「為了一些無聊事。我家那個該死的白癡哥哥跑去慫恿這家夥的同學,讓他們企劃了一個在深夜摸進學校拿已經沒在用的焚化爐把色情書刊和當禁欲修練對象的人偶那類東西燒掉的派對。這本身就已經是非法入侵加上放火未遂,更何況還不見得隻有這樣對吧?整件事實在很可疑,但還不清楚真正的……」


    細枝大量折斷的聲音響起。


    大吃一驚的秋川未繪往後倒去,一屁股坐到草叢中。


    她一副坐在遊泳圈裏漂浮的模樣喊道:


    「拜……拜托先等一下!焚化爐?是真的嗎?」


    「是的話呢?」


    聽到滅絕犯去鳴驚訝地這麽說,秋川未繪的嘴唇便開始顫抖。


    「因為……等一下,這麽一來……這……這是騙人的吧?」


    「到底是怎樣啊?」


    「白天在學校大搖大擺走動的『姊姊』不是本人,是別人掉包的!而且真正的『姊姊』說不定就被關在焚化爐裏麵啊!」


    上條和去鳴不由得麵麵相覷。


    雖然想當成玩笑或妄想,卻止不住在背上流竄的惡寒。


    「……喂,上條,你好歹也有進出這間學校對吧。接觸過那個叫學生會長的嗎?她這幾句話,你認為可信度有多高?」


    「我有個問題。你是叫秋川未繪……對吧?我聽說你會替學生會長準備便當。」


    「啊,是……是的……關於便當的部分,我也覺得有點奇怪就是了。」


    「抱歉,我說的不是這點。」


    上條暫且打斷,接著說道:


    「午飯之外呢?比方說早餐。你一樣會替學生會長準備嗎?」


    「呃……」


    秋川未繪一臉為難。


    「真要說的話,『姊姊』根本不吃早餐就是了。即使告訴她這樣對健康不好,她也聽不進去。」


    「……啊~」


    這下子就確定了。


    上條單手撥撥瀏海,同時說道:


    「我今天早上有碰到學生會長,就在那個垃圾場。不過會長她拿著香蕉係的果凍飲料包喔。還說如果是這種東西,就算雙手都弄髒也可以入口……」


    「我已經說過了,『姊姊』是不吃早餐派的。」


    「既然如此,代表……」


    上條接過去鳴的話頭。


    「那不是給自己吃的。你是叫秋川對吧?如果秋川沒說錯,代表是給養在焚化爐裏那個人吃的。」


    掉包這種事沒那麽簡單。十之八九和上裏勢力中某個少女有關。


    而首領上裏則引導上條的同學,要讓他們點燃焚化爐的火。


    對於上裏在選舉遊戲的「慣用手法」,妹妹去鳴這麽評價:


    上裏翔流喜歡讓人「多走一步」。讓敵對候選人犯罪,藉此破壞團結,讓敵對陣營變成一盤散沙。


    「……我說啊,去鳴。」


    「怎樣?」


    「假設『本人』在焚化爐裏,你覺得藍發耳環他們有可能毫無知覺地點火嗎?拿掉鎖煉鎖頭打開蓋子之後,裏麵可是藏了一個女孩子喔。一般來說絕對會發現吧?會吧?」


    「很難說。這麽暗的情況下,密閉鐵箱內應該一片黑吧。會有人特地用手電筒去照沒人使用的焚化爐內部嗎?隻要把帶來的廢棄雜誌啦抱枕套啦全都丟進去再點火就達成任務,之後蓋上蓋子就好。更何況,你們口中那位學生會長的狀態呢?手腳嘴巴都用防水膠布綁住或封住,連呻吟都沒辦法。如果她因為營養失調或脫水而失去意識,那就完全沒有提示了……更何況,一般來說會想到已經封印十年以上的焚化爐裏居然有活人嗎?要是先入為主地認定安全無虞,反倒沒理由去仔細檢查吧。」


    「該死!」


    上條大喊著從草叢中站起。


    已經沒有躲藏的理由了。讓警報器什麽的響起來才好。他強行翻過欄杆在校地內奔跑,去鳴與秋川未繪也跟在後麵。


    奇怪。


    這次的上裏翔流完全壞了。


    上條勢力。隻是為了拆散這個看不見的友好集團,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讓藍發耳環等班上同學在不知道的情況下殺人,犯下罪行,藉由這種沉重壓垮朋友圈。說穿了這麽做根本是亂來,實在不像那個雖然手段扭曲但終究是為了幫助柏德蔚姊妹的少年。更何況學生會長驚嚇兔照理說和上條等人毫無關係,連就讀的學校也不同,直到前幾天都還是陌生人。


    他下手居然毫不猶豫?


    要讓人家被活活燒死?


    「那個大笨蛋在想什麽啊────!」


    確實,這樣就完了。


    無論是受到誰以什麽樣的方式教唆,一旦笑著點火把一個人化為火柱,想必過去的生活就再也回不來了。軌道會在此進行決定性的切換,上條當麻所知的世界則會瞬間粉碎。


    可是。


    話雖如此。


    「……真希望有在事情變成這樣之前就好好揍他一頓。」


    去鳴忿忿地說道。


    「那個後宮笨蛋!不管什麽都肯定所以順便連道德都炸光嗎?沒有否定材料的世界就等於沒有修正軌道的機會,那個滿身巧合又該死的白癡哥哥為什麽不懂!」


    他們全力衝過夜晚的操場,趕往校舍後方的垃圾場……不,是生鏽焚化爐所在地。黑暗中響起沉重的喀啦喀啦聲。


    來自綁住焚化爐的鎖煉。


    已經被拆下來了。


    (要趕上啊……)


    微小的「咻」一聲。


    想來是打火機的聲音吧。班上同學們的奸笑表情從黑暗中浮現,看起來簡直像神秘邪教儀式裏那些被蠟燭火光照亮的參與者。


    這些人裏頭。


    藍發耳環也在。


    (要趕上啊────!)


    「去鳴──────────────────────────────────────────────────────────────────────────────────────────────────────────────────────────────────────────!」


    「收到啦,『外側供品』。」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很快。


    裸身套雨衣的少女往前一站。疊了兩層的雨具衣襬如水母般飄搖。當旁觀者這麽想時,她早已像火箭引擎般向前衝去。美工刀、菜刀、鋸子、樹剪、割草機。總之去鳴大概是把學校裏能當武器防具的東西全搜刮來了吧,她以雙手破壞、消費這些東西向某處獻祭,藉此獲得壓性的力量。


    沒空把班上同學一個一個擺平。


    一切的罪魁禍首。


    生鏽的箱子,焚化爐。


    去鳴衝上去的瞬間,驚人的「轟────!」一聲炸開,生動得實在不像切開金屬會發出的聲音。接著焚化爐斜向斷裂,彷佛支撐不住朝正上方延伸的煙囪重量。它就像寶箱或珠寶盒那樣緩緩往上開啟、崩塌。


    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


    這座放置太久的焚化爐,早已連灰燼的氣味都聞不到。


    然後……


    然後……


    然後……


    什麽也沒有。


    別說驚嚇兔學生會長了,連一張紙屑都看不見。


    「啊……」


    時間停住了。


    不止上條當麻。去鳴、未繪也一臉搞不清楚怎麽回事的表情,探頭往斜向裂開的焚化爐內看去。


    「咦?」


    「在那之後……移到別的地方了……?」


    秋川未繪茫然地說道。


    但去鳴表示否定。


    「不,不可能。就算真的是這樣,也該留下人的氣味,或者說痕跡才對。想想看,如果我們的猜測正確,那麽學生會長不就在這個狹窄的地方關了好幾天嗎?不該連一點汗味都沒有喔。」


    「既然如此,到頭來──」


    秋川未繪一臉完全搞不懂的表情。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單純隻是我想太多,『姊姊』還是『姊姊』?在夕陽下看見她的臉扭曲,也隻是因為我有奇怪的成見……?」


    總之,姑且算是避免正牌學生會長變成烤肉了。


    從這個角度想或許是好事。


    然而。


    「……話說回來……」


    某人開口了。


    上條當麻沒有回頭。


    那非常非常低沉的聲音,聽起來真的真的是瞧不起人的口氣。


    「你們到底在搞什麽啊。弄成這樣真的會讓人不舒服耶。」


    就連一句話。


    都說不出來。


    上條當麻勉強掙脫束縛挪動身子,好不容易才全力回頭,但是每個人都麵無表情。接著大家三三兩兩地散會。難得的活動被糟蹋了。他們隻剩下這種失望的感覺。


    事到如今,上條總算想起來了。


    (……難道說──)


    去鳴說過的話。


    上裏翔流擅長讓人「多走一步」。讓敵對候選人犯罪,藉此破壞團結。


    (難道說!)


    「啊……喂,藍發……!」


    他倉促間開口呼喚。


    朋友勉強停下腳步,接著緩緩轉過頭來。


    「放心吧,阿上。」


    沒有憤怒也沒有失望。他依舊是朋友。


    隻不過──


    「就算多少有些尷尬,我還是會一直陪你到事情過去喔。」


    憐憫。


    同情。


    身處相同立場的人絕對不會這麽說話。藍發耳環很清楚,上條當麻「闖禍」了。他明白這點。就是因為明白,才從遙遠的高處試著對孤單墜落的上條當麻伸出手。


    多麽溫柔。


    多麽殘酷。


    「…………………………………………………………………………………………………………………………………………………………………………………………………………………………………………………………………………………………………………………………………」


    走得一個不剩。


    上條當麻周圍一個人也不剩。


    夜晚的學校裏,隻有刺蝟頭少年呆立原地。


    上裏翔流的圈子封起來了。


    粉碎四散。


    「哈。」


    沒錯。


    自己早該注意到。無論上裏翔流再怎麽不擇手段,也不會采取這種把無辜者變成烤肉的策略。為了柏德蔚姊妹費盡心思的上裏,不喜歡這種方法。如果看起來像,那麽就該懷疑背後還藏了另一重陷阱。


    「哈哈。」


    上條不知道自己這副德行維持了多久。


    至於這段期間去鳴和秋川未繪講了些什麽,或是無言地等待,他也不清楚。


    不一會兒。


    新的腳步聲,總算撼動了上條的意識。


    他慢吞吞地轉過頭去,便看到「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生」從後門踏入校地。


    身穿寬鬆白袍頂著黑色長發的繪戀,以及茶色頭發剪得參差不齊的狐耳少女獲冴,兩人隨侍左右。


    他一如往常地開口:


    「嗨,上條當麻。怎麽才一下子不見,你好像被搞得很慘耶?」


    「你這混蛋──────────────────────────────────────────────────────────────────────────────────────────────────────────────────────────────────────────────!」


    最先采取行動的人。


    並非幾乎失去動力的上條,反而是去鳴。


    堅稱自己始終站在上裏翔流那邊,為了他什麽都肯做的少女,才是先往前衝的那個人。


    不。


    正因為如此。


    上裏翔流並未揮動右手。


    不過一旁的獲冴伸出舉起裝滿舊硬幣的鈍器般寶特瓶,隨著驚人聲響攔住了去鳴右手的五指。


    已經逼近到哥哥麵前,卻依舊側眼瞪向礙事者的妹妹大吼:


    「那麽想滾雪球嗎……那我就先從你開始大卸八塊!」


    「請便。不過你可別忘了基本原則喔,隨便對待錢仙用的十元硬幣會遭,天,譴。」


    去鳴沒有繼續和她糾纏下去。


    雨衣少女貼近到別說用手,甚至能直接咬住對方喉管的距離,認真地瞪著一臉若無其事表情的高中生。


    「……老實說,這次我真的火大了。雖然我是個人家叫我滅絕犯還會高興的正牌狂人,但即使如此,我還是沒辦法讚同你這種作法。到底哪裏出了問題?你是『隨處可見的高中生』!正因為如此我這種狂人才會崇拜你!你自己說說看,你肯定了什麽讓人家走錯路!你這個該死的混蛋────!」


    「去鳴,我已經很清楚你腦袋有問題。所以你能不能別那麽激動,把話說得連我也能聽得懂?」


    「我說我現在就想宰了你結束一切!你這個連殺得漂亮點都不會的下賤狂人!」


    「真沒辦法……去鳴這副德行,我和上條當麻又打從一開始就無法相容。啊對了,嗯,好像還有一個人在嘛。那邊的女生。」


    「……」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到底為什麽我妹妹會這麽憤怒?我完全想不到理由耶。」


    照理說秋川未繪應該幾乎等於局外人。


    照理說她根本不知


    道上條當麻與上裏翔流的爭執。


    可是。


    這句話似乎觸怒了秋川未繪,她也氣衝衝地這麽表示:


    「……你做的事差勁透頂。」


    「有可能是,但也有可能不是。」


    「到頭來『姊姊』……高中部學生會長究竟怎麽了!你們是把她帶去別的地方,還是要讓別人以為她被綁架或發生意外!現在,這所學校裏的『姊姊』到底是誰?她是本人還是冒牌貨!」


    「嗯?麻煩先等一下。」


    這時。


    上裏翔流首次皺起眉頭。


    接著他說道:


    「高中部學生會長是怎麽回事?我第一次聽說耶。」


    ……………………………………………………………………………………………………………………………………………………………………………………………………………………………………………………………………………………………………………………………………


    這一次。


    終於。


    上條當麻放棄理解,在一片白的世界裏漂蕩。


    「不可能……」


    代替他開炮的依舊是去鳴。


    「別裝傻,你明明兜了一大圈要打擊上條當麻。你們計劃將學生會長關在早已封鎖的焚化爐裏,讓不知情的班上同學點火,如果不快點製止,大家就會變成殺人犯……把整件事安排得看起來就像這樣,讓上條當麻在同學麵前出醜,奪走他在學校的容身之處,這不是你幹的好事嗎,該死的白癡老哥!你對『正確的敵人』連一點敬意都沒有嗎!」


    「所以說。」


    上裏翔流首次向後退了一步。


    他將雙掌往前伸,示意去鳴等人冷靜。


    「我完全沒聽說過。雖然要證明我沒對學生會長出手,沒做這種事,大概會變成惡魔的證明,但這點千真萬確。」


    「不然,為什麽?為什麽要指示上條他們班的人半夜集合過來用焚化爐……要是完全沒意義就太奇怪了吧!」


    「我想讓他們看見我們的戰鬥。」


    上裏公布答案。


    口氣極其自然。


    「理想送別與幻想殺手。如果這兩者相碰會是我贏,但是他斷掉的手會迸出『某種神秘的東西』。我想讓熟識上條當麻的人看看這一幕。我認為,說不定他身邊的人心裏有底,隻要仔細觀察那個人的表情和反應,就能找出知道『答案』的人。」


    去鳴與秋川未繪似乎無法理解。


    但上條聽得懂。


    沒錯,說穿了上裏就是要幹掉上條。所以與其去想些繞一大圈的詭計,不如尋找能用理想送別收拾上條的條件比較快。


    ……這麽一來,雖然可能會讓目睹上條右手秘密的同學對他敬而遠之,但至少比那個最糟糕的結果來得合理。


    看起來如此。


    「我實在沒辦法相信……」


    秋川未繪嘀咕。


    「既……既然這樣,那個『姊姊』又是怎麽回事?真的是我看錯嗎?不,絕對沒錯。看見空蕩蕩的焚化爐時我原本想強迫自己接受,但還是不對勁!」


    「就是這樣。」


    上裏彈響手指。


    「至少,我們沒對學生會長出手。不過你們已經對她的舉止和容貌起疑,那就有以高超手法掉包或偽裝的可能性了。」


    「……的確。如果是這樣──」


    「我就暫時無條件接受你們提供的情報吧。所以,麻煩你們也試著暫時無條件接受我提供的情報,不然沒辦法討論下去。」


    上裏翔流緩緩吐了口氣,繼續說道:


    「假設,學生會長和某人掉包。假設,那是個我們和你們都完全沒頭緒的某人。」


    將條件一項項列出來。


    重新思考一下,就會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


    於是上裏提出疑問的根源。


    「……如果是這樣,偽裝成學生會長的又是誰?」


    疑問有了回答。


    聲音。


    有如切水果一般的鮮嫩聲音。


    「什──」


    就連上裏翔流也不得倒抽一口氣。


    就在他身旁。


    在甚至比繪戀與獲冴等跟班還要近的地方。


    有個嬌小的身影。


    黑色長發與大緞帶。綽號驚嚇兔的某人。


    以外的某人。


    「啊?什麽時候……!」


    實在太過突然。與其說是從某處高速接近,不如說是從普通的風景突然浮現。沒錯,就像比目魚從海底的沙子裏悄悄現身開始移動那樣。


    倉促間將身子往後縮,也不知是正確答案或者失敗。


    應該試著思考一下剛才的回答──聲音的真麵目。


    緊接著。


    斷了。


    上裏翔流的右手。他的手從手腕處乾淨俐落地斷開,落入看似學生會長的某人手中。


    理想送別。


    屠殺成群「魔神」的最強最惡右手。


    這隻手,就這麽輕而易舉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的上裏翔流灑著鮮血扭轉身子,相對地嬌小的學生會長則悠哉到能用舌頭舔掉沾到臉上的血。盡管她手中沒有看似利刃的東西,卻乾淨俐落地將那隻右手連皮帶骨砍了下來。


    秋川未繪發出與其說是慘叫不如說是哀嚎的聲音,就這麽往後倒下。


    「哼哼哼~哼~」


    少女彈響手指。


    她的右手腕附近閃著手環般的光芒,同樣是切斷。用的似乎是鋼絲狀的某種東西,不過別人當然不可能知道詳情。而盡管失去了手掌,神秘的某人臉上依舊滿是愉悅的笑容。


    不。


    不對。


    「上裏翔流的右手是最大的關鍵。」


    以截斷麵為軸心。


    少女的輪廓隨著一陣詭異的聲音剝落、紊亂、毀壞。什麽身穿學校製服的少女已經不複存在。


    「可是為了報仇,我最想要的也是這隻右手。」


    隻有。


    套裝搭白袍的女子站在那裏。


    接著白袍內竄出許多細絲狀物體,將她自己切斷的手臂和從上裏翔流那裏砍下的手掌強行縫合。細絲有如寄生蟲般自行動作。盡管過程就像縫合弄破肚子的布娃娃那樣粗魯,但不知是用了怎麽樣的技術,手掌才剛剛縫上,女子就已經能夠握住又張開。


    「哼哼哼!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修格斯樣本的縫合步驟確認完成,接著開始以弱毒性聖日耳曼病毒進行認知控製。從現在起,我的腦將會改寫為這隻右手──理想送別的擁有者!啊……啊啊,搶走宿敵的能力盡情無雙就是種浪漫,對吧!老師────!」


    「怎麽回事……」


    情況急轉直下,上條當麻完全跟不上。


    他懷著很想放棄的心情,自然而然地說出疑問。


    「你到底是誰……?」


    「我是木原唯一。」


    老實報上名字一點也不合理。


    特別是發動非法襲擊的那一邊。


    盡管如此,套裝白袍女子依舊立刻回答。


    若要問為什麽──


    「是追求無人能及的浪漫者之一。『是誰?』話說回來,哼哼!啊哈哈!我為什麽會老實地回答啊?浪漫,啊啊,這裏隻有浪漫!雖然我的獵物本來是上裏翔流,不過途中繞點路,應該也無妨吧?」


    沙!空氣振動。


    繪戀、獲冴、去鳴原本就是上裏方的人。既然對方砍斷並搶走上裏的手,甚至還要動用理想送別的力量危害上裏本人,她們應該不會坐視不管吧。


    「雖然『老師』想必不會這麽說就是了。雖然他想必會說『不要把和複仇無關的人牽扯進來』就是了。」


    明知如此。


    明知如此,木原唯一仍舊這麽說道:


    「可是,和『老師』一樣就太無聊了。我必須成為和任何人都不同的唯一。既然如此,就試試反向操作吧!特地選擇『老師』絕對不會選擇的路吧!光是把這個奪走我一切的混蛋殺掉還不夠。盡量搶,盡量殺,把重要的東西全部搶走再要他的命才剛剛好對吧!」


    行間 四


    第一階段。


    食蜂操祈與蜜蟻愛愉之間鬥爭的主軸five_over modelcase_“mental_out”。取得用在上頭的即時軍事迷彩技術──磁控顯示器的樣本。


    為了偵察上裏翔流的理想送別有何特徵,需要貼近他。


    將技術用於和該校的任意人物交換並徹底偽裝外觀上。


    第二階段。


    取得以加納神華為主軸的大廈占領事件其中重要項目──聖日耳曼病毒的樣本。將藥丸形狀的樣本置於培養皿上培養,成功弱化其毒性。


    即使順利砍斷上裏翔流的右手,也可能遭到其中蘊含的「力量」排斥。為了混過認證,需要對自己的腦動手腳。活用病毒的特性,將其用於實際改寫上。


    第三階段。


    取得以柏德蔚姊妹為中心的上條、上裏兩陣營衝突其中關鍵──修格斯樣本的樣本。這樣東西實際上是學園都市第二名「未元物質」的變種,但重點在於它能無視該能力者的意誌控製第三者。用於滿足手的切斷與縫合、連接血管與神經等外科手術性條件。


    藉由上述步驟,奪取讓上裏翔流成為特異點的「右手」,將右手納為己有並完全發揮其效力,向同人物複仇。


    接著是整理上裏翔流的人際關係。


    搜集理想送別的情報,當然要盡可能地嚐試物理性接近。但潛入俗稱「上裏勢力」的集團內部十分危險。他們那種特殊的同伴意識,多半無法在短期內習得。


    根據報告,上裏翔流似乎頻繁出入學生會。


    如果還沒受到上裏勢力影響,選擇此處介入應當是最佳選擇。


    排除多餘隔閡。選定立於頂點的學生會長。


    個人情報取得完畢,目標為化生院明日香。


    要避免在接近上裏翔流時交換一事穿幫。讓該人物在遠處悠哉度日,持續到搜集完所需資料,確立襲擊目標的具體方案為止。


    『咿────────人家還想怎麽會突然在健康檢查時被鎖定,居然是七千萬人才會有一人感染的頂級稀有度ssr級寄生蟲,這到底怎麽回事啊?』


    選擇目前無人使用的焚化爐當誘餌。


    若在達成目標前就有穿幫危險,則使用它轉移注意力,爭取判斷該繼續或撤退的時間。也就是將它當成蜥蜴的尾巴。藉此先讓危險人物「對焚化爐起疑」,再測試該人物能夠逼近化生院明日香的真相到什麽程度。


    『可……可是自願參與新藥實驗,好像能獲得一大筆謝禮,隻要克服這一關就可以買生日禮物送給未繪了。嗯,嗯!我要加油!讓……讓……讓她見識一下學姊的威嚴──!』


    殺掉她比較快。


    這麽一來就不用擔心穿幫。


    但唯一沒這麽做。


    以善惡來說是惡,以好惡來說則偏向喜好。


    即使沒有木原圓周的模擬,這句話也會立刻浮現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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