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腦袋在搖晃。


    穿著遊泳短褲的上條當麻,基於個人意願之外的理由躺在某處,但感覺不像是擔架。


    「唔……」


    他甩甩昏沉的頭。


    包含胸部、腹部在內的各個部位,都有股灼熱感。然而那既不是大熱浪的空氣,也不是像石窯一樣吸收了諸多熱能的柏油路或混凝土。經驗告訴他,這種濕滑又揮之不去的感覺是液體。在攝氏五十五度的地獄裏,光是用寶特瓶裝水放著,都會成為比洗澡水還高十度以上的熱水。


    想到這裏,意識的焦點迅速回歸現實。


    水?用上貴重的水?而且不是倒入口中,而是灑在身體上?


    「嗚……嗚啊啊……哇啊啊啊啊啊————!」


    他驚慌失措,想把這些水甩掉,但是身體無法自由活動。


    知覺終於追上的世界,似乎是某處的屋頂,周圍依舊是深夜的黑暗。


    而且上條仰天躺著,坐在鄰近處的常盤台中學千金——禦阪美琴則打量著上條的臉色。


    身穿競賽泳衣的她,一邊將兩公升寶特瓶的水倒在上條身上一邊說道:


    「哎……哎呀,不要亂動啦。話說回來,你們在那裏幹什麽啊?身上到處都是泥巴耶。」


    「禦……禦阪……咦,可是,那個,水……?」


    「嗯?」


    她可愛地歪頭。


    少女背後。


    具備鋼翼的惡魔般輪廓,就在那裏。看似戰車炮的東西,看似格林機槍的東西,看似雷射炮的東西,看似火焰噴射器的東西,看似鑿岩用鑽頭的東西……總而言之,看起來就像各式各樣想得到的兵器都插在傘架上一樣。美琴雖然應該是為了對抗酷暑而穿上泳衣,但就連那隻握住寶特瓶的手,也有裝甲從指尖覆蓋至手肘。纏著柔軟上臂與大腿的纜線,大概是控製用的吧。


    上條已經完全搞不清楚怎麽回事。


    「那……那是,到底是什麽?怎麽回事……?」


    「啊,我還沒讓你看過這個版本嗎?」


    就在她隨口回答之後。


    在深夜的黑暗裏,有光點閃爍。和路燈或手電筒不太一樣。大概就跟煙火類似,是那種用火烤金屬薄膜產生的藍色光芒。看見這一幕的美琴將寶特瓶放到旁邊,以帶著裝甲的手撥起汗濕的瀏海。


    「哎呀呀,稍微等一下喔。」


    她才剛說完。


    轟————!


    構成翅膀的羽毛之一——也就是戰車炮,發出可怕的爆炸聲。


    太過強烈的衝擊,讓勉力起身到一半的上條,又一次摔倒在屋頂上。


    劃出橘色軌跡的炮彈,就像棒球的長傳那般先高高射出,在夜空中描繪一道弧線,然後落向漆黑建築群的空隙。


    閃光,以及慢了一步的巨響。


    這種宛如落雷的現象,想來意味著命中與爆炸。


    內部應該是裝填火藥的照明彈,這次亮起綠色光芒。


    「命中確認,擊破完畢。」


    美琴確認光點的顏色後,以比哼歌還輕快的口氣說道。


    「抱歉嘍。雖然基本上沒有強製性,但在有人請求支援的時候,我還是希望能盡量幫忙打倒元素。盡管我也很想知道初春、佐天等人是否平安無事,但終究沒那麽容易找到她們。所以基於『保護認識的人』這個理由,我正盡可能地將這一帶的元素徹底排除。呃,怪了,我剛剛講到哪裏?」


    「……」


    上條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盡管還不曉得禦阪美琴穿戴在身上的東西是什麽,但居然會相差到這種程度?學園都市僅有七人的超能力者,排名第三的超電磁炮。有她在居然會讓世界改變這麽多?


    自己和同學別說打倒元素,就連遭遇元素都會感到害怕,隻能用架設好的纜繩在屋頂與屋頂之間不斷死亡滑行,雙方的差距實在太大了。


    想問她的事有好多好多。


    上條運轉昏沉的腦袋,勉強驅策手腳撐起上半身,這麽詢問:


    「……其他……人呢?像是吹寄和藍發耳環他們怎麽樣了……?」


    「我說啊,突然聽到陌生的名字而且還是昵稱,你覺得我能給你『喔,他們啊』這樣的回答嗎?那些人到底是誰啊?」


    「我的同班同學。我們在水道局用地上遭到元素襲擊……!」


    「嗯~」


    美琴就像在播放雜學猜謎節目的電視機前麵一樣,悠哉地歪著頭。


    「光聽你這樣說,還是不太清楚耶。隻不過,這一帶的元素已經全滅,應該沒什麽麵臨生命危險的理由吧?一般來說,應該會回到自己的據點才是。」


    盡管裏麵自然而然地混了些不得了的話,但她想必沒有說謊。


    回想一下當時的景象。一直線貫穿夜空的鋼翼惡魔,以及有如銅牆鐵壁般帶來絕望的元素在眼前化成蜂窩。


    如果是她就做得到。


    不是鹿死誰手未可知的一對一近身肉搏。而是單方麵灑下無數炮彈,毫發無傷贏得勝利的掃蕩戰。


    上條總算放下心來。


    吹寄與藍發耳環帶著在水道局取得的淨水微生物泥巴,平安回到學校了。隻要整座泳池的水都能當成飲用水,避難所中劍拔弩張的氣氛就會消失無蹤。茵蒂克絲與歐提努斯她們也不會牽扯進無意義的爭執,能夠堅守到問題解決。


    得救了。


    她們得救了。


    上條之所以待在這裏,他之所以被美琴帶來這裏,可以看成是同學們在那場混亂中留下上條離去。盡管如此,少年心中依舊沒湧出衝擊或憎恨之類的情緒。重要的是,情況正逐漸好轉。


    「啊,對了。得和他們聯絡才行……喂,禦阪,這是哪裏的建築啊?你知道我們學校在哪邊嗎?」


    「啊~你們學校?這個嘛,我途中有繞過去一下,但校舍不是已經塌了嗎?」


    上條的喉嚨瞬間一陣乾渴。


    彷佛有隻隱形的手抓住自己的心髒。


    在自己沉睡的期間,到底出了什麽事?元素大舉進攻嗎?留在校舍的大家沒事吧?種種念頭在他腦中打轉,不過——


    「障礙物也沒怎麽堆,停電就算了,連火光都看不見。你們真的守在那種地方?怎麽看都不覺得那裏有人耶。」


    「啊。」


    的確,上條都忘了這回事。


    由於「魔神」僧正把校舍毀了一半,所以上條他們學校的學生,全都去借用驚嚇兔那所學校的空教室。然而美琴不知道這點。兩人口中的「學校」分別指不同地方,少女完全誤會了。


    上條抓了抓頭。


    「總而言之,告訴我這裏是哪裏。我得回去通知他們自己沒事才行。」


    「很遺憾,做不到。」


    美琴乾脆地拒絕。


    「你的中暑症狀,比自己想的還要嚴重很多喔。順帶一提,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天曉得。早上四點左右嗎?」


    由於手機壞了,所以上條手邊沒有能確認時間的東西。之所以隨口這麽回答,則是因為出發前往水道局大約是在淩晨兩點左右。


    然而美琴搖搖頭。


    「已經過早上六點嘍。」


    「騙人的吧……我到底昏迷多久啊?」


    「那又不是你的錯。不過,你明白自己有多衰弱了吧?雖然我又讓你喝水又把濕毛巾放在你頭上,試了很多方法,但情況還是不太妙……這麽一來,盡管那邊


    是男賓止步,也隻能把你帶去有專業設備的地方嘍。」


    「?」


    「換句話說,雖然我不曉得你原本躲在哪裏,但如果沒有能好好治療你的設備就否決。跟我來。要讓人家知道自己沒事,也得先讓自己沒事吧?」


    「可是……!」


    上條不由得想探出身子,但光是這樣就已經讓他頭暈目眩。


    他往前倒下,美琴則以帶有裝甲的雙手抓住上條的肩膀撐住他。


    美琴在他耳邊這麽說道:


    「更何況,考慮到我們正在進行的計畫,跟我走或許對你的同伴也是好事。到頭來或許能幫上他們的忙喔。」


    什麽?


    她在說什麽?


    上條大吃一驚,但美琴並未多說。身穿競賽泳衣的少女,攙扶著上條打量周圍。


    「……差不多要日出啦,那就先回去吧。長談等你身體恢複再說。」


    「咦,等——哇!」


    上條當麻發出愚蠢的驚呼。


    繞到少年背後的美琴,雙手從他的腋下伸出,就像要架住他一樣。或者該說,就像雲霄飛車的安全杆一樣。


    緊接著。


    飛起來了。


    擁有鋼翼的惡魔,展現自己的本領。


    一瞬之間。


    僅僅一瞬間,上條的視野就切換成類似搜尋引擎地圖應用程式或街景服務的東西。


    粗略估計,離地麵少說也有個一兩百公尺。


    將「透過金屬纜繩在住商混合屋樓頂之間往來」稱做「高處」會讓人覺得愚蠢的尺度。


    「感覺如何?」


    禦阪美琴讓腰間帶有弧度的噴射器噴出藍白色火焰,同時這麽問道。


    因此,上條也維持著被她架住,雙腳在半空中晃著的姿勢坦率回答:


    「……打從剛才開始女孩子的氣味就一直很濃,還有後腦杓那股又軟又有彈性的觸感讓人很在意。原來如此,你是穿泳衣對吧?」


    「————?」


    「不要晃啦禦阪!還有你如果放手我就要倒栽蔥摔下去啦——!」


    「不……不……不要把我講得像個穿著泳裝在街上亂晃的變態!你還不是輸給高溫了!」


    氣候還是一樣悶熱。從夜空俯瞰可見的街景也依舊黑暗。失去電力讓城市的機能停擺。另一方麵,各地還是有些不安定的光源晃動。如果不是「火」的元素,代表那是人類點起的火光。


    還沒完蛋。


    而且,光點的數量意外地多。堆障礙物抵抗大熱浪與元素的不是隻有上條等人——此刻他終於實際感受到這點。


    淚腺不由得瀕臨失守。


    就像在陌生街道迷路許久的孩子,終於找到母親一樣。


    各地多出藍色的光點。


    「堵住耳朵張開嘴巴。會有點吵喔。」


    美琴輕聲說完,操縱鋼翼的惡魔便改變軌道。


    惡魔沿著將藍色光點連接而成的鋸齒狀路線前進,讓背後的機械臂蠕動,朝地麵砸下大量炮彈與光束。


    隻要任何一發歪掉就可能引發大慘劇。


    但美琴絕對不會射偏。她精準地貫穿建築間隙,隻消滅那些在地上大搖大擺的元素。


    出現藍色光點的場所,先後追加綠色光點。


    命中確認,擊破完畢。


    「搞定。」


    「那邊閃閃發光的是什麽?地麵上有個像手電筒的光亮耶。」


    「那是螢光燈。可能是垃圾場?」


    「路燈……應該不是吧?不去看一下嗎?」


    「放心,隻要不是會不穩定晃動的手持照明裝置,幾乎可以保證沒人……怪了,難道你沒發現?不過嘛,最近也有因為節約能源還什麽而換成led的就是了。」


    「?」


    顯得若無其事的美琴,令上條一臉驚訝。


    腳下的光雖然也讓人在意,但有個更加根本的疑問。


    (這場大熱浪,不是造成手機之類的電子器材大量掛點嗎?禦阪背上的那個,到底是怎麽動的啊?)


    因為她是優秀的發電能力者?


    上條認為應該沒有那麽單純。


    倒不如說——


    (……真要說起來,那到底是什麽玩意兒啊……?)


    他還有些昏沉的腦袋裏滿是疑問。


    隻為了「將上條身上的泥巴洗掉」,就毫不吝惜地使用那麽多貴重的水,這點也和少年的常識大相徑庭。


    至於眼前的問題則是——


    「到頭來究竟要去哪裏啊?」


    「那還用說嗎,就是我們的基地呀。」


    從後抱住上條的美琴,將這樣的答案送進他耳裏。


    「常盤台中學。」


    2


    第七學區裏,有個擠了五所名門千金學校的特別區域。


    人稱「學舍之園」。


    常盤台中學……應該說這整片由五校共有的土地,就是她們堅守的城池。這裏禁止閑雜人等入內,所以外側圍有高牆。隻要在出入口堆障礙物,再沿著固定間隔建造瞭望台,要塞化工程就宣告完畢。


    當然,監視人員由身為高等級能力者的眾千金小姐輪流擔任。


    一旦元素接近,她們就會迎擊。如果這樣還是不敵,想來就會呼叫在空中自由飛舞的鋼翼惡魔吧。


    美琴起降似乎不需要跑道,她在空中降低兩個推進器的輸出功率以減速後,就像直升機一樣直接降落在學校操場。


    ……實際上,上條曾(因為土禦門元春的詭計)被丟進「學舍之園」,但常盤台中學則是貨真價實的初次造訪。與其說是校舍,不如說是白色宅邸;可能是外頭的「學舍之園」整個防禦工事化的關係,這裏的門窗都沒堵住。像這樣兩相比較,便凸顯出上條等人過的生活有多原始。


    而最令人驚訝的是——


    「……那是怎麽回事?」


    「?」


    腳剛踩到操場的地麵,上條的身子就晃了一下。


    不隻是因為中暑。


    操場的土壤乾燥裂開——但這種景象隻持續到途中。因為有妝點校舍周邊步道的花壇。而且裏麵隨風搖擺的並非乾枯雜草。


    上午六點已過。


    正是日出的時候。


    就在困惑的上條眼前,遠方射來的光亮開始照亮整片景色,替一片黑的夜晚加上色彩。白色宅邸、妝點步道的花壇也一樣。接受朝陽照耀的花壇,鑲有紅、黃、藍等各式各樣的色彩。


    「騙人的吧……沒枯?難道在這種大熱浪之中,你們一直替花壇澆水?」


    不僅如此。


    在花壇隊列交錯之處,有一樣反射陽光後熠熠生輝的東西。


    從樸素噴水池垂直飛出的水柱。


    「居然……有這種事……」


    「有那麽不可思議嗎?既然有許多能力者,偵測地下水脈這點小事當然做得到吧?」


    「……」


    「我不知道你原先待的地方是什麽水準。」


    看見上條震驚得說不出話,美琴無奈地歎口氣。


    「不過,水並不是『隻』為了喝而存在。乍看之下或許會覺得奢侈,可是,精神衛生也得注重。長期來看這樣反而比較省,因為人類如果不做好壓力管理,就會讓欲求不斷簡化。換言之原先靠興趣和娛樂抒發的壓力,會改成以進食和睡眠排解。你有沒有暴飲暴食的經驗?如果讓『為了活下去而


    喝水』和『為了逃避壓力而灌水』兩者混淆,可就完蛋嘍。」


    這不正是上條棲身那所學校的寫照嗎?


    比任何人都渴望水,並且努力節約用水……實際上,滿腦子隻有水。根本沒有考慮其他事的餘地。


    那樣是作繭自縛嗎?


    是不是反而加快了水的消耗速度,引發大家的焦慮,萌生對立的可能性?


    上條不由得這麽咕噥。


    「……真是吃力不討好啊。」


    「看樣子你們那裏情況真的很糟。等你身體狀況恢複後,告訴我詳情。如果不趕快過去幫忙,缺水、元素、內訌——根本不曉得會因為什麽理由開始瓦解。」


    不知是這裏也同樣輪班監視,或者單純千金小姐起得早。一看見降落在操場的兩人,女學生就從白色宅邸聚集過來。她們身上並非各自的私人衣物,而是和美琴同樣款式的競賽泳衣,想必是學校指定款吧。光是這樣,就看得出這裏與上條待的學校在「氣質」方麵有所不同。


    這裏並非聚集了散兵遊勇的避難所,還維持著統一的學校色彩。


    她們還有這麽做的餘地。


    聚集而來的泳衣少女,在對禦阪美琴露出微笑的同時,也以感覺時間流動不太一樣的悠哉口吻攀談。


    「歡迎回來,禦阪同學。」


    「你應該累了吧?空中支援辛苦了。」


    「來,請把裝備交給我們。」


    說著,她們便將手伸向美琴四肢的裝甲與背後那一整麵的兵器。可能是自己一個人不方便穿脫吧,穿著競賽泳衣的第三名任憑少女們擺布。


    她一臉尷尬地讓人卸除背上的裝甲,並且對上條說道。


    「這就像個新的社團活動。我請她們幫忙準備一個倉庫,將組裝好的機體寄放在那裏。如果隻是整備,靠她們還勉強應付得了。」


    「……哇~到處都是穿泳裝的女生。壓力好大……」


    「聽人家說話啦笨蛋!在這種危急的狀況下,你還真是悠哉耶!」


    千金小姐的瀏海迸出藍白色火光,同時還帶有電車高壓電線斷掉般的凶惡霹啪聲。


    「話說回來……」


    其他人順著話題的矛頭看去,這才將注意力集中到上條那邊。


    有個異物混入了「男賓止步」的千金學校。


    「……這位男性,究竟是什麽人呀?」


    「男性?」


    「哎呀!仔細一看是名男性呢!」


    「這就是期盼已久的……!」


    釀成一股不小的騷動。而且,裏麵好像混了一個沒有自覺的隱性騷貨。


    「姊……姊姊?」


    這時,一名少女撥開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好奇而擠成一團的人群站出來。她將褐色長發綁成雙馬尾,和大家一樣穿著競賽泳衣,大腿則綁著看似皮帶的物體。盡管少女滿身大汗,雙馬尾的發尾又有兩三根飄起,但最值得注意的還是那對眼睛。她彷佛看見什麽難以置信的景象,眼睛睜得大大的。


    「怎怎怎怎怎怎怎怎麽會為為為什麽姊姊會和那種爛掉的類人猿待在一起這到底怎麽回事你是去哪裏撿回來的這怎麽可以快把它放回原來的地方!」


    「黑……黑子,你先冷靜下來,這件事說來話長……」


    美琴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就在白井黑子背後。


    另外有一名少女自然地融入圈子,卻散發出獨特的存在感。她有一頭蜂蜜色長發,加上不像是中學生的成熟曲線,以塑膠背帶將名牌包包斜背在競賽泳衣上頭。這人是常盤台中學的超能力者,與王牌禦阪美琴成對的女王。


    食蜂操祈。


    她戴著白色長手套的手裏,把玩著某種細長物體。


    電視機遙控器。


    用來對個人能力「心理掌握」進行自我管理的「記號」。


    她以帶有溫和笑意的眼神,說出無聲的話語。


    遙控器抵著哇哇大鬧的白井黑子後腦杓。意思是如果不趕快平息下來,就要用「這個」解決問題。


    「……」


    美琴不由得縮了一下,緊接著白井黑子背後的食蜂朝黑子耳邊吹氣似的這麽呢喃。


    「(……隻要將那位成為大家話題力焦點的男性交給我,心愛的姊姊可以隨你高興喔。這筆交易應該對兩邊來說都不壞吧?)」


    「呼……呼喔喔喔喔喔喔喔!能……能夠讓姊姊遠離類人猿還有同族,讓她屬於我的難得機會————!」


    「你到底對熱昏腦袋的學妹講了什麽啊食蜂————————!話說回來,等等,太近了……哇~好多汗!」


    由於腰部承受了挾帶謎一般轉體三圈半的猛烈衝撞,使得禦阪美琴和白井黑子兩人一路滾出人群。千金學校這種創新過頭的交流方式讓上條當場傻眼,但他很快又一陣頭暈目眩。


    盡管經過美琴一番照料,但身體狀況要說萬全還很難。


    一旦少了美琴攙扶,他大概連長時間支撐自己體重都做不到吧。


    然而,就在上條即將倒下時,另一名少女悄悄地靠過來。


    一頭蜂蜜金長發還背著名牌包包的競賽泳衣少女。


    「嘿嘿。抓~到你嘍☆」


    「……?」


    這人是誰啊?上條皺起眉頭。


    似乎很熟悉,又好像完全不認識。是因為中暑讓腦袋無法正常運轉?還是單純因為她和美琴同樣穿競賽泳衣,所以顯得似曾相識?盡管不曉得腦中線路是怎麽接的,不過少女近在眼前的笑容,讓上條這麽認為——


    像小孩子一樣的純真笑容。


    令人感到懷念。


    「啊,反正你應該不記得,所以不需要在意。」


    金發少女收起看似不經意流露的笑容,這麽說道。


    「可是啊,看臉色就能大致明白。盡管有很多事想問,不過就等你身體力恢複再說嘍。嗬嗬,讓成長後的大姊姊帶你去保健室。」


    少女拉起上條的手臂放到自己肩上。秀發散發一陣甜香,滾燙肌膚的熱度傳來。然而,沒有時間讓人小鹿亂撞。因為上條差點把攙扶自己的金發少女壓垮。


    看樣子她似乎沒什麽力氣。


    「哎呀!」


    「女王。」


    一旁有個像跟班的……怎麽回事?有個留著豪爽長卷發的少女想幫忙,食蜂卻用空出來的手製止對方。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可是——」


    「拜托……讓我來好嗎?」


    口氣雖然平靜,卻不可思議地有股力量。


    長卷發少女並未堅持,轉為帶開聚集在周邊的千金小姐。


    「我知道這是在耍任性,不過,如果不讓人看看我跟當時的不同,會影響我的自尊力。」


    「?」


    上條雖然感到納悶,卻無暇出聲詢問。


    聽似大車輪輾過小石頭的「嘎啦嘎啦嘎啦」聲響起。一看之下,他便發現有人拉著與千金小姐不相稱的木製台車。


    上條正打算讓路給對方過,卻在此時心髒一緊。


    和既存動植物類似的構造。


    質感有如半透明玻璃的物體。


    換言之就是元素。


    少女們就像在資源回收一樣,俐落地搬運那可說是天敵的存在。


    那應該是一階,全長約三公尺。但由於已遭擊破,所以沒有胸部正中央那團像人類魂魄的核心,更以關節為單位拆得七零八


    落。隻要看一眼,就能明白它已經無法動彈。


    在台車前後推拉的千金小姐,笑著以毫無緊張感的語調向金發少女搭話。


    「這些該怎麽處理才好呢?」


    「嗯~和平常一樣送去體育館。唉,我也知道禦阪同學的維修廠(機庫)優先,可是差不多也該把臨時力弄出來的實驗室換成像樣點的嘍。」


    「……話又說回來,那一位……難……難道就是傳說中叫做男性的生物……?」


    「這個可不會送去實驗室喔☆」


    對於千金小姐來說,闖進校內的男生似乎比神秘的元素更讓她們在意。換句話說,後者的優先順序僅此而已。對她們而言,元素並非絕對的敵人,不過是讓她們打倒後進行分析的對象罷了。


    (……這就是「能力」。)


    上條重新思索起來。


    (光是將高階能力湊到某種程度,就會讓世界看起來相差這麽多……?)


    視野倏地搖晃。


    明明身在清晨的操場,光線卻像快熄滅的螢光燈一般不自然地閃爍。


    糟糕,他心想。


    某種東西,消失了。支柱,沒了。就這樣,掉下去了。


    就在崩潰的前一刻。


    「不需要在意。」


    盡管自己什麽也沒說,卻有人輕輕送上一句話。


    那個費盡千辛萬苦撐住上條的神秘金發少女。


    「的確,做事講求天分。然而,『沒有天分』當不成不能挑戰的理由。這點你自己很清楚吧?」


    「……?」


    上條再度思索。


    這個女孩子到底是誰?無論怎麽想,都不覺得彼此之間親近到能讓她把自己看得這麽透徹,可是……


    「如果你有挑戰的意願,不管幾次,無論多少次,我都會奉陪。」


    她有些寂寞地歎口氣。


    然後,貼著上條的金發少女,帶著開朗的笑容這麽說道。


    「反正你不可能記得。即使如此,這也當不成不能挑戰的理由喔☆」


    3


    不小心睡著了。


    「……………………………………………………………………………………………………………………………………………………………………………………………………………………………………………………………………………………………………………………………………」


    彌漫著消毒水味的保健室裏,從床上坐起身的上條當麻就這麽僵在原地。


    即使用雙手遮臉也推翻不了事實。


    太陽早已高高升起。差不多中午了吧。


    得快點告訴茵蒂克絲和歐提努斯自己還活著,還有藍發耳環和吹寄製理的安危,有沒有把淨水微生物泥巴帶回去解決飲用水問題等等,很多事非得確認不可。可是身體非常倦怠。雖說空調畢竟還是沒複活,這間保健室也悶熱得讓人難受,卻有個惡魔道具埋伏在此。


    「可……可惡……居然讓區區水枕徹底奪走上條先生的靈魂。自己真是小家子氣,讓我覺得有點想死!可是這樣犯規吧該死的啊——————————!」


    順帶一提裏麵並非單純的水,似乎還仰仗了某種化學藥品的力量。即使不用冰箱,枕頭依舊持續散發冰鎮飲料那種程度的涼意,還有種類似薄荷的氣味。


    坐在一旁圓凳上的蜂蜜色秀發少女,翹著她修長的雙腿,將裝有同樣液體的撈金魚塑膠袋按在上條額前輕輕地笑。


    「人心這種東西,設計得難以抵抗原始欲望,所以沒什麽好丟臉的。應該說,你之前似乎相當疲倦呢。」


    「屈服啦!我屈服於自己的欲望啦!嗚哇——!」


    上條有種遭到玷汙的感覺,可是自己雖然睡了這麽久,卻不會慌張地想彌補,讓他覺得不可思議。


    根據美琴所言,水道局附近的元素暫時算是全滅,如果不在那裏待太久,應該不用擔心藍發耳環和吹寄製理他們出事。隻要他們將淨水微生物泥巴帶回去,就能解決飲水問題,兩校同學之間惡化的關係也能修複。


    盡管尚未確定同伴安危讓他懸著一顆心,不過事已至此,他也有了「乾脆盡可能多搜集一些情報帶回去」的念頭。


    「……我有些事想問。」


    「雖然不知道究竟能記住多少這點讓人很害怕,但以我的角度而言,則會告訴你盡管問。不過嘛,也希望你之後拿一樣的問題去問禦阪同學『補洞』就是了。」


    「?」


    「不懂也無妨。總之我隻是告訴你,要多找幾個消息來源。這樣才能獲得有正確力的情報對吧?」


    「嗯,考慮很周詳呢。最近的中學生都這麽冷靜嗎?呃,該說你和禦阪的差異很大嗎?感覺就像個大姊姊一樣。」


    「噗。」


    這時,也不曉得是什麽觸動了心弦,表現成熟的少女突然笑出聲來。


    「噗哈……嗚呼呼哈哈哈哈哈~!沒錯沒錯沒錯,你這樣就對了。我和那個時候不一樣,不會再讓你說什麽『這種平凡的胸部沒資格提供大姊姊支援』之類的話!」


    「?」


    (……到……到底是哪個混蛋這麽挑食啊,居然敢毫不客氣地對這麽受上天眷顧的女孩子大聲說『平凡』。總之這種家夥該下地獄!)


    盡管上條沒辦法理解對方到底在說什麽,目光卻還是自然而然地順勢看向金發少女的豐胸。


    另一方麵,也不知道是在意酷暑,還是清楚掌握住上條的目光,身穿競賽泳衣的少女將原先抵著別人額頭的水袋,塞進泳衣的胸口。


    看見上條當場愣住的模樣,她就像要逗弄對方似的改變笑容的性質,將雙手往上伸並挺起胸部,讓那對很有份量的山峰更加高聳。


    「大的容易悶出汗呢。男生是不是不懂這種煩惱呀?」


    「話……話說回來啊!」


    「啊……啊!今天總算報了當初被瞧不起的仇……!真是幸福的複仇啊。」


    她拚命控製忍不住要揚起的嘴角,同時上半身不規則地顫抖。


    「呼。如果可以真希望能永遠這樣下去,不過終究是沒辦法呢。」


    「……你知道禦阪的『那個』是什麽嗎?」


    上條的學校和常盤台中學雖然在許多方麵有落差,但最大的差異還是在「那個」上頭。美琴操縱的神秘飛行機械。感覺光是有那個東西存在,就足以讓這裏的千金小姐從「元素帶來的死亡恐懼」中得到解放,能夠把注意力放在熱浪上。


    「天曉得,我可不知道喔。」


    然而,對於理應是生存關鍵的「那個」,金發少女卻乾脆地這麽表示。


    不知道。


    「雖然大熱浪和元素是突如其來,但禦阪同學的那個一樣來得莫名其妙。我原本還想,向來當獨行俠的她怎麽會突然申請新社團,原來是利用分配到的空間埋首於擺弄機器……」


    「先等一下。」


    上條忍不住打斷。


    「……不是因為元素出現,她才不得已組裝那個對抗嗎?」


    如果是這樣,禦阪美琴在原本和平的世界建構那種戰力,究竟想做什麽?


    在到處都是喪屍的城鎮裏,如果有手槍的飆車族挺身而出,想來會讓人覺得很可靠吧。然而疑問必然會產生。那把手槍是哪來的?保有手槍的理由又是什麽?


    泳衣少女自雄偉的雙峰之間重新掏出水袋,改為挾在腋下並說道。


    「所~以~啊~我


    就說我不知道了吧?不過嘛,我不認為禦阪同學會和元素聯手演戲,何況現在又是必須用盡一切手段的局麵,所以就睜隻眼閉隻眼嘍。」


    金發少女用空出來的手將電視遙控器當成接力棒把玩,同時傻眼地說下去。


    「如果我的『心理掌握』能支配那些元素就簡單了,不過看來還是靠十足野蠻力的物理攻擊比較適合呢。也因此我變成負責後方支援,或者說被迫當上監視委員長,避免以學校為單位的小型組織出問題啦。反正我也不想在這種熱死人的天氣去外麵亂跑,所以倒也無妨。」


    「似乎隻要有人請求支援,禦阪就會出手轟炸耶。她到底能應付多大的範圍啊?」


    「這我也不清楚。總而言之,感覺大概是『學舍之園』所在的第七學區南部一帶吧。不過禦阪同學也需要進食和睡眠,到頭來終究脫不了義工的範圍。畢竟她沒辦法二十四小時不眠不休地消滅元素。」


    目前,同樣位於第七學區南部的上條他們學校,始終處在元素的威脅之下。然而,就連有如地獄一般的這幾天,也都還在別人的庇護範圍內。如果美琴並未斷斷續續地削減元素數量,或許怪物洪流會淹沒整座校舍。盡管這種可能性光是想像就讓人毛骨悚然,上條卻從這裏聯想到另一件事。


    「……這麽說來,你們有回收打倒的元素對吧?那到底是用來幹什麽的啊?」


    「該說是『解剖』,還是『分解』呢……」


    泳衣少女神色自若卻語出驚人。


    「主要目的像是藉由了解對方的身體構造調查弱點,或者從感覺器官的有無找出它們的溝通方法。好比說,調查喉嚨找出發聲的音域之後,說不定能放出類似的音波讓它們混亂,大概就像這樣。」


    「……」


    層次不同。


    並非從屋頂丟磚塊,趁對方遭受驚嚇時靠著有幻想殺手的右手賭命衝鋒……這種程度的水準。這裏——常盤台中學的千金小姐,還保有身為人類的理性。


    「不過從還在收集屍體這點可以明白,這條路研究頂多隻能算走到一半。要調查生態,果然還是需要活生生的樣本。不過,我們畢竟想不到有什麽能安全關住那些元素的牢籠。」


    金發少女將冰涼的水袋放上大腿,然後滑向膝窩。


    「如果禦阪同學不要閉著眼睛全部擊破,而會像賞鳥那樣從遠方仔~細觀察就好。從她的角度來看,即使不明白詳細的生態,也能將元素一個不留地收拾掉,所以不奉陪這種麻煩的情報共享。」


    「……真是不簡單呢。」


    「會嗎?」


    金發少女的口氣似乎不是謙虛,而是實話實說。


    「……就我的角度看來,即使竭盡有限的資材與人才精打細算依舊會讓情況逐漸惡化,卻還是沒放棄希望頑抗至今的你們,才真的不簡單。因為,我們是『做得到』才去『做』。若問失去一切從零開始還爬不爬得上來,這可就非~常難說嘍。」


    「沒那麽了不起啦。」


    上條也老實地回答。


    因為,在大熱浪與元素挾擊下持續消耗的上條等人,幾乎已經一隻腳踏上盜賊路。為了取得水,為了取得淨水微生物,他們已經多次沒徵得許可就摸進建築;更何況,如果在這種時候遇到他校學生又該怎麽辦?靠交涉和平解決?還是留住自己那一份把剩下的讓出去?……哪有可能。在那麽緊繃的狀況下,上條想必會握起拳頭。這麽一來就真的會跨過最後那條線。


    盡管如此,金發少女依舊輕笑著這麽說道。


    「……然而就算是這樣,你依舊沒跨過最後那條線。不是嗎?」


    「……」


    「嗬嗬,所以才說你們很堅強。你們並不是笨到沒想過這種事,假設的情境要多少你們都舉得出來。可是,你們沒有做。無論自己的處境多麽艱困,在現實中依舊堅守底線。即使會對自己不利,也會將這些不利吞下去。這一點值得尊敬,毋庸置疑。畢竟『隻是』因為做得到才去做的我們,沒辦法保證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原本以為自己不如對方。覺得自己太原始、不像人類,甚至可恥。


    然而,上條是不是可以這麽想呢?


    和大家一起竭盡全力活下去的這幾天,其實也能引以為傲。


    「當然可以。因為光是『活著』,就已經難能可貴了。」


    金發少女盯著他的臉這麽說道。


    唯有這句話,語氣堅定得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所以,成功活到今天的你們,努力應該得到回報喔。放心,之後就交給大姊姊們☆這場騷動再過幾天就能收拾。」


    「收……?」


    上條一臉呆滯,隻是重複對方說的話。


    數秒過後,他抓住金發少女的雙肩。


    「哇!」


    「你說收拾,意思是這個讓人束手無策的問題,已經找到解決辦法了嗎!」


    「太太太太太近了太近了!可……可是感覺不壞……話又說回來不能把自己看得這麽廉價食蜂操祈,不要因為情況理想就欣然接受,你要努力表現得冷靜一點啦!」


    「!」


    上條被推回床上。


    在圓凳上重新坐好的金發少女清清喉嚨,紅著臉這麽說下去:


    「是……是不是有點興奮過度啦?嚴格說來,現在我們麵臨兩個問題。大熱浪和元素。」


    「啊,嗯……」


    「老實說,大熱浪雖然很難對付,但是元素就另當別論。或許不用多久,就能將它們徹底消滅。不是零星削減數量,而是真的滅絕它們——是這個意思喲?」


    4


    到上條能自己站穩走路為止,應該用掉不少水才對——在布滿障礙物的陰暗校舍內,價值匹敵純金的水。


    「……呼。」


    看見上條在保健室裏喘口氣的樣子,競賽泳衣金發少女傻眼地歎息。


    「你這個人真的需要人家盯著耶。那明明是給病人的水,病人自己卻不喝,一有機會就想把水藏起來。」


    「沒……沒有啦,那個……有很多原因。」


    隻是躺在床上的自己,可以痛快地喝人家搬來的水嗎?他不禁有這種感覺。盡管上條的學校那邊,應該已經開始用淨水微生物把泳池水變成飲水,但具體來說究竟要等多久才會變乾淨、是否真能證明推論等等,未知的部分還很多。即使曉得現在必須盡量讓自己恢複,看見寶特瓶裏的水,依舊讓他忍不住想留下來、存起來,拿去和大家分享。


    「……真的是值得尊敬呢。」


    「?」


    少女微微眯眼,輕聲嘀咕。上條始終弄不清楚她話中真正的含意。


    無論如何,既然身體已經能動,就不方便一直占用保健室的床。畢竟雖然沒有上條他們學校那麽嚴重,但常盤台中學的千金小姐還是有可能突然中暑或受傷。


    「如果想多了解有關討伐元素的事,可以去問問禦阪同學。不過老實說,我不太喜歡這樣就是了。」


    「問禦阪?」


    「如你所見,『外勤』完全是她的管轄範圍。因為這樣,我的領袖力被搶走不少喔。」


    金發少女揮揮手。


    「更何況,如果霸占太久,可能會引來不必要的謠言。為這種事動用能力未免太愚蠢,你就適度地替大家排解一下壓力吧……『適度』喔。」


    不知為何她特別強調。


    上條告別金發少女後離開保健室,來到走廊。禦阪美琴到底在哪裏呢?他試著向附近穿著泳衣的


    千金小姐攀談,對方隨即小聲地慘叫並走開;話雖如此,環顧周圍卻能看見有人躲在柱子後麵偷瞄。這到底是歡迎還是排斥,實在讓人難以理解。


    沒頭沒腦地到處亂轉後,他終於抵達一個看起來很像目的地的設施。


    白色宅邸外頭的另一棟建築。


    應該是社團大樓……或類似的地方吧?


    相較於整體氣氛一致的西洋建築,這座顯得像機場倉庫,充滿現代設計感的方形建築,占據了用地一角。麵積約有四間普通教室那麽大。


    那個不知道是誰而且想不起長相的少女,似乎說過「已經申請成立社團」之類的事。


    一份文件能讓人在校內準備這麽大的地方,果然貴族學校就是與眾不同。


    在彷佛將整麵牆滑開的業務用巨大出入口旁,有一道讓人進出的小門。上條姑且先敲了敲門,然後才一探究竟。


    無數大大小小的兵器,占滿了這個寬敞空間的地板。


    戰車炮、雷射炮、火焰噴射器、格林機槍、對特殊鋼用大型煉鋸、反戰壕用鑽頭、空對空飛彈櫃、精密導引航空炸彈、重金屬分解式電漿炮、電磁波燒夷兵器、超高頻音響炮、電熱熔刀,以及要塞攻略用大口徑電磁炮……


    上條不是次世代兵器愛好者。說穿了,他隻看到狀似鋼鐵外殼和內髒組合而成的物體,並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麽。


    之所以能一一列舉,則是因為地板上就像調查犯罪現場一樣擺著塑膠名牌。


    「咦?你已經可以活動了嗎?」


    「禦阪。」


    競賽泳衣少女佇立在兵器山的中心。


    「你果然穿泳衣啊。」


    「囉……囉唆!又又又又不是隻有我!」


    滿臉通紅的她拿著工具,和裝在背後那個要連結各式武器又要直接與嬌軀相接的基幹零件搏鬥著。


    為什麽自己隻對禦阪的泳衣這麽在意呢?上條感到納悶。


    或許是因為重裝備與泳衣之間的防禦力落差太大。不過嘛,當然在這種大熱浪裏,全身裹著厚重裝甲必然會熱昏頭,所以這也算是種適者生存的結果。


    「……話又說回來,那是什麽啊?」


    「a.a.a。由來我也不曉得,但你之前應該見過一次才對。這是我自己試著調整過的改良版。說是這麽說,不過我實在不覺得能夠連『內部』也重現。黑盒子也是仿製的。」


    「?」


    之前?上條皺起眉頭。


    相對地,少女則追加了一個名字。


    「木原唯一。」


    「……」


    他總算想起來是怎麽回事。在大熱浪與元素徹底覆蓋學園都市之前,上條曾經與叫這個名字的科學家一戰。不,當時是慘敗,應該說多虧了神秘的一擊插手,他才勉強活下來。


    當時出手的人,是禦阪美琴?


    而且是借用「這種東西」的力量……?


    「我似乎聽到什麽『把元素趕出學園都市』之類的,你知道詳情嗎?」


    「喔,『水晶之塔』的事吧。」


    「嗯?」


    「就和你看到的一樣,我能在空中自由飛行到處觀察,所以對於『外麵』的狀況比其他人更了解。」


    禦阪美琴邊擦拭額前的汗邊說道。


    「然後呢,雖然街上到處都是元素,不過你覺得它們是從哪裏來,怎麽來的?」


    「誰知道啊。真要說起來,我就連那是生物還是機械都搞不清楚。」


    「嗯,一般來說都是這樣吧。順帶一提,那玩意兒似乎不是機械,比較像生物。」


    「生物……?那它們會在土裏或水裏產卵嗎?」


    上條曾見過元素從地鐵階梯與道路下方的下水道冒出來,一想到這裏就讓他毛骨悚然。難道說神秘的巨大蟲卵在這座城市的地下堆積如山?


    然而,美琴搖搖頭。


    「不是不是。它們啊,是從另一邊過來的喔。」


    即使聽他這麽說,上條依舊無法理解。


    因為美琴的食指指向正上方。然後她這麽說道:


    「這可不是開玩笑。我在夜間警戒飛行途中,看見橘色的光之雨。它們是悄悄像流星一樣從空中掉下來的喔。」


    「……真的假的啊。」


    「千真萬確。至於是從外太空飛來,還是在地球出生後上太空再掉回來,這部分我就不曉得了。」


    事情變得非常誇張。


    之前上條等人一直是堵住校舍門窗來防禦,更為了與在地表徘徊的元素保持距離,盡可能沿著屋頂移動。然而,這麽做的安全性不過是在紙上畫大餅。因為機率盡管如落雷或隕石直擊一樣低,但無論是待在屋頂或是障礙物後方,元素突然掉到頭上的可能性也不是零。「隻」進行平麵性的防禦毫無意義。


    假如美琴那身超高火力的防空迎擊係統能產生監視效果,或許又另當別論。


    美琴本人也傻眼地歎口氣。


    「所以呢,如果像雨滴一樣無止盡地掉下來,要全滅它們或許就像在作白日夢,但其實還是有一個似乎能奏效的應對方法。」


    「那是?」


    「元素要從宇宙掉下來,其實沒那麽簡單。一旦進入大氣層的角度有少許偏移,就會彈到外頭或燃燒殆盡;真要說起來,如果地表沒有引導係統,要在這麽廣闊的地球上持續瞄準東京西部的學園都市也相當困難。」


    「先等一下。這也就是說……」


    「對。某種用來引導宇宙中那些元素的東西,建在這座學園都市的正中央——就是斷斷續續朝天空發送光訊號的『水晶之塔』。」


    5


    時間大約介於午後到黃昏之間。


    禦阪美琴和食蜂操祈都待在餐廳。


    實際上,坐在圓桌對麵的那個刺蝟頭少年——上條當麻顯得十分尷尬。


    「……真要說起來啊。」


    雖然相鄰而坐,卻感覺與身旁那人關係不太融洽的競賽泳衣金發少女開口。她拄著臉,不高興地表示:


    「明明給你那麽多時間,居然還~沒解釋清楚?禦阪同學,原來你那麽不會說話呀?」


    「囉……囉唆。隻是講解前提多花了點時間而已啦。」


    「要是由我來說明他會忘記,所以拜托你振作一點。」


    她們待在這裏的原因很單純。首先,在維修廠講解時,上條的肚子叫了。禦阪美琴拉著他到餐廳要找東西給他吃,碰上優雅地享受冰紅茶的金發少女。大致上是這種感覺。


    「……就連水都是高級品了,在這裏居然還能泡茶啊……?」


    「一半是安全措施留下的影響嘍。即使明白沒有煮沸的必要,還是下意識地把它弄成茶的形式了。」


    這樣合不合理實在很難判斷。


    「我不確定學園都市裏究竟有幾座『水晶之塔』。可是,體積那麽巨大卻無法輕易發現,代表數量應該不多,了不起就是能用手數完的程度。甚至可能隻有那一座。」


    說著,美琴拿開金發少女的杯墊,將地圖攤在桌上。圖上是第七學區的詳細地形,還以彩色的油性筆畫了個很大的叉,以及數個指向它的箭頭。


    另一方麵,金發少女則連人帶椅順著挪開的杯墊移動。乍看之下她相當乖巧,然而三人麵前是一張圓桌。隻要沿著圓周移動,就會抵達刺蝟頭笨蛋所在之處。


    「……食蜂,我正在談非~常正經的話題耶……?」


    「你還真是任性呢,我可是


    被趕走才不得已~把地方讓出來喔?抱歉,上條同學。雖然桌子有點窄,不過麻煩你忍耐一下嘍?」


    「我覺得再怎麽說都沒必要把椅子靠近到整個人貼上來的程度啊!還有……」


    「還有?」


    「上條同學?我之前提過自己的名字嗎?」


    金發少女先是吃驚地將雙眼瞪大,接著又微微眯起。


    「……你這個人啊,真的總會用簡單一句話撩撥人家的心弦呢。這一點和當時一模一樣。」


    「?」


    上條一臉納悶,不過美琴在這時候打岔。


    「停————!回歸正題——!」


    「是是是。」


    回應的人並非上條而是金發少女。她往旁邊挪一些,讓貼在一起的肩膀稍微分開。


    美琴清清喉嚨。


    「複習。我們講到哪裏了?」


    「呃,啊,這個嘛……」


    「該死的煩惱化身,你覺得大而無當的兩團脂肪比迫在眉睫的危機還重要嗎——!好啦快想起來,認真一點!」


    「啊,嗯!水晶之塔,是嗎?」


    這就對了——美琴哼了一聲。


    「沒人知道這東西到底什麽時候蓋的,我們甚至說它是『長出來的』。不過,如果對這東西下手,狀況就會大為改變。」


    「嗯……如果這東西類似管製引導用的天線,隻要把它毀了元素就不會來,是吧?」


    從宇宙瞄準某座城市丟一顆石頭,要讓它順利落在目標地點究竟有多難,老實說上條無法想像。至少,看起來不是人家一句「那你試試看」之後直接動手就能辦到的難度。


    金發少女笑道:


    「需要具體的算式嗎?」


    「囉唆,你在這種熱死人的天氣下把那種東西塞過來看看,腦袋馬上就會燒掉。」


    雖然不知道「上頭」有多少元素待命,但如果能將降落的成功率減少到千分、萬分之一,確實情況就會有很大的差異。


    「……掉到和學園都市完全無關的地方可能會造成損害,這讓人有點害怕就是了。」


    「具體的算式……」


    「拜托講結論就好!」


    「大氣層的力量很偉大喔。」


    美琴輕描淡寫地說道。


    「如果在地麵沒有任何管製引導的情況下進來,不是被大氣層彈開就是途中燃燒殆盡。每天都有數量非常誇張的異物掉向地球,好比說石頭啦,太空垃圾之類的,隻是人們不曉得罷了。」


    換言之,隻要把那個叫「水晶之塔」的玩意兒折斷,就能度過眼前的危機。


    雖說不曉得總共有多少,但放著眼前那一座不管大概也沒什麽好處。


    「地點在第七學區接近中央的位置,大約從這裏往北五公裏。不曉得『長出來』的地點是座巨蛋球場要算幸運還是不幸,感覺就像從下麵鑽出來的一樣。」


    「嗚惡。」


    確實,這樣的話說「蓋出來」不如說「長出來」比較容易想像。如果是人手所建,實在想不出弄成這樣的理由。


    「概算結果,全長兩百公尺,基部直徑三十公尺,你就把它的樣子想成愈往上會愈細。材質不明,不過就我從遠處觀察的結果,感覺和元素很像。或許能當成耐久度的基準。」


    「……開玩笑的吧。」


    上條等人也曾用些比較笨拙的方式和元素搏命。


    像是從屋頂丟磚塊,或是讓整捆鋼骨掉下去。如果換成一般汽車,就算整台爛掉或引發大爆炸都不足為奇。即使如此,卻連一階——規模最小的三公尺高元素都沒停下動作。如果沒有幻想殺手這張王牌,照理說根本沒辦法處理。


    這樣的東西長達兩百公尺?而且直徑有三十公尺?


    大得太誇張了。盡管「摧毀」和「折斷」不一樣,而且有可能愈高愈容易做到。可是舉例來說,如果將普通學生帶到知名鐵塔前,對他說「來,用什麽手段都行,試著折斷它」,這個學生又能做什麽?就連想像鐵塔倒下的樣子都很難。


    沒錯。


    隻有上條當麻的右手例外。


    「……或許是運氣來了。」


    禦阪美琴也這麽說道。


    「即使有我的a.a.a.,要徹底破壞質量那麽龐大的物體,可能還是很困難。所以到目前為止,我一直在觀察它有沒有弱點,或是重量集中的地方。不過,你在水道局時曾經用那種雖然我還是不太清楚,但是和我不一樣的方法一擊解決元素對吧?如果有那招,或許能跳過步驟。我們隻要考慮怎麽把你帶到『水晶之塔』的根部就好。」


    「啊……是啊……」


    「……」


    這對上條來說也是求之不得。


    雖然並未解決大熱浪的問題,但是既然全滅元素的機會到來,沒理由不把握。上條之所以依舊答得有些猶豫,則是因為坐在美琴旁邊,自己正麵的那名金發少女。


    她無言地眯起眼睛。


    表情彷佛手裏的紅茶整個變成中藥味一樣。


    「盡管這邊的學校也不能說遊刃有餘,不過隻要沒有元素在,封閉感或許會大為降低。光是能自由在地麵上行走尋找飲水和糧食,應該就會有很大的差別。不,根本沒必要留在學校。沒有元素的話,或許,呃,可以把根據地換到地下街之類曬不到陽光的陰涼處。」


    上條以為這是整個學園都市的共同認知。


    然而,泳裝美琴卻傻眼地這麽回應。


    「怪了,你沒注意到?」


    「?」


    「我是說,隻要打倒元素,大熱浪或許也會有辦法解決。倒不如說,你該不會以為那單純隻是氣候異常吧?」


    ……這下子又讓人搞不清楚了。


    上條等人和常盤台中學的千金小姐之間,到底有多大的文明差距?


    「應該說,炎熱的理由不是太陽光喔。」


    美琴這麽表示。


    她彈響手指,讓微小電弧在手指間流竄。


    「是微波。學園都市承受了來自外太空的強大電磁波,所以變得像微波爐一樣。」


    聽起來就像鬼扯。


    「之所以入夜後氣溫也完全沒有下降,不是單純因為熱帶夜喔。反過來說就是……」


    不過,隻穿著一條泳褲的上條,隨即渾身一陣顫抖。攝氏五十五度。有如待在蒸籠裏一般的地獄酷暑遠離,原先一直遺忘的十二月寒意,毫不留情地襲擊上條的肌膚。


    「哇……啊……哈啾!」


    「所以啦,就是這種感覺。隻要用我的能力讓電磁波偏移,酷暑立刻就會消退。雖然還有柏油路等東西吸收的熱,所以不是什麽地方都能比照辦理。」


    美琴這麽說完,上條碰到的異常現象(不,那樣才叫「正常」?)隨即消退,於是他再度回到炎熱之中。


    「但如果持續將能力用在防熱膜上,沒多久我就會精疲力盡。所以我不得不忍耐高溫,專心運用a.a.a.——大概是這種感覺。」


    「真的假的……」


    即使親身體會異變,上條依舊有些難以接受。


    然而除此之外,似乎還有許多地方能看出端倪。


    好比說……


    「沒弄成功的太陽能炊具……」


    「?」


    「還有垃圾場的螢光燈……」


    「對。螢光燈不管是新品還是已經破損都一樣,暴露在強烈電磁波之下就會發光。也有把它放進微波爐的實


    驗對吧。輸出功率可是足以讓整個學園都市升到將近攝氏六十度喔?發生這種事也不足為奇。不過嘛,最近led化的比例愈來愈高,所以沒引起什麽騷動。」


    「真是的,led也會發出大量傷眼的藍光耶,我實在不怎麽想看到這些東西淹沒教育現場就是了。」


    在這之前,大熱浪一直是磨耗人類性命、壽命的惡魔。


    然而,電磁波、微波這幾個詞,卻讓上條基於不同的原因發抖。盡管他沒有罹患電磁波恐懼症,但自己體內的水分隨時受到外界影響振動,感覺實在不怎麽舒服。


    「有完善防備的醫院和研究機關那類場所,說不定反而沒什麽異常狀況呢。不過元素似乎會優先找上那種陰涼的地方,所以算是各有利弊。」


    「……話說回來,又是外太空啊。」


    「嗯。『對方』為了什麽目的灑下微波,這點實在看不出來。我們也曾經以為那是元素的動力來源,但根據回收『屍骸』解剖的結果,它們似乎沒有那種接收器官。」


    「這麽說來,純粹是為了折磨我們嗎?」


    「或許吧。室外有大熱浪,室內的陰涼處則有元素。這麽一想,感覺兩者正好各自擔任不同的威脅。」


    ……可是,真要說起來,為什麽元素要平均地襲擊學園都市呢?


    找不到根本的理由。


    「無論如何,找到一線曙光是事實。光是有沒有你在,前往『水晶之塔』的路途就會有很大的差異。如果你願意幫忙就再好不過。」


    「我知道了。一來我們學校差不多已經到極限;二來大家都很辛苦,我也不能一個人吃閑飯。如果大熱浪和元素的源頭一樣,打倒那個叫『水晶之塔』的東西,或許會讓事態瞬間有所轉變。那樣的話,我就該和你們一起去。」


    「很好!那我們馬上……」


    就在美琴用拳頭輕輕打在自己的手掌上時。


    現象發生了。


    「討厭啦,禦阪同學,你好像流鼻血嘍。」


    「咦……啊?」


    「在男性麵前興奮是沒關係,但這樣實在不怎麽雅觀吧?」


    「才……才不是!隻是熱昏頭而已!溫度比洗澡水還要高出大約二十度,所以沒辦法嘛。嗚嗚~麵紙麵紙……」


    「唉,拿去吧禦阪,用這個。」


    美琴慌慌張張地揮舞著手,抓起上條遞過來的餐巾紙後,不知為何別過頭去。她似乎不喜歡讓人看見鼻子用東西塞住的模樣。


    (……脫水和中暑我是看過,原來也會流鼻血啊。)


    上條不可思議地感到佩服。


    說不定剛剛的表演——讓微波偏移——也造成了一些負擔。盡管這種事和上條這個無能力者(等級0)無緣,不過她大概是因為逞強導致氣血上湧吧。


    上條繞到桌子另一頭照料美琴,這時旁邊傳來一句輕聲細語。


    來自穿著競賽泳衣的金發少女。


    「(……雖然事情似乎進展得很順利,不過我勸你還是注意一點。)」


    「?」


    看見上條一臉納悶,帶著蜂蜜般甜香的少女這麽補充。


    從口吻聽起來,她說不定比少年自己還要了解少年。


    「(因為啊,你有不幸體質,對不對?什麽也沒做就有好事從天上掉下來,還是提防一下比較好吧。)」


    6


    炎熱地獄還是老樣子。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上條已經從那股折磨神經的沉重壓力下解放。


    根據美琴所言,方針已定但準備還需要些時間。那個叫做a.a.a.的詭異機械集合體——這麽想應該比較好——還有鼻血,都讓人有些掛心。雖然也可能是因為大熱浪導致火氣大,所以不需要特別在意。


    (……嗯~在之前那所學校時是怎樣啊?畢竟躺在體育館的人都是交給老師照顧。)


    庭園的花壇裏,開了許多薔薇﹑百合等等似乎很難種的花,中央還有個小噴泉。那些大量循環的水,說不定比上條等人竭盡所能搜刮來的救命飲用水還要乾淨。


    感覺隻要雙手一捧就能喝的水。


    毫不吝惜地使用它的環境。


    能這麽做的餘地。


    即使處於新世界(笑)的規則之下,該說常盤台終究還是常盤台嗎,她們似乎依舊保有上流階級的地位。如果這是個由水決定一切的世界,這裏就等於保有油田規模的財富。


    原來的學校怎樣了呢?


    如果茵蒂克絲與吹寄她們也得到了淨水微生物泥巴,成功將泳池裏的水飲用水化,擺脫與死神為伍的沉重壓力就好……


    就在上條望著窗外庭園這麽思索時。


    「……靜~悄悄,靜~悄悄。」


    正後方響起少女的聲音。


    應該說,是她自己說出口。


    「?」


    上條十分狐疑,不由得轉過頭去,隨即發現有個陌生的競賽泳衣少女近在眼前。兩人四目相交,對方的肩膀突然抖了一下。少女的臉愈來愈紅,嘴巴開開闔闔卻什麽也說不出來,然後就這樣一百八十度轉身。


    「人……人……人家果然還是辦不到~!」


    神秘的泳裝少女飛也似的衝過走廊,身影彎過轉角後消失於階梯的方向。品行端正的千金小姐似乎不曉得「走廊上請勿奔跑」這條基本規矩。


    「搞什麽……」


    說到一半的話停住了。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接近的,又有一個人從正後方冒出來,還用她柔軟的指腹戳了上條背部一下。


    「我戳,我戳。」


    上條連回頭都來不及。


    腳步聲同樣高速遠去。當他慢了一步才確認背後時,正好看見有個馬尾女孩(一樣穿著競賽泳衣)和遠處的兩三個女生會合。


    「我……我……我做到了!人生中第一次成功摸到男性——!」


    「沒……沒想到七海同學居然會先登上大人的階梯……!」


    「果……果然我們也該鼓起勇氣嗎(偷瞄)。可……可是好恐怖!這種壓力簡直就像麵對獅子一樣——!」


    她們到底是在害怕自己,還是在玩弄自己啊?


    上條相當納悶。


    「……千金小姐真難懂。」


    上條傻眼地丟下這句話,決定先離開現場。


    ……話雖如此。


    「輕聲細語(……那就是傳說中叫做『男性』的生物嗎?)」


    「竊竊私語(……據說,通過男性試煉的勇敢女子,就會得到建立派閥的資格。)」


    「悄聲開口(……所……所以禦阪小姐和食蜂小姐才會有那麽大的進步?不……不能再磨蹭下去了。我可是繼承了將來要撐起七萬員工的會長嫡係血脈,願榮耀歸於安堂冷凍食品集團的未來——!)」


    上條的背部竄過一股惡寒。


    他連忙四處張望,周圍卻隻看到麵帶微笑的競賽泳衣千金小姐。可是一旦分心,手指就會再度像盯上獵物的肉食猛獸一樣刺來。


    (……呃,情況好像很糟耶。)


    大阪的某座電波塔有個造型奇特的福神像,人們將它視為開運象徵,不過因為觀光客都會去摸它的腳底,導致這座金屬像逐年磨損——這種沒用的小知識閃過腦海。


    換句話說——


    (要是血肉之軀被這樣對待,沒多久全身的皮膚和肌肉就會磨光吧?)


    「那邊的男士,站住!」


    宛如在極近處炸


    開一般的尖銳呼喚,嚇得上條跳了起來。他以雙手擺出奇怪的姿勢保護身體,並且拚命地試著訴諸理性說服對方。


    「先……先等一下!要摩擦的話至少挑臉頰!既然都已經這樣了,我就以誇張過頭的少女漫畫那種倒三角形尖下巴男生為目標————!」


    「……你到底在說什麽呀?」


    從那徹底傻眼的口氣聽來,對方似乎並非那種興奮過度的千金學校野獸(?)。透過複雜交叉的雙臂望過去,能看見一名以常盤台競賽泳衣包住發育不良身軀的嬌小女孩。這個中學女生將褐色頭發弄成雙馬尾,大腿所綁的皮帶上插有許多飛鏢及單手弩用金屬箭矢。


    上條緩緩張開雙臂,以很慢很慢的動作確保視野。


    「是……是白井同學嗎?就……就是常待在禦阪同協身邊那位傳說中的特蘇……」


    「為什麽你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啊?不但用詞詭異,連語調都不對勁。不好意思,總而言之,能不能麻煩你別在校內惹些不必要的麻煩呀!我好歹也是風紀委員……啊,真是的,穿泳裝會露肩沒辦法別臂章,真是討厭!總而言之,就維護治安的立場來說,你這種麻煩產生裝置到處亂晃會讓我們很頭痛!」


    說著,白井黑子抓住上條的手臂,三兩下就將他拖出肉食係(?)的包圍圈。完全無視於「不愧是禦阪小姐的心腹,有一套……!」、「下一代的王牌果然還是她嗎?」、「記得白井同學她家與超商、進口超市領域的白泉控股有關對吧?該確認一下股價——!」之類的竊竊私語。


    「……我剛剛是不是聽見中學生講『股價』?」


    「隨她們去說。跟我走就對了。」


    白井頭也不回地走,將上條拖進一個奇妙的房間。這裏比特殊教室還要大,卻像高級巧克力的盒子一樣隔出許多小空間。裝潢比網咖來得講究,但是氣氛很接近。


    白井黑子訝異地問:


    「你連自習室都沒見過嗎?」


    「什……!難……難道說,這世界上真的有人會自習……?」


    「一……一聽就曉得你這人的水準。」


    雙馬尾泳衣少女將上條扔進隻擺了一對桌椅就很擠的小房間,隨即反手關上門。


    聽到門上鎖的聲音,讓上條皺起眉頭。


    「那個,白井同學?」


    「怎樣?這裏做過隔音處理,要說多少話都隨你高興喔。」


    「你剛剛是不是鎖門啦?你想在千金學校的上鎖隔音密室做什麽!好……好下流……!」


    「水準————!你不管看到什麽都隻會往桃色的方向聯想嗎!」


    說歸說,但他終究是被迫待在「無論靠牆站還是如何都得和泳裝少女保持在一公尺內」的環境。還有,大熱浪讓人感到十分難受,但他漸漸無法分辨這到底是因為房間很熱,還是因為女孩子散發的體溫導致。


    「糟糕,我有點頭昏眼花……」


    「水。」


    對方隨手遞出寶特瓶,但上條並未接過。在意識恢複之前,常盤台的人應該已經無償提供他很多水了。


    白井也不強迫,將懸空的瓶裝水放到書桌上。


    「話先說在前麵,我也不想和類人猿貼在一起。隻是照那樣下去可能會發生類似跨年特賣那種感覺的暴動,所以采取預防措施而已。」


    「……這點倒是感激不盡。該怎麽講,來到這裏之後就一直被牽著走。對你們來說男人有那麽稀奇嗎……?」


    「唉,看樣子你似乎吃了不少苦頭。別因為現在的立場而得意忘形就好。」


    雙馬尾少女舉起雙手揮了揮,隨口這麽說道。


    就某方麵來說,也是因為總算碰到能正常對話的人。


    所以上條沒有多想就順口問道:


    「話說回來啊。」


    「嗯?」


    「我之前聽說,這裏還對元素……解剖?分解?總之就是有在做那一類的事。」


    白井隨口「嗯」了一聲,歎口氣盤起手臂。


    上條稍微探出身子。


    「說實話,你們對它們的事到底了解多少啦?如……如果找到什麽弱點或要害的話!呃,像是怕特定氣體或怕酸之類的啦,還有主要感覺器官果然也是視覺嗎?如果知道這些,外出時的危險性會有很大的差異……!」


    「太近了太近了!小心我踢飛你喔!」


    「抱……抱歉!」


    「呼~呼~真是的,男人這種生物一逮到機會就這樣。然後呢,呃?嗯,的確有這麽一回事呢。元素。記得也有些人從姊姊收拾掉的元素之中,挑出比較小的個體用台車運回來就是了。」


    最小的。


    這麽說來就是一階,三公尺高的嗎?話雖如此,但就算是最小的,應該也重到沒辦法扛著走才對。畢竟它們遠比重型機車還大,這也是理所當然。


    「說是這麽說,但明白的事並不多。看樣子不是用機械零件,雖然效率不佳卻還是要模仿生物結構,還有基底不是金屬或矽而是碳,大概就這樣吧?」


    「碳……?」


    上條一臉訝異。


    「那麽,那些半透明的家夥還是該當成生物嗎?」


    「這點也很難說呢。你看到用碳纖維材質的人偶會說它是生物嗎?」


    「這……」


    「追根究柢!之所以會學人家做什麽解剖,隻是那些不想讓姊姊獨占焦點的小家子氣派閥想弄出點成果罷了。她們隻是要營造出『有新發現』的事實,然後想辦法讓報紙或網路新聞刊載。想必對她們來說,光是元素的齒縫裏卡了顆玉米就能拿來重大發表吧。誇張至極而無法信賴,所以不要太期待比較好。」


    「……這樣啊。」


    居然在這種又是大熱浪又是元素肆虐的狀況下……盡管會讓人有這種念頭,但就某方麵來說也能算是理性的產物。像上條他們學校根本就已經進入世紀末模式,回到原來世界反而會困擾的人也為數不少。


    「還有——」


    白井黑子豎起食指。


    「在『外麵』隨心所欲是一回事,但這裏是常盤台中學,必須遵守規則。沒錯,沒錯,我會嚴格要求!而且,看樣子我得從『隨隨便便就和姊姊坐在同一桌』到底有多失禮開始教育才行呢!人家為了維持治安努力在校內巡邏,弄得自己睡眠不足,拜托你不要從旁把這一切全部毀掉!」


    「嗯?」


    「啊,真是的!這種自然產生的疑問最讓人不爽!聽好,今天就由我這個『開路者』白井黑子好好教導你有關姊姊這位人類至寶的噓……」


    她的語調變得有些奇怪。


    正當上條覺得雙馬尾的頭似乎晃了一下時,少女裹著泳衣的背部已經撞上牆壁。她就這樣向下滑落,直到嬌小的屁股坐到地板上。


    就連這種時候都要動作雅觀。


    上條當麻先是皺起眉頭,接著察覺是怎麽回事。


    「糟糕,是中暑!」


    氣溫原本就已高得可怕,兩人又窩在上鎖的密室裏,體溫讓室溫進一步上升。從白井的言行又能明白她睡眠不足,最後的關鍵大概就是她不該自己興奮過頭吧。


    上條抓起書桌上的瓶裝水。理論上淋在手肘、膝窩、腋下等較粗血管通過的地方就好……不過這瓶水比洗澡水還熱,應該沒什麽效果吧。上條轉開瓶蓋,用另一隻手撐住少女的後腦杓,接著讓她張開嘴嚐試將水倒進去,卻感覺不出她有將水喝下肚的樣子。水隻是就這樣從嘴角流過下顎,弄濕身上的泳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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