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向有如迷惘旅人的禦阪美琴搭話的人,是個少女也很熟悉的人物。


    「食蜂?我才想問呢,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麽?」


    「我看起來像在做什麽~?」


    「……像個明明放台風假卻沒接到通知而獨自努力過頭的可憐人。」


    「咳咳!你在妄想力全開什麽啊,怎……怎麽可能嘛~!」


    「別抓著我講,距離太近了啦。」


    在幾乎隻差一點就會讓鼻尖相碰的距離,第三名一副嫌對方煩的模樣別開目光。


    禦阪美琴與食蜂操祈。


    同樣讓名門常盤台中學引以為傲的兩位王牌。在學園都市僅有七人的超能力者(等級5)裏各占一個名額的怪物。


    然而這裏沒有任何人以羨慕的眼神看著她們。


    美琴以手掌輕輕推向食蜂豐滿的胸部,讓那具充滿壓力的身軀遠離。


    「……沒人來呢。」


    美琴輕聲嘀咕。


    身穿常盤台中學製服的隻有她們倆。沒有其他人。既然學園都市已經恢複正常,照理說今天應該要上課才對。盡管校舍變成那樣,不過可能還是有商借其他場地,然而沒有其他人出現。學校的架構已經崩潰了。


    第五名像個孩子般嘟起嘴。


    「唉,畢竟發生了那種事嘛。如果一兩個人不上學,那麽舍監和心理輔導員還能應付;但是這麽多人一起來,似乎連大人也沒轍嘍。」


    反倒是順著「一如往常的」思維來到這裏的少女,才真的是與眾不同——孤單的女王言下之意似乎是這樣。


    「我也不是不明白這種心情。」


    「禦阪同學會這麽說,還真是意外力大集合呢~」


    「是嗎?」


    美琴吐出白色氣息。


    「並不是見慣的校舍被破壞讓人受到打擊。即使暴徒湧上來,我也沒在害怕……我怕的是隻知道追求力量的自己。而在已經確保賴以生存的力量後,就算要我們像切換開關一樣恢複原來的生活,我們也不敢保證自己能習慣。所以齒輪才會卡住吧。」


    常盤台中學是能力開發的名門。


    就讀該校的千金小姐至少也有強能力(等級3),最高更是達到超能力。


    所懷「力量」視情況可能淩駕於刀槍之上的學生,絕對不在少數,但這裏有個扭曲之處。


    沒錯——


    「畢竟還想不到『為什麽要鍛煉能力』的學生也很多嘛~」


    吐出白色氣息的食蜂抱住自己並摩擦大腿,同時這麽說道。


    你是為了什麽用功念書?


    要是被這麽質疑,能好好回答的人究竟有多少呢?因為父母的要求,因為老師這麽教,因為社會的結構。恐怕大多都是這樣吧。即使有未來的願景,但如果重新思考這麽做是為了考試還是為了將來,會感到迷惘的學生依然不在少數。


    具體來說,抱有「設計火箭時要在這裏運用這道方程式,所以非記住不可」之類的明確認知,以「將七巧板一片片拚上去」的感覺般用功——這種人恐怕少之又少。


    常盤台中學的千金小姐也一樣。


    「像白井同學那樣的人,會為了照顧周遭人們而奔走,但她應該算是稀少力的結晶吧。真是的,這種人才交給禦阪同學實在可惜。」


    「還『交給我』呢,講得好像她原本屬於你一樣。」


    「但也不屬於你呀?」


    她們在接受開發的過程中,對於將強大的能力「用在何處」,至今一直沒有明確的概念。


    「能力……可以用。」


    美琴將雙手放在嘴邊吹出白色氣息,不知為何食蜂也靠了過來。可能是因為別無選擇,兩人一起「呼呼」地保護手指,不讓它們因為寒冷而麻痹。


    散發甜香的食蜂以肩膀靠著美琴的肩膀,這麽接下去。


    「……雖然這是理所當然。不過,這種理所當然非常可怕。帶來高溫的大熱浪,加上四處逞凶的元素——畢竟大家已經反覆實踐到能在那種環境下自然生存嘛。一旦知道可以將這種能力帶進什麽事件都沒有的平穩日常裏,會感到害怕也就很正常嘍~」


    力量和快感有些相似之處。


    一旦嚐過滋味,就會難以自拔。


    有的是毒品,有的是耍詐,有的是賭博,有的是作弊。


    正因為知道做了會變輕鬆,才無法動彈。在那種嚴苛環境依舊能悠然生活的能力,常伴她們身邊。若問用或不用,當然是「用」會比較方便。然而就如同從走樓梯改搭電梯會讓下盤虛弱,依賴智慧型手機的漢字變換功能會讓讀寫產生障礙那樣,一旦知道輕鬆的路就會讓人無法自拔,沒辦法像過去那樣理所當然地約束自我。


    不能允許自己醜陋地墮落。


    擁有能用在這世界上的力量,很可怕。


    「從說出『不是不明白』這句話看來,禦阪同學也燃燒力全開後燃燒殆盡啦~?」


    「我反而不懂為什麽隻有你能若無其事到這種地步就是了。居然沒因此感到震驚,你平常生活到底多仰賴能力啊?」


    「雖然我覺得一年到頭四處放電的禦阪同學沒資格講我就是了,不過這會不會跟我們身為超能力者有關呢~」


    「或許吧。」


    「沒有不懂得慎用自身能力的超能力者。」


    食蜂這麽說道。


    「……這樣講或許會有語病就是了~不過,畢竟到了我們這種程度,身分地位已經和自己的能力強弱有分也分不開的關係嘍~」


    在奧運拿到金牌的運動選手,私生活恐怕無法不和奪金的那項競技扯上關係;得到諾貝爾獎的科學家,無論從事什麽工作,別人大概都會拿那項專業領域的問題向他求助。留下出色功績的人,會受到那項功績束縛。「能力常伴身邊」這個事實,她們清楚得不能再清楚,更理所當然地與自身能力一同前進。而且,已經到對此毫無知覺的地步了。


    盡管如此,禦阪美琴依舊這麽說。


    那些自我與能力產生疏離的千金小姐,自己不是不明白她們的心情。


    「……話說回來,有你的能力在,根本不需要什麽心輔人員不是嗎?心理掌握(mental out)對我以外的學生都有用吧。」


    「或許是呢。不過,我也不認為她們的心理狀態有異常到那種地步喔。」


    「?」


    「有視情況足以殺人的力量常伴身邊。而且它和刀槍不一樣,不能主動放棄。這種事,本來應該會讓人感到恐怖力喔~?」


    「這麽說倒也是。」


    「像禦阪同學這樣靠實戰學習拿捏分寸的人雖然另當別論~但是我認為,在懂得害怕的情況下找出妥協點很重要喔。如果以能力麻痹『持有凶器的恐懼』讓人回歸學校生活,反而不曉得那人會麵帶微笑做出什麽事呢~」


    「你是不是把別人當成什麽誇張的怪物啦?」


    「用三倍音速發射那麽多金屬炮彈卻沒出過人命,照理說會比拿日本刀把毛剃乾淨更困難喔?雖然靠感覺運用能力的禦阪同學或許完全不明白就是了~」


    禦阪美琴歎口氣。


    她大概也變軟弱了吧。回過神時,她已經說出平常絕對不會講的話。


    「……有些事想和你商量,行嗎?」


    「哎呀好可怕,感覺會下長槍所以我拒絕。」


    「跟那個笨蛋也有關就是了。」


    「快點說啦不用什麽事都徵求許可!」


    不知為何


    食蜂一臉認真地探出身子。


    從旁觀者的角度看來,嘴唇與嘴唇的距離在五公分以內,散發出濃厚百合氣息的兩位千金小姐這麽對話。


    「我剛剛說自己害怕的東西,並不是排名第三的超能力,換句話說,並不是指我所自備的超電磁炮(railgun)。」


    「這種事找排名第五的我商量有什麽用~?」


    「這不是在炫耀排名。」


    美琴以食指抵住近在眼前的食蜂嘴唇。


    「我所說的,是能力之外的『力量』。」


    「唔~禦阪同學,能不能別玩人家的嘴唇~?」


    「換句話說就是『該拿a.a.a.怎麽辦』這件事啦。」


    2


    「嗯~?」


    當事者——女仆少女土禦門舞夏悠哉地睜開眼睛起身後,微微歪頭表示疑惑。盡管形似凝固黑影的短劍貫穿了單薄胸口的正中央,她卻沒有感到痛楚、不適,甚至沒有半分恐懼。


    「到頭來這究竟是什麽?該不會是錯視圖還是立體影像之類的惡作劇吧~?」


    ……上條當然不希望認識的女孩子摀住胸口在地上打滾,但眼前景象卻也讓人相當不舒服。當事人有無感覺,不見得能當成評斷安全與否的指標。這讓他產生極為不祥的聯想——他彷佛看到電視偶爾會播的世界奇聞一類節目裏,那些因故讓手術刀或手術鉗留在體內,卻還是正常生活的人。


    而現在並非拘泥這種問題的時候。


    有個沉重的聲音響起。


    「……?」


    上條皺起眉頭,在場所有人一同往聲音來源看去。


    路邊有樣東西。某樣剛剛應該還不存在的東西。這個明顯與周邊風景格格不入的異物,起先上條還無法想像它到底是什麽。一個連用在什麽地方都不曉得的銀環,上頭既沒有文字也沒有圖案。到頭來看出其真麵目的人並非刺蝟頭少年,而是他身旁的土禦門。


    「手銬?」


    嗯,沒錯,就是手銬。沒鎖煉且隻有一邊,所以讓人一時沒反應過來,不過仔細一看的確沒錯——盡管不合時宜,上條依舊鬆了口氣。莫名其妙的東西落在能解釋的範圍內,讓他有種近似安心的感覺。不過他當然沒有接觸這種不祥道具的機會。


    然而,事情當然不會就此結束。


    某樣東西動了起來。


    銀環的某一端竄出有手指粗的鎖煉,彷佛要補足手銬欠缺的部分。明明根本沒有任何安置的地方,鎖煉卻像卷尺一般,無止盡地伸長下去。它們持續蠕動,彼此纏繞,回過神時,長串鎖煉已經構成某種形體。


    簡直就像人類的骨骼。


    接著空間中飄蕩的某種物質宛如麥芽糖般纏住骨骼,替它裹上透明血肉。


    這個將銀環當成頭蓋骨的物體,額頭貼地四肢縮起,看起來就像蹲在地上。


    四肢著地並將環狀部分揚起的它,明確地盯著上條等人。


    與其說像人類,不如說像怪物。


    由此聯想到的東西,令茵蒂克絲不由得輕聲咕噥。


    「……beast666。」


    「亞雷斯塔?克勞利的魔法名嗎!」


    肩上的歐提努斯這一喊成了導火線。


    化為透明血肉中心的手銬與鎖煉發出詭異虹光,有種在黑暗中穿上led裝跳舞的異世界感。這讓人聯想到以下勾投法沿著地麵飛來的棒球。


    都到了這一步,實在沒辦法說對方不帶惡意。


    也不可能隻是偶然碰上試刀殺人或過路魔。


    「嗚喔喔!」


    上條老實聽從自心髒傳向全身的恐懼與排斥。他握緊右拳,向前踏出一步。與其說是鼓起勇氣,不如說他是抱著類似「為了轉台不看恐怖片而抓起遙控器」的消極心態揮拳。


    「嘖!慢著,人類!」


    肩上的歐提努斯再度大喊。


    上條雖然為之一震,但已經收不住動作。他隻知道,自己踩到了某個天大的地雷。畢竟連那個用「主神之槍」與「弩」正麵打爆幻想殺手的「魔神」,都會慌張地製止。絕對會發生什麽天大的壞事。一陣讓他不禁想閉上雙眼的恐懼與後悔悄悄湧上背脊。


    接著拳頭撞上鎖煉骨骼。


    緊接著。


    「磅」的一聲。


    透明血肉與彩虹骨骼,宛如水球一般簡簡單單地就被彈開。


    「咦……啊……?」


    正好相反。


    事情太過順利,讓上條的心髒不規律地跳動。就像人家明明已經說過「這支原子筆敲下去就會有電流喔」,咬牙嚐試卻什麽也沒發生一樣……?思索眼前現象究竟該如何處理,讓他腦中一片混亂。


    但眾魔法師並未放下戒心。


    「不可以大意。有種像雲氣的東西纏上來了!」


    「?」


    外套比基尼府蘭這麽一說,上條才打量起自己。


    的確。


    和靜電、極光、霧全都不一樣。帶有類似cd表麵那樣的光澤。看似從空氣中滲出卻又捉摸不著的雲氣狀存在,開始在上條周圍彌漫。纏住自己的色彩與那個奇怪手銬相同,就連不懂魔法的上條也有種不祥預感。


    「可……可是那又怎麽樣啊?這些不知道是光還是霧氣的東西,就算纏上身也沒感覺啊。說起來就連痛楚還什麽的……」


    正想說「也都沒有」時,上條突然全身僵硬。


    愣住的土禦門舞夏就在他眼前。


    一名雖有異物貫穿胸口正中央,卻感受不到痛楚或不適的少女。本身沒有感覺,不見得等於沒有異常。


    「『業』嗎?」


    土禦門不高興地嘀咕。


    上條皺起眉頭。


    「業?」


    「因果報應。或許會有人認為這種招數不像出自英國人克勞利之手,然而,就算是崇尚卡巴拉思想的『黃金』,他們當成根基的赫密斯學,也是把托特、墨丘利這些埃及與希臘等各個地方的神話大雜燴,克勞利甚至留下了特殊對應表,用來將東方的易經換算成西洋數值。這人經常旅行,到過亞洲,還曾經在看見鐮倉的佛閣時當場打算改宗。」


    「呃,重點是我不懂那個叫業還是因果報應的是什麽東西。」


    「業障的業。換句話說,就是『自身行為會替自己招來相應結果』的思維。」


    肩上的歐提努斯抱起雙臂,哼了一聲後開口:


    「這些業裏麵,最簡單易懂的就是殺生造成的因果報應。如果某人殺了別人父母,則死者的子女會將他當成仇人追殺。這就叫自作自受……而你剛剛下手了吧?你用右手粉碎彩虹鎖煉殺掉它,背負了相應的罪業。這個情況可不有趣喔,那家夥明顯是為了讓你背負罪業才派出刺客。」


    茵蒂克絲麵有難色地補充:


    「根據第四書和777之書,『鎖煉』這種象徵武器應該是束縛迷惘思緒的因子才對。然而和『火之杖』與『風之短劍』不同,它並非有形道具,隻能限製失去意識的術師。」


    「結果被這東西纏上到底會怎麽樣……?」


    「不知道。不過,累積的數量愈多效力應該就愈強。像是區區一張紙可以用手指貫穿,換成一整疊紙就能擋住槍彈那樣。」


    上條腦袋裏,隱約浮現自己被迫穿上十件百件衣服的畫麵。接下來會是重量還是痛楚?也有變得無法動彈的可能性。


    「可是這麽一來,隻要用右手把這個……業?把這種彩虹霧氣破壞掉……」


    「你以為一直飼養幻想殺手到現在的亞雷斯塔會沒考慮到這種事嗎,人類?要殺業是辦得到,但這麽一來隻會產生『殺害業的業』而已。好比即使反過來幹掉為父母報仇的孩子,也會有他的兄弟姊妹來襲一樣。」


    考慮到殺愈多,那個叫「業」的東西就愈會增加,這麽一來等於滾雪球。到頭來,別理會它們大概才是最佳答案吧。


    而且有件事令人在意。


    「先等一下……假如是『殺得愈多,懲罰就累積得愈重』這種規則……」


    「是啊。」


    土禦門絲毫不敢大意地環顧周圍。


    「實在不太可能隻來那麽一次。」


    「咚」一聲。有東西掉下來了。


    不知道是從哪裏出現的。總之在稍遠處,有一個和剛才一樣的手銬環。


    不,不僅如此。


    這次和剛才不同,還有個狀似自行車齒輪的東西。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激烈的金屬聲響起,兩顆頭各自冒出鎖煉,形成狀似人類的骨骼。


    一邊是用來束縛物體,封鎖動作的鎖煉。


    一邊是用來傳遞力量,加速動作的鎖煉。


    盡管同為鎖煉,意義(essence)卻不同。


    「有不在原有權責範圍內的象徵武器……?將齒輪當成太陽就是男性原理,將手銬當成環則是女性原理。這是藉由製造對稱去凸顯不存在的屬性啊!」


    「糟糕,這就是叫『業』的懲罰嗎?是我叫來的嗎?」


    閃著詭異光芒的鎖煉骨骼令上條毛骨悚然,但抱著三花貓的茵蒂克絲搖頭。


    「不對,如果是這樣,或許根本無法說明第一隻怎麽出現在這裏。這麽說來,起因應該在當麻破壞彩虹鎖煉怪物之前!」


    「起因……?」


    追根究柢,最先出現的異常狀況是什麽?


    上條當麻、茵蒂克絲、歐提努斯、烏丸府蘭、土禦門元春,甚至是三花貓,全員都看向某一處。


    「?」


    隻有當事人——承受眾人目光的土禦門舞夏不解地歪頭。


    那柄無痛的黑影短劍,還刺在她胸口正中央。


    狀似麥芽糖的透明物質裹上那兩具鎖煉骨骼。那是血肉。擁有銳爪與利牙的刺客即將誕生。


    即使打倒它們也不代表結束。


    會沒完沒了地增加。


    「開……開玩笑的吧……」


    業之獸。


    打倒一隻就會有虹色霧氣纏身,沒人曉得累積到十隻百隻會如何的神秘攻擊手段。


    和勝負無關,會確實讓人背負「某種東西」的罪業集合。


    牆內,無人求助的情況下,明確的威脅持續出現於無人領域裏。


    「所以是怎樣?隻要那個還插在舞夏胸口,就會無止盡湧出什麽手銬、齒輪之類的東西嗎!這麽一來不管到哪裏都甩不掉嘛!」


    咚!


    虹色鎖煉骨骼與透明血肉,宛如盯上生肉的鬣狗般從多方向逼近。帶爪的手、手、手、手!看見接二連三伸過來的這些手,即使知道不該這麽做,上條依舊下意識地握緊右拳。


    「嗯!」


    外套比基尼府蘭突然出聲。已經不當ufo少女的她,同時也是英國清教的魔法師。


    「處女宮。heh、heh、vau、yod,在因歲差失落的第六宮光芒指引下,神名八字的天使啊,驅除眼前的災厄!」


    她的指尖放出黃綠色光芒。


    但在明白這麽做具體來說有何意義之前,自行車齒輪的鎖煉已經跳了出來。當代替頭部的齒輪一轉——


    「不行,等一下!」


    就在茵蒂克絲大喊後,兔子天線指尖的光芒變了顏色。


    正想怎麽會切換成鮮豔的紅色時,光芒已在她手中爆開。


    「嗚嗚!」


    手銬鎖煉跟著逼近因為爆炸而呻吟的少女。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了。上條揮拳打向怪物。


    實在太過輕易就出現的破裂聲響起,「業」再度纏住上條的手臂。


    顯得厚重而不祥。


    府蘭則是摀住自己的手,皺起眉頭。


    「……為……為什麽排在第一的白羊宮會……」


    「影響人心,改變腦中浮現的配色!手銬是停滯,齒輪是加速。它是讓光色在紅到紫這些能用玻璃柱分解出來的顏色裏轉換啊!」


    高中生上條無法評估有多危險,但對方似乎會讓魔法失控。


    而一旦與魔法有關的東西派不上用場,上條就會顯得更為重要。


    聲音響起,新的虹色鎖煉從憑空出現的手銬環上冒出。


    間隔愈來愈短。


    然而,不得不說這些接連到來的異變令上條分了心。


    因此他沒注意到。


    原本就在身旁的金發太陽眼鏡少年——土禦門元春,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消失無蹤。


    轟隆————!驚人的巨響迸發。


    巨大的黃色吊車突破包圍網衝了進來。


    重量有十噸以上。


    不踩剎車直接衝來的鋼鐵怪物,累積了夠多柴油引擎的力量,像打保齡球一樣把刺客全部撞飛。


    當然,坐在上麵的人就是那個家夥。


    「上車!」


    「你說上車,但它隻有駕駛座吧土禦門!」


    不得已,上條推著舞夏與府蘭的屁股讓兩人爬上側麵,再抓住茵蒂克絲的手拉著她,像救難隊員攀著消防車那樣緊貼車側。戴太陽眼鏡的粗魯老哥也沒等他說好,就推著大號排檔杆讓超重量級的怪物車輛前進。


    上條等人攀著的吊車再度輾過路上蠕動的虹色鎖煉,衝出包圍網。


    在狂風吹拂下,上條忍不住看向後方。


    「該死,它們若無其事地爬起來了耶!」


    「除了阿上你的幻想殺手之外,大概沒什麽辦法能幹掉它們吧。雖然部分原因在於這是亞雷斯塔那種等級的大魔法……不過更重要的是,它們完全盯上你啦喵~」


    駕駛座傳來的聲音不帶焦躁。


    彷佛早已料到會有這種程度的麻煩。


    「反正無論如何都得到第七學區的『沒有窗戶的大樓』。直接這樣衝過去就好啦!」


    「……」


    雖說是超重量級的吊車,速度拉起來後似乎還是相當快。後方追趕的手銬刺客與齒輪刺客顯得愈來愈小。上條等人從會聯想到死亡的寂靜無人貨櫃區衝進充滿活力的鬧區。


    然而這並不代表危機結束。


    「哇!怎麽啦怎麽啦~?」


    明明是最重要當事者卻沒什麽危機感的女仆少女舞夏,在攀著吊車側麵的情況下大吃一驚。


    咚!砰!


    路上偶爾會不規則迸出橘色火花——因為憑空落下的齒輪與手銬環撞上柏油路麵。不過或許是速度沒跟上吧,在落地產生明確的形體前,它們就已被遠遠拋開。


    「什麽跟什麽啊,那些東西會沒完沒了地生出來嗎!」


    「不,追根究柢,它們並不是物質性的存在。大概是無法繼續追蹤的舊個體主動消失,讓『空缺』增加!『名額』應該還是隻有一組兩人才對!」


    但是不能大意也不能放心。


    雖說能靠速度甩開,卻不代表它們會就此消失。要是空出來的齒輪或手銬能隨時出現在舞夏周圍,那麽拉開距離也沒意義。真要說起來,就等於接力時明明已經拉開差距,對手卻


    迅速跳過當前這一棒讓下個人起跑一樣。


    不能乖乖地被幹掉,但輕易解決它們又會背負懲罰。而且即使減少對方的數量,也隻是開出空缺而已。這麽一來,也隻能全速逃跑了。


    「我有點在意……」


    坐在肩上的歐提努斯這麽咕噥。


    「這招確實陰險,但缺少決定性。簡直就像為了把我們趕上既定軌道才派出追兵。它們等於是趕野兔的獵狗。」


    上條不由得為之一驚。


    「……意思是那個叫亞雷斯塔的家夥,是要引誘我們進『沒有窗戶的大樓』?」


    「不,這麽做沒有意義。你或許沒什麽實感,不過『沒有窗戶的大樓』可是科學陣營的中樞喔。那裏是絕對不能淪陷的主城。如果能自由決定把敵人引誘到哪裏,那麽隻要把我們引到什麽都沒有的死巷裏圍毆不就好了嗎?」


    「這就是那家夥的作風。」


    待在駕駛座的土禦門插嘴。


    「勝利也好,敗北也罷;成功也好,失敗也罷;獲得也好,喪失也罷;光榮也好,挫折也罷;對於亞雷斯塔?克勞利而言都一樣。無論骰子丟出一到六的哪一麵都無妨,隻要能把條件整頓成後續發展一致,就可以達到目的。他是認真地這麽想。畢竟一般人若在召喚克倫佐時失敗得那麽慘烈應該會灰心喪誌,但他反而更來勁了呢。」


    可以感受到某種強烈的趨勢。


    盡管上條等人拚了命試著從激流裏遊上岸,但是不管怎麽掙紮,都會有大量的水纏著他們不放。愈是努力,水流就愈是像嘲諷似的將他們往下遊帶。


    「……」


    土禦門的吊車在早晨的街頭狂奔,無視諸多號誌闖過十字路口,豪氣地突破發出巨響放下欄杆的平交道。


    占地再怎麽廣,終究隻是一座城市。


    從第十一學區進入目的地第七學區,花不了多少時間。


    兔子天線少女對曾見過的入口有所反應,出聲提醒。


    「看到了。」


    「阿上,出入口在哪裏?」


    「啊,嗯,我記得道路會切出方形的洞口,對了,就在那棵枯掉的行道樹那邊……!」


    喵喵太陽眼鏡沒等人把話說完。他拉下手剎車就地轉動巨軀,猛然解放原本位於吊臂底下的東西。


    那是個用來拆房子的巨大鐵球。


    超特大流星錘存飽了離心力甩出,重重打在藉由偽裝成柏油路麵而緊閉的地下出入口上頭。這股破壞力再怎麽說也足以讓超過十噸的吊車單輪翹起。盡管不曉得原本有多少的鎖頭與門栓保護,但是這一擊就砸開了方形的出入口。


    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土禦門操縱的吊車一邊回正車身,一邊衝進往下的坡道。


    有件事不能忘記——此刻齒輪與手銬環仍然先後以攀著吊車的舞夏為中心誕生。無論怎麽踩油門拉開距離都不能掉以輕心。


    輪胎發出嘎哩嘎哩的摩擦聲,一口氣飆到最底層。


    吊車發出尖銳聲響緊急剎車。這裏還是一樣寬敞。靠著一隻右手支配上百名少女的木原唯一就是以這裏為根據地。


    真是奇妙的巧合。


    那個破滅與災厄的空洞,對於現在的他們來說,已經成了希望之路。


    (這麽說來,唯一她消失到哪裏去啦?哇!)


    差點被甩下車的上條仰頭看去,隨即見到宛如鍾乳洞般吊在天花板的火箭推進器。那些東西都已毀損,露出巨大的傷口。從那裏就能闖進固若金湯的「沒有窗戶的大樓」。


    「……」


    就連外套比基尼府蘭,也有如仰望太陽般看向頭上的大洞。


    已經不在此地的上裏翔流,替他們帶來突破口。戀情已劃下句點的少女,心中究竟閃過怎樣的念頭呢?


    「沒時間了!」


    土禦門放下支撐腳讓吊車站穩,然後伸長吊臂並這麽大喊。沒錯,一旦停車,就無法逃離隨時可能出現在舞夏身邊的那兩隻鎖煉怪物,還會撞見追趕在後的那些家夥。而且解決掉愈多,纏上來的神秘懲罰「業」也會愈重。


    這麽一來,也隻能持續移動。


    「要從這裏過去啊……?」


    「你之前又是從學生宿舍往下跳又是從飛機上往下跳的,不可能到現在才說有懼高症吧,阿上!」


    所謂現代版的傑克與魔豆,原來是吊車朝斜上方伸出去的吊臂。上頭既沒有扶手也沒有救生索。隻要腳下稍微一滑,就會倒栽蔥撞上堅硬的地板。


    如果硬是要考慮得積極正麵一點,也隻能這樣。


    q1,從高處墜落和遭到惡心的虹色鎖煉折磨至死,哪個比較好?


    「該死,這也太狠了吧!」


    方針已定。


    首先由動作靈活的土禦門抓著吊臂領頭。不用說,這跟登山向導一樣,是為了「示範」給後麵的人看。接著由茵蒂克絲、舞夏、府蘭等女孩子跟上,上條負責殿後。


    (雖然在這種狀況下,就算有人往後倒我也接不住……)


    但他沒有不識相到把這種話說出口。


    至於在他前麵的外套比基尼,先是邊爬邊搖晃著屁股上的足球狀天線,接著突然開始用一隻手遮擋自己的小屁股。


    詛咒的聲音傳來。


    「……抬什麽頭啊你這個大變態垃圾蟲子低角度偷窺混蛋。」


    「泳裝不算春光外泄的範圍!話說回來冬天還穿短褲的小鬼哪有什麽吸引力啊!」


    「麻煩不要把人家的穿著品味歸類到非常平淡的範圍!」


    雖然這段期間內,沉重的手銬環與齒輪依舊不停出現在舞夏周圍,但一行人終究是在很細的吊臂上。由於沒什麽地方讓那些東西落腳,所以它們紛紛摔往遙遠的下方。


    但眾人無暇喘息。有著虹色鎖煉骨骼與透明血肉的怪物,同樣爬著吊臂追來。


    「嘖!啊啊真是的!」


    上條將來襲怪物之中有齒輪的那一邊踹下去。雖然不用幻想殺手就不需要背負神秘的因果報應,但相對地就無法解決敵人——因為那些家夥不管從多高的地方摔下去都不會死。


    然而,也因此他沒空在意對於高處的恐懼。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爬了相當遠的距離,順利從毀損的推進器潛入大樓內部。


    可是不能忘記,有入侵管道,也就代表敵人能循著同樣的途徑追來。


    「唔,讓開阿上!」


    土禦門跳向前。


    他也不管自己太陽穴附近的血管鼓起,扔出以紙張摺成的龍。


    「五行之黑,以水龍之浪去除障壁(喂流氓,別睡了給我去工作)!」


    緊接著。


    那對怪物中的手銬環「喀嚓喀嚓」地開闔。


    它們要改變顏色讓魔法失控。


    不過——


    「我早就把失控算進去啦————!」


    他毫不在意,硬是繼續下去。


    憑空出現的洪流在土禦門周圍纏繞,然後猛然撞向吊臂前端。被甩出去的吊臂,帶著超重量級吊車一起翻倒。豌豆藤被人砍倒,甩下那些還攀在上頭的亡者。


    「呼……」


    「老哥?你怎麽了,老哥!你滿身都是血耶!」


    「……哈……」


    土禦門無理回應吃驚的舞夏,彎下腰吐出一大口血。身為魔法師卻參加能力開發,這麽做帶來的弊害侵蝕著他的身體。


    實際上,這個副作用沒有「還能用幾次」這種數值存在。


    可能用一百次都撐得住,也可能一次就讓人因為心血管破裂而死。他就是遭受這種有如俄羅斯輪盤的不講理束縛。


    「沒有繼續追來……那些家夥總不會像天使或惡魔一樣長出翅膀吧……」


    土禦門以手背擦拭嘴角,同時這麽說道。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清脆的「喀啷」聲。


    「可是不解決舞夏的問題,那些什麽手銬、齒輪的彩虹鎖煉會一直冒出來。快點前進,不然會被挾擊……!」


    3


    a.a.a。


    抗魔法式驅動裝甲。


    原本這應該是個和禦阪美琴無緣的詞,就連入手原因也近似不勞而獲。然而這東西與少女漸漸變得密不可分也是事實。


    盡管如此,它依舊充滿謎團。


    它似乎是木原唯一率領眾多元素徹底破壞常盤台中學校舍的原因之一。而「詛咒」這個耳熟的詞成為具體威脅,或許也是因為美琴藉由a.a.a.「更加深入」。


    「換句話說,我跟她們一樣。」


    美琴再次這麽表示。


    地點在「學舍之園」外麵的漢堡店。不是隨處可見那些門戶大開的連鎖店。進入擁擠的混居大樓,爬上狹窄的樓梯之後,才會來到這間不曉得到底歡迎誰的小店。而且這家店外頭連招牌都沒有。如果不知情,看上去大概隻像一間怪胎雲集的事務所。


    食蜂操祈在店門口撥了撥蜂蜜色秀發,一臉逮到機會的得意表情這麽說道。


    『開在「學舍之園」並不代表一定是名店。會加入防腐劑、色素、人工甜味劑、牛油、豬油等各種東西又假裝不知道的店家也不少。一個人的品味就看他能找到多少隱藏的真正好店喔。』


    『是是是,知道隱藏名店的我好厲害理論對吧。了不起了不起。』


    『……哼。』


    『為什麽突然變可愛啦?你是被人家輕視就會退化成幼兒的那種人啊?』


    於是來到現在。


    也就是偶爾會在電視上看見的那種「明明怎麽看都是成屋或公寓中的一戶,一走進去卻是謝絕參觀的高級法式餐廳~」。美琴不得已隻好摸摸人家的頭,女王大人的臉卻像麻糬一樣鼓了起來,不過這些暫且放到一邊。


    「啊嗯啊嗯☆」


    或許是這個味道和什麽幸福的回憶有關吧,坐在斜前方的食蜂操祈露出孩子般的笑臉咬著特大漢堡。美琴讓主題繼續下去。


    「這種莫名其妙取得,而且突然就強迫人有所自覺的『力量』,會讓人在很多地方亂了方寸。不過老實說,我現在明顯被那種有如『看不見的世界趨勢』的東西遠遠拋在後頭。如果不依靠a.a.a.這種來曆不明的『力量』,我根本站不上舞台。」


    「我說禦阪同學啊~」


    第五名將沒辦法一口氣吃完的漢堡暫時放回盤子上,輕輕伸出舌頭舔去嘴唇上的油脂,然後用吸管吸了一口以天然水製作的碳酸飲料,並且把手伸向薯條。她傻眼地說道。


    「所以呢,結果問題力的核心在哪裏?『喔喔,得到過強力量的自己好可怕』……你隻是陶醉在這種話裏頭吧?」


    「……就某方麵來說我要感謝你,食蜂。能夠講得這麽不客氣的人,找遍常盤台大概也隻有你一個。」


    「因為啊~」


    食蜂將一根薯條遞向美琴的嘴。


    「你試著把條件放到天秤上比一比嘛。是得到力量好呢,還是沒得到力量好呢?如果你選擇『沒得到』會有什麽活路可走嗎?」


    「啊嗯。」


    「……居……居然老實地咬住了。老實說我有點意外。」


    「看到一肚子壞水的你那種吃相,就知道這東西吃下肚沒問題了。」


    不過在稍遠處替別人加水的女侍則看得滿臉通紅,還慌慌張張地讓水從杯子裏滿出來,這點兩人似乎沒注意到。


    「言歸正傳~假設a.a.a.需要某種類似代價的東西,那麽對於已經不知不覺付出那些東西的禦阪同學來說,現在才放棄並不代表風險會就此消失吧?不管那是肉體方麵的問題,還是……唔,『詛咒』?事件方麵的問題都一樣。」


    「呃,但因為這樣就狂用不是太極端了嗎?就算吞過一顆來曆不明的提神藥丸,也不代表明白成分之後就可以猛吞吧。」


    「不是這個意思~無論是a.a.a.的副作用還是那個『詛咒』的後遺症都一樣,就算找一般的醫院也得不到保證吧?既然如此,除了親手分析a.a.a.之外,不就沒有其他讓人安心的方法了嗎?如果是可疑的藥丸或健康食品,把樣本送到可靠的機關或許就能搞定,但看起來也沒有這種對象能找,除了自己動手以外不是別無選擇嗎?」


    「……話是這麽說沒錯啦。」


    看著美琴像個小孩一樣嘟起嘴,坐在斜前方的食蜂誇張地歎口氣。


    她靠著椅背,用修長的腿在桌麵下勾住美琴戲弄她,同時說道:


    「找人商量的人大多都是這種感覺呢~真是的,明明答案都已經出來一半了,卻因為害怕一個人扛責任而想推給別人分散壓力。對於好心聽煩惱的人來說還真是場災難,畢竟事情又不是自己做的,卻得幫人家扛一部分的責任嘛~」


    「……」


    「真是浪費時間。如果禦阪同學不是『這樣』,隻需要一隻遙控器把真心話拉出來就搞定了。為什麽我是第五名而你是第三名呢~」


    「那你為什麽要陪我扯這麽多啊?」


    「那還用說,這件事和那個刺蝟頭有什麽關係?」


    4


    「沒有窗戶的大樓」。


    上條等人之所以來到這個不見人影的巨大空間,是為了處理舞夏胸口那柄連茵蒂克絲和歐提努斯都不知道如何解決的黑影短劍。為此要潛入亞雷斯塔?克勞利的城堡,找出與他自創術式有關的資料,藉此倒算回去,重新編組用來中和、抹消的魔法。


    (不過,科學方大本營學園都市的首腦,居然是魔法師啊……)


    上條再度為了這個扭曲的世界構造屏息。


    而「沒有窗戶的大樓」內部構造也不怎麽正常。


    隻看前後左右的寬敞程度倒還好。差不多有四間學校體育館那麽大。如果把各種內牆都打掉弄成一整個空間,有這種尺寸或許也沒什麽好驚訝的。


    問題在於高度。


    看不見。


    無論怎麽仰望,都看不見能稱之為天花板的東西。一切都在黑暗之中。就算整棟大樓都中空挑高恐怕也營造不出這種景象,看起來甚至像是條通往宇宙空間或異次元的垂直隧道。規模大得有如登山。


    「『沒有窗戶的大樓』原本是個巨大火箭。」


    坐在肩上的歐提努斯這麽說道。


    「沒了推進器,照理說已經失去飛出行星的能力,但它並未就此放棄,而是強行延伸內部空間,試圖連接到目的地座標。所以才會產生這種超出歐幾裏得範圍的奇特空間構造。」


    「不是生命樹,也不是邪惡樹……這麽一來,簡直就像是獨自構築的第三棵樹耶……」


    雖然上條完全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麽,不過那些用上齒輪和手銬的虹色鎖煉怪物,正以舞夏為中心不斷地冒出來。想都不想就幹掉它們很危險,對於無法停下腳步的上條等人來說,也隻能持續往上爬了。


    「那邊有樓梯!」


    上條大喊一聲領著眾人過去。有道螺旋狀物體順著大樓牆麵蜿蜒而上。那是樓梯,是電扶梯,是工地或礦山等處會看見的小型


    電梯。懶骨頭府蘭到了這種時候還在按電梯的按鈕,上條敲她的頭表示沒時間等,要她乖乖走樓梯。


    內部構造沒什麽合理性可言。


    這裏隻有一棟讓人不斷往上爬的建築。盡管途中踏腳處分成上下,走法各式各樣,但還是能看出整體的趨勢。彷佛從一開始就是為此而設計的單一路線。


    「喂,我說啊!土禦門!」


    「啥事喵~?」


    「『往上逃』,在火災的時候常聽到,但實際上這根本不叫逃跑吧?我總覺得我們是在往死路走耶!」


    「不然你要停下來被火燒嗎?總之動作快動作快!」


    明明逃得很順利,那種宛如被蛛網逮著的討厭感覺卻沒有消失。就像猜拳無論勝敗都會抽到下下簽那樣,有種難以言喻的走投無路感。


    因為,一開始的異樣感始終揮之不去。


    由暗影凝聚而成的短劍刺中舞夏胸口那一刻起……當事者就已陷入危機卻不自知。


    她似乎不是因為不痛而開心,是因為「感覺不到痛楚」而掉以輕心……


    (該死,有種怎麽做都沒反應的感覺。這麽一來,連到底做得對不對都不知道啊!)


    雖然隻是沿著樓梯和停擺的電扶梯往上跑,但在完全看不見終點的情況之下,疲憊感會十分嚴重,就像把登山和馬拉鬆合體一樣。上條先前都沒考慮過保存體力,一直拚命狂奔想甩掉用齒輪和手銬當頭的虹色鎖煉怪物,此時身體自然而然地開始搖晃。


    他也沒多想,就把手伸向畫出巨大螺旋的樓梯扶手。


    怪事發生。


    毫無前兆。


    金屬材質的扶手,宛如糖做的工藝品一般碎裂。


    「喂————!」


    他倉促之下脫口而出的話語,疑問和埋怨似乎還大過恐懼。然而事情已經發生也無可奈何。他下意識地在空中摸索想抓住什麽東西,但整個人都已經往扶手壓下去,所以無法修正姿勢。


    少年的身體落向扶手的另一邊。


    行星產生的凶惡重力化為死亡的發絲,逮住上條當麻。


    5


    這裏是霧的世界。


    「……怪了?」


    自己剛剛不是跟崩塌的扶手一起摔下去嗎?盡管沒道理的事接二連三,但有支撐雙腳的地麵,讓上條覺得十分安心。雖然有種很嚴重的空虛感,或者說有種戴上vr裝置看見麵前有頓大餐而產生的虛偽滿足感,使得他隱約有些不安……但能夠抑製對心髒的壓迫依舊非常重要。


    上條依序擺動自己的手腳,先確認沒有任何地方骨折。


    「這裏是哪裏啊……歐提努斯……咦,歐提努斯?」


    仔細一看,原先坐在他肩上的「魔神」已不知去向。


    大概是摔下來時飛出去了吧。如果不是這樣——他試圖思考其餘可能性,卻發現什麽都想不到。真要說起來,他連目前的狀況都沒弄清楚,當然不可能提出什麽假設。


    嘰嘰。


    有如誘蟲燈閃爍般的聲音響起。


    接著,從霧氣的彼方傳來聽似溫和女性的嗓音。


    『開始嘍……』


    開始什麽?


    上條還來不及質疑,便感覺到人類的氣息。


    然而,氣息並非來自剛剛在霧氣另一邊出聲的女性。從截然不同的方向,傳出數個吵吵鬧鬧的孩童聲音。


    雖然熱鬧,但沒有開朗、快樂的情緒。


    反倒是股負麵的奔流,隱含著孩童特有那種會將蟲腳一根根撕碎的殘忍。


    一開始隻感受得到這些,就像有道透明牆壁抵在鼻尖上一樣。


    到了這個時候,上條才注意到語言的差異。剛才的女性與現在的孩童,說的話聽起來都像是英語,上條要聽懂卻毫無問題。如果允許用老套的方式形容,大概是思緒一類的東西像副聲道那樣疊上去吧。


    『老師,他連在床上睡覺的時候都要把手放進棉被裏!』


    『他腦袋有問題,都是因為不信神才會變成這樣!』


    『愛德華,過來這裏。為你讓大家不安這件事道歉!』


    (……?這是怎麽回事?)


    聽起來像在譴責團體中的某人,但就算是這樣也讓人搞不懂。以藉口來說應該編得更像樣一點,這麽一來連牽強附會都算不上。


    然而,霧氣彼方那幾道身影,對於自己的正義深信不疑。他們的腦袋裏隻想著要把某人拖上台,讓那人低頭道歉。


    多數決的勝利。


    把這種東西當真理的小小世界。


    無論它有多麽不合邏輯都一樣,在這座牢籠裏隻要不迎合大眾就會遭到排斥。


    這種抓著人不放的煩悶氣氛,就像吸飽了水的毛毯。


    『這些家夥實在太愚蠢了……』


    有個耳語聲。


    某人就在上條身旁。那是個纖細的銀發少年,年紀遠比上條來得小。那張可說是稚嫩的臉上隻有苦澀與不滿。上條在這裏完全隻是個觀眾,少年似乎沒注意到他。


    霧氣流轉。


    看似成年人身材的男女,在霧的另一邊喊著某些話。


    『為什麽不聽我們的話!』


    『還以為隻要送你進嚴格的寄宿學校,就能讓你理解神的教誨!』


    『愛德華,啊,愛德華!你到底要愚蠢到什麽地步!』


    ……不曉得為什麽。


    雖然沒有任何根據,不過旁觀者上條已經看出了他們的關係。這些大人原本應該是要保護銀發少年的人吧。但是他們隻在意「正確」而疏忽了努力。他們堅信,隻要交給嚴格的學校照顧,就能讓孩子具備循規蹈矩的精神。


    少年這麽嘀咕。


    『就連信仰神,提倡正確的人們,也會展現這麽醜惡的一麵嗎?』


    也不知是不是聽到了這個聲音。


    某樣東西從霧裏丟來。是個裝滿了水的陶瓷花瓶。


    會命中銀發少年的臉。


    「嘖!」


    這麽想的上條,下意識地將手伸向旁邊,擋住那個花瓶。手掌感受到沉重的衝擊,痛楚令他屏息。盡管還搞不清楚狀況,但是上條重新明白到不能掉以輕心。這表示如果有人在霧裏拿菜刀朝上條揮舞,也有可能讓他就這樣死亡。


    而銀發少年看都不看他一眼。


    這恐怕就類似電影,他們對於上條的存在毫無知覺。


    『那麽,想必研讀聖經不會看到真理。放棄自己思考而盲從前人教誨,隻會得到那種醜惡罷了。』


    那些人被捧為正人君子,表麵上有如人類模範,少年卻總是看到他們的「這一麵」。


    在少年心中,無疑隻剩凝結成黑色的疑問與嘲弄。


    銀發少年以宛如遭受幽暗怒火烘烤過的聲音,這麽說道:


    『既然如此,我就要找到真理。取回因為愚蠢盲從而失落的過往道路。』


    啪嘰!


    上條還以為眼神迸出火花般的東西,一回神才發現霧氣與銀發都已消失。


    應該說,實際上他甚至根本沒摔下去——抓住的金屬扶手回以可靠的觸感,紮紮實實地支撐住刺蝟頭的體重。


    原來的樓梯,就隻是樓梯。


    「當麻,怎麽啦?你突然愣住了。」


    「再不快點就要被虹色鎖煉追上了啦!」


    (……?)


    盡管看見茵蒂克絲與府蘭瞪著自己,上條的腦中卻滿是疑問。他不由得將手伸向右肩,


    確認坐在那裏的十五公分妖精是否存在。他用手指輕撫戴著帽子的小巧頭頂。


    「喂,住手,人類,不要在這麽多人麵前嬉鬧。做這種事要考慮一下時間和場合!」


    有觸感。


    歐提努斯果然還在。


    也就是說……到底怎麽回事?剛剛歐提努斯不在肩上時看見的景象,究竟有何意義?


    雖然腦子裏滿滿都是疑問,他卻無暇一一整理。


    正如剛才少女警告的。舞夏——說得精確一點,是刺在她胸口的無痛短劍——具有產生齒輪怪物和手銬怪物的力量。如果停在一個地方,會遭到一對怪物夾擊。


    在樓梯、電扶梯、電梯等複雜交纏的踏腳處上,冒出許多染血怪物。由於前後都被堵住,此時隻能強行突破。


    土禦門倉促間掏出許多摺紙。


    「嘖!阿上,舞夏拜托你了!隻要不用幻想殺手,就不必考慮業的問題!」


    「慢著土禦門!你身上也還帶著傷吧。麻煩你去支援茵蒂克絲和府蘭。既然那家夥是魔法師,你的知識應該派得上用場才對!」


    成群結隊來襲雖可怕,單一個體的力量倒不至於無法抵抗。所以上條的判斷應該不會有錯。


    (怪了?)


    隻不過。


    關鍵在於,他們所相信的前提沒有錯誤。


    (它們本來是三隻嗎?)


    啵!


    突然間,鎖煉怪物之一從內爆開。即使能看到在它另一端的景色,也不能證明其中沒有任何東西。讓光線折射的深處,有個銀發及腰且身穿綠色手術衣的「人類」。既像男性又像女性,既像大人又像小孩,既像聖人也像罪人的某人,於極近處緩緩朝上條伸出右手。32、30、10。不可思議地,他的手邊就像摩擦打火機的打火石一般,散發細小的數字。


    那五根手指化為任何人都知曉的形狀。


    在握拳的情況下,伸出拇指與食指。


    也就是——


    (……槍……?)


    就在上條這麽想的瞬間。


    驚人的破壞力淹沒世界。


    「某種東西」撕裂、撞開了擋在中間的手銬鎖煉怪物。靠人類的視力追趕不上。就像靠麥穗搖曳辨識無形的氣流一樣,隻能依靠那些遭破壞的怪物,才能勉強認知到「某種東西」的存在。


    「嗚喔喔喔喔喔喔啊————!」


    土禦門大吼。


    或許這個反應沒什麽邏輯可言,隻是種用來讓雙腳擺脫恐懼束縛的儀式。


    總而言之向前邁步的土禦門元春,雙手在胸前合攏,舉起紙摺的鳳凰。


    看不見的障壁,將看不見的「某種東西」彈飛。


    可謂賭上性命的抵抗。


    但事情並未結束。土禦門本人不是說過嗎?亞雷斯塔?克勞利不會拘泥於成功、失敗、獲得、喪失、光榮、挫折。隻要將趨勢引導成不管有何發展都會朝同一個方向流動,那麽全部都一樣。


    彈開攻擊,讓餘波散往四麵八方。


    平均地奔向原本該得到保護的上條等人。


    全身遭受重擊的刺蝟頭,腦袋在震蕩之下,連前後左右上下的概念都沒了。就連身旁的少女怎麽樣了都弄不清楚。不僅如此,連地麵的觸感也沒有。身陷絕境的他,不可思議地有股似曾相識感。


    沒錯。


    和剛才一樣。


    墜落。


    上條當麻無止盡地墜落。


    行間 一


    十字教所進行的政治宣傳、抹黑,在「狩獵魔女這種行為不道德、沒人性」的批判下銷聲匿跡。接棒指責這些人的,則是毫無倫理與守法觀念,以現代角度看來隻能算剛學會走路的三流報紙。


    盡管還是被人家寫些「為了實驗用鍋子煮嬰孩的肉」、「反覆舉行男女亂交的淫蕩儀式」之類的東西(不過嘛,這些試圖揭露真相的舉動,很諷刺地反而隱藏了魔法師的真麵目),然而意外地是,可以發現存在於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那些現實的魔法師,會對於自己的研究與實驗劃下明確界線。


    也就是,不拿活體當材料做實驗。


    簡單地說,就是禁止用到動物或人類血液的魔法陣,用到脂肪或內髒的藥品等等。或許會有很多人覺得意外。圖畫書裏熬煮青蛙、蜥蜴、鴿子、蝙蝠等等的「邪惡魔女」大鍋,可能正是人們對於魔法師的印象。


    要認為「實際的魔法師與他人賦予的形象不同,清清白白」,或者認為「情況已經嚴重到如果不明訂這種規矩每個人都會做」,那就是個人自由了。


    雖說訂下了規矩,卻不代表行為已經完全消失。有一定數量的人,不惜犯禁忌也要朝自己的目標邁進。


    好,這裏有一名「人類」。


    一位在非洲旅行時,以三隻鴿子的血畫下魔法陣,試圖越過源質隔閡的魔法師。為了跨過橫亙其間的深淵,他似乎想靠著深淵同化,避免背負靈性創傷而達成目的。


    結果怎麽樣了呢?


    無論成敗,從這時候起,人類社會接觸到一個名字。


    根據記載,那是名字以c起始共八個字母的惡魔。


    既存的邪惡樹無法容納,連擁有獸之魔法名的男子也無法控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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