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去掃墓了』


    桃太郎依照發給心羽的簡訊,開始準備外出。他必須解決早上電話中的事件,否則無法平靜下來。他決定今天內就要前往東京,因此打算首先向亡妻報告這件事。


    他脫下幾乎已成為自己標誌的運動服,換上不習慣的西裝,沒有戴領帶,襯衫領口敞開,把手機、鑰匙、錢包從運動服口袋移到西裝口袋。為了準備供奉在墳前的花,他剪下庭院中開花的玫瑰。這是妻子鬱美生前喜歡的花。最後他還有另一樣東西得準備:他得從平常不會踏入的心羽房間找到某樣東西,不過他想尋找的東西立刻便映入眼簾,那就是擺在貼了許多心羽照片的軟木板前方的小狗布偶——喬伊。


    喬伊原本是鬱美從小珍惜的布偶。對於自小沒有母親記憶的心羽,可說是唯一的遺物,相當寶貴。


    「心羽那家夥,看來很愛惜它嘛!」


    桃太郎望著心羽幼年時期的照片,驚訝於她成長之快速,然後抓起喬伊坐在椅子上,宛若進行「男人之間的對話」般喃喃說話。


    「……知道所有往事的,就隻剩下你了。」


    他深深歎了一口氣,檢視布偶的背麵。布偶背上有一道拉鏈,可以放入小東西。他緩緩拉開拉鏈,把平常修車時使用的螢幕有裂痕的平板電腦硬塞進去。他一手抱著塞入東西後變形的喬伊,迅速走出家門。


    心羽的母親鬱美長眠的墓園,位在能夠一覽瀨戶大橋與大海的山丘上。桃太郎在夏季的蔚藍天空底下,將花與線香供奉在墳前,又把塞入平板的喬伊擺上去。他站在墳前,麵色凝重。


    「今天早上,嶽父的公司又跟我聯絡了。他們終於開口威脅,如果我再不歸還平板電腦,就要告上法院。」


    他緩緩地開始對鬱美報告今天早上電話中的內容。


    「……而且到現在才說要爭取心羽的監護權。別開玩笑!」


    桃太郎咬牙切齒地說。


    當他向嶽父報告要和鬱美結婚的時候,是對方要求今後不再聯絡。心羽出生時,嶽父也不聞不問,甚至連鬱美的葬禮都沒有出席,怎麽還有臉到現在才說這種話。


    「不過我打算至少跟他見個麵談一談,所以我現在要去東京了。」


    他是個想到就立刻付諸行動的人。他可以想象鬱美會反對他:「跟他談也沒用,別去。」因此他把手放在墓碑上,像是要說服她。海風吹來,使線香筆直的煙大幅搖晃。


    「沒關係。我原本就覺得應該要找時間和嶽父好好談談。」


    他把手從墓碑上移開,正要拿起放在腳邊的皮包,突然感覺到有人在附近,因此抬起頭。站在他眼前的是個穿製服的警察。


    「嗯……?」


    他從高中時代、還是不良少年的時候,就跟警察不對盤,不過卻想不出有什麽理由會在妻子墳前被警察盯上。在他背後又出現另一名警察以及兩名西裝打扮的男子,擋住他的去路。


    「你是森川桃太郎吧?」


    說話的是其中最年長的西裝男子。他似乎不是這一帶的人,腔調很平板。男人從外套內側口袋取出警察證件給桃太郎看。桃太郎瞬間理解這是怎麽回事。


    「原來我還沒去東京,他就先報警了……」


    「你涉嫌入侵誌島汽車的電腦係統竊取資料。由於情況緊急,我們也同時搜索了你的住家。」


    桃太郎感覺到自己的血液瞬間沸騰,但他現在已經不是昔日的不良少年。他把緊握的拳頭默默收入口袋裏,瞥了一眼擺在墓碑前方的喬伊,然後用幾乎沒人聽見的聲音低語:


    「喬伊,那東西就拜托你了……」


    「……讓你直接見到誌島董事長就傷腦筋了。」


    桃太郎被帶上警車時,有一台大型轎車停在稍遠的道路上,車上一名男子盯著他們。這名男子坐在這台混合動力車的寬敞後座,手機螢幕顯示著今天早上打電話給桃太郎的記錄,濃眉大眼的臉上有一半被烏黑的胡須覆蓋,長得和心羽夢中出現的異端審判官貝旺一模一樣。


    「心羽,你這人怎麽老是在『春眠不覺曉』?」


    知子拿著竹掃把「唰、唰——」地掃著學校後院,以歎服的口吻說話。


    「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知子引用詩句想要挖苦隨時都能睡著的心羽,但卻得到難以想象是高三生的回應,隻好沉默不語。然而心羽連她的反應也沒注意到,悠閑地繼續說:


    「昨天我陪我爸他們打牌,幾乎通宵沒睡。」


    心羽做出發麻將牌的手勢。知子驚訝到超越歎服程度,大聲問她:


    「你不要緊吧?」


    「嘿嘿~」


    心羽從口袋掏出一萬圓鈔票,得意地給知子看。


    「我有拿到打工費唷。」麵對心羽的笑臉,知子很想吐槽說「我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你的身體……」但還是再度閉上嘴。


    「就算沒通宵,也老是想睡……這算特技吧?」


    「這種哪算是特技!」知子發出苦笑,然後原本停下來的兩人再度開始掃地。知子試著改變話題:


    「對了,你要參加暑期輔導嗎?」


    「嗯~我們家沒錢,所以可能有點困難。我今天早上若無其事地問了一下,可是沒有得到回應……」


    心羽麵帶笑容,輕描淡寫地說出嚴峻的現況。知子再度停下來,但心羽卻沒有停止掃地,繼續說:


    「今天的修車費大概也用蔬菜代替吧……我爸為什麽這方麵就是沒辦法呢……到現在還老是在改造汽車。」


    「你們在家不太聊天嗎?」


    「現在幾乎都沒說話了。」


    心羽揮揮手,很坦白地回答。


    「如果不管他,就連『我開動了』大概都會用簡訊傳來。尤其是最近……」


    「真的假的……?」


    心羽雖然看似毫不在乎地在說話,但不知何時停下了手中的掃把。


    正當知子與心羽皺起眉頭,兩名同班男生突然衝過她們之間。男生順勢跑到後門,迅速翻牆並回頭,舉起一隻手做出道歉的手勢。他們打算翹掉掃地時間。


    「他們又來了……」


    心羽撿起腳邊的小石頭,以神明附身般的投球姿勢,朝著跑走的男生丟過去。


    「算你們欠一個人情!」


    雖然是不太可能丟中的距離,但從心羽手中拋出的小石子卻精準地命中跑走的男生頭頂。


    男生當場被擊沉。與其說是因為疼痛,不如說是因為歎服與羞愧。


    心羽有個當過不良少年的父親,運動神經很好,而且特別有正義感,絕對不容許作弊或詐欺等事情。


    心羽比了個小小的勝利手勢,對自己的勝利感到確信。不過她立刻又用低落的聲音說:


    「這是高中最後的暑假了,怎麽辦……」


    操場開始傳來運動社團的吆喝聲,遠處則傳來銅管樂隊的演奏。


    兩人掃完地,前往走廊的水槽洗手。


    「你們不返鄉嗎?」


    知子邊轉水龍頭邊問心羽。


    「我們家就是老家,而且沒有親戚。」


    「可是你媽媽的老家在德國吧?」


    「啊?為什麽?」


    心羽似乎打心底感到驚訝地問。知子皺起眉頭反問:


    「為什麽?國中的時候,你不是自己在作文上寫,媽媽是德國人嗎?」


    「哦,那個啊。知子,你記得真清楚……其實那是騙人的!」


    「什麽?」


    知子差點把擦手的手帕掉到地上。心羽笑著告訴她:


    「每次到了新學年,就會有人問我:『你為什麽沒有媽媽?』或是『你為


    什麽不知道自己名字的意思?』或是『心羽應該讀作kokoha,不是kokone吧?』每次都被問得很煩,所以那時候就撒了一個大謊。」


    心羽毫不愧咎地說出真相。知子想到自己六年來都把心羽的謊言當真,有一瞬間失去身為摯友的自負,不過她很快就能夠接受。心羽麵對某種形式的霸淩,滿不在乎地用撒謊的作文來「反擊」,真的很有她的風格。


    「……心羽,你雖然很笨,不過這種地方很可愛。」


    心羽聽到好友由衷的讚美,感到鬆了一口氣。


    「謝謝你,我的好朋友!」


    心羽高興地撲向知子。知子抱住她,也露出笑容。她們是長年的好朋友,因此知子很明白,心羽雖然總是笑嘻嘻的好像不在乎,但這種時候其實正努力地掩飾脆弱的心。心羽沒有染過卻有些偏紅的柔軟發絲觸及她的鼻尖,她才想起這一點。


    「喂,森川!」


    兩人在走廊熱情擁抱、確認友誼時,被導師慌張的聲音打斷。她們看到平常總是嘮叨著不能在走廊上奔跑的導師跑過來。


    「喂,我們剛剛得到聯絡,森川的父親被警察逮捕了!」


    導師表情驚恐,以慌張的口吻說話。心羽聽了不禁臉色發白。


    從學校到兒島警察局有一段距離,不過心羽沒心情等公車。她沿著海邊的道路全力奔跑,氣喘籲籲地跑進警察局。


    「喔,心羽!」


    桃太郎隊成員之一的雉田跑到她身邊。雉田因為太喜歡機車,甚至當上了警察的白機車隊員。雖然是負責交通機動隊勤務,但今天沒有輪值,因此穿著連身褲的便服(李小龍在《死亡遊戲》穿的黃色運動服複製版)及涼鞋就趕到警察局。


    看到雉田的瞬間,心羽腦中首先閃過的是父親的改裝車。她猜想父親一定是因為改造汽車發生問題,終於被這位惡友逮捕。


    然而事情卻更為複雜。


    「我也嚇了一跳,到處打聽,可是他們說這項調查是高度機密,不肯告訴我桃太郎被帶到哪裏去了。」


    聽到高度機密調查這種不常聽見的聳動名詞,心羽的表情變得凝重。


    ——爸爸到底做了什麽……


    雉田說服心羽,隻要一了解狀況就會去對她說明,心羽便不情不願地回家了。


    然而心羽的腳步卻自然而然地往鬱美的墳墓前進。一方麵是因為她聽說桃太郎是在掃墓時被逮捕,另一方麵也因為不知道發生什麽事的不安、再加上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的焦慮,使她在混亂中采取這樣的行動。


    雖然這裏不可能會有父親遺留的痕跡,但心羽還是來了,仿佛要尋找與父親相關的線索。忽然間,她發現喬伊被擺在墳前供奉的花束之間,便蹲了下來。


    「喬伊怎麽會在這裏?」


    從仍舊新鮮的花朵、燃燒過的線香,心羽推知桃太郎被逮捕之前已經掃完墓了。但他為什麽要把喬伊帶到這裏?心羽思索著其中的理由。


    她用雙手輕輕拿起喬伊,發現它的外型異樣扭曲,好像體內被放入了四方形的物品。心羽拉下喬伊背上的拉鏈,取出硬塞入體內的東西。


    這是螢幕中間有著直線裂痕的平板電腦,心羽也曾看過桃太郎在工作時使用它。心羽不知道這東西為什麽會在這裏,心中感到疑惑,暫且先把平板收回喬伊體內,然後背對著反射西斜陽光而閃閃發亮的瀨戶內海,匆匆踏上回家的路。


    「我回來了。」


    心羽打開沒有上鎖習慣的大門,脫下蒙上塵土而變白的樂福鞋,單腳踏在門框上。這時她突然察覺到和平常不一樣的氣息,她試著小聲地問道:「有人來了嗎?」走廊上平常就散落著汽車引擎和分解的零件,但擺放位置卻和平時不一樣。


    心羽單手拿著喬伊,獨自一人站在靜悄悄的走廊上,全身僵硬。


    在更衣室換下汗濕的襯衫的心羽,拿起折疊放著的社團用polo衫前往起居室。她邊走邊穿上衣服,調整呼吸,疲勞感頓時湧來。她無力地躺上佛壇房間的榻榻米。


    「爸爸到底被帶到哪裏了……」


    她喃喃自語,把仍舊塞著平板電腦的喬伊當枕頭,仰臥在地麵。


    心羽躺在地上凝視著掛在門楣的鬱美遺照。和旁邊的桃太郎父母遺照相較,鬱美的照片太過年輕,感覺不太像死者的照片。她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很難想象是已經過世的人。心羽隻知道,從她有記憶以來就早已過世的母親,在生下自己後,沒幾天就開始工作,而在不久之後就過世了。她是個很美的人。


    「媽,爸爸到底做了什麽?」


    心羽在悄然無聲的佛壇房間獨自對母親的遺照說話。接著她恢複清醒,翻身之後抬起上半身,很認真地對母親說話。


    「……對了,我完全不了解媽媽。隻知道你在生下我之後不久,因為車禍過世了……爸隻告訴我這些,其他什麽都不肯提……」


    她難得對母親說話,因而重新察覺到許多事情。


    她沒有母親的記憶這一點姑且算是無可奈何,然而桃太郎卻連填補空白的回憶都不肯談,實在是超乎尋常地寡言。心羽從小就察覺到,他不是單純地沉默寡言,而是在心中下了很堅定的決心,因此她不知何時開始就刻意避免去問母親的事。話說回來,自己直到剛才都覺得母親隻是遺照中的美人,對母親來說感覺也是個頗為無情的女兒。


    「……媽,你在我這個年紀都在做什麽?」


    心羽直視著母親的遺照問。雖然知道不會得到回答,但她卻無法停止詢問。這大概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渴望和平常完全拋在腦後的母親談話。


    「……你有上大學嗎?」


    拉上的窗簾縫隙之間透入更西斜的陽光,把心羽拉回現實。


    「……唉,我該怎麽辦……」


    她全身失去力量。昨晚通宵打麻將加上父親被逮捕的不安形成睡意湧上來,讓她的眼瞼變得無可救藥地沉重。她有些無意識地緊緊抱住喬伊,仿佛在向母親撒嬌般哀求:


    「媽,想想辦法吧……」


    心羽無力地喃喃自語之後,緩緩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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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橫跨平靜海麵的大橋盡頭,有一座被人遺忘的港口小鎮。這裏是稱作「丘山」的邊境漁港。小鎮盡頭有一處被海浪侵蝕的碼頭,邊緣有一座老早就結束任務的小小燈塔,有些傾斜,孤單地矗立著。


    怡人的南風吹過燈塔旁邊,搖曳著緊緊依附石灰質土壤生長的草。一名男子警戒著四周,捧著大量食材回來。他就是和安雪一起行動的peach。


    peach決定把對城堡外的世界不太熟悉的公主藏匿起來,為了躲避追逐者,他們來到自己出生的故鄉,也就是這座小鎮。他改造自己小時候發現的燈塔地下室,作為安雪的秘密住處。


    打開勉強可容一人通過的門,裏麵隱藏著通往地底的秘密階梯。


    peach提防著不被人發現,走下這道階梯。


    安雪在秘密地下室中麵對平板電腦,想要寫出名為「真心」的魔法咒語。


    「這次應該沒問題吧……」


    秘密住家內部宛若地中海沿岸的房屋般,塗上白色灰泥,營造成很舒服的空間。入口雖然藏在地底,但後方卻麵對岬角尖端,可以看見大海。喬伊坐在窗邊以鑿開岩石製作的椅子,愉快地望著外麵。


    「喬伊當時立刻就會說話了。」


    「嗯哼!我可是特別的!」


    喬伊得意洋洋地說,並誇張地挺起胸膛。


    這時兩人聽見細微的聲音,麵麵相覷,同時喊:


    「peach回來了!」


    還沒說完,喬伊便衝向入口


    。安雪也謹慎地捧著平板電腦,跟在喬伊後方走下階梯。


    「peach,你回來了!」


    秘密基地的更下一層樓是車庫,沒有牆壁,可以眺望美麗的大海與巨大的橋梁。


    哈茲放在車庫旁,現在仍舊無法自由活動,隻能佇立在那裏。peach以嚴肅的表情看著那副姿態。當他發覺到兩人接近他,臉上的表情才緩和下來。


    「怎樣?你寫出可以給機械『真心』的終極魔法了嗎?」


    「嗯~還不知道……希望這次能夠成功。」


    安雪凝視著魔法平板電腦回答,顯得有些不安。peach為了鼓勵她,以自信的笑容對她說:


    「沒關係,試試看吧!」


    「……嗯!」


    安雪重新拿起平板電腦,以銳利的表情開始詠唱剛寫好的咒語。喬伊感到自豪地看著安雪。


    「……懷抱真心,凡人也能飛上天。哈茲,憑自己的意誌,取得自由吧!」


    安雪以充滿自信的手勢,用食指接觸平板電腦畫麵,用格外高亢的聲音喊:


    「傳送!」


    魔法咒語發出「咻~」的聲音,不知飛到何處。


    車庫內悄然無聲。安雪、peach和喬伊都默默無言地盯著哈茲,神情緊張。


    「……喔喔!」


    peach首先發出驚訝的叫聲。他最早發現哈茲胸前的燈在閃爍。


    「太棒了!」


    安雪也接著喊。就在喬伊也高興地準備要跳起來的時候——


    沉重的腳步聲接近他們。荷著槍劍的兩名衛兵踏進來。


    三人看到槍口對準他們,不禁全身僵硬。這時有一個人從衛兵身後悠然走出來。他就是異端審判官,貝旺。


    「終於找到你了,公主!」


    明明很小心,怎麽會被發現……peach懊惱地咬牙切齒,但立刻護住安雪,怒視貝旺。


    「你犯了使用魔法的罪行,必須再度回到玻璃塔中。」


    「這真的是國王的命令嗎?」


    peach沒有直接見過國王,但即使是一國之君,他也難以想象會如此對待自己的女兒。


    麵對以強烈口吻質問的peach,貝旺哼了一聲,回答:


    「那還用說嗎?……不過,如果你肯把平板電腦交給我,我可以幫忙向國王求情。」


    貝旺以嘲諷的語調牽製peach,臉上泛起醜惡的笑容。


    <<<


    叮咚。心羽聽到熟悉的鈴聲,驚醒過來。


    室內已經變得很暗。心羽察覺到自己似乎睡了一會兒。


    「……爸?」


    她用睡糊塗的腦袋茫然想著。鈴聲又再度響起。她連忙起身去看安裝在走廊柱子上的對講機螢幕。映在螢幕上的是身穿看似很高級的西裝、滿臉胡須的男人。雖然是第一次看到的麵孔,但心羽記得這張臉。


    「這個人是……!」


    他和先前夢中那個叫貝旺的男人長得一模一樣。心羽盯著螢幕,努力想要整理混亂的腦袋。男人渾然不知心羽在看他,把臉湊近對講機的鏡頭。


    「她應該已經回家了。女孩就由我一起帶走……如果因為『監護人不在』引起東京的警察揣測,那就不好了。」


    透過對講機的麥克風,心羽聽見他一邊看著高級手表、一邊對站在背後的兩名黑衣男子說話的聲音。


    「東京的警察……?」


    心羽立刻想到這件事和父親被逮捕有關。然而她同時感到不安與恐懼,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這時放在裙子口袋裏的手機響起傳訊app短促的通知鈴聲。她連忙取出手機,檢視首頁畫麵。


    「是爸傳來的?」


    訊息是現在不知人在何處的父親傳來的。


    『如果這個男人出現他是壞人』


    率直到不行的一句話,附帶一張照片。照片中的人物是年輕時的桃太郎、在他身旁抱著喬伊微笑的母親,以及站在兩人後方、帶著諂媚笑容、被畫麵截斷的男人……這個被截斷的男人正是此刻站在對講機前方、看著鏡頭的胡須男。


    「這……就是這家夥!」


    和異端審判官貝旺一模一樣的男人名叫渡邊。他伸手向心羽家的拉門,試著往旁邊推開。門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毫無阻礙地打開。他自言自語:「鄉下地方真是鬆懈到無可救藥。」接著他帶著兩名部下擅自踏入玄關地板,在昏暗的室內環顧四周。


    「還沒回來啊……這個不良少女!」


    渡邊並未發覺到,心羽人就在起居室裏,隔著一扇拉門屏住了氣息。他對部下下達指令:


    「重要的是平板電腦。警察帶走的證物裏麵沒有那東西。無論如何都要給我找到!」


    兩名男人遵從他的指令,分別前往二樓和廚房。渡邊走向起居室。心羽在千鈞一發之際躡手躡腳地躲到隔壁的佛壇房間。


    「好暗……」


    渡邊進入起居室,不客氣地拉了日光燈的吊繩打開燈。心羽就在隔壁的佛壇房間,她不禁按住嘴巴屏住氣息。有什麽地方可以躲起來?


    就在此時——


    『渡邊先生!是不是這個?』


    「嗯?」


    渡邊聽到搜尋廚房的男人叫聲,離開起居室。心羽輕輕吐了一口氣,豎起耳朵傾聽廚房的動靜。


    『笨蛋!這隻是普通的白板!』


    『……抱歉。』


    心羽聽到部下被拍頭的聲音。接著渡邊似乎自己開始搜索起廚房,不過他應該很快就會回來。心羽決定先離開佛壇房間,正準備踏出去的瞬間,重新拿在手裏的手機又發出短促但清晰的收到訊息通知鈴聲。


    『嗯?』


    心羽察覺到渡邊和那名部下屏住氣息。她戰戰兢兢地低頭看手機,看到桃太郎再度傳送『我把平板電腦藏在墳墓,別被拿走』的訊息。


    看到這則來得不是時候的訊息,心羽忍不住抱怨:


    「……早點說啊!」


    她瞥了一眼仍放在佛壇房間中央的喬伊。她自己躲在拉門後方,因此應該還沒被發現,但如果現在移動,就會被廚房裏的渡邊立即發現。


    「不行!」


    渡邊確信自己聽到了通知鈴聲和女孩的聲音。他躡手躡腳地再度踏入起居室,但沒看到人影。映入他眼簾的是躺在佛壇房間榻榻米上的布偶。他記得曾經看過這個老舊的小狗布偶。


    「這個布偶是……?」


    他撿起布偶,察覺到和蓬鬆的頭部相較,身體部位有些異樣。很明顯地,裏頭放入了硬梆梆的東西。渡邊找到布偶背上的拉鏈打開,然後得意洋洋地大聲宣布:


    「……找到了!喂,我找到了!」


    然而當他使勁想要拉出平板電腦時,卻因為四個角卡住而拉不出來。每次硬拉,喬伊的身體就像要被扯裂一般變形。


    「喬伊……!」


    躲在壁櫥中、從拉門縫隙窺視情況的心羽不禁發出聲音,然後才後悔自己的大意。


    「我在幹什麽……」


    心羽拚命想要避免發出聲音,把身體埋在棉被之間的縫隙。在這當中,她感覺到手機從口袋掉出來,但她沒有時間理會。


    渡邊凝視著壁櫥。


    「原來你躲在那裏。」


    渡邊緩緩地走到壁櫥前方,一口氣打開拉門,但隻看到堆積如山的棉被,以及一看就是女學生風格、角色圖案外殼的手機。他撿起手機,隻見傳訊app開啟著,畫麵上有渡邊的照片和「他是壞人」那句話。


    「『他是壞人』啊……」


    森川桃太郎這家夥從以前就是個不假修飾的男人。


    他和渡邊說話時,總是直視渡邊的眼睛,直接說出心裏的話。明明沒什麽學識,卻隻憑直覺和行動力就能奇妙地說服他人並得到成果。他是渡邊最討厭的類型。不過想到無計可施的他此刻在警視廳偵訊室接受刑警質問,渡邊的嘴角便不由得上揚。但即使如此,他竟然還狂妄到設法在偵訊中使用手機聯絡女兒!


    可惡!不過這種小花招也到此為止。


    渡邊心裏正想著,二樓的部下也回來了。渡邊仿佛要喊出「將軍」一般,伸手準備打開壁櫥的另一扇拉門。但就在此刻……


    『心羽,你回來了嗎?』


    「!」


    悠閑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至少是渡邊沒有聽過的。


    『聽說桃叔叔被抓走了。我老爸很擔心你的情況,要我過來看看……老爸和雉田叔叔晚點都會過來。』


    說話的人是今天早上從東京返鄉回到下津井的守男,也是心羽自幼認識的好友。就如他說的,因為擔心心羽的情況所以來看她。他手中拿著連鎖店便當的袋子。


    雖然還沒抓到女孩,但最重要的平板電腦已經到手了。


    渡邊察覺到這名悠閑的客人不等回應就擅自闖進來,隻好帶著部下從簷廊方麵離開。然而他們的鞋子很不湊巧地還留在玄關,泥土的濕氣隔著襪子傳來。搞什麽!渡邊心中湧起虐待狂式的憤怒,想要狠狠地發泄在眼前的部下身上。


    「聯絡高鬆機場,準備好私人飛機,保持隨時可以起飛的狀態!你留下來抓住那女孩!」


    「知、知道了。」


    渡邊向部下下達指示之後,快步繞到玄關拿回鞋子。由於襪子上沾了泥土,他不想直接套上意大利製的鞋子,便直接跳上轎車,留下一名部下,火速發動車子。


    守男聽到門口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不禁轉頭去看。他想到剛剛在心羽家門前停了一台陌生的汽車,大概就是那台車吧?——他自顧自地解釋。接著他又聽到後方傳來拉門被打開、重物落地的聲音。


    他轉回頭,看到心羽從壁櫥滾出來,裙子掀到屁股上。


    「你在幹什麽?內褲都看到了。」


    都已經是高中生了,還跑到壁櫥裏,真是莫名其妙的女生。守男感到訝異,心羽連忙拉下裙子。


    「呃,有些狀況。」


    心羽紅著臉,有些遷怒意味地拉起守男的手,以異常認真的表情跑向車庫。


    「守男,你會騎機車吧?」


    「你怎麽沒頭沒腦地問這個問題?」


    這回輪到守男慌了。他被心羽拉到車庫,眼前放置著桃太郎廢寢忘食、持續改造的老舊附邊車摩托車,誌島汽車製的s-193哈茲。守男一臉茫然,心羽又問他:


    「你到底會不會騎?」


    「我隻有普通駕照!」


    「那就ok了!」


    心羽向他保證,接著以熟練的動作毫不猶豫地轉動機車鑰匙,腳放在發動裝置上,猛地運用全身體重踩下去。「噗隆!」水平對臥引擎發出特有的幹燥排氣聲。


    「你來駕駛。」


    「什麽?」


    心羽不等守男回答,戴上放在邊車座位上的安全帽,迅速坐上去。


    「別擔心!有汽車駕照就可以騎這輛車。目的地是高鬆機場!」


    守男從小認識心羽,很清楚她遺傳自父親的個性,隻要一說出口就絕對不會改變心意。他嘀咕著「搞什麽」,不過還是跨上機車座位,握住把手,戰戰兢兢地催油門。守男自己小時候曾經和心羽一起坐過桃太郎駕駛的這台車,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會駕駛這台古董般的機車。


    「再多加點油門!」


    正當心羽以不輸引擎的聲量大喊,一名著黑色西裝、戴墨鏡的男人出現,擋在車庫入口。


    「你們別跑!」


    麵對這個怎麽看都不是己方夥伴的男人來勢洶洶的態度,守男不禁鬆開離合器,結果機車暴衝,前輪高高翹起。


    「哇哇!」


    守男千鈞一發閃過阻擋在前方的男人(或者應該說是對方連忙閃躲才沒被撞上),順利騎著機車前進,不斷加速。


    「太棒了,守男!」


    心羽發出高亢的歡呼聲。


    這時桃太郎人在警視廳的偵訊室。


    由於警方特地準備了警車與飛機,因此意外簡單而順暢地到達東京。


    在今天早上想到之前,他原本以為再也不會來東京了。


    那些刑警不知道在做什麽。桃太郎有好一陣子被獨自留在偵訊室坐著。他大剌剌地翹起二郎腿、挺起胸膛,重新檢視偷偷帶進來的手機。上麵是自己傳給心羽的訊息:「我把平板電腦藏在墳墓,別被拿走」以及已讀的標示。


    心羽不知去掃墓了沒有。她是否發現到喬伊?還有藏在裏麵的平板電腦……然而標示已讀的訊息還沒有得到回應。


    心羽和嫌麻煩的桃太郎不同,非常喜愛玩手機,不太可能這麽久都已讀不回。她是否隻是在生氣,或者她自身也碰到麻煩?基本上,她究竟知不知道桃太郎被抓了?


    昨晚她陪桃太郎打麻將,因此或許現在很想睡,看過之後就放著沒有回應……然而從自己的現況來看,很難想象沒有任何人接觸心羽。如果她被渡邊抓走了……


    種種不安的想象閃過桃太郎的腦海。桃太郎平常雖然大膽,但一旦擔心起來就會鑽牛角尖。他從以前就不怎麽喜歡自己這種性格。


    這時他察覺到房間的門把緩緩轉動,連忙藏起手機,差點被走入偵訊室的兩名刑警看到。


    「……你剛剛藏了什麽?」


    被稱作塚本的年長刑警以銳利的眼神看他。


    桃太郎露出自信的笑容,隻回答「沒什麽」。他站在懷疑地看著自己的刑警麵前,誇大地翻出褲子的口袋。塚本刑警的眼中仍舊帶著懷疑。


    「沒騙你們。」


    「小山!」


    「是……我要檢查一下。」


    年輕刑警在塚本刑警指示下,檢查桃太郎褲子口袋、腰間、還有胯下,但沒有發現任何東西。


    「看吧,小山。」


    桃太郎在高中時,三番兩次被生活安全組的刑警檢查有沒有藏香煙,因此學會了從口袋洞把香煙丟向褲管口的招數。太簡單了……桃太郎以從容的表情通過搜身調查。


    守男騎著邊車奔馳在瀨戶大橋上,聽心羽說明事情經過。然而她笨拙的說明並不能讓他理解事情的全貌。


    根據心羽的說法,先前有可疑的胡須男出現在心羽家中,偷走裝了平板電腦的母親遺物的布偶。而且當時連她都差點被綁架,所以才躲進壁櫥裏……


    「這種事很難叫人相信吧?」


    「可是這是真的!守男,你也看到那個戴墨鏡的男人吧?」


    守男的確看到戴墨鏡的男人。再加上桃太郎才剛被逮捕,因此守男也懷疑有某種關聯。然而如果真的是綁架或強盜事件,身為一介男大學生的他不可能應付得來。他思索這種時候能夠找誰幫忙,然後想到自己的老爸。雖然說年過四十還仰慕桃太郎、並和重機夥伴組成「桃太郎隊」的歐吉桑是否值得信賴這點有待商榷,然而他最後還是下結論,認為應該聯絡當警察的雉田。


    「……不用聯絡雉田叔叔嗎?」


    「不行!」


    回答得真快……守男此時確信自己沒有提出意見的餘地。不過他們從以前就是這樣。


    「要先搶回喬伊和平板電腦,否則就會被他們逃掉。之後再聯絡雉田叔叔!」


    心羽平常一有空隙就會睡午覺,但一旦啟動開關,不論誰說什麽都無法停住她,直到電池沒電的那一


    刻為止。守男從以前就覺得她這種習性很像貓。


    他瞥了一眼在邊車中擺著架勢、凝視前方的心羽。她的態度很果斷,似乎已經確定接下來該做什麽,因此守男也決定集中精神駕駛,閉上嘴巴加快速度。


    渡邊在逼近飛航時間之前趕到高鬆機場,在窗口進行登機手續。他手上拿著零·哈裏伯頓的手提箱,以及放入袋子裏的喬伊。喬伊隻有頭部從布袋中露出來,對於身穿意大利製西裝、搭乘私人飛機、自以為是高階商務人士的渡邊來說,算是有些丟臉的模樣。


    晚於渡邊一行幾分鍾,心羽和守男也抵達機場。機車還沒完全停下來,心羽就從邊車跳下來,脫下安全帽喊:「不要熄火,在這裏等我!」然後衝向機場入口。


    「喂,心羽!」


    守男大喊,但心羽沒有回頭。


    「果然很像貓。」


    心羽從入口的綠籬窺視內部的狀況。很幸運地,她立刻發現在櫃台和機場人員說話的渡邊。


    「在那裏……」


    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八點,機場的旅客不多,渡邊如果往這裏看大概很容易發現她。她觀察了一會兒,看到渡邊對男性部下做出指示。部下輕輕點頭離開。渡邊的腳邊放著手提箱和喬伊露出頭的布袋。太幸運了。


    高鬆機場的大廳很小,從入口到登機櫃台隻有不到十公尺的距離。心羽和剛好拉著行李箱走進來的兩名乘客一起穿過自動門,躲在布告欄的後方。這一來她和渡邊之間的距離就縮短到五公尺左右。正當她改變姿勢想要更接近時,她在車庫穿上的運動鞋橡膠底發出「啾」的摩擦聲。她連忙脫掉運動鞋,隻剩襪子,彎下腰接近渡邊。


    渡邊盯著手機畫麵,開始填寫文件。趁他集中注意力在手邊的時候,心羽一口氣縮短距離,把手伸向裝喬伊的袋子,輕輕拉過來。然而綁住布袋口的繩子也綁在手提箱的手把,無法直接拿走。


    「!」


    渡邊這個人似乎滿謹慎的。


    心羽感到瞬間的膽怯,但沒有時間猶豫。她連手提箱一起提起來,抱著裝喬伊的袋子和手提箱,保持放低的姿勢倉促回到布告欄的後方。她回頭看到渡邊仍舊盯著手邊的文件努力填寫,鬆了一口氣,正準備要穿上運動鞋——


    「渡邊先生!袋子!」


    去二樓休息區買飲料的部下回來了。


    「嗯?」


    渡邊沒有立即掌握狀況,反應慢了半拍。當他驚覺到這句話的意思,低頭看腳邊,這才發現手提箱不見了。


    他連忙四處張望,看到一個女生往入口的自動門跑過去。她就是桃太郎的女兒,森川心羽。


    「那家夥為什麽會在這裏?」


    守男依照心羽的吩咐,跨坐在沒有熄火的機車上等候。他看到心羽抱著手提箱跑過來,通過機車旁邊時小聲對他說:「你先繞到前麵!」


    「什麽?」


    她直接從車道的綠籬間隙跑進停車場。


    渡邊和他的部下以拚了命的姿態追在她後麵,完全沒有理會守男。


    「原來如此。」


    守男理解到心羽的意圖,騎著機車前進。


    心羽斜向跑過停車場。幾分鍾前,她和守男抵達機場的時候,注意到機場外圍有專用道路環繞。隻要守男理解到她打暗號的用意,應該有辦法順利脫逃。


    她回頭瞥了一眼,看到渡邊他們從停放的車輛角落追過來。


    「你是森川心羽吧?我想跟你談談。」


    渡邊似乎判斷追不上心羽,裝出善良的聲音喊話。心羽毫不理會他的呼喚,宛若障礙賽跑選手般,輕鬆躍過隔開停車場和綠籬的鐵柵欄,毫不減速地在呈緩坡的綠籬間奔跑。她自小每天早上都在斜坡與石梯上奔跑,因此鋪了茂密草坪的綠籬對她而言就像操場跑道般輕鬆。心羽半跑半滑地穿越綠籬,抵達下方的道路,但守男還沒有出現。她看到渡邊雖然半彎著腰、也滑下了綠籬。這樣下去,好不容易拉開距離還是會被追上。怎麽辦?


    這時守男騎著機車繞過轉角出現。


    「心羽!」


    「幹得好,守男!」


    守男隻稍微減緩速度,心羽便把行李丟到邊車上,自己也輕快地跳上去。


    「喂,等等!」


    渡邊間不容發地追來,但遲了一步。守男一口氣加足油門,就聽到渡邊的怒吼聲在後方越來越遠。


    看到渡邊發出窩囊的吼聲搖搖晃晃地減速,心羽總算鬆了一口氣。


    「不愧是惡羅服的女兒!」


    守男不斷加速,對於這位大膽無敵的青梅竹馬給予率直的讚賞。


    「可惡……出發時間要延期!我一定要抓住那女生!」


    渡邊再也跑不動了,氣喘籲籲地從懷裏取出自己的手機。他打電話給留在森川家的部下。


    「是我。那個女生為什麽會在這裏?」


    「這……我本來想抓住她,可是卻被她逃走了……」


    部下尷尬地越說越小聲。渡邊無法掩飾內心的焦躁,對他怒吼:


    「笨蛋!為什麽不立刻聯絡?」


    「啊,因為我擔心會被罵……」


    一個個家夥都派不上用場!


    聽到部下小學生般的解釋,渡邊感到腦血管都要迸裂了,但還是勉強抑製怒火,總算恢複理智。


    「——通知刑警,森川身上藏著手機。」


    渡邊有預感接下來得處理棘手的工作,用空著的一隻手鬆開領帶,解開外套前方的扣子。他心想:森川桃太郎和森川心羽這對父女,竟敢同時捉弄我。


    「還有,去請求當地警察協助,就說嫌犯的女兒帶著證據逃跑了。」


    他說完就掛斷電話,把手機收回胸前口袋。這時他忽然想起心羽的手機一直放在外套口袋,便拿出來,瞪著螢幕上仍顯示父女對話的畫麵。『如果這個男人出現他是壞人』——桃太郎簡單至極的訊息,附加一張老照片。


    拍攝地點是大田區的誌島汽車電裝零件承包公司。


    渡邊回想過去。照片中的他和桃太郎理所當然還很年輕,臉上充滿了希望。鬱美的手中抱著先前還在他手邊的小狗布偶。他很感謝他們後來給了自己逼迫董事長的契機,但沒想到十七年後竟還得被他們兩人的女兒耍得團團轉。


    他抑製焦躁的心情,思索著重新取回平板電腦的策略。


    心羽坐在守男駕駛的邊車上,朝著瀨戶大橋行駛在瀨戶中央道。


    「太好了,喬伊,你沒事……」


    心羽緊緊抱住喬伊,就像母親擁抱小孩一樣。事實上,這是她努力壓抑自己突然興奮到顫抖的舉動。總之,她很自然地用力抱住喬伊。


    「這孩子是我媽媽的。」


    停止顫抖後,心羽感傷地低語。她平常對於沒有母親這回事,並不會感到太大的不安,不過或許是因為唯一遺物的喬伊被偷,讓她湧起了對母親的憧憬。


    心羽抱過喬伊之後,拉開喬伊的拉鏈,檢視平板電腦。她因為達成父親指示、避免讓它被「壞人」奪走而欣喜,再加上瞞過那個可疑胡子男而感到痛快,自然而然露出笑容。


    就在此時,守男放慢了行車速度。心羽正想問「為什麽」,立刻理解到原因。一台警車亮著紅色警示燈、響著警笛,從遙遠的後方飛快地追來。她看到守男以眼神表示自己沒有超速。那麽是為什麽?


    然而警車卻無視於心羽的擔憂,轉眼間就加速遠離他們的視野範圍。兩人再度麵麵相覷。


    「該不會是那個胡子指使的?」


    「那我們早就被抓了。他已經看到過這台邊車。」


    守男說完又立刻否定原先的想法:


    「不過鄉


    下警察有時候會大意到莫名其妙的地步,所以也可能隻是運氣好。」


    心羽也認為守男的猜測很有可能。事實上,鄉下警察的確有些太過不拘小節。


    於是兩人為了保險起見,決定離開高速公路,改走一般道路的路線。


    守男在四國方麵最後一個出口離開高速公路,往丸龜方麵前進。他正猶豫著是否應該不管三七二十一、在路況不熟又沒什麽路燈的鄉下道路繼續前進,心羽便提議暫時停車。守男姑且選定田野中央孤零零的小神社作為據點,停下機車並熄火。


    心羽脫下安全帽,迅速下了邊車。為了舒展長時間坐在狹窄的邊車而僵硬的身體,她伸了一個很大的懶腰。


    「守男,借我手機。」


    雖然是夏天,但深夜騎機車還是會讓身體打從內部發冷。心羽隻穿著短袖polo衫,無意識地摩娑著雙臂,繼續說:


    「我打算聯絡雉田叔叔,請他開警車來接我們。」


    「啊?你怎麽接二連三想出驚人的點子?」


    守男的聲音中包含無奈與驚愕的意味。


    「既然他要勾結警察,我們當然也得利用警察。」


    雖然言之有理,但感覺說法好像怪怪的。守男這麽想,不過還是從口袋取出手機,交給心羽。然後他脫下外套,借給看起來很冷的心羽。


    心羽感激地披上上衣,反過來地將桃太郎的平板電腦遞給守男。


    「不知道有沒有辦法用這個和爸爸聯絡。我的手機被拿走了,所以電子信箱、賬號都沒了。」


    中間有裂痕的這台舊式平板電腦,是守男也曾見過的。


    胡子男偷走這種東西,到底想要幹什麽?守男懷著很基本的疑問,拿起桃太郎的平板電腦,緩緩滑過連密碼都沒有設定的首頁畫麵。


    心羽走在距離守男稍遠的水田田埂上,打電話給雉田。


    「喂,雉田叔叔嗎?……嗯,我和守男在一起。因為一些理由,現在在高鬆。希望你可以開警車來接我們。」


    「你爸都被逮捕了,你怎麽沒待在家裏,跟守男跑去哪了!」雉田原本斥責心羽,但一聽說他們追逐疑似和桃太郎被逮捕有關的神秘男人到高鬆機場,他的興趣立刻轉移到這起事件。天生愛湊熱鬧的這種個性,大概從桃太郎隊組成的高中時代就沒有任何改變吧?


    「幹得好,心羽!我馬上去接你們。」


    心羽對興致勃勃的雉田強調要開警車來,但畢竟不能為了私人用途開警車,因此被拒絕了。即便如此,想到可靠的援軍很快就會趕到,心羽便立刻精神百倍,開始想著下次要連桃太郎一起救出來。


    守男獨自移到邊車,默默地檢視平板電腦的內容。應用程式的排列通常是依據常用順序。他謹慎地一一點選打開,確認用途之後又關上。桃太郎不愧是以改造汽車為業,平板電腦中安裝了診斷各種汽車廠商電腦的掃描讀取用軟體。其中也有幾個疑似違法的軟體。


    「基本上應該是用在汽車掃描讀取的……」


    裏麵也有一些自製程式。雖然在號稱下津井有史以來最優秀的學生、一次就考上東工大的守男看來,略嫌有些粗糙,但他感覺到其中或許藏有值得偷盜的價值。


    「怎樣?你能連絡上我爸嗎?」


    心羽邊問邊把手機還給他。守男把手機收回口袋,回答她的問題:


    「嗯~這個平板好像是檢查汽車狀況用的,所以裏麵沒有通訊錄。雖然好像可以連上網路……」


    守男收起汽車診斷資料,打開心羽也看得懂的首頁畫麵。


    「這樣啊……」


    「雉田叔叔不知道桃叔叔的電子信箱嗎?」


    「他們常常見麵,所以不需要用那種東西。」


    「這樣啊……」


    沉默寡言的桃太郎和桃太郎隊的成員在一起時,話也會稍微多一點。而且基本上他們都住得很近,常常聚在一起打麻將、喝酒,所以彼此之間的確不需要靠電子郵件聯絡。


    「嗯?……這是什麽?」


    守男正滑著平板電腦的畫麵給心羽看,到最後一頁看到不熟悉的圖示便停下來。這是骷髏頭的圖案,上麵有a-heart的文字。圖示左上角的紅圈顯示數字1,似乎是某種通知。守男點選圖示打開,上麵顯示了「時間軸」,排列著看似有幾個人發言的訊息。


    發言者當中也有「桃太郎」的名字。


    「咦,這是我爸……?」


    「嗯……看來這個app應該是非公開的sns社群網站,用來交換汽車改造之類的資訊。」


    守男推測這也是自製程式。


    「對了,寫到這個動態牆上,桃叔叔就有可能從自己的手機看到訊息。」


    守男滑動畫麵,大略看過對話之後這麽說。心羽立刻欣喜地說:


    「那就來寫吧!」


    心羽從守男接過平板電腦,立刻開始輸入寫給父親的訊息。


    『爸你沒事嗎?』


    『你現在在哪?』


    『胡子男來了。』


    『平板電腦和手機被他拿走了,不過我取回了平板電腦。我沒辦法傳簡訊,所以就寫在這裏。心羽。』


    她迅速打字,然後喊了聲「傳送!」點了畫麵。守男看著她的動作,心中再度湧起一個疑問。


    「……他們為什麽想要這台平板電腦?」


    心羽一副大功告成的表情,從平板電腦抬起頭。


    「不知道。」


    我想也是……守男在心中嘀咕。


    這時在偵訊室的桃太郎仍一派悠閑的表情,抱定主意就是不說話。


    當警察的人,最討厭事態沒有往自己預設的答案進行。這點是桃太郎從不良少年時代的經驗得知的。所以他刻意不主動厘清自己的嫌疑,成功地讓警察感到困惑。


    「一般情況,嫌犯應該會很誇張地否定犯案才對……」


    資深刑警塚本對於桃太郎毫無罪惡感的態度感到疑惑,然而比較年輕的小山卻把他的從容解釋為厚臉皮,焦躁地想要找到破綻。


    這時渡邊的部下傳簡訊來。是那則『森川身上藏著手機』的告密資訊。


    小山為了將桃太郎一軍,擬定策略,附在塚本耳邊悄悄告訴他,然後兩人瞥了桃太郎一眼之後緩緩走出房間。


    桃太郎看準兩人確實離開房間之後,把藏在身上的手機從褲管口拿出來。


    他檢視傳訊app,但沒有看到任何訊息。難不成心羽果真遇到麻煩?桃太郎感到憂慮,以煩躁的手勢滑動首頁畫麵。這時他注意到除了工作以外不太常用的非公開sns上有人寫入訊息,而且這個訊息還是用桃太郎的身份寫入的。


    「嗯?……」


    仔細一看,這不是心羽傳來的訊息嗎?


    光是閱讀這段簡短的文章就足夠了。桃太郎理解此刻心羽的狀態,感到稍微放心,同時也對渡邊湧起強烈的怒意。


    「那家夥,如果敢對心羽怎麽樣,我絕對不會放過他!」


    就在他忘記警戒的刹那,偵訊室的門突然被用力打開,小山和塚本走進來。


    「……原來如此。」


    小山狠狠地說完,抓住桃太郎的手臂,搶走手機。桃太郎心想糟了,甩開被抓住的手臂,嘴角下垂並交叉手臂。他勉強保持自製。


    「是誌島通知我們的。」


    小山以勝利的表情滑動手機畫麵,檢視心羽的對話。


    「聽說你的女兒拿走證物的平板電腦,正在逃亡中。」


    「你說心羽?」


    「逃亡中」是什麽意思?塚本刑警猜到桃太郎的疑問,接著說:


    「你要不要聯絡女兒,叫她


    把偷走的東西拿來?」


    這句話吹散了桃太郎勉強保持的自製心。


    「告訴你們!」


    桃太郎忍不住重重拍了桌麵。


    「……想偷東西的是誌島!雖然說資料即使拷貝了也不會消失,可是他們沒有原版,所以才想要!」


    當他想到「不妙」的時候,已經太遲了。桃太郎懊惱自己落入刑警的招數,煩躁地亂抓頭發。


    「你在幹什麽?」


    心羽看到守男擅自打開渡邊的手提箱、開始亂動裏麵的東西,便如此問他。


    「嗯?我在想能不能找到線索,弄清那家夥是什麽人物。」


    他在渡邊的錢包找到名片,交給心羽。


    「誌島汽車……這怎麽念?」


    心羽看到名片上都是她不擅長的漢字,雖然念出了公司名稱,但是到了職稱部分就立刻投降。


    「都高三了還不會念?誌島汽車,專務執行董事,渡邊一郎……什麽?這家夥竟然是誌島汽車的幹部!」


    守男比較了同樣在手提箱中找到的「渡邊一郎」汽車駕照和名片,得知胡子的真麵目竟是擁有五十年曆史的知名企業幹部,不禁相當驚訝。


    「誌島汽車是什麽?」


    然而對心羽卻不管用。這個青梅竹馬的好友,真的是隻關心自己家裏和學校生活的天真少女嗎?守男錯愕地回答:


    「拜托,誌島在日本也算是頂尖的汽車公司。」


    他指著邊車上的標誌。這台機車其實也是誌島汽車的產品。「s-193哈茲」是誌島開發的第一號車,深具紀念意義。


    「你連這種事都不知道?」


    他接連質問心羽,但心羽卻沒有特別的反應,甚至還問他:


    「那有什麽?我們家也是森川汽車啊!」


    守男感到無力,立刻放棄對心羽解釋。


    「……啊,對了。」


    「什麽事?」


    守男此刻已經把思緒切換到渡邊的犯罪動機,心羽卻喜孜孜地告訴他自己剛剛想到的事情:


    「我媽以前好像也姓『誌島』。」


    「……哦。」


    守男啞口無言,心羽則羞澀地「嘿嘿」笑了笑問:


    「沒什麽關聯嗎?」


    當然沒有!守男在內心吐槽,但立刻又以凝重的表情交叉雙臂,陷入沉思。


    「心羽,你媽媽是怎麽死的?」


    「嗯?我聽說是發生意外……」


    守男把手放在嘴唇上思考,心羽在一旁卻打了一個大大的嗬欠。探究胡子男的真麵目、了解誌島汽車、追思自己的母親——這些問題遠遠超過心羽大腦負荷能力,讓她在得到答案之前先萌生睡意。


    「雉田叔叔來之前,也沒什麽事可做,我先睡一下。」


    心羽下了機車,擠到坐在邊車的守男旁邊。


    「搞什麽?這種時候!」


    守男發出責難與困惑的聲音,但心羽卻不加理會,把身體靠在座位上閉上眼睛。然而她立刻張開眼睛,叮嚀守男:


    「……因為很冷,所以你可以留在這裏,不過不準摸我的屁股。」


    「……誰、誰要摸!」


    守男雖然沒有心懷鬼胎,但聽她這麽說不禁內心小鹿亂撞。守男紅著臉,想要把身體湊向心羽的反方向,不過一人座的邊車本來就不可能保留多少空間,不論他想不想要,兩人的身體在狹窄的車內都緊緊貼在一起。守男尷尬地看看心羽,她卻已經發出平穩的呼吸聲陷入沉睡。


    她的睡臉相當平和,難以想象剛結束驚濤駭浪、充滿謎團的一天。


    被卷入怪異事件的本人都不在乎,就算自己在意也沒用吧?


    守男摘下眼鏡,朝著心羽的反方向拄著臉頰,緩緩閉上眼睛。


    <<<


    巨大的滿月浮現在空中,蒼白的光芒將世界映照得宛如雪中的夜景。守男把外套借給心羽就睡著了,因為感覺到涼意而隱約恢複意識,張開眼睛。他勉強撐開仍舊帶有睡意的眼瞼,戴起眼鏡,注視著眼前的鳥居。咦,怎麽感覺很亮……?綻放白色光芒的鳥居及對比鮮明的黑影給予他異樣感。他回頭看後麵,不禁目瞪口呆。


    在他眼前的不是朝霧朦朧中的田園風景,而是宛若鏡麵映照夜空的大海。而且連原本睡在他旁邊的心羽也不見蹤影。


    他下了邊車想要尋找心羽,在海邊看到小小的人影。


    「……心羽?」


    他以不穩定的步伐接近人影,看到的是海盜打扮的小女孩,以及用自己的腳走著路的布偶喬伊。


    「布偶竟然在走路?」


    「守男,你怎麽在這裏?」


    女孩似乎認識守男。


    「咦?你是誰?」


    守男很直接地問。女孩有些困惑,但還是回答:


    「我是安雪!……啊,但是其實是心羽。」


    「蛤?」


    守男細看女孩,的確和心羽小時候有點像。麵對一臉狐疑的守男,自稱安雪的女生似乎也在思索著該如何回答。布偶喬伊詫異地交互看著兩人。


    守男為了掌握狀況,再度環顧自己所在的這個地點。


    在他睡一覺之前,應該是在田野中的神社樹林,但現在卻好像在海麵上的小島。


    「這裏應該是丘山的某個地方……」


    「丘山?」


    安雪與守男彼此半信半疑地對話,這時又有兩個男人沿著海邊大步跑來,一個戴著焊接用的金屬麵罩,另一個則戴著假麵舞會用的鳥麵麵具。


    「喂~!不好了!」


    守男覺得好像聽過這個聲音,望著他們在安雪麵前停下來摘下麵具。麵具底下的臉是守男也熟知的兩名桃太郎隊員:雉田與守男的父親佐渡。


    「雉田叔叔!……還有老爸?」


    兩人不知為何打扮成士兵的模樣,看起來比現在的年齡年輕許多。佐渡不高興地打量著守男,以很大的怒吼聲回應:


    「這個呆頭鵝是誰呀?」


    「搞什麽!老爸,你忘了自己兒子的臉嗎?」


    「蛤?我可不記得有你這麽大的兒子!」


    雉田不理會兩人的爭論,滿麵愁容地告訴安雪:


    「安雪,peach被貝旺抓走了。」


    「什麽?」


    佐渡也換上嚴肅的表情接著說:


    「衛兵正在朝這裏過來。」


    「這裏就交給我們,請你去救peach!」


    他們說完,再度戴上麵具,往剛剛過來的方向跑走了。


    「……老爸他們,好年輕……」


    守男的感歎有些偏離重點。安雪對他說:


    「守男,我們走吧!」


    「什麽?」


    「如果我們在夢中救出爸爸,現實中的爸爸或許也能得救!」


    安雪跑向哈茲,守男也連忙跟上去。喬伊也以堅毅的表情點頭,似乎在說「正是如此」,並跟隨在兩人身後。


    「喂,等等,你說這是夢?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從今天早上做的這個夢,不知道為什麽跟現實連結在一起。在夢裏可以使用魔法,應該比較方便去救人!」


    安雪似乎連說明的時間都不想浪費,跳上邊車。


    「你再騎車吧!」


    守男照著她的吩咐跨上駕駛座,和現實中同樣地發動引擎。附邊車摩托車以猛烈的氣勢開始奔馳。


    沿著海邊騎了一陣子,他們看到雉田和佐渡在淺灘和衛兵展開激烈的戰鬥。安雪對他們用力揮手,大聲喊:「田雉!吱吱!這裏就交給你們了!」


    安雪的聲音與其說擔心反倒有些愉快。接


    著她向守男下達命令:


    「守男,飛吧!」


    「咦……?」


    就在他感覺到車身突然向下沉陷的下一個瞬間,輪胎突然飄到空中,然後機車無聲地上升,宛若飛機起飛般飛到空中。


    「唔哦哦哦!」


    他們離地麵越來越遠,揮舞棍棒戰鬥的田雉、吱吱的身影越來越小。看到他們僅僅兩人麵對眾多衛兵,勇猛果敢地攻入敵陣,守男想象到老爸他們在不良少年時代或許也像那樣,心中湧起些許驕傲。


    然而車身突然大幅搖晃,好似頓時想起重力存在般開始急速下降。


    「哈茲,你怎麽了?」


    安雪拚命替還沒恢複正常狀態的哈茲加油。在墜落前的瞬間,邊車在快要接觸海麵的位置維持水平飛行,宛若要切開田雉他們和對戰的衛兵般衝過去。


    「快閃開~~!」


    守男和安雪發出悲鳴聲飛離。吱吱朝著他們舉起拳頭喊:


    「安雪!peach就拜托你了!」


    「交給我吧!」


    安雪壓著海盜帽子避免被吹走,以笑臉朝吱吱和田雉揮手。


    守男和安雪離開小島,在快要接觸平靜無波的海麵高度飛行。


    「……這到底是什麽原理……?」


    哈茲再度飄上空中,輕快的動作讓人感受不到先前的毛病,轉眼間就往上升。前方掛著巨大的滿月,令人聯想到瀨戶大橋的吊橋延伸到遙遠的海平線盡頭。守男麵對如此浩大的景色,腦筋停止思考。這時安雪總算開始對他說明這個世界。


    「這裏是爸爸以前創作的童話世界。」


    「童話世界?」


    「沒錯。守男,你不記得嗎?小時候你來住我們家的時候,爸爸在睡覺之前會說故事……」


    守男努力回憶起兒時的記憶。


    「……對了,桃叔叔常常即興編出公主角色的女孩子冒險的故事。」


    「那些故事真的很有趣……看到現在的老爸,實在很難想象他會說故事。」


    安雪無奈地喃喃說。守男反過來嘲笑她:


    「可是你當時幾乎馬上就睡著了。」


    「咦?真的?」


    安雪心裏有數,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


    這一來,守男緩緩地將記憶中的故事和現實連結在一起。


    「……原來如此。因為是桃太郎隊,要有猴子和雉(注:注:猴子和雉 桃太郎是岡山縣的民間傳說。故事中他帶著狗、猴子與雉去打倒惡鬼。),所以叫吱吱和田雉。peach應該就是指桃叔叔吧。可是為什麽心羽是安雪?」


    守男想起兒時的回憶,開始覺得有趣。


    「老爸他們還很年輕,心羽也是小孩子,全都是因為這是小時候的記憶。」


    「可是……為什麽守男還是守男的樣子?」


    一直保持沉默的喬伊回答這個疑問:


    「因為守男沒有出現在故事裏,所以沒有『夢裏』的設定。」


    守男沒想到喬伊也能說話,嚇了一跳。


    「是這樣嗎?」


    難得可以享受童話世界,卻聽到守男沒有設定,安雪感到有些失望。守男則和安雪相反,非但不感到失望,還提出各種現實的想象,似乎樂在其中:


    「這樣的話,現在的我隻是出現在心羽夢裏的『守男』。等到你醒來,我甚至不會記得曾經出現在你的夢裏。」


    聽到守男若有所悟地這麽說,安雪更加失望。


    「什麽?我討厭這樣!太沒有夢想了吧?」


    「放棄吧!我是現實主義者。」


    守男這樣回答,並握緊哈茲的把手強硬地旋轉。哈茲的機身大幅傾斜,穿過長長的大橋,飛到另一端。接著他又把機身傾斜到反方向,穿過橋的拱型部分,擦過豎琴狀的纜繩,持續加速。


    看來守男已經抓到了在這個世界駕駛哈茲的訣竅。他們宛若搭乘超級刺激的雲霄飛車般急速下降,接著又鑽入雲層,疾駛在雲霧的隧道裏。安雪看到從把手和邊車角落出現了飛機雲,不禁瞪大眼睛。


    「大氣中的水蒸氣遇到氣壓變化,就會產生飛機雲。心羽,你把手伸出去看看。」


    安雪依照守男說的伸出右手,從她的指尖也產生飛機雲,延伸到後方。


    「這是什麽?太好玩了。」


    麵對不斷變化的景象,安雪發出開心的笑聲,自稱現實主義者的守男也一反自己的形象,似乎真心享受著這個荒誕無稽的世界。然而不論在什麽時候,最好都不要太得意忘形。


    「哇!」


    他似乎在雲中失去了方向感,大橋的橋墩突然逼近在前方。


    在千鈞一發之際,後輪接觸到橋桁,反作用力逼使守男鬆開把手。他穿過雲朵被拋到空中。安雪連忙把邊車變形為人型的哈茲,急速降落去救守男。


    「哇啊啊啊啊!」


    我會在這裏死掉嗎?但是這是心羽的夢中,就算死了,現實中應該也不會有事。他雖然這樣告訴自己,卻絲毫無法消除恐懼。大概不行了……守男正這麽想,哈茲的機器手臂便接住守男的身體。


    「……好危險……」


    哈茲背上載著安雪和喬伊,手中抱著守男,在還沒完全天亮的昏暗天空中,飛向珠寶盒般閃閃發光的城市。看到如此美景,安雪發出驚歎聲。


    「……對了。」


    守男也和安雪一樣眺望著街景,忽然想起一件事。


    「標題是『安雪和魔法平板電腦』。」


    這是桃太郎對幼年時的心羽說的故事標題。


    「沒錯,『安雪和魔法平板電腦』!」


    安雪也高興地重複。兩人麵對彼此微笑的瞬間,哈茲再度晃動。


    「哇!這回怎麽了?」


    這個不安穩的動作並不像是單純失去平衡,使得守男再度發出窩囊的悲鳴。坐在哈茲背上的安雪發覺到油量表的指針指著零。


    「沒油了?」


    「什麽~?」


    安雪拚命抓著上下晃動的哈茲,命令他:


    「哈茲,找地方降落!」


    然而哈茲卻無法重新振作,倒栽蔥似地朝著珠寶盒般的城市墜落。


    「哇啊啊啊!」


    「呀啊啊啊!」


    守男、安雪和喬伊都隻能大叫。他們緊緊閉上眼睛,任憑身體往下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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