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啊,對一個人來說,結果並非一切。」


    「沒那回事的,結果最重要。」


    「如果那個人的心中完全不存在其他人,或許結果就最重要吧。」


    「嗯?」


    「因為有可能在形成結果的過程中,決定某個人的『結果』也說不定啊。」


    「嗯~~?」


    「如果有自己重視的人,怎麽可能讓過程草率帶過,我是說我啦。」


    「喔~~」


    「你沒認真在聽吧?」


    「托你的福。」


    「好啦,我不會再說深奧的事了,請你好好聽我說話。」


    「瞭解~~」


    我把手指伸進耳朵裏挖了挖。很好,牙根沒有咬得緊緊的。哎呀,糟了,我忘記下班後還沒洗手。不過,雙手看起來幹幹凈凈的,可能是在擦鞋子上的灰塵時,鞋子和抹布把手上的汙垢擦幹凈了。身為一個店員實在不應該抱有這樣的期待。


    下午五點前準備下班時,他準時在店長告知的時間再次出現。「嗨!」他對著我打招呼,到處揮灑爽朗的氛圍,就好像藍色夏威夷(淋在刨冰上的藍色糖漿)的產地就在他的鼻子深處一樣。


    他很完美,一副未被玷汙的純真模樣就站在那裏,看著那彷佛在說「黃色書刊和腋毛都跟我無緣」似的模樣,我不知為何感到有些煩躁。看見過於完美的人的時候,人們在懷抱敬意之前,似乎會先感到不悅。還是隻有我會這樣?


    我們朝向跟平常的回家路線相反的方向並肩走出去後,他做了方纔那段開場白。


    「傷腦筋,我本來是想讓你覺得我是一個會思考深奧事情的人,結果徹底失敗。」


    他一隻手插在口袋裏,衣袖隨著傍晚的微風舞動,模樣像個淘氣少年似的搔了搔鼻頭。他的身高很高,我必須一直抬頭看他,看得脖子好酸。


    「那以後我也來思考深奧的事情好了。」


    雖然根本沒有這個想法,但我順著當下的氣氛做出宣言。我一邊說話,一邊確認左右來車後,橫越十字路口。


    「什麽樣的深奧事情?」他問道。


    「當然就是那個啊,深奧到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的事情。」


    「我怎麽覺得你的態度比白天還要馬虎……我說錯了,我是說態度變得比較柔和。」


    「我懶得緊張了。」


    因為上班時太緊繃,所以在反作用之下,現在整個人完全鬆懈下來,連腦漿也變得鬆垮。


    就物理性來說,我現在的腦容量似乎能夠吸收一整本字典的知識。


    「喔。的確,畢竟我的畫根本不值得讓人緊張。」


    他一臉失望的表情抓了抓後腦勺。你把重點放錯地方了吧!


    就是這樣,我才會受不了男或女的性別記號前麵多了一個「美」字的家夥。真搞不懂,這些人多年走來一直被異性捧來捧去,應該自知擁有勝過他人的美貌才對啊。


    不過,美貌是天生的,搞不好他們會認為那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不覺得自己特別。


    「欣賞繪畫是你的興趣啊?」


    以方向來說,目前正朝向車站移動腳步。他散發出找到同好而歡喜的氛圍問道。


    「也沒有到成為興趣的程度。不對,反而應該說我對繪畫不感興趣。」


    我同時左右搖手又搖頭表示否定。


    「那你為什麽會說想要看我畫的畫?」


    「關於這點呢,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我隨便給了一個敷衍的答案。事實上,我本人更是覺得難以置信,事到如今還想看畫作做什麽?


    以前還在學校念書的時候,我為美術傾倒,甚至重視社團勝過於課業。不過,後來發生很多事,所以現在早就已經放棄。未來不論我再如何振作起來,這雙手也不會提筆繪畫。


    唯獨這點我已經下定了決心。那是我說什麽也不會讓步的夢想。一個必須持續麵對現實的困難夢想。


    「那你會畫畫嗎?」彷佛從旁偷窺到我的信念似的,他一派輕鬆地說出口。


    「不會,我已經不畫了。就像在打擊練習場連續揮棒落空三十顆球的人一樣,毫無機會可言。」


    「這樣啊……」


    哎呀,帥哥好像有些落寞的樣子。帥哥表現出惆悵的畫麵宛如一幅畫。比起自己親手繪畫,這男人如果自拍應該可以更快創造出藝術。如果把他適度冰凍起來,再拿來當擺飾品應該會不錯。我不禁想要把他推銷給世界上有特殊嗜好的有錢人。


    他的表情像骰子在滾動一樣,由消沈轉為柔和。


    像是要取代陽光似的,他流露出慈愛的目光低頭俯視我。盡管是正麵的舉動,單方麵被施予情感還是讓我心生抗拒。不過,也沒必要掀起風浪來破壞氣氛,所以我很不自在地接受了他的慈愛目光。


    「那你有其他興趣嗎?」真是不死心的男人。而且,專門找一些很難回答的問題來問我。


    「玩、玩電動吧。」


    「是喔~~我以前也蠻喜歡玩電動的。最近沒什麽玩就是了。」


    「是、是喔~~」一時情急之下,我隨便給了一個答案。


    不過,我之前玩了那麽久的電動,要說是興趣也不為過吧。


    家裏蹲的那段時間,我坐在沒有連上網路的老舊電腦前麵,隻靠著玩傷心小棧→新接龍→蜘蛛接龍→傷心小棧的回圈,就消費掉一整天的時間。我能夠度過將近半年這樣的日子都不覺得膩,怎麽會忍受力不足地放棄很多事物,變成隻愛自己的房間呢?我不禁感到懷疑。不過,我竟然會想要以這種標準來衡量自己,或許就表示對於未來抱持的不安情緒大到難以言喻。


    對了,現在纔想到或許太晚,但我可以百分之百相信帥哥丸,乖乖跟著他走嗎?聽說所有騙子都有著清爽整潔的外表。萬一就這麽被帶進某棟詭異的大樓裏,突然對我做起改造手術,我的未來就沒了。


    不過,店長目送了我和他一起離開。最慘還有店長的證言可以鎖定犯人。希望到時候可以揪出帥哥共和國的陰謀,為地球的和平和發展帶來貢獻。我當然沒有那麽偉大的情操,我甚至擔心起萬一街頭小混混是他的同伴,一個接著一個出現該怎麽辦?但是,得知他會畫畫後,是我自己主動說要去看畫作。而且,憑他的外表,他隻要輕輕呼一口氣就能夠成功把到妹,不需要為了約女生出去而大費周章地花錢買那麽多鞋子。我樂觀地改變想法,覺得沒必要對他有所戒心。


    在那之後,我和他漫無邊際地聊著最近看了什麽書或喜歡什麽顏色,聊一些像是跟繪畫有關又像是無關的話題,一路走了將近二十分鍾。待會兒達成「欣賞繪畫」的目的後,可能要用跑的回家,不然晚餐會被收掉。想到這裏,不禁被勾起了食欲。


    沒多久,他指出方向說:「到了!」眼前出現一棟除了人類之外,絕對還有其他生物棲息的公寓。公寓的外觀荒廢,看起來像是隨時可能倒塌,如果是個廢墟狂,應該會開心雀躍地大口吸入屋裏的空氣吧。公寓四周的空地上可看見玻璃碎片、幹枯的泥土、任憑踐踏的雜草,呈現出帶有世紀末感的迷你空間。


    原本應該是灰色的牆壁被染上黃土的顏色,感覺隻要踹一腳,就會失去作為隔間的功能,和隔壁房間並成一間。


    「啊!我老家是在別的地方。」


    或許是感受到了我的眼神,他像在辯解似的加快說話速度做了說明。


    「這裏是用來當我的工作室。這裏的房租便宜,也沒什麽聲音,可以讓人靜下心來。」


    「聲音……嗯,真的耶。」這裏不會有車子經過,也沒聽到這時期會有的蟲鳴或在電線杆上的小鳥叫聲。沒想到這


    裏不過稍微偏離鬧區一點而已,卻有機會感覺到耳鳴。


    「說真的,你不要對我的畫期待過高。」


    帶我走進公寓之前,他回過頭叮嚀道。


    「好~~意思就是絕對值得期待,對吧?」


    「不是這個意思啦……算了,請不吝嚴厲指教。」


    他帶著我走到位於公寓左側的房門前,隨便一拉門就開了。「咦?門鎖呢?」「一開始就沒有門鎖。」竟然有這種蠢事!房門上確實沒看見鎖孔,也沒有門閂那一類的機關,采用了「隻要把門推來推去,就可以搧起風來」的設計。


    「請進!」他踩在玄關的鞋子上,輕輕脫下鞋子後,對著我招了招手。剛剛那句話不是筆誤喔!玄關裏排滿一片從我們店的花車買來的鞋子,根本看不到水泥地。


    這裏跟我們家的玄關很像。不過,我沒有因此覺得親切。


    房間裏被薰得黑黑的,牆壁變得像蠟燭一樣,感覺隻要輕輕一碰,就會有碎片掉下來。除了六張榻榻米大的房間之外,最裏麵還有一間房間。他可能是把繪畫工具收在最裏麵的房間,六張榻榻米大的和室裏頂多隻看見煮水壺隨意擱在地上。


    在沒有門鎖的地方也不能安心睡覺,如果住在這裏,除了繪畫之外,恐怕也沒有其他事情好做。如果是我住在這裏,可能不是三天就發瘋,就是化身為三年寢太郎。


    (注:三年寢太郎 日本的一則民間故事,故事內容描述一名持續睡了三年、看似懶惰蟲的男子突然爬出被窩,做起了灌溉的偉大工作。)


    盡管有些排斥,我還是跪坐在房間正中央,等待著他從最裏麵的房間走回來。


    然後,我看了他畫的畫。


    我看了他一邊說「失敗作品」、「畫到一半而已」、「下次我會用心畫」之類的藉口,一邊拿出來的畫作。


    §


    三星期前,社群進行了每年例行的清水溝活動。


    因為大家說什麽需要年輕活力的加入,害我落得必須代表我們家去參加活動的下場,還穿上不知道幾年沒穿過的長靴。參加清水溝活動還可以順便重拾童心,拿鏟子玩泥巴呢!我當然不可能有這樣的想法,嚴格說起來,我算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進行了把囤積在排水溝的汙泥和垃圾集中丟棄的作業。參加者幾乎都是中年以上,除了我之外,隻看見一個年輕人。說是年輕人也太年輕了,對方根本還是個國中生。國中生的臉上掛著極度不甘願的表情讓人印象深刻。


    回到清水溝的話題。我缺乏熱忱地適度動著鏟子,一邊跟附近的大叔大嬸聊天,一邊清理水溝。清理到一半時,鏟子的前端碰觸到有別於排水溝的水泥材質、像是金屬物的觸感。我連同周圍的泥巴挖起該物,移動到其他位置進行調查。調查後,那把生鏽的短刀從泥巴堆裏現身。


    那是一把比水果刀笨重許多,不屬於日用品的短刀。我在不被其他大人發現之下,偷偷把短刀帶回家把泥垢清洗幹凈。洗到一半時,被半夢半醒之中的妹妹發現,我要求妹妹不要告訴爸媽,相對地也被妹妹抓到了一個把柄。


    至於為什麽要把短刀帶回家……我找不到可以表現情感的字眼。不過,我不是心中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而是相反。整個過程中,我的腦中任何想法也沒有。


    在發現短刀的那一刻,我便認定它是屬於我的東西。不過,我並非明顯感應到命運,而像是有某種液體從胸口竄入的感覺。


    那液體順暢流動的感覺,豪邁到甚至帶來恐懼感。


    我持有違反刀械管製條例的物品。


    這就是我當時的心境。如果要做其他補充說明,或許就是覺得要丟掉很可惜吧。而且,短刀這種東西,很少有機會碰觸得到。短刀沒什麽實用性可言,這點也莫名地吸引了我。


    最近市麵上也有采用防鏽材質製成的短刀,但這把短刀似乎是十年前、二十年前的傳統產品,未經過特別的處理。它隻具備了刺穿切開的功能。


    還有,刀刃部位的鏽色特別奇怪,也已經腐朽。該不會是沾過血液吧?有一半的刀刃看起來都腐化了。


    不過,好像沒聽說過家裏附近以前發生過殺人事件或傷害事件。


    椅背發出嘎吱聲響。我的意識隨著聲音從過去迅速拉回現實。


    我在燈光底下舉高短刀,深深歎了口氣。緩緩呼氣後,感覺身上的重力逐漸加重,讓人擔心起肩膀會不會就這麽脫落。


    我雖然不喜歡你,但可以跟你交往。


    我不停反芻她在大學說過的話。在她的催促下,我表現了喜悅,但實際上並沒有完全消化事實。她打算跟一個不喜歡的物件交往。除非是接受苦行或修行,否則背後一定是非情感麵的利益考量。


    「可是,物件是我耶。」


    不是我自認卑微,但在我身上根本找不到特別的技能。即使身邊多了我,也不會帶來可結識他人或取得人脈之類的副產物。而且,我和她都很肯定地表示自己不習慣團體行動。


    「嗯……」我本來猜想她可能在校園裏看見某個男生而一見鍾情,所以想利用我當橋梁,但依我相當有限的交友範圍來說,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目前隻有這點可以比較安心。


    另外,她在告別之際出了習題給我。這部分也是相當難解的難題。她說:「你回去之後厘清一下交往時如果是在對對方沒有好感之下,有哪些是被允許做出的舉動。」這說法不太容易理解,但說白一點,她的意思就是要區分什麽是「可以做的事」,什麽是「不可以做的事」。她說她今晚也會想好答案,還跟我約好明天拿出彼此的答案給對方看。


    所以,我現在坐在書桌前,承受雙重的痛苦。首先,以綽號稱呼彼此x。接下來是兩人坐在一起上課或在學生餐廳吃飯。這應該是○。我還處在被甩的狀態時已經做過這樣的舉動,所以就延續舊例下去。牽手就很難做出判斷了。這部分如果畫上△保留答案,應該會惹火她。豁出去地畫○好了。「接下來是……」


    「我回來了~~」


    走廊上傳來妹妹拉長語尾的虛弱聲音。妹妹一副標準的精疲力盡模樣。


    「喔~~你回來啦~~」我保持麵對書桌上的活頁紙的姿勢,揮揮手答道。


    「你在做什麽?」我的書桌就在門口旁邊,妹妹走進房間後,探出頭往桌麵看。「哇!不要看!」我趴在書桌上,遮住她出給我的習題。妹妹眨著眼睛,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幹嘛那麽害羞?跟個青春期的小男生沒兩樣。我不記得你有羞恥心啊?」


    「沒有啊,我隻是很想做一次這樣的動作看看而已。畢竟我從來沒寫過情書之類的東西。」


    「也對,你都是直接用嘴巴說出來。所以,你在寫什麽?」


    我一邊說:「百聞不如一見。」一邊把活頁紙舉高到妹妹的眼前。妹妹以視線追著文字跑後,歪起頭來,一副看了不但沒能幫助理解,反而更加模糊的模樣。


    「這是以一種自以為有趣,事實上一點也不有趣的感覺列出你過去做過的事情,以及未來想實現的願望嗎?」


    「這是針對男女在排除情感之下交往時應有之正確態度,加以定義的習題。」


    「喔……原來大學生都挺認真在學習這麽呆的事情啊。」


    雖然解讀方向錯誤,但妹妹一副欽佩的模樣深深歎了口氣。我似乎讓妹妹對全國所有大學生有了偏見。不過,我記得有人說過「每個人擁有的常識都是偏見的堆疊」,所以無所謂吧。


    「你狀況怎樣?看你很累的樣子,跟男朋友交往得順利嗎?」


    「我才沒有什麽男朋友哩!」


    「他叫什麽來著?帥哥丸?」


    「我跟他不是異性,而是屬於異文化交流的關係。」


    妹妹用指尖彈了一下活頁紙說道。發現擺在書桌上的短刀後,妹妹識破我的心聲說:「幹嘛?你今天又在煩惱了啊。」妹妹知道我會在房間裏拿出短刀把玩,通常都是在沈思些什麽。


    「真是個沒辦法沒用沒轍的哥哥。」


    妹妹一副得意的表情拍打胸脯。


    「有什麽煩惱盡管跟我這個人稱loveq比的人說吧。」


    妹妹是因為不論吃什麽都愛淋上q比美乃滋,纔有這個稱號,這叫我如何抱以期待?不過,至少妹妹跟她的性別相同,也不能斷言妹妹說的話不會有參考價值就是了。


    嗯……凡事都值得一試嘛!


    「我是在想女生會有什麽原因願意跟不喜歡的男生交往。」


    「嗯?」


    聽到我的問題後,妹妹讓視線在空中遊走。可能是視線捕捉到了答案,妹妹拉回視線,簡潔有力地說:


    「錢。」


    「我看起來像是個資金雄厚的人嗎?」


    「現在是在說你自己啊?嗯~~我收回前言。還有其他什麽原因……」


    妹妹的視線再次遊走,但立刻用拳頭拍打掌心說:


    「她愛你愛到無法自拔!但因為她害羞,所以用這種說法來掩飾難為情!」


    「那就棒呆了。」


    「也有可能是喜歡某個男生但對方不理她,所以故意要做給對方看,讓對方忌妒。」


    「嗯~~那就慘呆了。」


    我覺得這兩種猜測都是錯的。不過,我暗自祈禱著希望不要有第三種可能性。


    妹妹主動說要提供諮詢,卻諮詢沒幾句就說:「今天的明信片解答時間就到此告一段落,哈哈哈~~」還做出像大叔拿著掃把在掃地似的動作離去。


    算了,期待一個調味料狂提供戀愛諮詢本來就明顯是個錯誤的舉動,所以也沒什麽好失望。


    「嗯~~」約會x……不對,這要畫○,不然可能永遠不會有進展。暫時先畫○吧。


    我願意為了她花心思是一定的事情。


    但是,對一個根本不喜歡的男生,她何必花心思要我列出這些事項呢?


    ……對喔,很簡單啊!這又不是考試,隻要去找出題者尋求答案就好。


    明天直接問她就好了啊!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做出這個結論。


    不過,在這段時間裏,我一直想著她並思考跟她有關的事,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幸福的。


    §


    睡眼惺忪,感覺睡意還縈繞在發絲上。我抓了抓頭發,揮去睡意。


    昨天回到家沒多久後,我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我本來打算躺在床上,麵對各種糾結、決定或很酷的事情好好煩惱一番,但欠缺緊張感的腦袋輕易地被睡意打敗。


    「啊~~」我從喉嚨深處擠出毫無意義的呻吟聲,然後像僵屍,也可以說像食屍鬼一樣腳步搖搖晃晃地在房間裏徘徊走動。在朦朧的視線撥雲見日之前,我乖乖地在室內動作身體。


    在因為打哈欠流淚而呈現一片朦朧的視野裏,我試圖重現雖然輪廓不清,但印象深刻的畫麵。


    昨晚看了他的畫作。那畫作有一定的水準,技巧絕不算差。進展順利的話,他的潛力足夠畫出可賣來賺外快的作品。如果才華還有成長的空間,也相當有可能獲得一番成就,讓我充分感受到他為什麽能夠畫得開心。畢竟覺得有趣會是進步的重要因素。不過,看見他的每一張畫作都受損,讓人很納悶就是了。


    我沒有繪畫的才華。所以,我承認自己覺得羨慕也忌妒,不敢確定願不願意替他加油。


    「至少我沒有討厭他。要不是他有那張俊俏的長相,我可能……不,我絕對會討厭他。好險~~」


    我這麽脫口而出,以緩和自我厭惡的情緒。好了,出門吧。


    房門大開後,走廊上那不算宜人的溫暖氣候讓人皺起眉頭。四月已經來到下旬,熱氣和濕度都逐漸往上攀升。房間的空調壞了,一想到夏天就覺得鬱悶。


    我在半規管呈現不穩定的狀態下,搖搖晃晃地走下階梯。明明是筆直的階梯,看起來卻像一條勾勒出螺旋狀的曲線。


    今天也是要打工的日子。午餐吃什麽好呢?捏飯團帶去吃?還是在鞋店附近找東西吃?昨天晚上沒吃飯就睡著了,現在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情緒也莫名地變得煩躁。我現在饑腸轆轆,未來也相當吃緊,一旦少了從容感,眉頭隻會越鎖越緊。


    「媽~~早~~」


    走下一樓後,我隨便打招呼說道。不知道媽媽還在不在家?想到這裏,我才發現起床後還沒確認過時刻。等了一會兒後,家裏還是沒有人回應我。於是,我一邊發出啪躂啪躂的腳步聲,一邊往廚房走去。


    「耶~~一個曾經是家裏蹲,身上沒有肌肉,連肌肉酸痛的機會都沒有的人上場~~皇上大人親自出馬啦~~耶~~嘿嘿嘿嘿!」家裏似乎沒人,我大方地自言自語起來。萬一被人聽見了,我的曆史恐怕即將結束,所以自言自語也是相當冒險的行為。抵達廚房後,幸好沒發現任何人影,看來今天也能夠活得好好的。


    廚房裏有人幫我準備了兩顆飯團。我拿起用保鮮膜包住的飯團,心存感激地行了一個禮。開始打工後,就有人幫忙準備午餐,我不禁感慨萬分地心想:「一個人有沒有頭銜也挺重要的。」我解開包住飯團的保鮮膜,準備好熱茶和美乃滋,吃了早午餐。飯團包了我愛吃的鮭魚。「嗯~~……」加了美乃滋後,味道變得香醇,飯團也更加美味。真不懂我們家其他人怎麽都不加美乃滋。


    「糟了!」無意間抬頭看了廚房的時鍾一眼後,發現時針就快走到十點鍾。動作要快點,還要用跑的!我急急忙忙把飯團全塞進嘴裏,再用美乃滋和熱茶讓飯團滑過喉嚨。


    躂躂躂!從走廊飛奔到洗手台前麵後,我試著一邊刷牙,一邊洗臉。「噗哈!」水跑進鼻子裏,害我差點沒窒息。看來刷牙和洗臉似乎不能同時進行。不過,生活中一定會有什麽地方是多餘的,隻要加以改善省略,就能夠有效利用時間。小學導師曾經這麽教導過我們,所以我為了實踐導師的教誨而勇於嚐試。雖然有一種曲解教誨的感覺,但導師也說過勇於挑戰的態度很重要,所以我應該有在兩者之間取得平衡吧。


    話說回來,我也不是沒時間到必須有效利用時間的地步。


    我根本找不到可以做的事情啊!


    我一頭亂發,隻把翹得厲害的幾個地方梳平後,戴上帽子加以掩飾,便拿著鑰匙衝向玄關。玄關裏依舊是滿滿的鞋子,我回想起自己還是「家裏蹲」的時候,每次看到這一大片鞋子就會感到鬱悶。


    鞋子明明是為了讓人行走而存在,我卻哪裏也去不了。我內心產生這樣的感受,也覺得好像有人在責怪我。如果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不論在何處行走,也到不了任何地方。


    話說,怎麽都是鞋子啊!他租的公寓房間也是鞋子和住戶人數的比例嚴重不符。


    「嗯~~」


    那幅畫和我們家不知道有沒有什麽關聯?媽媽和店長是朋友,而且店裏還掛著那張照片。哪天再找機會問一問細節吧。


    一場守城戰在滿是鞋子的屋子裏展開後,現在宣告結束。此刻隻有一個該前往的地方,那就是屋外。


    我走出家門。雖然現在做飯後運動稍嫌早了些,但我在馬路上奔跑起來。昨天,我像逃跑、像被追趕似的從他租的公寓跑回家。我擺動四肢,試圖重現昨天的舉動。因為沒有體力,很快地就上氣不接下氣,甚至變得意識朦朧,還因為缺氧而引發頭痛。


    整路上,我以兩成快跑、三成快走、五成蹣跚的比


    例抵達鞋店後,按住發疼的側腰,趴在店裏的櫃台上。都還沒開始上工,就已經耗盡體力。請到一個體質虛弱的女工讀生,真不知道店長有何感想?抬高左眼球確認後,看見一張明顯感到難以置信的臉。


    「歡迎在我們店裏挑一雙舒適合穿的漂亮鞋子~~」


    語調缺乏抑揚頓挫的挖苦話語傳來。反正店長已經覺得我很離譜,再離譜一點也不會怎樣吧。於是,我厚臉皮地提出要求說:


    「請給我一雙不用走路就會自己前進的高科技鞋子。」


    「關於這一類的要求,麻煩去找令人懷念的多啦a夢幫忙。」


    「不然,請給我一個隻要玩傷心小棧就可以對社會有所貢獻的身份。」


    「或許你應該繼續乖乖待在房間裏度過一輩子,才會對社會更有幫助。」


    輕鬆反擊後,店長重新回到排鞋子的工作上。店長今天似乎沒打算直接遞圍裙給我。


    「他畫的畫怎樣?畫得好嗎?」


    店長主動提出這個話題,但口吻聽起來似乎對於後半段的技巧好壞不太感興趣。


    「……看得見未來。」


    我氣喘籲籲地老實說出感想。店長轉過身,直直看著我的臉。


    「你這種充滿藝術性的評語,我這個歐吉桑不知道該怎麽解讀耶。」


    「直接照字麵上的意思解讀就好啊。」


    如果真要深入探討剛剛那句話,我也會很傷腦筋。那樣會被人發現我有多麽膚淺。


    「也對啦,每個人在死之前都有未來。」


    店長低聲補上一句說:「隻不過未來是明是暗就不一定了。」我壓低下巴心想:「那當然了。」


    不過,這樣說來,我一路跑來這裏的舉動,是不是也會確實連結到未來呢?


    可以的話,希望能像植物一樣往有光的方向連結。


    胸口的心髒每跳動一下,我的上半身就會在櫃台上微微隆起。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這麽說或許有些雞婆。」


    「什麽?」


    「你今天沒有排班喔。」


    「喔?」


    「你這麽拚命趕來是要幹嘛?跟他約好了啊?」


    店長用著調侃年輕人的老頭子口吻,開朗地說出玩笑話。


    我則是耳鳴的現象越來越嚴重。


    不用閉上眼睛,我已經感覺到眼前一片黑暗。


    §


    「九成以上都是x。」


    「我這邊是八成。」


    「你太放縱願望了,要更懂得自製一點。」


    「喔……」與其說像女朋友,她的口氣更像媽媽。


    在大學上完第二堂課後,進入午休時間。我和她在大學正門的坡道下會合後,一起來到庭園咖啡店喝咖啡。大白天裏豔陽高照,很少有學生坐在陽光直射的戶外座位上。不過,她表示喜歡坐在視野遼闊的地方,所以隻好選擇坐在戶外。


    基本上,光是看到她確實現身會合地點,就已經夠我滿足了。老實說,我本來猜想她會找個什麽理由提出取消交往的要求,到時候又要重新告白,從頭努力一遍。正因為抱著這樣的想法,所以看見她頂著一張臭臉出現時,我忍不住興奮過了頭。


    「你幹嘛笑得那麽惡心的樣子!你是怎樣曲解了我的表情?」


    「喲?原來你知道自己臭臉啊?」


    「你欠揍啊!」


    經過這些互動後,我們各自端著點好的飲料來到座位上。互相拿出活頁紙給對方看了後,她立刻抓起毛病。


    「如果是不喜歡的物件,不被允許的事情還真是多得誇張。」


    她坦率地表達出感到意外的情緒,針對昨晚的成果做出總結。「喔~~這樣啊~~」對於不符期望的結果,我隻能點點頭含糊附和,然後含著吸管啜飲一口紅茶。


    「對了,雖然很不願意,但坐在一起攝取飲料的舉動我畫了○,所以放心吧!」


    她毫不客氣地展現善意說道,這句話像在對我說:「恭喜你喔!」我是把這類舉動涵蓋在約會的範圍裏才畫上○,答案應該可以算是一致吧。


    我們交換了寫上答案的活頁紙,互相確認內容。她一邊吸著黑糖拿鐵,一邊發出彷佛要射穿活頁紙似的凶狠目光,為我的習題打分數。我心想如果發現有什麽令人在意的項目,她應該會主動發問,於是也讓視線集中在她寫出禁止項目的列表上。


    「我問你。」


    很快地,她在桌子底下用指尖輕輕頂了頂我的腳發出呼叫聲。我抬起頭說:


    「怎麽了?」


    「牽手是x吧!應該說禁止觸摸。」


    她挑眉說道,那模樣像在責怪愛惡作劇的學生說:「你在亂寫什麽答案!」……她現在應該是當真在責怪吧?身為一個對她一見鍾情的人,我不禁為自己的無能感到無比羞愧。她平常就一副眼神凶狠的模樣,實在難以辨別出細微的變化。


    「平常店員在找錢時不是也會摸到手嗎?應該不用把事情想得那麽嚴重吧?」


    「那你去摸店員的手就好了啊。」


    「又不是什麽人的手都好,我是想摸到你的手。」我豁出去地說出真心想法。


    「很遺憾地,你和我要互相觸摸到的難度,就跟樓梯的第二階和第七階要彼此相鄰一樣困難。」


    「好像還蠻有希望的。」


    「你是不是打算不論我怎麽比喻,都要這樣回答?」


    她一邊眯起眼睛抬高視線瞪著我,一邊看似失望地歎了口氣。


    「真的是蠢到不行。這時代就連國中生也不會為了牽不牽手這種問題爭論。」


    說到最後,她還朝向我低喃一句:「不愧是個白癡。」算了,這部分就不計較了。


    「討論重要的事情跟年齡無關吧。」


    就算年紀還輕,也會用不夠成熟的話語傳達自己的真心想法。不論年紀多寡,都可以傳達自我主張。


    「就跟你說你這樣當成重要的事情來看待,會讓人很難為情!拜托你不要拉低大學生的等級,不要像早熟的小學生情侶因為怕被同學嘲笑,所以刻意約在校外會合,再感情要好地偷偷牽手,彼此臉上掛著惡心的笑容一起回家好不好!……對於我的這般要求和提議,請問你明白了嗎?」


    她一副為自己放大嗓門說話感到難為情的模樣,用手遮住嘴巴清咳幾聲。


    「不過,既然這是一件讓你如此強烈表示否定的事情,我覺得還是應該要認真思考才對。既然有所堅持,就應該好好守護。」


    「實在是受不了你……」


    她一邊搔抓手背,一邊緊緊皺起眉頭。如果把她現在的表情移到窗戶邊,應該會美得像一幅畫。不過,她有可能就這麽用拳頭擊碎玻璃窗就是了。


    「那我問你一個蠢到極點的問題,我的手有什麽讓你那麽想牽的?」


    她用著輕蔑的口吻說道,跟著舉高右手到肩膀的位置,胡亂左右揮動。


    「還是覺得很丟臉。」她這麽埋怨一聲後,啜飲一口黑糖拿鐵。


    為什麽想牽手?答案很簡單啊。


    「因為我想跟你緊緊相連。」


    她噴出口水。更正,應該說她噴出從吸管吸進嘴裏的黑糖拿鐵。黑糖拿鐵像吐血也像流鼻血似的滴滴答答滴落在桌麵,她的眼眶泛起淚光。


    「你、你沒事吧?」我急忙從放在桌子底下的包包裏拿出麵紙遞給她。她一邊接過麵紙,一邊不忘用眼神對我施壓。


    「你、你給我克製一點!」擦拭嘴角後,她滿臉通紅地拍打桌麵罵道。


    「是、是。」


    她的氣勢淩人,那憤怒的模樣彷佛就快看見背後冒出煙來。


    咚!她以掌心再次拍打桌麵後,毫不害羞地大喊:


    「羞恥心快覺醒吧!」


    「咦?喔,嗯。」


    「你、你真的是白癡一個。」


    不知為何,她像是感到害怕似的讓身體往後仰。


    「事到如今還需要確認嗎?」


    「而且,你要不要生氣一下啊?你知道這三天我不屑地罵你白癡多少遍嗎?」


    「不知道。我沒有認真數過,這種陷阱題恐怕……嗯……」


    「感謝你讓我有機會用到『貨真價實』這樣的形容字眼,貨真價實的白癡先生。」


    「你不要故意這樣說來轉移話題。」


    她發出咋舌聲後,用門牙咬住吸管。「嗯嗯啪喔嗯嗯吃。」她含著被咬扁的吸管前端,不知道在說什麽。我猜應該是在說「好可怕的白癡」吧?


    她鬆開嘴裏的吸管瞪著我(隻要解讀成「看著我」就好了)。


    「我真的覺得很不可思議。你一路來是怎麽活過來的?」


    「就這樣活過來啊。」


    「你這樣子可以存活到現在,是不是代表著現實是殘酷無情的?」


    她一副憤慨不已的模樣。從她托腮的姿勢、嘟嘴的感覺看起來,也像是在鬧脾氣。我把視線拉回看到一半的活頁紙上,等待著她恢複好心情。


    重新認真看過內容後,發現她寫得相當瑣碎。勾手x、跟別人介紹是女朋友x、打電話x(啊!結果到現在還沒問到她的手機號碼)、定下隻屬於兩人的紀念日x、擁有相同的飾品x、凝視對方的臉超過一秒鍾x、相依偎地走在一起x、下午五點鍾後一起行動x、以名字稱呼對方x、互借課堂上抄寫的筆記x、出意見幹涉對方的生活x……等等。


    這內容應該比普通朋友的限製還要多吧。我怎麽有種自己像是硬進入名校的高中生,結果成了學校裏最低等存在的感覺。


    盡管是最高等的物件,在戀人關係上,卻是最低等。不過,隻要以常識來思考,彼此隻會有一個戀人,所以也不用太悲觀。如果隻有一人,就不會有排名問題,也不會有競爭。


    「為了列出那些事項,我不惜犧牲寶貴的睡眠時間,你應該要好好感謝我。」


    她保持托腮的姿勢刻意打了哈欠,要求我回報稱讚的話語。


    「謝謝。這表示你很認真在思考跟我交往的事情。」


    「你應該是腦袋瓜裏麵單行道標誌最多的世界紀錄保持者吧。」


    她露出顯得不自然的笑容,態度爽朗地判定別人腦袋瓜裏的交通狀況。


    我好像……被稱讚了。就這麽解讀吧。比起這個,我更在意另一件事。


    「這活頁紙角落畫的稻草人是什麽?」


    豎立在右邊角落的稻草人畫得栩栩如生,好像隨時會跳出來說話一樣。


    她板著臉皺起眉頭,低喃一句:「我太大意了。」她一副被人瞧見弱點似的懊悔模樣,手指不鎮靜地卷繞起發尾,撥弄著發絲。


    「我在思考的時候無意之間畫上去的,沒其他用意。」


    「是喔~~原來你是個多纔多藝的人呢。」


    「要不要我畫你的畫像?」


    「麻煩你了。」


    她拿起自動鉛筆寫上「白癡」兩字。


    好吧,繼續看。


    保護我○。


    我盯著寫在倒數第二項、屬於約占一成比例的○項目看。


    「我啊……」


    「你說的那些什麽喜歡你之類的丟臉發言,我已經聽夠了喔。」


    「沒有,我現在不是要說那些事情。」


    「……唔!」她在桌子底下的腳用力踩踏我的鞋子。雖然牽手的提議被駁回,但彼此的腳相疊在一起的舉動似乎在她的容許範圍內。很好,我等一下就提議看看。


    「我要保護你不被什麽傷害?」


    如果是那種帥氣的抽象內容,像是「保護我不被世上的所有不合理傷害」,難度會非常高。不過,我對於保護人這種行為一點也不熟悉,所以就算她具體指出物件,我也沒有自信。


    她明顯流露出有別於麵對我時的不悅表情。盡管沒有出現在視野裏,但隻要想到蟑螂在家裏某處跑來跑去就覺得惡心。她皺著眉頭的表情像是想象了這樣的畫麵,看似痛苦。


    然後,她像是要說出仇人名字似的擠出低沈的聲音說:


    「……跟蹤狂。」


    「咦?我嗎?」


    「原來你有自知之明啊。」


    「沒有啊,我隻是順著話題這麽說而已。不過,我是嗎?」


    「你是啊。而且是渾然天成的。」


    「是喔,原來是這樣啊。」


    「是這樣沒錯。」聽到她的支援話語,我開始有了自覺。原來我是跟蹤狂啊。我想要瞭解她更多,也期待跟她感情變得要好,就這方麵這來說,確實和跟蹤狂有相似之處。


    不過,如果要這麽說,所有單戀的人都會被認定是跟蹤狂就是了。


    「好像有比你更黑暗陰險一些,屬於糾纏不清型的跟蹤狂。」


    「喔……咦?跟蹤狂?貨真價實的?」


    「你也是貨真價實的啊!」她刻意露出笑容,一副彷佛在說「你不用表現得那麽訝異」似的模樣。


    「不是啊,玩笑話就先擺在一邊。」


    我伸出雙手,做出把東西擺上櫃子的動作。


    她偶爾會做出巡視四周的舉動,原來那是在注意陰暗處或死角有無監視目光朝向自己投來。


    「你有報警嗎?」


    「就算去報警,警察也隻會用『自我意識過強』的理由來打發我。」


    「不會吧,像你這樣的美女,應該不會被冷漠拒絕才對。」


    還有,她長得這麽可愛,想必很容易讓陌生人搖身變成跟蹤狂。我也是一個例子啊!不過,這種事情好像沒必要說得如此得意。


    「哼!」她難得像個小孩子一樣鼓著腮幫子,表現出不滿的情緒。我的言行舉止有什麽地方惹她不開心了嗎?對於我的幾乎所有發言,她都會找碴,所以很難判定是否有失言之處。不知道為什麽,我忽然想起踩地雷遊戲。


    她搶走我手上的活頁紙,動作粗魯地拿筆在禁止項目的最後麵加上「稱讚是美女x」。「為什麽?」「因為這樣我很難發脾氣。」「是喔。」你不是發脾氣發得好好的嗎?


    「所以,為了回報我明明不喜歡你卻願意跟你交往,請好好保護我。放心,我不會期望過高,還奢望你打跑跟蹤狂。」


    「你是怎麽發現有跟蹤狂的?」


    「發生過很多事情。」


    「你想得到會是誰嗎?」


    「我隻想得到眼前的這一個,其他沒想法。等我想起來或是有什麽發現的時候再跟你說。」


    她帶著自嘲的意味嘀咕一句:「如果可以在那之前結束事情就好了。」


    「嗯……不過,有個地方我覺得很怪。」


    「我也有個地方覺得很怪。為什麽我會這樣跟你一起喝咖啡呢?」


    「不是我自卑,但我連應該要有的肌肉都沒有。我是個毫無特殊專長可言、大家口中所說的瘦皮猴耶。」


    「看得出來。」


    「那你為什麽會要我保護你?」


    以你的姿色,就算是從冬眠中醒來的熊也會願意幫你出氣。


    她不停眨著眼睛。


    「我懂了。」我心想原來是這麽回事,並以輕率的態度回應她的動機。


    「刀子。」她指著桌下的包包說道。


    「那把刀都生鏽了耶。」


    「就是這樣纔好。如果殺傷力太強,要傷害對方時不是會遲疑嗎?


    」


    「……是這樣嗎?」


    「是這樣沒錯。」


    她自信滿滿地表示肯定,還一邊用手指撫摸手背。


    她一副沒什麽大不了、事不關己的表情,斬釘截鐵地繼續說:


    「還有,我隻是遵從『以毒攻毒』這句至理名言而已。」


    §


    回過神時,我已經站在跟妖怪公寓算是親戚的破舊住宅前麵。


    「……哇!」我真的是在無意識之下走來這裏,所以驚訝地往後仰。


    原本為了打工而出門,失去目的的雙腳把我帶到這裏來。


    陽光灑落在眼前的荒廢光景,營造出就是看見烏鴉在附近的荒野啄食屍肉,或是野狗叼著來路不知的肉塊從旁邊走過去,也不會覺得突兀的氛圍。仔細一看後,我才發現公寓背後有座山,還有一大片蒼鬱森林。或許是吸收了陽光,森林呈現出彷佛會形成詭異漩渦的黯淡色彩。如果在那些樹木底下挖一挖,搞不好會挖出屍體也說不定。這麽想象後,不禁感到一陣寒意爬上背脊。就在這時,公寓最前麵的房門突然開啟,嚇得我整個人跳了起來。


    從房門背後出現的不是脖子長得嚇人的妖怪,而是一個普通女生。而且,那女生留著一頭短發,外表比我這個一頭蓬鬆亂發的人來得清爽。「你好。」對方主動向我打招呼,我帶著「現在是要換我進去住嗎?」的意味低下頭回應:「你好啊。」女生會主動打招呼,就表示她可能誤以為我是公寓住戶。「嗯~~」女生離去後,我忍不住撥弄頭發調整成鬼太郎的發型,還扮演起眼珠老爹用假音說:「喂~~鬼太郎!」嗯,開始覺得有點空虛了。好了,怎麽辦好呢?我讓視線集中在他的房門。不知道帥哥丸在不在家?


    (注:鬼太郎 日本的漫畫作品,於1959年開始連載,由有「妖怪博士」之稱的已故日本漫畫家水木茂所創作。故事主人翁「鬼太郎」是一個身穿黃黑橫紋背心和傳統日式木屐的小男孩。)


    我的腳步勾勒出左搖右晃的曲線,朝向讓人對帥哥共和國的審美觀心生疑念的頹廢建築物走近。我做不到筆直前進的動作。我的個性從以前就這樣,想要得到什麽東西的時候總會感到難為情。爸媽經常會說我跟哥哥完全相反。


    哥哥總會一臉認真的表情斬釘截鐵地說:「如果沒有一心一意地追求,就對對方太失禮了。」真是一個完全缺乏日本人美德的男人。我們明明是在同一對父母和同樣的環境下被教育長大的孩子,哥哥的個性竟然會錯得這麽離譜,真不知道是受到誰的影響。我猜哥哥的腦袋八成被小隕石撞過,所以受到未知名的病毒感染。


    走到一半後我幾乎是拖著腳步,來到他的房門前。我還真的來了。我沒有來這裏的理由,跟他也不是什麽親密關係。我們的關係僅限於店員和老主顧。「我自己跑來了,嘻嘻!」隻要敲敲門笑容滿麵地這麽說,就可以應付過去嗎?話說回來,我來找他要做什麽?找他聊天?不是我愛自誇,我什麽嗜好也沒有,頂多隻能聊喜歡的畫家話題。而且,我不太想聊這方麵的話題。這下好了吧,要怎麽辦?


    腦袋浮現了問句。明明找不到答案,我卻像益智節目的參賽者要按鈕搶答一樣敲了門。「啊!」我驚叫一聲。不過,比起敲門的舉動,敲門之後房門差點脫落的驚嚇程度更大。房門的扣環鬆動,感覺上隻要用力一踢,理應往外拉的房門就會強製性地變成往內推的房門,而且無法複原。萬一變成那樣,我就不叫訪客,而會變成強盜。


    屋內沒有傳來具體的生命反應。四周一片靜謐,安靜得甚至讓人擔心起敲門聲會不會吵到其他房間的住戶。看來他似乎不在家,說不定是被海關攔下來了。


    他好像說過老家在另一個地方喔。雖然我不是期待見到他才來到這裏,但也想不出還有其他什麽目的。天啊~~根本就像在找藉口嘛!


    為了再做一次確認,我放輕力道敲門。確定他真的不在家之後,我打算轉身離開,但……雙腳卻被敞開的房門吸了進去。喂!這是非法侵入民宅耶!


    我把鞋子亂脫在鞋子上,不客氣地往房間裏麵走去。反正都走進來了,也沒必要抗拒了。我的思緒也隨波逐流。走到六張榻榻米大的和室牆壁邊之後,我停下腳步。


    他果然不在。跟昨天一樣,煮水壺隨意擱在房間的角落。往左邊一看,看見位在最裏麵、散發出倉庫氛圍的房間一小縫隙。他的畫作就收在那間房間裏。


    「嗯~~」我像剛起床時一樣,在房間裏繞著圈子徘徊走動。每次靜不下心來的時候,我總習慣先走來走去,等待整理出思緒。反正我的腦袋本來就沒有在轉動,所以鎮靜下來也沒差。看吧,半規管開始不受控,感覺越來越不舒服,好鎮靜啊~~


    「惡~~」我跪坐在地上,感到一陣作惡。


    好了,我找到結論知道自己想做什麽了。


    我決定再看一次畫作,消除掛在心上的事情。


    推開半掩住最裏麵房間的拉門後,微弱的滑動聲隨之響起。


    我舉高放在門口附近的畫作,細細觀看。


    畫作裏的男人雙手套上鞋子跪在地上,就快要被橫越馬路的汽車輾過。


    我欣賞了好一會兒。


    ……最後得到「畫得很好」的膚淺感想。


    「……嗯?」


    放在最裏麵的畫作當中,混著幾幅已破損和被撕破的畫作。不知道他是不是就像陶藝家會狠心摧毀自己的作品一樣,也把不滿意的畫作撕毀?


    他連這些舉動都那麽符合藝術家的表現,令人好生羨慕。


    我幾乎是用丟的放下畫作後,緊緊闔上拉門,那力道之強,像是不肯讓一絲空氣流過似的。


    我抱著恨不得把門後的空間化為宇宙的心情,狠狠隔開房間。


    在那之後,我整個人癱軟地蹲下來,背靠著牆壁彎起一邊的膝蓋,把臉埋進大腿裏。


    萬一他回來了怎麽辦……沒關係啦~~總有辦法解決的,其他很多事情也一樣。就這麽想吧!


    一半的視野被遮擋住,另一半的視野裏映出化為玄關裝飾品的鞋子王國。


    現實的上半身和記憶的下半身跳著滑稽的華爾滋。


    「鞋子堆裏的守城戰……」


    我以前畫過的畫作當中,好像有一幅畫取了這樣的標題。


    唉~~


    夢想的翅膀啊,斷了吧!


    §


    「不要跟著我!」


    「可是,既然要保護你,沒有隨時跟在你身邊怎麽行。」


    「你把自己升級成真正的跟蹤狂是要做什麽?根本是惡性回圈嘛!你馬上給我消失!」


    她露出感到不安的目光趕我走。那模樣很像被開心的小狗纏住而感到厭煩。的確,我一直以她為中心繞來繞去,真的蠻像一隻小狗的。


    後來我們換了場地,來到名為共同教室大樓、新蓋好的建築物裏。隨著學生人數急遽增加,學校增設了這棟教室大樓。從以前我們學校就是一所學生人數眾多的大學,最近規模更是從長毛象快要膨脹成恐龍。也有人把學校形容成老鼠學校,來揶揄多得嚇人的學生人數。


    等一下她要去二樓的「201教室」上課,而我沒有修那堂課,所以到第四節課之前都沒事做。因為這樣,我纔跟著她來到這裏。「很煩耶!」被她嫌棄了。「哈哈哈!」我一邊笑,但還是一邊退後一步緊跟在她後頭。


    沒辦法,根據她訂下的條例,我被禁止跟她並肩走在一起。


    我和她的腳步聲在二樓的走廊上低沈響起。可能是就快到了上課時間,走廊上不見其他身影。因為陽光便足以照亮所有角落,所以走廊上一直都是隻點亮一半的電燈,營造出氣氛冷清、


    彷佛空氣在震動似的涼快空間。


    我緩緩吐氣,但光是如此就覺得快要冒出雞皮疙瘩。


    我很喜歡這裏的氣氛,感覺很像不會有人靠近的荒廢研究所。


    「放心,跟蹤狂在有人注意的地方不會表現太活絡。」


    她一副彷佛在說「所以,你乖乖坐在那裏」似的模樣,在我的麵前攤開掌心,製止我移動腳步。「萬一來上課的所有學生都是你的跟蹤狂呢?」「就算你在場,也不能怎麽樣,不是嗎?來也沒用。」「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


    「再見。掰掰~~謝謝~~再~~見~~」


    她像在唱歌似的這麽說,然後加快腳步離開。


    「我跟你說。」


    「怎樣?」沒想到她還是願意回過頭。嗯,滿足。


    「我會在這裏等你,下課後我們可以聊個五分鍾。」


    「……隨你便。」


    她雖然用著不屑的口氣,但還是認同了。於是,我在走廊角落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我準備目送她離去時,她看似不耐煩地踹了一下地麵,停下腳步。


    她從包包裏拿出一本文庫版的書,往我這邊丟來。書本被丟偏到了後麵,我接住書本確認封麵的內容……橘川英次?這應該是作者的名字喔?


    「你如果太無聊,可以看那本書。」


    「謝謝。」


    「雖然那本書的內容很無聊,但如果是你,搞不好會喜歡。」


    說著,她推開「201教室」的門,消失在門後。做出拿書給我的一連串動作時,她一副打從心底感到不悅的表情搔抓著手背。我漸漸明白這個習慣動作代表著什麽意思。


    被留在原地的我用掌心蓋住書本的封麵。


    她摸過這本書,所以這樣算是間接握手……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或許應該說我具有相當堅強的實力可以當上跟蹤狂。我猜她應該會討厭跟蹤狂,我要好好克製一下才行。


    我坐著讓臉部和視線保持水平後,貼在牆壁告示板上的海報正好映入眼簾。現在正值舉辦開學典禮的時期,有些像是宗教團體等校外人士很容易趁著校內社團的招攬活動混進校園裏招攬信徒,海報上的插圖呼籲著大家不要掉以輕心。……也就是說,這時期她的跟蹤狂也很容易混進校園,我提醒自己必須加強戒心。


    重新燃起決心後,我從海報上挪開視線,低頭看向書本。


    書本封麵上畫出漂亮女生的插圖,欣賞了幾次後,我翻開書本。


    我從書本最前麵被標上「序章」的文章,開始緩慢閱讀起。


    ……好難讀喔。條理不明的字句拚湊而成的敘述文像是要霸占頁麵似的,寫得密密麻麻一片。而且,文章裏的比喻方式太拐彎抹角,要看很久纔能夠理解在表達什麽。沒想到世上會有人寫出如此怪異的文章。


    「這個作者有很紅嗎?」


    我忍不住多管閑事了一下。我跟書本一向不是好朋友,所以對文學界相當生疏。不過,這個作者的筆風獨特,似乎具有讓人看了會上癮的特性。隻不過,合得上磁場的人應該很少吧。


    確認版權頁的內容後,我發現這本書在十五年前就已發行第一刷。作者今年四十一歲啊。


    「喂!」


    我發現好像有人在叫我,於是抬起頭看。「……啊,老師。」跟對方對上視線後,我立刻點頭致意。


    對方是我參加的研究會的指導教授。這位教授不算年輕,但也不算老,是一個年紀不上不下的大叔。


    雖然我不習慣參加團體活動,但基於必修學分的考量,必須參加為期一年的基礎研究會。雖然在集訓時各教授都介紹過自己負責指導的研究會內容,但我幾乎沒認真在聽,所以隨便選了一個。以結論來說,我沒有選到一個理想的研究會。


    教授大步走到我麵前,揚起嘴角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說:


    「今天晚上要舉辦研究生的聯誼會,你也要參加喔。」


    「我不習慣參加那一類的聯誼活動,請允許我婉拒參加。」


    「不是我愛說你。」教授輕輕頂了頂我的頭,夾雜著難以置信的表情笑著繼續說:


    「聯誼會就是為了你這種內向男生才舉辦的。」


    聽到教授的發言後,我不禁抱著感到憧憬的心情心想:「原來教授屬於不懂我們心情的那種人啊!」擁有良好人際關係的人總會在不自覺之下,強勢要求他人。對於教授的這般舉動,我忍不住在臉上浮現苦笑。


    隻要讓同伴們聚在一起,大家自然會變得感情要好。隻要形成幾組感情要好的團體,就不會有人被排擠在外。教授想必是那種會抱著這般茫然樂觀想法的人。


    事實上,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定會有人獨坐在最旁邊座位或在會場角落,默默等待時間流過。光是提升空間的人口密度,根本不可能解決溝通能力不足的問題。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電玩遊戲裏出現過「手無寸鐵的人」的形容,那句話真是至理名言。這位教授也發現了我這個手無寸鐵的人沒有朋友。不過,為了幫助我解決問題,教授從「擁有武器的人」的優越角度構思出解決辦法,所以這個辦法和我無緣。


    有些女生會謙虛地說:「我很不擅長與人交際。」但這種女生大多不需要花費太多心力,即可成為熱鬧場合的中心人物。她們總是不帶挖苦意味說出那種話還不自覺,那纔是最大的諷刺。


    真正不擅長與人交際的人隻會低著頭,根本連話也說不出來。


    一個無法跟人變得感情要好的人在一對一的狀態下可以自然交談,但一旦被丟進團體之中,就會立刻變得沈默。「擁有武器的人」想必不知道這樣的事實。如果問他們,他們也隻會笑著取笑這方而已。


    「你隻要想會有很多機會跟可愛女生變得親近,意願自然會提高,對吧?」


    「我沒有這方麵的需求。因為我已經一見鍾情愛上世界上最好的女生。」


    「是喔~~」教授表示欽佩地說道,但一副完全不相信我說的話的表情。很好,是個很容易被看出心聲的教授。


    「隻要參加這次的活動,可以拿到算學分的分數喔。」


    教授在釣鉤掛上新的誘餌。唔~~這是研究會,所以不會有期末考,不過……


    萬一翹課毛病發作導致沒取得學分,明年還是必須參加,我可不想事態演變成那樣。


    「我知道了,就僅此一次。」


    「反正下次如果要再辦聯誼,就要你們同學自己安排了。」


    教授心滿意足地發出哈哈哈的笑聲。設法讓所有人參加聯誼有那麽大的價值嗎?我不禁感到納悶歪著頭。不過,既然教授看起來那麽高興,我就不多嘴了。


    「八點在中央教室大樓前麵集合喔!你到時候來得及搭最後一班電車吧?」


    「是,應該沒問題。」


    「是喔,那就好。那就等一下見囉。」


    教授一邊說:「掰啦~~」一邊往樓梯的方向走去。我目送著教授的背影離去,忍不住歎了口氣。


    「……唉~~」


    我不覺得朋友是有價值的存在,究竟是什麽原因讓我形成這樣的個性呢?


    我個人喜歡藍色。


    我也不想認定紅色毫無價值。


    可是……


    我從包包裏拿出使用頻率很低的手機。目前的時刻是一點半,距離第三節課的下課時間還要一個多小時。不過,過了一個小時就能再見到她讓人感到開心。


    雖然目前隻是可以跟她預約聊天時間的關係,但我已經感到滿足。


    我找出媽媽的手機號碼,思考著應該寫簡訊還是打電話傳達「今天不回家吃晚飯」的訊息。一會


    兒後,我漫不經心地動起手指頭。


    §


    如果在這裏睡著,他可能會搖我的肩膀叫我起床吧。


    半夢半醒之間,朦朧的意識期待著這樣的狀況發生。


    醒來時的幹渴喉嚨和刺痛鼻子吸入帥素分子後,帥素分子會發揮如麵包酵母般的作用,帶來濕潤感。


    照理說應該會是如此理想的起床狀況,哪知道……


    一個素昧平生的女生踹了我的肩膀一腳。她的腳……不對,她的鞋跟用力踹倒我,還沒蘇醒的脖子大幅度地晃動,作惡的感覺隨之湧上。


    眼前的世界像飛機在空中盤旋一樣變得傾斜,玄關裏的鞋子全跑到了天花板上。我的視野放大,想象著如果躺在馬路上看路人來來往往的腳步,應該也會是類似這樣的畫麵。充滿知性的好奇心蠢蠢欲動,好想從這樣的角度看鞋子一雙雙流過啊~~不過,以現狀來說,危機意識還是贏過好奇心。


    女生沒脫鞋子就走進房間,直接踩在榻榻米上。好可怕~~她在瞪我。也對,我是非法侵入者,當然會被瞪……不對,別急著下結論。女生也有可能是非法侵入者。這裏是他的房間,更重要的是,女生沒有脫鞋子。女生看起來不像是歐美作風的人,以一個日本人來說,她的舉止似乎不太符合世俗禮儀。


    「你是誰?」女生這麽詢問,但我回了一句:「你又是誰?」


    這狀況並沒有讓我那麽害怕。平常一直對世俗或未來感到害怕,所以不知不覺中我的膽子也變大了。「啊~~」女生沒有顯得膽怯,而是一副傷腦筋的模樣抓了抓臉頰。怪了?女生剛才明明氣勢淩人,卻可以說踩剎車就踩剎車。女生的手上也沒有拿著利器,雙手空空的,該不會是……他的女朋友?


    如果真是他的女朋友,我現在表現得太強勢,事後隻會更丟臉而已。但願這樣的猜想不要成為事實,我如此祈禱著,想要為自己保留一條後路。


    女生像在尋找答案似的,一副舉止可疑的模樣讓視線在空中遊走後,輕輕擊掌說:


    「我走錯房間了。」


    女生留下這句話後,隨即用著競走的速度離去。現場隻留下地板上的鞋印。


    相當有技巧的退場。女生趁著這方正在思考的時候撤退,讓人想追上去都懶得追。所以,純粹是懶得動的我自己下了許可令,決定就這麽繼續躺著休息。


    仔細一想,我很久沒有在外麵跟年紀相仿的女生交談了。算是有了收獲。就是這個畫麵!好想畫下來啊!內心隱隱作痛。為了添滿空洞的內在,空有形式的興趣欄位高高彈起。那股躍動感就跟棺材蓋彈起沒什麽太大的差別。


    然而,我沒有挺起身子,也沒有提起鉛筆或任何筆。為什麽呢?因為浪費時間在繪畫上,對我的未來毫無意義可言。畢竟我沒有才華。


    不過是被家人稱讚很會畫畫就得意忘形,能當飯吃嗎?我沒有可以讓繪畫成為職業的才華,所以就算作畫,也不可能讓事態好轉。


    另一方麵,不相稱的反抗心作祟下,我也無法滿足於讓繪畫停留在純屬嗜好的領域。


    所以,我不作畫。


    如果有時間作畫,應該把時間用在其他有意義的事情上麵。更何況我是個每天關在家裏過日子,比其他同年紀的人落後許多的人。


    「…………………………………」


    有時候我會覺得很不可思議。人們為什麽要畫畫呢?拿蘋果來當例子好了。以擁有美麗紅色的蘋果為題材,畫出蘋果的樣子。這是美術課會有的上課內容。大家會畫出和真的蘋果十分相似的畫。也是啦,內容就是要畫蘋果,畫出來的東西當然會是蘋果。


    ……然後呢?畫完之後,我會忍不住這麽想。盡管完成作品後會感到無比喜悅也一樣。是說,當時我參與美術的時間比其他人多上好幾倍,畫出來的作品比別人好看許多就是了。


    畫出比別人好看的作品想怎樣?完成畫作後,思考到這個問題的瞬間,我頓時陷入迷失,不知道繪畫有何價值?


    畫出來的蘋果不能拿來吃,也不能填飽我的肚子。不過,一切是因為自己想要創作,才會有那張畫。


    創作是以什麽樣的原理,促使我行動呢?


    說到底,創作欲望會不會隻是想要得到某人的認同?


    從口袋裏掏出手表確認後,發現時刻已接近下午兩點鍾。如果再晚一個小時,我可能會把剛剛那個女生誤認成是母親來我的房間叫我起床。我不是在開玩笑,這是家裏蹲的生活讓我養成的習慣。


    「她到底是誰啊……」


    她是看上帥哥共和國居民的一群女生當中的一個嗎?……嗯?我也是?


    嗯……的確,如果可以的話,應該會想要像玩踩地雷遊戲一樣,在他的四周埋下地雷吧。


    對我個人來說,他喜歡畫畫算是一個扣分點。我沒辦法坦率麵對。


    又不是哥哥,我平常就不是個性坦率的人……有時候還蠻羨慕哥哥的。


    對於「活得坦率」這個難度最高的生活方式,除了哥哥之外,我從來沒看過有人能夠那麽徹底實踐。


    「……唉~~」真是沒完沒了。榻榻米會紮人,躺得很不舒服。我試著拿地上的煮水壺來當枕頭,結果脖子和臉頰差點沒被割破皮。我放棄掙紮,乖乖平躺下來,並閉上眼睛。


    經過約莫二十分鍾後,這次真的是他開門進來。


    「咦……呃……」他的困惑情緒隻持續一秒鍾,立刻用著爽朗的態度打招呼說:「你好。」


    「嗨~~」我像是早一步來到社團教室、慵懶躺著的社員一樣,懶洋洋地做出回應。他脫下鞋子走進房間,沒有責怪我未經許可就擅闖進來。我看見他手上拎著鞋店的袋子。


    「你今天沒有打工啊?」


    「放假……但我不知道就跑出來了。」


    「是喔……所以你才來這裏啊。有事情要找我嗎?」


    他在房間的中央坐下來,一邊伸手拿水壺,一邊詢問我來訪的目的。


    「沒什麽事,我隻是回過神時已經來到這裏,然後很想睡覺。」


    「啊?原來你的個性挺自由奔放的嘛。」


    他顯得很佩服的樣子。那表情就跟我在旁邊看著某人盡管覺得哥哥的舉止難以置信,卻也表示稱讚的時候一樣。


    「你會口渴嗎?」他把水壺舉高到我麵前說道。


    「嗯。」我一副彷佛在說「有勞你啦」的跩樣表示肯定。


    「這樣啊,等一下喔,我去泡茶。」


    他把袋子放在地上,站起身子往玄關旁邊的洗手台兼廚房走去。


    窩在被窩裏注視妻子準備早餐的身影。我抱著這般像古時候男人的心情,看著他的舉動。沒多久,水壺被放上爐子加熱,散發出不知道煮了什麽的香味。


    「稍待片刻。」他一邊低喃道,一邊回到我的麵前。在整個動作的過程中,我發現他連腳指頭的形狀都長得很好看。我和哥哥的無名指長得歪歪的,整個彎到中指底下。


    還有,耳垂中間像是有一條線,以及手指的中指第一關節到指尖的部位外傾的地方也跟哥哥一樣。我們的父母雙方都沒有這樣的特徵,隻有我和哥哥簡直就像父女一樣長得這麽像。對於這點,我從以前就感到莫名地厭惡。


    「我剛剛去了鞋店,但沒有看到你,就覺得有點怪怪的。」


    「畢竟我是那家鞋店的必備品嘛~~」我保持仰臥在地上的姿勢,無意義地動著下巴。感覺好空虛啊~~


    我想起擅自幫他顧家時有訪客來過,於是向他報告說:


    「剛剛有個怪怪的人來過。」


    「怪怪的人?」


    他像是猜得出怎麽回事似的眯起


    眼睛,眼神變得犀利一些。


    「怪怪的女生。她沒脫鞋子就直接踩進來,還問我是誰。」


    「喔~~」他一副搞清楚狀況的模樣點了點頭。「不用在意。她是我妹妹。」


    原來他有妹妹啊。也就是說,將來會是我的小姑。沒有啦,七成是在開玩笑。


    「她說走錯房間,然後就離開了。」


    「咦?那有可能是其他人也說不定。」


    他很幹脆地撤銷斷言。他走進最裏麵的倉庫,再走出來的時候,看得出來臉上帶著些許失望的表情。不過,他以一句「算了」結束原本的話題,轉移到下一個話題說:


    「未完成的畫是不是應該完成它比較好?」


    「不知道耶。隻要作畫者本人可以接受就好了吧。」


    「接受啊……」他一副難以接受的模樣露出苦笑。


    「再說,畫作本身又不是擁有心靈或生命。」


    若是物品擁有心靈,將會失去與生物之間的界線,那可是不樂見的狀況。我不想看見生物變成物品,也不想看見物品變成生物。兩者盡管得以共存,也不可能共享羨慕的情緒。


    所以,每次看到有故事描述到非人類的存在對人類感到向往的情節,我就會感到不滿。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不過,如果是狗或貓等動物渴望過像人類一樣的生活……這或許多少還能夠體會。包括平均壽命的差距。


    在和他的視線沒有交會之下,沈默的時間流過好一會兒。最後,他站起身子,朝向流理台走去。這時我才總算挺起身子,慢吞吞地重新坐好。頭好暈啊~~


    他拿來兩隻像是隨便撿來的杯子以及老舊的水壺,準備倒茶。很適合用來盛麥茶的玻璃杯裏,倒進了紅茶。不斷從水壺倒出的液體看起來很像泛紅的鏽水。我發楞地凝視著冒出陣陣白煙的玻璃杯。


    「你不喝嗎?」


    「小女子我怕燙。」


    「哎呀~~」


    倒好紅茶後,他立刻喝了起來。看他發出「嗯」的一聲輕輕點頭的表現,我猜想味道應該很不錯。


    為了品嚐味道,我一邊吹氣,一邊含了一小口紅茶。


    不知道是舍不得放太多茶葉,還是水壺太大不夠泡,紅茶的味道淡薄。因為喝起來還是有點像水一樣,所以很容易入口。老實說,我不愛喝香味濃鬱的紅茶。


    隻是,太燙了。紅茶燙得誇張,感覺舌尖瞬間被燙熟了。


    「要不要聊聊天?」


    他露出天真的笑容,提出對話的要求。我一邊吐出被燙傷的舌頭,一邊說:


    「要聊什麽?」


    「嗯……聊保羅·克利之類的?」


    (注:保羅·克利(paul klee) 德裔的瑞士籍畫家,亦為可媲美畢卡索、米羅等二十世紀最重要的畫家之一。)


    「我不喜歡聊跟畫畫有關的事情。」


    「這樣啊……好吧,不然換成足球好了!」


    他大口大口地輕鬆喝光杯中物後,站起身子。


    「為什麽?」他的意思不是要聊足球,而竟然是真的要踢足球。


    「比起打棒球,我更喜歡踢足球。」


    嗯,不愧是帥哥丸,談話內容明明上文不接下文,卻相當條理分明。他保持爽朗的態度穿上鞋子,也沒拿球就往屋外走去。真不知道他想拿什麽來當球踢?


    「……!」


    該不會是想拿我的頭顱吧?光是罰我遊街示眾他還不滿意,還要我忍受頭顱被當成球的恥辱……


    這麽做了想象後,愉快的心情勝過了害怕。自己的頭顱像饅頭一樣飛來飛去的畫麵缺乏真實感,隻讓我覺得滑稽好笑。


    我把玻璃杯放在窗戶邊的穩定位置,期待紅茶降溫。為什麽要踢足球?雖然依舊感到納悶,我還是腳步緩慢地走向玄關,然後穿上鞋子跟在他的後頭走出屋外。


    他在公寓的空地上等著我,腳下踩著一顆普通的足球。雖然那顆球的表麵沾到一些泥土以及黑色汙垢,但明顯看得出其材質非屬蛋白質。


    「你想踢足球啊?」


    我說話的口吻像是一個想要偷懶的後進社員。沒辦法,我一向不擅長禮貌說話。


    「我總是自己一個人玩,所以偶爾也想傳球給其他人,纔不會老是傳給牆壁。」


    他一副搔癢難耐的模樣搔了搔鼻頭,露出靦腆的笑容。


    憑他的姿色,想必隻要向附近的女生搭訕,很容易就能召集到足以組成兩隊女子足球隊的人數。


    「還有,我發現跟你沒有其他話題可聊。」


    「原來如此。」


    「所以纔要踢足球。」


    他用右腳輕輕踢出足球。我和他正麵相對,彼此拉開些許距離,足球在地麵上輕彈兩次後滾到我這邊來。我用腳背勾起足球,讓足球浮在半空中後,踢回給他。


    我以前常跟哥哥踢足球,身體不知不覺中已經記住踢足球的動作,而且似乎沒有變得太生疏。


    「畫畫遇到瓶頸時,我習慣這樣踢踢足球。從以前就這樣。」


    他發出「啵~~」的一聲踢出高度十足但力道不重的高球後,一邊抬頭看球,一邊說道。正在享受青春的感覺十足喔!我帶著這般感受,不感興趣地回了一句:「是喔~~」


    「踢球要踢到完全投入之前一點都不好玩喔~~」


    「你每次都自己一個人踢啊?」


    「對啊,我沒什麽朋友。」


    他用胸口接球,跟著讓球在大腿上輕彈一下,最後在地麵上用腳踩住球。這男人怎麽每個動作都那麽完美?就算看見他在清理水溝的畫麵,周遭的人恐怕也會以為他在拯救地球吧。


    「以你的外表,應該會有交不完的朋友才對啊。」


    「我不擅長與人相處。而且,會接近我的都是女生。」


    他踢出球,這次的力道增強了一些。啵!我用腳背側邊接住球,結果被打得好痛。


    「沒辦法,如果站在你旁邊,會變成襯托你的綠葉。」


    「嗯?喔……以前好像也有人這麽跟我說過。」


    他又踢出了高球。球朝向光芒之中飛去,彷佛就要被太陽融化。


    「多虧這點,我纔有時間埋頭畫畫,所以就結果來說,或許是好的吧。」


    他眯起眼睛仰望天空,等待著足球歸來。


    「現在我覺得真的比較親近的人除了家人之外……隻要有一、兩個人就夠了。」


    他用頭部頂出球後,以達到足球漫畫裏的配角水準的俐落動作接球,最後讓球安穩落在腳下。


    「所以,就這點來說,跟你培養感情會是很重要的事情。」


    「你說啥?」


    看見我的裝傻態度,他一副覺得我的反應很可愛的模樣,使出微笑攻擊。


    少來,我不會因為這樣就覺得難為情或有所期待。不是啊,這男人的喜好會不會太特別了?


    與其說不擅長與人相處,我看他根本是沒有看人的眼光。


    球這次帶著更強的力道滾來。我使出就像準備踢球似的強勁力道,用腳底接住球。他注視著我的腳邊,一副深感興趣的模樣說:


    「你習慣用左邊吧。」


    「嗯?」


    「我是說左腳。我看你是用左腳踢球。」


    聽到他這麽說,我看向腳邊做確認。踢球。下意識做這個動作時,我的左腳會自然做出擺動動作


    「真的耶!」


    我第一次發現這個事實,也坦率地覺得感動。我確實是個左撇子,但沒想到連腳也是。忽然想到跳躍動作……像是打籃球在做上籃動作的時候,我好像是用右腳蹬地。


    「不過,聽說這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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