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難了。這樣安排下去,會變成行走拉力賽。


    喝茶→隨處晃晃→喝茶→漫無目的地行走→喝茶→……隻能一直反複這樣的行程。這樣的安排想要贏得她的笑容,恐怕是缺了名為愛情的調味料不可。很好,前提就無法成立了。原來如此,難怪她會一副自信滿滿的表情把這張禁止條例交給我。


    我忍住哈欠,瞪著活頁紙看。繳交功課的期限是明天,看了一眼掛在房間牆上的時鍾後,發現明天已經變成了今天。好久不曾這樣過了半夜十二點鍾還清醒著。


    平常我總會在十一點鍾前後就睡著。在大學考試要做最後衝刺的時候,我也不曾熬夜過。應該說,我沒辦法保持清醒超過二十四小時。開始上大學,也開始搭電車後,我跟周公更是變成了好朋友。隻有周公沒有其他好朋友也是個問題就是了。


    不過,現在身邊有了她的陪伴,所以其他什麽都不需要了。


    「嗯~~」我把腳跨在書桌上,痛苦呻吟著。我的手上今天也握著短刀。


    首先,麵對麵吃飯x、兩人一起去某個特定的遊樂設施x、購物x。在被禁止這三項的情況下,要安排出約會行程根本是難上加難。


    一起喝茶沒問題,我是說應該啦。畢竟我們中午時間在大學一起喝過茶。再來就是走路走到天荒地老。漫無目的地在街上徘徊,感覺很像旅人在尋求安居之地。雖然沿路上多處會碰上名為綠洲的咖啡店,但是……她會覺得開心嗎?對我來說,光是和她聊天或隻看著她的臉,都可以讓我開心到快要飛上天,但理想的約會當然還是要對方也覺得開心。


    「也可以去山上或海邊啊!」我很想這麽說,但仔細一看,才發現還有一項「兩人一起去觀光景點x」的條例。雖然每個人對於觀光的定義不同,但想必遊山玩水那一類的活動都是被禁止的吧。


    而且,不可以去山上。照她所說,她目前被複數的跟蹤狂纏住不放,沒必要特地到人煙稀少的地方去……這樣的話,不就是不要約會比較好?可是,她都會來大學上課,看起來也沒什麽危機意識。


    「嗯……」


    如果被卷入空難,死亡的機率相當高。但是,搭飛機很方便,也有很多人必須搭乘飛機。跟她約會或許就跟搭飛機的感覺很相似吧。


    至少對我來說,那會是很有吸引力,也渴望去做的事情。如果能盡量想出不危險的方法來享受約會樂趣,當然是最好不過了,但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實在太困難了。


    還有,回到剛才的話題,基於另一種原因,海邊也不能去,我隻是小小期待一下看到她穿泳裝的模樣,就整個人興奮起來。想一想,她怎麽可能穿泳裝嘛!她把我埋在沙堆裏,然後就這麽回家去的畫麵還比較容易想象。我不想死,因為那樣就再也見不到她了。為她而死等於不能為我自己而死,這讓人相當為難……話說回來,賭上生死來約會似乎太過頭了。還是回到本題,不要為其他不必要的事情煩惱吧。


    唯一有希望的應該是關於遊樂設施的那項條例。隻要去不包含遊樂設施的地方,在哪裏享受一些什麽樂趣就好。去國民運動中心打桌球……這點子如何?我以前經常和妹妹去那裏打桌球,還玩得蠻開心的。


    先寫下來當候補吧。現在除了行走拉力賽之外,又多了第二個約會行程了。奇怪了,為什麽都是往運動方麵安排啊?


    「嗯……」


    我還以為是哪隻睡意朦朧的羊在叫,結果發現是睡意朦朧的妹妹。


    妹妹走到走廊上,揉著眼睛被從我的房間流瀉出去的燈光吸引過來。妹妹在幾乎是眯著眼睛的狀態下,踩著不穩的腳步左搖右晃地靠近。


    「你在幹嘛……?尼遮摸遮摸灣哈乎水。」


    妹妹像一邊在咀嚼什麽似的說出含糊不清的話語。我試著翻譯說:


    「你怎麽這麽晚還沒睡?喔,因為我在寫課題。」


    「柯提?」


    妹妹「碰!」的一聲倒在地上。「好痛喔~~」躺在木板地上這麽抱怨後,妹妹又發出「嗯~~」的聲音舒服地躺起來。為了不讓燈光照到臉,她用手臂蓋住眼睛。


    那模樣簡直就像深夜裏喝得爛醉的上班族。


    「誇氣水嗯。」


    妹妹應該是在說「快去睡吧」。可能是地板太硬,妹妹頻頻挺起身體,針對碰觸到背部的位置進行微調整。


    「你呢?你在幹嘛?」


    「呃車縮~~」


    「上廁所?」


    「姆~~」


    妹妹抖了抖指尖,取代點頭的動作。


    不隻抖動指尖,妹妹的腳趾頭也不安分地動來動去。腳趾頭像是在忍耐什麽似的互相打打鬧鬧。


    「喂!你不要把這邊搞得一大灘喔!」這樣會很難清理的,就像以前那樣。


    「包在我身上。」


    妹妹舉高手臂擺出力大無窮的姿勢,但根本無力到彷佛就快傳來消氣的聲音。好忐忑不安啊~~


    妹妹在地板上弓起身體,呼吸開始變得穩定,一副準備呼呼大睡的模樣。雖然妹妹的優點就是無論在任何地方都睡得著,但照這樣下去,肯定會很慘。我搖了搖妹妹的肩膀叫醒她說:


    「喂~~十七歲姑娘,我勸你還是在鬧出一輩子的笑話之前趕快起來比較好。」


    「人家想睡覺~~」


    「請你回房間去睡。」


    「都是你害的~~」


    「咦?我?」


    「嗯~~」


    妹妹用力點頭,應該說她是無力地垂下頭比較貼切。她應該是認同我說的話吧?


    「喔~~對不起。」我試著道了歉。如果聽到人家道歉,至少不會覺得不開心吧。


    「嗯~~」妹妹好像頗為滿意的樣子,也總算願意站起來。可能是意識變得清楚後,對尿意也變得敏感,妹妹發出「哇啊~~~~」的聲音在走廊上快步走去。


    「她真的是我的親妹妹嗎……」


    不,一定是睡昏頭才會這樣。我這麽告訴自己。雖然她平常也是那副德性……


    「啊……呼~~」哈欠連連,停不下來。我的腦袋轉得太厲害,變得更想睡覺了。


    我坐在椅子上,雙腳往書桌上一跨,椅背隨之嘎吱作響。


    我凝視著天花板。


    細長的光線讓人看得眼底一陣疼痛。


    我舉高生鏽的短刀到眼前。


    「……約會啊。」


    腦中浮現各種回憶。在其中某個回憶的影響下,我不禁想要飛奔到夜裏的街上。


    ……出去跑一跑好了。我真幸運。我沒有被跟蹤狂纏上,所以晚上也可以盡情奔跑。


    如果晚上要外出,她肯定不行吧。我猜她應該回我說:「我本來就不想被人當成可疑人物,所以不會做那種事。」


    我走出房間,走下一樓來到玄關。我們家不僅鞋櫃,就連水泥地上也鋪滿一大片鞋子。你們想穿哪雙鞋都可以。因為母親這麽說過,所以我隨便挑了一雙藍色鞋子。


    包括根本沒有人穿的鞋子,母親每天都會細心地擦拭。對於這點,母親似乎有她的堅持。我也不太清楚背後的原因,但聽說是跟我還沒出生以前的事情有關。


    不過,每次拿起一雙雙鞋子時,母親總是流露出懷念的眼神。而提到懷念這東西,大多也會伴隨寂寞感。


    從廁所走出來後,妹妹用著意識清楚的聲音發問:


    「你在幹嘛?」


    「我出去跑一下。」


    「哈?」


    懷疑加上打哈欠的半吊子聲音傳來。我一邊笑妹妹的反應,一邊說:


    「我出門了喔。」


    我靜靜關上玄關門,往屋外跑去


    。比起從大學回來的時候,或是送她回家但隻送到半路的時候,夜裏的空氣加深了寒意。冷空氣像披肩似的落在我的頭發和肩膀上。


    等一下跑著跑著,我應該會融化吧。連煩惱也一起。


    §


    我的睡意已經達到百分之一百二十,腦袋也做出「除了睡覺什麽也不想做」的判斷,但意識就是不肯變得朦朧。


    我連打個盹都沒有,隻能夠在床上生氣地翻來覆去。腦袋彷佛被啃食掉一半的狀態持續之中,煩躁的情緒就快一觸即發。雖然有些晚上我也會睡不著,但今天感覺像是初級版的地獄。


    昨天也睡不著覺。等到上半身放鬆下來,好不容易睡著了的時候,下半身忽然發出水災警報。慢吞吞地走到一樓的廁所,完成會讓女生覺得難為情的那件事,再鑽回被窩時,腦袋已經半清醒。拷問時間再次展開。我怎麽也睡不著,隻能讓肌膚和床單不停磨蹭。


    耳鳴好煩人啊~~我讓耳朵用力磨蹭枕頭,以消除聲音。嗯?耳鳴算是聲音嗎?嗯……後來我決定聽音樂。把耳機塞進耳朵裏,播起一直放在老舊隨身聽裏的cd。隨著音樂傳來,腦袋反而轉得更加厲害。感覺好像走在回廊上一樣。我想起燈光昏暗,濕氣恰到好處的美術館。


    如幻影般的美術館蒼白座落,建築物本身宛如以薄薄的玻璃建蓋而成。館內如日用品一般擦得亮晶晶,明明感覺得到有人,卻安靜無聲。所有人都像玩偶一樣動也不動,入迷地欣賞著畫作。


    是才華所賜?還是努力的結晶?常人的目光被異世界深深吸引。


    當被分類為天才的人以形體呈現出其才華時,常人總會停止思考。那是一種自我保護的作用,以避免自己因為對明明是相同種族,卻擁有不同世界的人感到向往而發狂。盡管奉獻了心靈,但為了保護身體,而選擇放棄理解。


    被留下原地的身體深深理解自己無法理解的事實,與身體連結的靈魂因此受到撼動。


    才華就像用來煮味噌湯的味噌。即使努力學會調味或斟酌用量,如果少了味噌,還是煮不出味噌湯。


    如果沒有來源,根本無計可施。


    才華。如果說得好聽一點,也可以說成是適性。無論是參與哪種工作,或哪種運動、創作,一定會被要求適性。「請問我要怎麽做纔能夠變成○○呢?」大家經常會這麽問,但除了回答「因為前提是必須擁有才華,所以我很難給你一個正確答案」之外,其他任何答案百分之百都是在騙人……唉~~我也好想擁有紅味噌喔~~錯了,我是說才華。


    如果想要實現這個願望,除非可以想出超越時空和困難度的方法,在自己還沒出生之前,便祈禱名為偶然的上天願意大發慈悲。說來說去,也隻能靠運氣而已。


    運氣是一種很輕鬆的東西,有就有,沒有就算了。如果在看不到的地方有某個陌生人遭遇不幸,自己就可以相對地變得幸福。隻要沒那麽恰巧發現他人的不幸,就可以一直沈醉在幸福之中。而且,一切的進展速度都會很快。比起才華,進展速度表現得更加優秀。


    好運的人周圍都顯得黯淡。不僅如此,他們因為自己閃閃發光,所以不會有任何察覺,既開朗又健康。這當然是很理想的狀況,但問題是運氣不是你努力就有的東西。


    最後說到努力這東西,它是最殘酷的。而且,不方便。


    很多人參加運動類的社團,三年下來比任何人都努力練習,但還是一路坐冷板凳坐到畢業。隻要看見這樣的事實,任何人都會明白努力有多麽殘酷。不過,也有人是反過來的狀況。有可能升上三年級後,被新來的社團教練看不順眼,原本在二年級之前都是正式選手,結果在最後一年的夏天參加全國大賽時被迫坐冷板凳。


    好了,題外話就此打住。


    說穿了,努力適合萬人,但並非萬能。


    明明事實如此,我卻除了倚賴它之外,沒有其他路可走。念國中時我覺得自己沒有繪畫的才華,但相信隻要努力就會走出一片天。在那個當下,我就已經失敗了一半。


    相信自己有才華其實也是一種才華,但我讓自己連擁有這般才華的機會也沒有。在這樣的狀況下,當然不可能進步。我自己親手捏掉才冒出來的嫩芽,還有什麽好說的。也太矛盾了吧!


    才華、運氣、努力。假設做某一件事情時這三點加起來共有十分好了,當中如果努力的分數最高,應該感到驕傲。如果才華最高,就好好沈醉一番。如果運氣最高,就去廟裏投香油錢。


    我記得學校老師在考試前說過這樣的話。


    不過,這段話其實還有下文。


    如果其中有一項是零分,就表示沒有成功。


    我的才華是零分。現在知道我為什麽會後悔了吧!


    我在回廊上走著。雙腳自動地一步一步往前走。牆上以一定的間隔展示出畫作。


    那些畫作凈是一些隻要掀開美術相關的月刊雜誌,至少絕對會出現一次的名畫。


    「…………………………………」


    對於創作這個行為,有些人會覺得比起累積創作,留下創作能夠帶來更大的喜悅。


    世上也有人希望自己創造出一個非生物的存在,而那個存在的壽命能夠比自己更長,一直存留在地球上。就算不是世界聞名的名畫,相信也有很多人會好好珍藏家人的畫作。


    子子孫孫也會。


    說得極端一點,生物就是為了留下什麽而活。


    這是非常崇高的行為,但簡單來說,就隻有這樣一個理由而已。


    可是,隻是為了這點而活對嗎?我的臉上不禁浮現苦笑。


    為某人或在世界某個角落留下什麽後就結束,這樣好像有些寂寞。


    就算留下了什麽,一旦死了就什麽也不知道。這的確是事實,但讓人感到心急。


    我也想要在活著的時候得到一些什麽。這是一種奢侈的想法嗎?


    回廊上掛滿無視價格和持有權的畫作。


    一直欣賞畫作雖不會膩,但我走路走得好累。畢竟我的體內還殘留著家裏蹲的成分。


    而且……


    如同屍體如果置之不理,肉會被分解,最後露出骨頭一樣,畫也會逐漸變質。


    牆上的畫一幅幅變成比世界名畫更有親切感的低階塗鴉。我的畫爬滿了牆麵。


    我捂住眼睛呻吟。


    這是一場夢。這是夢嗎?我什麽時候順利進入夢境的?不過,幸好是一場夢。


    如果在現實裏必須承受這種折磨,我一定會變成蓑蛾。我好不容易纔脫離蓑蛾生活的。


    (注:蓑蛾 幼蟲會收集樹木、葉子或其他物體做出自己的睡袋掛在樹上。)


    回頭一看,原本被畫作吸引的所有人都隻留下鞋子消失了。鞋子整齊排列著,彷佛那些人都自殺了似的。「也表現得太露骨了吧!」不愧是夢境,可以呈現出這般殘酷。


    或許是對家裏的玄關印象太強烈,才會出現隻剩下鞋子的夢境吧。被留在美術館裏的鞋子看起來也有些像是就這麽被關在畫作裏,所以也有可能是「足跡」吧。


    鞋子散落一地的畫。他追求的東西。他對我提出的要求。


    明明分別有著三角形、四方形、矩形,但不知為何,看起來卻像是圍成了一個圓圈。


    我瞪著眼前的畫。


    顏色不明的色塊。盡管是在可忠實呈現過去的記憶裏,我依舊抗拒將它重現出來。


    不過,我至少畫得比哥哥好。


    這樣不就好了嗎?哥哥的聲音化為廣播聲在館內響起。


    我扭曲著嘴角,用額頭撞上牆壁。


    視線慢慢被黑暗和雙腳淹沒。


    我的腳


    上穿著夢境幫我準備好的鞋子。那是一雙我平常絕對不可能穿的白色高跟鞋。


    如果要讓這雙鞋子也跟夢境扯上關係……


    我的臉上浮現苦笑心想:「別再賴皮了,就老實承認鞋子不合腳吧!」


    我不適合穿高跟鞋。


    也沒有適合穿高跟鞋的大姐姐朋友。


    現在說這個這好像沒什麽關係喔。


    好吧,不適合穿的鞋子就別穿了。


    但我真的有必要丟掉那雙鞋嗎?


    我用手頂住比我的麵板更加白皙的牆壁,讓額頭從牆壁上挪開。


    我想起他的笑臉。


    他的直率話語扣下板機,帶來了開端。


    你做錯的原因在於認為自己是正確的。


    「…………………………………」


    我決定采取錯誤的行動。


    §


    大家都說我們大學在上課之前必須先通過一項考驗。


    這項考驗就是爬坡。如果沒有爬完至少持續三分鍾以上的陡峻坡道,就沒機會看到大學的建築物。


    多數學生會在這時候宣告放棄,決定回頭走去坡道下麵的咖啡店,或更直接地走回地鐵站。曾經通學過的母親說過夏天的時候尤其辛苦,想到夏季已逐漸逼近,我忍不住開始皮皮挫。


    雖然學校還有另外兩個入口,但一個必須繞到跟正門位置相反的研究大樓後麵太麻煩了。更重要的是,那裏一樣有坡道,所以很少人會走那裏。另一個入口在學生餐廳附近,算是專門給要去舊教室大樓的人走的坡道。那裏的坡道平緩,走起來比較不辛苦,但距離地鐵站很遠,所以同樣不受歡迎。


    三個入口當中,正門的坡道坡度最陡,我爬坡爬到一半時,遇到番茄、茄子和南瓜……嗯?一個好像應該是西印度櫻桃才對。他換了發型,變得不太像。


    「嗨~~」乘以三次。「嗨!」這是我。番茄三人異口同聲地打招呼後,吐著舌頭碎念說:「好累喔~~」「好想睡喔~~」「好熱喔~~」今天也是個大晴天,天氣熱得感覺鼻子都快變得幹巴巴的,好煩人啊。


    「你怎麽老是一臉開心的表情啊?」


    番茄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望著我。想必我臉上的表情跟這條爬坡路一點也不搭吧。


    「因為我戀愛了。」


    你們要不要也嚐試看看啊?當對方很冷淡時,這方熱情如火剛好可取得平衡喔。


    「竟然可以說得這麽篤定還不覺得不好意思,你也太厲害了吧!」


    番茄明明說出感到佩服的話語,卻是一副氣餒的模樣低下頭。


    「應該說呢~~」茄子……前西印度櫻桃對著空氣低喃後,忙著擦汗的南瓜接下話題說:「他可以保持開心的訣竅應該是拜個性所賜吧。」


    「是嗎?」


    我歪著頭問道。我期待著聽到她強勢地說:「是這樣沒錯!」但沒有傳來聲音。


    嗯~~看來我已經中了她的毒。現在耳朵最先出現症狀。


    「話說回來,你跟那個女生告白了啊?真的假的?」


    番茄一副不太感興趣的模樣問道,跟他的名字十分搭配的鮮紅舌頭若隱若現。


    我挺直胸膛。無論任何時候,值得驕傲的事情都在於與物件的關係。


    「那還用說嗎?三天前我就告白了。以結論來說,我們現在正在交往。」


    「不會吧!」南瓜整個人往後仰。南瓜連表現出驚訝的情緒也很辛苦的樣子,看得我有些於心不忍。番茄一副感到可疑的表情眯起眼睛。「確定不是你的幻想?」前西印度櫻桃以試探的態度開口問道。


    「有種幻想成真的感覺。」我這麽回答後,西印度櫻桃(經品種改良)發出「窩~~」的一聲,難以判定是什麽樣的反應。


    負責壓軸的番茄接下話題說:


    「容我先說一下,單方麵死纏爛打的關係不叫男朋友——」


    「叫跟蹤狂。」


    我猜出番茄要說什麽,於是搶先一步說道。番茄在臉上浮現和跟蹤狂的字眼不相符的爽朗笑容。


    「答對了!」「她也會這樣叫我。」我打從心底感到遺憾地說道。不過,畢竟可以一天到晚都看見她確實是一件幸福的事,所以也沒必要抱持完全否定的態度。隻不過重點是必須在不會對她帶來困擾之下進行。


    「那就不對了啊。」


    西印度茄桃笑了起來。他似乎覺得我是單戀。他的想法也不算錯誤,所以我沒有否定地露出親切的笑容。但願哪一天我可以激動地大聲否定就好了。


    「你今天上完課之後有空嗎?」


    「沒有,我應該會跟她見麵。」或許不該說應該,而是希望。


    先不說番茄三人有沒有把我說的話當真,他們互看彼此笑著。


    「那你今天不行啊。」


    南瓜搔了搔後腦勺說道,感覺不出有太大的失落感。


    「你們今天要玩什麽?」


    「玩懷舊電玩。他帶了超級任天堂來玩。」


    番茄指向南瓜說道。「真的喔~~」我配合地表現出驚歎的情緒。畢竟超級任天堂是我們爸媽那一代在玩的東西。


    「沒關係啦,你如果改變心意,或是被她甩了再來玩吧。」


    西印度櫻茄插嘴說道。雖然我們的關係不深,但他不拒絕人的態度讓人頗有好感。


    「好啊。」我發自內心這麽說。不過,可以的話,我還是想跟她在一起。


    就這樣,番茄三人離開了……往下坡的方向。他們似乎決定放棄,打算回菜園裏(公寓)去。雖然我從來沒看他們來上過課,但隻要抱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就能夠一邊心想「真是美好的友情」,一邊麵帶微笑目送他們。畢竟就快要期末了,我忽然祈禱起但願不要跟他們變成摯友。


    我繼續爬坡。走去哪裏好呢?雖然今天沒有跟她約好要碰麵,但我決定利用第二堂課開始之前的時間尋找她的蹤影。


    我先一路爬到最高的地方,在樹下的長椅上坐下來。如果事先交換過手機號碼,在這種時候就會方便許多。當然了,我跟她之間沒有做過這般有益的互動。


    就算有肥沃的土壤,如果沒有播種,也不可能冒出嫩芽。嗯~~有道理。


    我四處東張西望。在好幾株大樹的守護下,形成一條樹蔭大道,學生們背著包包或肩上掛著包包走在樹蔭下。在春夏季,茂密的樹葉可以幫忙遮擋陽光,相當可貴。冬天時樹葉雕落,不會遮擋住帶來些微溫暖的陽光。這可說是非常理想的狀況。


    一邊跟旁邊的人說話,一邊從長椅前方走過的學生們都是從右手邊走來。從隔著馬路的左手邊走來的學生大多是一個人默默前進。明明沒有被規定,卻自然形成這樣的趨勢,每個人也都乖乖遵從。坐在拉開一段距離的長椅上,以客觀的角度觀察後,忽然覺得這樣的光景很奇怪。


    大學的模式和高中完全不同、上大學很自由。一路來,老師都是這麽說的,但實際上根本沒有改變。大學裏有趨勢,中間也隔著一道牆。擅長社交和不擅長跟人相處的人,各自被分配到不同的容器裏。一方是氣氛熱鬧的昆蟲盒,另一方是孤獨的水族箱。


    至於會被分配到哪一個容器,那是根據一路來的累積而定,所以沒有人會抱怨。


    就算出了社會,想必這樣的模式也不會改變。我們就是為了學會這麽做,才會費上十六年的歲月上小學、國中、高中和大學。十六年的歲月為的就是讓我們被洗腦。


    一旦被洗腦了,就沒辦法改變想法。一個人在團體裏的定位不是加入團體後才決定,而是早在加入團體之前,就會根據那個人身上背負的東西而決定。我和她都不擅長交


    朋友,參加聚餐時會坐在角落的座位。


    這或許代表著我和她都適合這樣的定位吧。


    即便如此,有時候還是會想要抗拒自己的定位。也就是喜歡上某人的時候。


    我一邊伸展身體,一邊等待她出現。不知道她今天會怎麽痛罵我,又會用什麽樣的態度跟我相處?我興奮地期待著,樂在等待的時光之中,差點快忘了還要上課。


    沒多久,到了第二堂課即將開始的時間,她出現在坡道下方。


    她從左手邊走來後,在校長室前方停下腳步,直直看著我。她在人群之中停下腳步。沒有混在一起的人群,如一顆顆沙粒一般追過她。盡管露出感到詭異的眼神看向突然停下腳步的她,大家還是立刻重新麵向前方前進。


    她一副「我也不例外」的模樣麵向前方,比方纔更加快腳步前進。她力道十足地踩著刻意不讓身體左右搖晃的腳步,彷佛都快聽見她說:「就當作沒看到他吧!」


    先確認過下方沒有來車後,我橫越馬路追上她的腳步。雖然大學禁止學生開車上課,但經常會有送貨的卡車開進來,所以不能掉以輕心。


    競走跟快跑一決勝負後,後者贏得勝利。我繞到她的麵前打招呼說:「早安。」


    「……早安。」她退後一步拉開距離後,用著一如往常的不悅態度做出回應。


    「你第二節有要上什麽課嗎?」


    「問別人之前,你應該先說自己有沒有要上課吧。」


    「我有啊。呃……亞洲論。」


    「誰想知道你的行程啊!」


    哪有人這樣~~


    她快步走了出去後,口氣平淡地補上一句說:「開玩笑的啦。」


    我大步追上來到她的身邊後,像已經預演的被罵了一句:「不要走在我旁邊。」


    「還有,我沒有選亞洲論,所以我們要去不同地方。」


    她指著中央教室大樓的方向說道,做出「滾到那邊去」的標準動作。雖然她可能沒注意到,但路過的人紛紛再次把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幾秒鍾。我再次體認到她是個美貌足以吸引他人目光的美女,同時也有所自覺。我知道像我這種配不上她的家夥笑嘻嘻地跟在身邊,會更容易吸起人們的注意目光。


    「可以一起走到半路嘛!」


    「你根本不知道我要上什麽課,竟然敢這樣提議,還說得理直氣壯。」


    「所以你要上什麽課?」


    「你很假耶!文學論啦!教室應該是在同一棟大樓啦。那又怎樣?」


    她顯得煩躁地加快說話速度,但這樣的態度現在卻讓我在臉上掛起微笑。她的態度就像在等待著我的答案。


    「那還是一起去吧!」


    「隻要你不要在方圓兩公尺的範圍內跟我共享空氣,我就勉強接受。」


    聽到她的回答後,我不禁露出苦笑心想:「她還真是辛苦。」為了跟我保持距離,她必須找出各種理由。在交往上,如果不喜歡對方果然是吃虧的。沒錯,就是這樣。我試著這麽接受,對各種錯誤想法視而不見。


    看見我一臉奸笑,她投來冷漠的目光,但主動開口說:


    「你看起來好像很想睡的樣子。你昨天真的想了要怎麽約會啊?」


    「那當然啊!我一直想到過了晚上十二點鍾,連上床後都還在想。」


    「你真是好騙耶,不愧是爛掉的腦袋瓜。」


    她的批評一針見血。「你也可以試試讓自己變得好騙喔。」「去死吧你!」


    她用話語一腳踹開我的建議。我們穿過通往體育館的通道前方,來到新蓋的教室大樓。一群人排排站在入口處旁邊抽煙,熱得皺起眉頭。


    她拿出手機確認時間後,沒有走進教室大樓,而是瞪著我說:


    「所以呢?」


    「什麽所以呢?」


    「你幫我安排了什麽樣的美好約會行程?」


    就算呆頭鵝如我,也聽得出來她是在挖苦我。


    而且,我再怎麽蠢,也看得出來她臉上的笑容顯得僵硬。


    「去國民運動中心打桌球。」我試著先提出首選的提議。「駁回。」結果被她冷冷否定了。


    「我覺得要否定別人的時候應該保留一些思考的時間,纔不會那麽困難。」


    「我不是你,沒那個必要。」


    「說得也是。」


    「……真是個讓人想罵白癡都沒勁的男人。那種感覺就跟用力去推門簾一樣。」


    她一副感到無力的模樣,放鬆僵硬的表情。


    那一刻,她的眼神少了犀利感,臉上浮現顯而易見的溫柔表情。


    看見她彷佛拔掉毒針似的反應,我整個人變得輕飄飄的,難以保持鎮靜。


    不過,她立刻繃緊眼角的肌肉。


    同時也刻意挺直原本有些弓起的背脊,手扠著腰放大嗓門說:


    「拜托一下,我們不是小學生耶!」


    「小學生……喔~~的確,我是小時候跟妹妹一起去國民運動中心的。」


    「誰在乎這些事情啊!沒有其他行程嗎?」


    「一直走路,然後中途找時間喝咖啡。」


    「如果是我,我不會說那是約會,我會說是散步。」


    她說得很有道理。雖然跟她散步也很吸引人,但在大學裏也可以散步,沒必要特地選在假日進行。更重要的是,她應該會覺得無聊吧。


    享受完吞雲吐霧時光的學生一個接著一個走進教室大樓裏。上課時間應該快到了。她也望著那群學生移動腳步,然後歎了口氣。她垂著肩膀,像在為自己所處的狀況哀歎。


    「你幹脆放棄吧。」


    「不要。」


    「真是不死心的男人。」她一邊說,一邊搔抓手背。


    對我這個腦袋瓜空空的人來說,要在那樣的條件下想出其他約會行程,實在是比登天還難。而且,我昨晚煩惱了六個小時以上,也沒有想出其他答案,現在怎麽可能臨時想出什麽。嗚……無計可施。麵對這種狀況的時候,要改變一下思考角度。換一個方向好了,不要被規定綁住,而是要思考如何鑽漏洞。


    這麽一來,必須跟她確認一件事。


    「問你喔,遊樂設施是什麽意思啊?」


    對於我提出的疑問,她一副感到訝異的表情眯起眼睛。不過,那也隻持續短暫片刻,她立刻露出感到無趣的表情說:


    「做開心事的地方不是嗎?」


    「這樣喔。」


    反過來說,隻要是做不開心事的地方就行了。


    也就是說,我覺得無聊的地方。


    我在記憶裏翻找,找出所有跟約會或和家人出去玩有關的回憶。如果是跟親近的人一起出門,若是去到無聊的地方就隻會一直聊天而已。我試著想出像這樣的地方。


    ……喲?想到了一個。小學的時候,曾經在妹妹的要求下一家人去過一個地方。


    那個地方無聊到了極點,我記得我一直打哈欠,結果挨妹妹的罵。


    「啊!」


    她的視線看向中央教室大樓的方向,同時驚訝地發出短短一聲叫聲。


    「怎麽了嗎?」


    我彎起膝蓋,一邊調整到跟她一樣的視線高度,一邊詢問驚訝的原因。


    她從教室大樓挪開視線,一副不爽我彎下膝蓋的模樣伸直背脊。


    「沒什麽,我隻是看見跟蹤狂在那邊出現而已。我是說應該。」


    「咦?真的喔。」太剛好了。「我去處理對方一下。」


    「啊?」


    她明顯地僵住身子。真難得,她竟然會這樣無防備地表現出真實情緒。


    「如果複數能夠變成單數,


    隻有我一個人應該也應付得了。」


    我開啟包包,讓她從縫隙裏確認短刀的刀柄。雖然狀態有些不可靠,但我隨時備著武器。這把短刀或許很難打敗或趕走對手,但至少刀尖還是銳利的。


    如果隻是要刺傷對手,應該沒問題的。


    「不是啊,你等一下。」


    「但願可以得到成果,免得我白白翹課。」


    「我說等一下,wait!你在那邊發表什麽暴力派的發言,明明外表就是個溫柔男。」


    出乎預料地,她明明身為受害者卻試圖留住我。盡管困惑不已,她還是像要抓住韁繩控製我似的頂出掌心,語氣也顯得激動。


    「嗯~~可是,如果周遭一直有跟蹤狂跟著,你也會很危險。我是不是應該稍微割花對方的臉,要求對方簽下切結書保證絕不會再接近你?」


    有跟蹤狂跟著也不方便約會,而且不能專心。更重要的是,必須在她身陷危險之前,完成動作比較好。這樣肯定以後比較不會後悔。


    或許是沒打算做出更強烈的製止行動,她再次把目光移向中央教室大樓的方向。她的視線前方是否捕捉到跟蹤狂的身影?


    「問一下參考資訊,跟蹤狂的外表長怎樣?」


    「……矮矮胖胖的男生。頭發染成咖啡色,沒有很長。好像是穿著藍色襯衫。」


    「嗯、嗯。」腦中浮現了南瓜的身影。不過,應該不是南瓜。


    「不過,你真厲害,距離這麽遠還看得那麽清楚。你視力很好喔?」


    「我隻是對危險很敏銳而已。」


    「真的喔。」


    她一邊垂下眼瞼,一邊冷冷丟出像口香糖嚼到沒味道、毫無情感的話語:


    「我搞不好挑錯人了。」


    「放心啦。我對我的臂力沒有信心,其實根本不可能弄傷對方。」


    我發自內心地這麽發表主張後,摸了摸上手臂。好一個肌肉不足的纖瘦手臂,就算猛力揮拳,恐怕也隻會弄痛自己的手和骨頭就下台一鞠躬。


    她可能以為我是在說無聊的笑話,僵著臉接受我的無能。


    「可是,你不是有刀子嗎?」


    她提出質疑說道,我麵帶微笑地壓低下巴說:


    「所以我會保護你。」


    我這麽回答後,她一副像是被神明的啟示,也像是被詛咒勒住脖子似的停住呼吸,瞪大著眼睛。


    明明是她要求我保護她的啊!


    或許她還沒有做好被保護的心理準備吧。嗯……晚一點再跟她討論這點。


    「你這個人……該不會……」


    她好像低喃了什麽,但音量壓得太小聲,我沒聽清楚內容。再繼續跟她交談下去,可能會不夠時間逮捕跟蹤狂。


    盡管舍不得,我還是跑了出去。跑出去之前還故作悠哉地喊了一聲:「開始吧~~」等一下她必須獨自去上課,會不會有事啊?我們沒約好集合地點,希望可以在下課前搞定一切,然後再去到教室大樓前麵等她。


    「啊!」我學她剛才的反應叫了一聲。


    我忘了請她告訴我跟蹤狂的具體所在位置。


    算了,反正跟蹤狂看見她的反應和我的行動後,應該察覺氣氛不對勁,拔腿逃跑了。


    我隻要找到試圖躲起來的家夥,然後稍微修理一下那家夥就好。


    §


    每次要認錯時,心情總是糟透了。


    如果是被名為「他人」的客觀存在指出錯誤,我應該會頑固地不認錯。至少可以肯定我是那種個性的人,所以不會有想要表現懦弱的時候。我是指在思想或行動的動機方麵。


    如果要問我會不會有例外,頂多隻有迷路時向某人問路,對方親切為我帶路的時候。


    被人指出錯誤後,打從心底深深反省,並重新審視過程,下定決心從頭來過。除非是聖人君子,不然就是平常沒在動腦袋的人,隻有這些樂天派的人纔可能不需要太多時間就能做到這點。


    人們總是相信自己是對的。隻要有自我,就一定會。


    我現在會決定選擇相信自己錯了,想必也是類似舉動。


    所以,此刻的我正陷入如此水深火熱的心境,但還是勤快地移動雙腳到鞋店打工。我頭痛得厲害,不確定昨天到底有沒有睡著。盡管如此,早上還是被從窗戶細細流瀉進來的陽光叫醒,準時抵達打工地點。


    不過,一路上展開了一場苦鬥。那種疼痛不堪的感覺就像頸部內側和後腦勺被埋了蜂窩一樣。


    「今天我有排班吧?」


    「就算沒有排班,你也是可以來幫忙的。」


    在店內忙著排鞋子的店長把圍裙丟給我說道。我準備立刻套上圍裙,從尼特族變身為打工族。「來喲!來看喔!」綁好圍裙的繩帶後,我拍了拍手試著招攬客人。


    「你對著店裏麵拍手有意義嗎?」


    「我錯以為是節分,想說這樣看可不可以趕走惡鬼。」


    「你現在是把我當成惡鬼了啊!」


    對於職場上的溝通,我已漸漸習慣。我原本預計花三星期的時間和店長培養出好感情,但現在必須修正計劃。我自己擬了幾個針對昏暗未來的改善案,和店長建立超越雇主與雇員的關係就是其中一個改善案。


    隻要和店長變得感情要好,一切順利的話,店長退休時說不定我可以繼承鞋店。就像運動選手退役時,會把器具讓給學弟妹的意思一樣。現在的我沒有腳踏實地的感覺,甚至應該說腳下的地麵已經下陷,整個人浮在半空中,找不到地方落腳。對我這樣的人來說,擁有穩定的未來幾乎可以和人生目標畫上等號。


    雖然被「繪畫」這個眼前的煩惱玩弄也沒什麽不好,但不可以忘了腳下的危險而到處走動。人生的終點在於死亡,幫助他成就某件事不代表故事將會落幕。就算有再多道鎂光燈打在自己身上,也不會會錯意。


    「那個帥哥老主顧昨天也來了喔。我看他現在應該不是為了鞋子,是為了你而來。」


    「少來~~你再繼續開玩笑,我要笑了喔!」


    「既然知道是開玩笑,你就不要每次保留住,正常笑出來就好了啊。」


    「哈哈哈!」


    原來真的是在開玩笑的啊!店長這個人也算是個好好人,我就是喜歡他這樣的個性。


    「喏!花車交給你囉~~」


    「收到~~」


    我接下抹布後,拿水桶裝水準備開始工作。每次起身或蹲下,後腦勺的悶痛感就會達到活性化,讓人受不了。如果再反複這樣的動作下去,恐怕會侵入胃部深部喚來惡心感。


    頭痛的原因並非完全因為斷斷續續的睡眠,也包含必須給他答案的緊張感和抗拒感。難怪我會覺得整顆頭比平常更加沈重。


    雖然已經過了上學時段,但一名女高中生悠哉地騎著腳踏車經過鞋店前方。女高中生脫下外套,把外套綁在腰上。那一幕充分表現出象徵本日溫暖氣候的意境。


    隻有我纔有這樣的感受嗎?正因為我對高中生活還有所留戀……


    「嗚~~」


    「你幹嘛突然對著空中張開五爪?」


    「我在跟過去搏鬥,換言之就是跟自己搏鬥。我要打贏自己。喝啊!喝啊!」


    連該有的肌肉也沒有的手臂緩慢地劃過空中。


    「……不要在店外麵會被人家看見的地方做這樣的動作。」


    你想不想回高中念書?父母這麽問過我兩次。兩次我都是老實地回答「yes」。我是說在心情上。


    我並沒有不喜歡校園生活,但不否認教室裏的同性學生多多少少會疏遠我。也曾經有朋友揶揄我,說這是我該繳納的美女稅。美女啊,其實沒


    什麽人會這樣說我耶!


    「你變可愛了呢~~」頂多隻有去美發院剪完頭發後,會聽到這種純粹是恭維的話語。說我變可愛,意思是說我進到美發院之前很呆嗎?題外話就此打住。不過,我沒去上學過了半年後,那位朋友也沒有再主動跟我聯絡了。事實證明,因為歸屬於名為學校的團體而維持住的友情開始變得淡薄之後,隻要兩個月的時間就會斷線。我不禁獨自笑了出來。「這樣就好了。」我一直這麽告訴自己。反過來說,隻要再歸屬於團體,想必又可以交到朋友。我以愉快的心情接受事實,也不覺得焦躁,真是奇妙呢。


    我一邊擦拭花車的生鏽腳架,呼吸器官很自然地一邊哼起了歌。


    今天外頭也是個晴朗好天氣,洗好的衣服和鼻子應該很快就會幹。不過,後者會讓我有些困擾,原因是我跟小狗很像。


    「那個~~」


    「哎呀!」


    背後突然有人跟我搭腔。而且,對我來說,那聲音的主人還不僅止於客人。


    是他。他到現在還沒告訴我姓名。這肯定是在埋伏筆。為了某人在埋伏筆。


    我扮演起小說裏的登場角色,努力讓自己恢複鎮靜。誰來幫我寫寫故事吧!


    好希望有個人用他的眼睛紀錄下我就在這裏的事實。


    ……沒有啦,這不是我內心的感歎聲。那是誰來著?呃……沒事,反正跟我無關。


    我隻是想起以前讀過的書本裏,出現過這樣的人。那本書的主角是個紙人。


    他今天的出沒時間……更正,出現時間比平常來得早,也有些緊張地僵著肩膀。


    「歡迎光臨。」店長從店內搭腔後,他親切地點頭回應。


    「喔?你今天比較早到。」


    「沒有啦,就覺得一直待在房間裏很痛苦。」


    他的眼睛下方嚴重黑眼圈。可能是察覺到我的視線,他難為情地摸起後腦勺。


    「昨天一直睡不著。」「啊!我也是。」「是喔~~」「傷腦筋啊~~」


    我再次挑戰食指指尖互碰的動作。失敗了。因為我的指甲太長。忽然有種我可能一輩子都想跟別人互碰,但跟誰也無法搭在一起的感覺。


    姑且當我是在杞人憂天吧。


    我挪動腳步跟他拉開一步的距離後,呆立不動。「你不用這麽拘謹啦。」你很煩耶,我也想那樣,但緊張感就是不讓我那樣。畢竟我根本配不上你的美貌水準。


    吸氣~~呼氣~~我開始在意起自己的呼吸。發現呼氣時的狀況出現異常後,我緩緩修正呼氣的節奏。


    隨著調整呼氣,明明沒有戴耳機,耳邊卻開始播放昨晚因為耳鳴而一直聽的音樂。


    那張cd是我的寶貝。cd裏的小提琴聲讓人聽著聽著,會產生想要抬頭挺胸闊步前進的念頭。多虧了那些音樂,我纔能夠走出自己的房間。


    當中我特別喜歡三首曲子。〈time messenger〉、〈ethanal〉、〈交響詩『希望』〉。三首曲子混在一起在耳中化為音符跳動。因為混音混得太厲害,讓人很難從中撈取勇氣。


    (注:〈time messenger〉、〈ethanal〉、〈交響詩『希望』〉 三首曲子皆為日本小提琴家葉加瀨太郎作曲的作品。)


    「喂~~工作中呈現這種像要告白的距離感適當嗎?」


    因為戀愛帶來動機才一直打工下去、曾經年輕過的某人插嘴說出調侃的話語。就當作沒聽到吧。


    我按住額頭,用指尖抵著眉間使力下壓。


    在頭痛的伴隨下,我開始摧毀在夢境裏看見的回廊。


    你給了我放棄的理由。這件事一定會為我的未來帶來小小的收獲。


    命運啊,謝謝你讓我與他邂逅。


    所以……


    我的頭部瞬間發燙。


    「可以讓我當你的畫畫助手嗎?」


    斬釘解鐵地說出來後,我把手從額頭上挪開,然後抬高頭。


    好一個燦爛的笑容啊~~


    §


    「玉石同焚和玉石同沈隻差了一個音耶……應該是這樣的表現方式吧?」


    告白後的這四天,雖不至於次數多到數不清,但每次她命令我做什麽讓人氣餒的事,總會被她批評是白癡。所以,我決定硬是要表現出智慧的一麵。趁著對付跟蹤狂的時間,我試圖先想好可以讓人覺得很聰明的話題。


    「海枯石爛和海闊天空隻有一個音相同耶……那又怎樣?」


    應該要先從這方麵跳脫出來纔好。


    但是,在一邊跑步,思考速度也一邊加快的情況下,思緒很難說停就停。即便角度不對,也隻能直直往前衝。


    跟她在教室大樓前分開行動後,我一直在追蹤跟蹤狂。不對,應該說搜尋嗎?衝上通往中央教室大樓的階梯後,我先根據證詞將物件鎖定在矮小的男生,利用眼球持續展開搜尋。正在走路的人、逃跑的人。雖然有發現矮矮小小的男生,但都跟其他證詞不一致。


    忽然想到一件不重要的事,我以前一直誤以為繪本的摘瘤爺爺是個矮矮小小的老爺爺。我也一直以為那是會幫忙吸走脂肪的溫柔鬼怪(整形外科)的宣傳繪本。


    (注:摘瘤爺爺(こぶとりじいさん) 日本的著名童話故事,描述鬼怪以換取物品為條件摘走長在老人臉上的腫瘤。摘瘤的日文發音恰巧和形容矮小的形容詞發音相同。)


    我到底過了什麽樣的童年啊?回想起來,真是忍不住想搖頭。在那同時,也感歎地心想自己以前個性挺扭曲的。


    我走進中央教室大樓。這麽做的原因是我覺得如果想逃跑,應該會往人多的地方逃。我用視線追著離我遠去的人們跑,並從中篩選出跑得異常快的人。好像沒發現這樣的人。


    現場狀況缺乏明朗性。看見我突然跑來,隻有瘦弱的男生和女生露出驚訝的表情,沒看見像南瓜那樣感覺很可愛、身材圓滾滾的男生露出害怕的表情。


    我的目前位置是這棟教室大樓的二樓,這裏有一塊告示板,早上爬坡上來的學生們鬧哄哄地聚在告示板前方。不過,幾乎每個人都是期待看到停課通知才跑來確認。等一下我也來確認一下好了。


    我從告示板前麵快步走過,一路來到位在後方的教室大樓出口。沒看見有人從後方的階梯往下衝。跟蹤狂會不會是搭手扶梯往樓上逃跑了?還是逃到樓下的員生消費合作社了?對方有可能很習慣逃跑,也可能很懂得甩開追蹤者。如果真是如此,這場抓鬼遊戲我可能毫無勝算。


    「嗯~~」我在胸前交叉雙手,暫時停下動作。邊調整呼吸邊讓氧氣送到腦袋裏。


    如果現在讓跟蹤狂逃跑了,對方將會對我產生戒心而更加謹慎。那不是我樂見的情況,但我此刻也想不出什麽有效的手段。


    從一路來的態度,可看出她應該有什麽原因才會對跟蹤狂(搞不好還是複數)置之不理。不過,我沒理由袖手旁觀。誰知道跟蹤狂哪天會變成暴徒。可是,我跟她簽訂的合約內容是要保護她,人家沒說要我幫忙打跑跟蹤狂。


    這句話帶著像在劃清界線的感覺,我不禁有些在意起來。


    「不好意思~~請問有看見一個矮矮小小、穿著藍色襯衫的人從這邊跑過去嗎?」


    我試著打聽線索。一群女生單手拿著飲料紙杯,背靠著牆在聊天。「你有看到嗎?」「沒有。」她們互看彼此做了確認後,搖搖頭。後來她們看了看我的臉,不知道為什麽笑了出來。「有什麽好笑的嗎?」「沒有啊~~」女生們一回答完,又表現出不知道覺得我怎樣的態度笑了出來。


    難道我的長相很討喜嗎?不對啊,她每次都像被嚴禁微笑似的板著臉


    ,所以就算我的長相真的有這方麵的力量,恐怕在效果方麵也不值得期待。


    「謝謝,拜拜!」慢慢走遠後,我纔想起那群女生也跟我參加同一個研究會。不過,我沒有回過頭再跟她們搭訕就是了。


    我打算跟下一群人打聽線索,而慢慢拉近距離的那一刻——


    「喂!」


    響亮的聲音傳來。告示板前方的空間也被稱為學生大廳,聲音響遍了整個空間。


    我回過頭看。


    她站在視線的前方。


    可能是跟我一樣匆忙跑來,她的肩膀上下起伏個不停。


    她的雙手握住拳頭,情緒顯得相當激動。


    她追上來了。為了我,她追上來了。


    「哇!好開心啊!」這正是所謂讓人開心得想要高喊萬歲的事情。


    「請你不要隻是自己擅下定論,過程中還在那邊沾沾自喜。」


    她歎了口氣說道,在那同時也鬆開拳頭。


    她把頭發往上一撥,看似不滿地發出惡毒的話語:


    「人家說跟白癡相處會很累,原來也涵蓋了物理上的含意。」


    抱怨的同時,她還一邊扶著左側腰,看起來平常運動做得不太夠。我雖然沒有特別愛運動,也不會參加社團鍛煉體力,但因為習慣晚上到處去跑步,所以對全力衝刺挺適應的。如果告訴她這件事,她有可能會說:「辛苦你了,這麽積極從事變態訓練。」下次跟她說說看好了。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要追上來?


    已經開始上課了耶。


    「因為你實在太笨了啊。」


    她豎起比河裏的小石子更加渾圓透亮的食指,朝向我的額頭伸來。


    「就算提醒你不要做蠢事也沒用,不是嗎?你的所有行動都蠢到不行。」


    「說得一點也沒錯。」


    「所以,我才會在你采取行動之前趕來阻止你。還不惜翹課。」


    翹課、翹課、第一次翹課。她像在懺悔似的,說了好幾遍形容不良行為的字眼。


    在本質上,她應該是個性認真的人。我忽然覺得彷佛窺見了她的高中生活模樣。


    「可以上到一半再去。」


    「閉嘴。那堂課一開始就會點名。沒點到名,還去上什麽課!」


    她這麽否定後,掌心向上地頂出右手,一副要跟我請款似的模樣。


    「我為了你在浪費時間,你是不是應該表達一下謝意。」


    「謝謝你為了我這麽做!」


    「明明是我強迫你道謝,你卻發自內心在表達謝意,現在反而是我想要轉頭逃跑。」


    她迅速縮回右手,然後搔抓著手背繼續說:「你怎麽有辦法這麽坦率?」


    「因為物件是你啊!」


    「又不是聽到對方要求道謝,就一定要做出回應。」


    「可是,物件是你啊。」


    對我而言,隻要物件是你,就永遠不會苦惱,也不會做出鬧別扭之類的麻煩事。


    我自認這麽給了答案,但她的表情變得複雜,而且繼續搔抓著手背。


    「……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心跟我好好交談。」


    「嗯?」她的聲音很小聲,我沒聽清楚內容。我猜八成不是為了我而編織的話語。


    可是,好想知道她說了什麽。


    「沒事。好了,走囉!」


    她忽然像個媽媽一樣對著我招手說道。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決定表現得像一個全心全意愛媽媽的小孩一樣朝向溫暖的手飛奔過去,站到她的身邊。「不要站在我旁邊!」她用指尖指著我的鼻頭,製止我的舉動。


    我往後退一步,刻意沒有先詢問要不要去上課,而是說:


    「要去哪裏?」


    「去哪裏都好。隨便啦~~隨便~~」


    她一副不負責任的模樣一邊揮動手掌,一邊答道。我終於看見眼球以外的五官部位浮現笑意。她那模樣像刻意在說反話,強調著「我一點也不愉快」。


    她朝向方纔進來的出入口走去,我急忙追上她的腳步。對了!跟蹤狂呢?追上腳步的同時,我想起自己來到這裏的目的而轉過頭看。告示板前方的人牆已經散開,大家分散在設定於周邊的幾張桌椅上,聊得起勁。


    這下子難找了。不過,走動時可以一邊注意看看四周有沒有出現如證言所指的人物。


    「既然沒有要去哪裏,要不要下坡去下麵那家咖啡店?」


    聽到我的提議後,她投來顯得刁滑奸詐的目光說:


    「你現在是打算進行剛剛說的約會行程嗎?」


    「沒有啊,我隻是口渴而已。」


    「那就好。」


    她的允諾話語似乎別有含意。我很想識破是什麽含意,但我如果有那麽聰明,就不會被說是白癡了。


    我們走出中央教室大樓。此刻白雲遮住了太陽,戶外籠罩在少了陽光的藍空底下。一旦少了陽光的溫暖,從山丘上吹拂而過的風也跟著失去熱度。


    冰冷的風兒帶著宛如貼上貼布似的觸感撫過臉頰,眼睛四周隨之感到有些刺痛。


    幾個見過麵的男女同學爬上階梯正準備前往中央教室大樓,我像沒有點上潤滑油的機器一樣用著生硬的動作點點頭,與他們擦身而過。昨天辦聯誼時跟她搭腔的男生和坐在我旁邊的女生似乎也在那些學生當中,但每個人看起來都隻覺得是「見過麵的同學」。


    那感覺就像去到一片花海看見各式各樣的花朵綻放,也隻區分得出來「白花」或「黃花」的不同一樣。


    從教室大樓走下階梯後,我向她搭腔說:


    「關於約會的事情……」


    她麵無表情地用掌心撫順頭發,一副怕頭發被風吹亂的模樣。


    除了這個舉動之外,她沒有做出言語上的反應,保持沈默地一步一步往下走。


    盡管受到口渴的折磨,我還是更往前踏一步,提出第三個約會行程:


    「明天要不要去美術館?」


    她停下腳步。停在隻差兩階就可以走完階梯的位置。


    她挪開保護頭發的手,讓發絲隨風揚起。她的衣服也往一邊掀高,散發出截然不同的氛圍。


    神秘感取代了無可挑剔的可愛感覺,她搖身一變,變成像是在站在荒野上的魔女。


    我明明是站在階梯上方的位置,卻有種被俯視的感覺。


    「美術館?為什麽?」


    「因為美術館一點也不好玩啊。對我來說,美術館毫無娛樂性可言。」


    「……小朋友一個。」


    她冷冷地道出我的精神年齡。相當精辟的意見。不過,我難以認同「理解藝術就稱得上是大人」的標準。以我個人的想法來說,能夠廣泛理解凡事,才稱得上是大人。


    風兒劃過她的長發,在長發遮住雙唇之下,她在臉上浮現冷酷的笑容說:


    「不過,我也很討厭美術館就是了。」


    「真的喔,我們很合得來呢!耶~~」


    我舉高雙手高喊。她沒有舉高雙手,手指頭像是不知道該做什麽似的反複做著開開合合的動作。


    「所以,我們一起去也不算是一種娛樂活動。」


    「是吧,肯定一點也不好玩。」


    「我就說吧!所以啊,就這麽決定。」


    「在那之前,我有一個小疑問。可以先回答我嗎?」她笑容可掬。


    「什麽疑問呢?」我露出白牙回以笑容。


    「去不好玩的地方要做什麽?」她狠狠瞪了一眼。


    對喔,我怎麽沒想到這點。


    說得太有道理了!我不禁覺得她好耀眼。啊!原來是太陽露出臉來了啊。她背後金


    光閃閃的。


    走完階梯後,她整理了一下服裝,整理到一半時還不忘歎了口氣。


    「你聽好啊!」說出這句固定會有的開場白後,她抬頭瞪著我。這次真的有她在我下方的感覺。


    「你這個人實在是……」


    她以標準的反應表現出難以置信的情緒。這或許就是常見的難以置信到說不出話來的狀態。


    「我會想辦法讓狀況變得好玩……呼~~可以嗎?」


    我一邊下樓,一邊低調地說服她。說到一半時,我不小心打了哈欠。看來是沒望了。


    我這麽心想,但她探出頭看著我的嘴巴,眯起眼睛說:


    「這次就看在剛剛那個哈欠的份上,不拒絕你好了。」


    「……你說真的?」


    「我很希望不是真的。」她板起臉說道。


    她堅持不坦率說出肯定意見,這般態度讓人覺得好可愛。


    「耶!當當當!」我大聲高喊。「安靜!」她用力把我舉高的雙手撥下來。


    「不要大聲吵鬧。」


    「是。」


    我聽話地停下動作。


    看見我的乖巧表現,她輕輕歎了口氣。「真是受不了你。」她這麽低喃一句後,沒有繼續說話。


    她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眯起眼睛望著我的臉。


    在那之後,她別開視線看向遠方,眼裏發出深感興趣的目光。


    「美術館啊,不知道多少年沒去了。」


    §


    帥哥丸心滿意足地回國(公寓)去了,而我則是還在打工。


    等你下班時我再來接你。他用那張甜麵(硬是要把「甜美的麵容」簡化)說出甜言蜜語當誘餌,讓我乖乖上鉤。


    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還請見諒啊!


    我現在很high,情緒高昂得很!差不多是這樣的感覺吧。擦花車的力道也無法控製地加大,結果把抹布勾破了。「感謝!」「你用錯字眼了吧!應該要說對不起吧!」


    感謝糾正!我明明不是運動健將型的人,卻回答得如此簡潔有力,有那麽急著過完日子嗎?


    店長一副難以置信到說不出話來,沒有再多說什麽地回到工作上。他從最裏麵拿來新的抹布丟給我,我接住後低下頭說:「感謝!」結果得到一句:「這次說對了!」


    我將再次參與繪畫的工作。雖然有一部分是礙於情麵,但說穿了,還是憑我自己的意識做出決定。出乎預料地,情緒高昂的感覺竟然強過抗拒感。看來今天應該可以不受胃痛之苦,安然度過一天。


    體驗過一天睡上十二小時的家裏蹲生活後,我隻得到一個跟睡眠有關的教訓。


    唯有能夠放鬆地躺在被窩裏等待入睡的人,纔可能得到幸福。我清楚得知這個事實。如果對明天懷抱不安,入睡前的那段時間會是一種痛苦折磨。唉,不知道明天會不會又跟今天一樣?好煩啊!我應該要做某某事的~~想到自己有該做的事情必須去做,就會心生厭煩。內心其實有某部分是在抗拒入睡。相反地,如果每天過得很開心,就會迫不及待明天的到來。慘了,越來越有神,興奮到睡不著覺……啊~~這是多麽甜美的感覺。


    還在上高中的時候,我對於平日會心生抗拒,但對於星期五和星期六則是滿懷期待。


    失去已久的對於明天的活力重現。我感受到希望,纖細的手忍不住加重力道。「啊!」抹布破了。


    就當作沒看到吧。


    「可是……」


    他說要我當助手,不知道具體上要我做什麽?就這點仍是個疑問。


    我沒打算畫畫,可能是要我幫忙準備畫具或跑腿買東西吧?真是這樣也無所謂。


    反正才剛開始要做複健而已,不可以一下子就讓複健者負荷過重。


    我就這樣一直呈現輕飄飄的感覺,完成了今天的工作。


    「嘿!發日薪囉~~」「我們店是采月薪製。」「肄業女高中生完成工作後,照約定向老大不小的叔叔討錢,結果遭到拒絕的狀況。」「拜托你去到我們店以外的地方不要這樣亂說話。」店長給了我一百圓的遮口費。


    我脫下圍裙收好,也把打掃器具收拾幹凈時,他出現了。「嗨~~」聽到他偏甜的打招呼話語,我展現高姿態地回應說:「你來啦。」他聽到後,隻是露出微笑而已。


    「那我先告退了,感謝!」


    「你該不會是隻知道『感謝』這句簡短說法吧?」


    「明天見~~」


    我向店長揮手道別後,走出店外。不知道為什麽,他跟著我一起點頭致意。你以為你是我爸啊!如果是在平常,我應該會挑釁地這麽說,但以今天的氣氛來說,如果說這種話就太不懂風趣了。


    走著走著,我忽然想到今天可能也不用回家吃飯。先要跟媽媽聯絡一下纔好。


    「你說要當助手,具體上是要做什麽?」


    「啊……關於這點……」


    他一副難以啟口的模樣閉上嘴巴。他駝背的感覺有點可愛。


    這感覺就像得知一個個性暴躁的人喜歡吃甜食一樣。當一個人輕度表現出弱點時,會讓人產生親切感。


    來到十字路口時,他停下了腳步。我心想可能是遇到紅燈而抬頭確認,結果發現是黃燈。匆忙的行人紛紛急著過馬路,但他沒有要前進的意思。他可能是個重視安全的人吧。


    如果是平常,我一定會全力衝刺,但今天自製地配合他的步調。一個人如果完全沒有要配合他人,根本就沒資格與人往來。如果我記得沒錯,這也是老師跟我們說過的話。


    過去與那位老師的交流,讓我得到各方麵的指引。到現在仍牢記老師說過的話。


    那位老師能夠在自然流露之下盡到職責,不僅是個好老師,也是個了不起的人。


    燈號轉為紅燈,但還有幾個行人在斑馬線上奔跑。他用目光追著那些行人跑,那模樣看起來比平常顯得冷漠。我忽然覺得他現在跟我緊張時的表情很像。


    「我說要請你幫忙,可能也包含比較奇怪的請求。」


    他像在試探我的反應似的,斜眼觀察我的表情。


    「啊?」


    我裝傻答道,但有一半是真的傻了。不是啊,這樣一路交談下來,我根本猜不出他的意思。


    不過,再怎麽誇張,也不可能進展成要畫我的裸體的事態。


    「在提出請求之前,我在想是不是應該先意圖明顯地給一些糖。」


    「tang?」湯?soup?


    他猛地伸出右手。我充滿戒心地猜想他可能是要跟我握手,結果發現他的手上已經握著票券。我還來不及確認是什麽票,他已經先說出目的: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美術館約會?」


    如果是哥哥聽到這樣的邀約,受創程度可能會比被人揍了一拳來得猛烈。


    「不要。」


    我毫不猶豫地當場拒絕。或許是感到意外,他一臉訝異的表情,頓時忘了露出笑容。


    畢竟他是來自帥哥共和國的居民,有可能不曾被拒絕過約會的邀請。這樣的人生太令人羨慕了吧!我擅自做起想象而在那邊忙著憤慨和驚歎時,他的臉上恢複了笑容。他探出頭看著我的臉,那低調的態度襯托出其微笑之美。


    「應該不是因為考量到日期喔?我也根本還沒說時間。」


    他揮了揮手上的票券。


    「不是日期,而是場所。我現在還不想去跟美術方麵有關的場所。」


    「……這樣啊。」


    雖然他的樣子不像已完全接受我的答案,但還是點頭表示認同。他在胸前交叉起雙手,仰望天空一會兒後,開口說:


    「那這樣我拿著也沒用,也沒有其他人可以約。所以,送給你。」


    說罷,他把票券塞到我的手裏。天啊!喂!他握著我的手耶!我擺錯重點地情緒動搖起來,然後看了看留在我手上的東西,再看了看他的臉。


    「不是啊,我不需要。」


    「你身邊如果有人想去,就送給那個人好了。雖然很遺憾,但我認識的人當中沒有人會想去美術館。」


    「嗯……好吧。」


    我認識的人當中也沒有人會想去啊!我這麽心想,但在這裏跟他拿票券推來推去也沒意義,所以以明顯表現出心不甘情不願的態度收下票券。


    他像是收拾好什麽東西似的拍了兩次掌心後,朝向我展露一如往常的微笑說:


    「可以回到原本的話題嗎?」


    「嗯。」


    就這樣,他開始說明起需要我幫忙的內容。


    §


    晚上。我在自己的房間裏痛苦掙紮。然後,思考著明天的約會。


    說到趴在枕頭上,雙腳不停在棉被上踢來踢去的動作,如果是女生來做會很可愛,也是大家可接受的事情。不過,如果是一個十八歲的男大學生來做,就毫無價值可言。對於這種甚至不能給人家看見的滑稽模樣,我實在無法忍受,所以改成在地板上,擺出像一隻蝦子被往後撐開的姿勢。我知道我的形容很怪,但不用在意。


    明天趕快到來~~我越是這麽期待,睡意越是遙遠。時針的轉動速度慢得讓人覺得時鍾是不是老化了。不過,我知道事實上應該是因為我看時鍾的頻率比平常多出了五倍。


    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迫不及待明天的到來?「我想太多了。」反而應該說,她的心情或許就像小時候被迫要配合大人參加無聊活動一樣。那真的很痛苦,到現在我還是很怕參加那樣的活動。我覺得以後不管我多大,一定會一直保有孩子的感性。


    「嗚~~~~~~」肌肉已經到了極限,無法繼續保持蝦子往後撐開的姿勢。我縮回身子,換成仰臥在地板上。


    我在半空中合起腳掌,在地板上滾來滾去。


    到現在還不知道她的手機號碼。也就是說,有可能發生她明明本來沒有報名星期六的教職員課程,卻突然決定去上課的狀況,或者是發生像高中時我持續三年提出約會的邀請,結果每星期都去看牙醫的那個女生突然怪病發作,最後我被迫在相約地點消磨假日時光的狀況。不對,比起這些狀況,我更擔心她會不會突然遭到跟蹤狂的襲擊,而且越想越不安。我提議過要到她家門口接她,結果被她臭罵說:「拜托一下,把你訓練成表現卓越的跟蹤狂是要做什麽!」這時如果能夠巧妙地反駁回去,或許就可以表現有智慧的一麵。我抱著這般想象,在道別之際做出莫名其妙的宣言說:「不是啊,我是在跟隨你本人,應該說是在跟隨深深的愛意。」她聽了後,不發一語地走了。嗯~~臨時要想出巧言妙語真的有難度。


    「哥哥,你今天也這麽晚還沒睡在做什麽?練瑜珈嗎?」


    妹妹突然從走廊上露出臉來。妹妹今天看起來還蠻清醒的,隻是她一直用右腳在左腳的腳踝上磨蹭,看起來似乎正在跟尿意搏鬥。


    我像不倒翁一樣往前滾地挺起身子後,整理了一下亂七八糟的劉海。


    「我隻是太興奮才睡不著覺。我明天要去約會。」


    「是喔~~要去哪裏約會?遊樂園?」妹妹用著揶揄的口氣指出我的幼稚。可惜啊可惜,猜錯了喔!


    「美術館。」


    聽到我的回答後,妹妹瞪大眼睛。她會有這般反應並不稀奇。每次隻要我一發言,周遭的人常常會像這樣做出驚訝的反應。我的發言跟常識之間真的有這麽大的落差嗎?


    「美術館?你?」


    「這次約會的主旨就是要去不好玩的地方。」


    「啊?毫無夢想,也毫無希望可言。」


    「一點也沒錯。不過,我打算扮演帶來歡樂的聖誕老公公來解決問題。」


    妹妹揮揮手說一句「別傻了」後,繼續說:


    「嚴格說起來,你是屬於那種遲鈍型的人。」


    「有可能。」


    在那之後,妹妹在臉上浮現有些得意的表情說:


    「嗯,媚術館啊~~」


    「你幹嘛腔調變那麽重?」


    「這樣啊……」


    妹妹一臉正經的表情點著頭發出「嗯、嗯」的聲音。身為長年看著妹妹長大的哥哥,我知道妹妹其實什麽也沒在思考。


    不過,我的猜測錯誤……真的猜錯了嗎?


    妹妹挺起胸膛,用拳頭往胸口一槌,結果弄得自己大聲嗆咳。妹妹像父親宿醉時不堪其擾的模樣,雙手扶著膝蓋不停咳嗽,呼吸也亂了節奏。


    這家夥到底在幹嘛啊?


    等到呼吸恢複平順之後,妹妹打起精神重來一遍說:


    「那麽,就讓我這個芋頭a夢給你一些好東西吧。」


    芋頭a夢?來自未來的鄉巴佬?我歪著頭感到納悶時,妹妹已經跑開了。沒多久,妹妹發出比離開時更劇烈的腳步聲跑回來。


    「喏!來點音效吧!」


    妹妹一邊藏起右手,一邊勾了勾左手的手指頭提出要求。


    「咦?喔,登登登登~~」這音效對嗎?


    「美術館的入場券~~」


    怪了,這家夥的個性平常有這麽活潑嗎?看見妹妹展現出不同的一麵,我不禁感到困惑,同時也探頭看向妹妹頂出的右手。妹妹早已表明是什麽東西,我還刻意辨識似乎有點蠢,但經過確認後,確實是入場券。


    正確來說,應該是類似優待券之類的美術館入場券。感覺上那優待券應該是相關人士纔拿得到,一般人不太可能取得,但妹妹怎麽會有這樣的優待券呢?


    「你怎麽會有?」


    我直率地發問後,妹妹發出「嗬嗬嗬」的笑聲,但聽起來感受不到什麽開心的情緒。


    「耶~~我想有就有~~」


    「……耶~~」


    畢竟是要伸手拿別人的東西,我沒多想地配合妹妹的演出。我和妹妹像在做廣播體操裏的深呼吸動作一樣,往上舉高雙手。


    我們兩人的手臂都很修長,但都顯得弱不禁風。沒辦法,畢竟我們彼此都被取過長臂猿的綽號。


    「我也會遇到些不得已的事。總之,我覺得入場券應該給你帶著比較有用。」


    「是喔……」我倒覺得美術館的入場券應該比較適合妹妹拿去約會才對。


    還是妹妹隻沒收了人家的入場券,把邀她去約會的男生給甩了?原來我的妹妹是個壞女人啊~~隻不過,妹妹現在下半身不安分地動來動去,要看出她到底是不是壞女人實在相當困難。


    「不過……」


    「嗯?」我從入場券上抬起視線看向妹妹。


    「你不要在美術館站著睡著喔。」


    聽到妹妹擺錯重點的建言,我忍不住歎了口氣。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三年前算是很久以前的事嗎?時間過得真快。」


    我們笑了出來。我和妹妹用來撐起笑臉的支架材質或許不同,但笑聲是共享的。


    笑過一陣後,妹妹忽然發出「唔」的一聲,跟著全身僵住不動。接下來,雙腳開始扭來扭去。


    「糟了,下半身發出警報了。」


    妹妹在走廊上快步奔去。我像個纏人不放的小孩一樣,對著妹妹的背影提出確認:


    「喂~~這真的要給我嗎?」


    「真的啦~~就這樣囉,約會順利啦~~」


    妹妹親切的回答聲音拉長到了樓下後,慢慢轉弱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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