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自己在出門約會之前塗抹肌肉酸痛藥膏的模樣,覺得好沒出息。


    房間裏的鏡子映出一道身影。一個連電燈也懶得開,露出一雙腿在塗抹藥膏的女人身影。現在是準備要出門去約會,應該要抹化妝品才對吧?我自己都忍不住搖頭歎氣。


    早上醒來後,肌肉酸痛開始嚴重發作。早上還不到六點鍾我已經起床,這種像遠足當天興奮早起的舉動沒什麽不好,但睜開眼皮到下床之前,痛苦掙紮了將近一分鍾到底是怎樣?可恨的肌肉酸痛,竟然到了第五天才正式發作。


    我一邊抹啊抹,一邊為自己的身體年齡感到恐慌。塗抹完成後,我到一樓洗臉,吃了一大早就起床的媽媽做的三明治當早餐後,又回到房間。好了,該準備出門了。


    必須先決定要穿什麽去約會。「哎呀~~」選擇太少了。衣櫥裏像貼著「店麵出租」的字條貼了十年的店麵一樣冷清。


    回想起來,買衣服的記憶在四年前就沒再更新過了。高中時我因為懶得挑選衣服,所以假日也穿著製服出門,那時還被老師誇獎是模範生。


    忙了半天,最後我穿上根本不值一提的便服。看見鏡子裏映出如果說正要去打工,也不會覺得奇怪的裝扮,不禁感到無力。不過,如果穿著滾上一堆荷葉邊的可愛服裝去赴約,絕對會引來關注,更重要的是,我會覺得自己過度意識而被羞恥心壓得喘不過氣。我豁出去地心想:「穿平常的便服就好。」


    說到約會,哥哥說過他今天也要去約會。我在走廊上探出頭一看,發現哥哥的房門關著。不過,猜想得到哥哥應該已經起床。哥哥也是那種很容易興奮的個性。


    這種時候跟哥哥照到麵會覺得難為情,所以我決定早一步出門。雖然相約時間是九點半,而現在才剛過七點半不久,但隻要在車站裏閑晃,應該不難消磨時間吧。真的混不下去時,就背靠著牆壁,站著睡覺就好。對於擁有不論任何姿勢都睡得著的特技,我暗中為自己難得擁有具變通性的才華感到驕傲。不過,家人都很擔心我可能被車撞就是了。


    衣服就算了,但至少要挑一雙漂亮的鞋子穿上。今天有可能會下雨,所以帶著黑傘離開家門。一走出屋外,肌肉酸痛的雙腳立刻發抖起來。我改變想法告訴自己肌肉酸痛可以拿來當遲到的藉口,所以不應該全麵予以否定。


    我們的相約地點是有名的金色鍾塔……我是說可以監視到鍾塔的百貨公司牆邊。我們本來約好在其他地點碰麵,但後來手機傳來電子郵件,所以照著指示更改了地點。他已經出現在相約地點。看見他沒有盛裝打扮,也是一身便服,我不禁為兩人的裝扮相符感到安心。


    「抱歉,臨時更改地點。」


    「沒事。所以,我們要去哪裏?」


    「喔,嗯……」他突然結巴起來。我們一邊散步,一邊思考要去哪裏吧!他不會是打算這樣跟我說吧?根據我少得可憐的約會經驗,這種模式到最後都會變成逛街約會耶!


    要去逛街也無所謂啦……啊,糟了!我在手提包和口袋裏翻找,但果然沒找到。我忘了帶錢包出門。我不是故意的,但就是沒有帶錢包的習慣。可是,如果告訴他這件事,他會不會覺得我是故意的?不,這是一種戀愛的表徵!如果我這樣搞笑回他,會行得通嗎?


    (注:搞笑 日文的「故意」和「戀愛」的發音皆為koi(こい),在此有諧音雙關的意味。)


    「抱歉,我今天又忘了帶錢包。我回去拿一下。」


    反正現在還是早上,時間也還早,隻要用跑的回家,就不會損失太多時間。我基於這樣的想法而做出發言,但他以柔和的態度否定說:


    「不用啦,我請你。包在我身上。」


    「可是,你在鞋店不是說過沒錢了?」


    如果他錢包裏裝的是帥哥共和國的貨幣,人生不是說有一點,而是會過得相當困難。


    他在臉上浮現柔和的笑容,一副憤慨的模樣說:


    「聽到你這麽說好傷心啊~~為了跟你約會,我當然會保留約會基金。」


    「飄飄然~~」


    他剛剛的表現太帥了,也很有智慧。如果換成哥哥,應該會說「我去領錢一下」,然後到處尋找提款機。而且,哥哥還會用跑的,最後跑得滿身大汗。


    他一邊讓帶著濕氣的風輕柔地拂過劉海,一邊改變話題說:


    「其實呢,我妹妹今天好像也要去約會。」


    「是喔,現在這麽流行約會啊~~」我敷衍地做出回應。說到哥哥也是,怎麽大家都在約會啊?


    「所以,我想一邊跟蹤妹妹,一邊在她約會的地點玩得開心。」


    「……嗯?」嗯……嗯?我試著以臉部肌膚表現出難以接受的情緒。


    看見我的反應後,他露出苦澀的表情說:「很莫名其妙,是嗎?」「是的。」他發出「嗯」的一聲表示理解後,在舌頭動作稍嫌不夠靈活之下,說明起約會的意圖:


    「我昨天想了一整晚,但就是想不出什麽好地方。我幾乎不曾在假日跟人出去玩過。」


    他低下頭補上一句:「真慚愧。」沒什麽啦,如果要我分享這方麵的經驗,我也是跟他差不多。我都是一個人去書店,或是一個人去雜貨店。而且,他視為終極手段的美術館也被我駁回,所以不得已隻好硬是采取吸盤鯊作戰。算了,無所謂啦,今天就來一場間諜約會吧。以前我和哥哥也迷上過玩間諜遊戲。


    「而且,如果知道我妹妹假日會去哪裏,或許會得到提示也說不定。」


    他這麽補上理由,試圖合理化自己的決定。這就是他本來的目的吧,應該說他一開始就把這場約會的目的地交給妹妹去決定。我忍不住做起猜疑,但畢竟我的立場是被招待的一方,所以吞下所有的抱怨話語。「你妹妹人呢?」「她已經在等對方了。你看一下鍾塔下麵。」


    我朝著他偷偷指出的方向看去後,妹妹抬頭仰望鍾塔的身影映入眼簾。妹妹的側麵背影充滿日本人的味道,身為同性的我也不得不痛苦承認妹妹是個美女。不過,如果從正麵看過去,妹妹的三白眼很像詛咒娃娃就是了。


    「對方就快來了嗎?」


    「不知道耶。不過,我妹妹早上六點就出門了。」


    言外之意說出他為了追上妹妹追得很辛苦。看著妹妹的過程中,妹妹忍住好幾次嗬欠,還不停揉著眼睛。過一會發現妹妹停下動作,下一秒鍾就差點整個人往旁邊倒。簡單來說,妹妹就是站著快打起瞌睡來。


    「她好像很困的樣子。」我也跟著打起嗬欠。


    「她好像從昨天到現在幾乎都沒睡。」他也打了嗬欠。真是無藥可救的一群人。


    「不知道會去哪裏喔?約在車站碰麵,是不是要搭電車?」


    「我也不知道耶。不過,我大概猜得出來對方是誰。」


    「是誰?」


    「應該是她的大學同學吧。」


    從語尾聽來,沒有那種證據確鑿的感覺。或許應該說,他還不想承認吧。對了,幾天前他好像說過妹妹交了男朋友。他應該是猜想著會是那個男生前來。


    不過,如果是其他男生出現,應該也會是一個問題。


    等待對方出現的這段時間,我背靠著牆壁小睡了一會兒。在一片喧嘩之中入睡,可說是睡得相當安穩。


    我在電車裏都睡得著了,喧嘩聲根本連雜音都算不上。


    「啊!她走掉了。」


    「嗯?」


    我應該睡了有三十分鍾以上吧。我準備掏出手表,但忽然想到隻要看鍾塔就好。我抬頭一看,發現長針和短針指出九點多鍾的時刻。


    「你妹妹呢?」發現妹妹從鍾塔底下的集團之中消失,我東張


    西望地尋找其身影。


    「她跑到車站外麵去了。我們移動位置到看得見她的地方吧。」


    睡眼惺忪的我在被他拉著走的狀態下,更改了監視地點。說是這麽說,但其實隻是在百貨公司的牆邊移動位置而已。


    妹妹顯得很不安,跟她的眼神一點也不搭。還有,依舊是嗬欠連連。


    「她好像恨不得男朋友趕快來的樣子。」


    「我第一次看見妹妹這個樣子。」


    這位哥哥一副感慨萬分的模樣說道。他的表情似乎說出接受了妹妹的「成長」。


    嗯~~我再次背靠著牆壁低下頭,意識也在不知不覺中陷入朦朧。那虛脫的速度之快,彷佛隻要稍有鬆懈,就會靈魂出竅或整個人飛上雲霄似的,連我自己也驚歎不已。


    「啊!果然來了。」


    「嗯?」我應該睡了有二十分鍾以上吧。我準備掏出手表,但忽然想到也忘了帶手表出門。根據我的生理時鍾,目前時刻應該是將近十點鍾。


    「在哪裏?」我一邊揉眼睛,一邊尋找登場人物的位置。「在那邊。」他指出方向說道,並注視著該方向。妹妹也注視著一樣的方向,所以很容易辨別。不過……


    「惡~~」「嗯?」我忍不住對等候已久的人物有所反應,聽見我發出近似蟾蜍叫聲的聲音,他歪起了頭。


    那個身穿眼熟的藍色衣服、腳步輕盈的男生是——


    「他是我哥哥。」「咦?你是說我妹妹旁邊那個?」「沒錯,就是我家的白癡哥哥。」「天啊~~」他抱住頭。


    「怎麽了?你認識啊?」「他是我在大學交到的朋友。」「天啊~~」我打起寒顫。


    我和他兩人莫名地互指著彼此。在得知哥哥的女朋友、他妹妹的男朋友是誰之後,不知道為什麽有一種我和他之間的秘密被揭開來的感覺。


    「他就是你哥哥啊~~」他的反應微妙,像在發楞,也像在笑。


    「天啊~~」嗯?等一下!「有可能另外一件事纔是真正的不妙。」


    「什麽事?」


    「咳!」察覺到接下來即將麵對的事情,我忽然有種脊椎被人頂了一下的感覺。


    「……哥哥他們要去約會的地點是沒樹館啊!」


    昨天晚上我還把入場券送給哥哥,我何必在背後推一把啊!


    他爆笑得合不攏嘴,這是我第一次覺得他的笑聲可恨。


    總之就是這麽回事,所以在心不甘情不願之下,我和他隨著電車搖晃,準備前往美術館。我很想拒絕去美術館,然後來一趟讓人心花怒放的逛街約會,無奈對沒帶錢包的我來說,這個選項簡直是夢想。


    因為知道目的地是哪,所以抵達那邊的車站後,我們搶先一步前往美術館。這麽做的原因是哥哥他們行走的路線沒什麽遮蔽物,不適合躲藏。車站後方有前往美術館的公車站,哥哥他們不知道嗎?啊!我想起以前去美術館時哥哥那不感興趣的態度,更肯定了哥哥不知道有公車可搭。哥哥當時那不甘願的樣子,怎麽可能會有印象。


    在公車站乖乖等待後,我們搭上駛進公車站的白色大車。除了我和他之外,隻有一個人在等公車。對方把帽子壓得低低的,從體格看起來,應該是個女生。


    那個人感覺不太對勁。我腦中閃過這樣的想法,但選擇忽視。萬一跟對方有了瓜葛,最後惹火對方的話,除了慫恿他跟對方打一架之外,就隻能選擇逃跑。而且,在公車裏無路可逃。


    公車前進到一半時,我在馬路上看見哥哥他們。妹妹手裏好像握著什麽,但就算看得再不清楚,也知道不是握著哥哥的手。公車從哥哥他們身邊駛過時,我和他還是謹慎地在座椅上壓低身子以免被發現。


    就這樣,順利抵達美術館過一會兒後,我們決定在美術館內逛一逛。我們原本癡癡地等著,但等了老半天也沒看見哥哥他們在入口處出現,所以決定先約會。而且,他似乎有其他目的。他的意圖是如果讓我接觸到知名藝術家的作品,或許我就會找回畫畫的意願。令人難過的是,我不是自己察覺到他的想法,而是他當麵這麽告訴我。


    「如何?」「看了肚子會餓。」「這裏好像沒有會讓人看了垂涎三尺的畫作。」


    我持續喃喃發表著相當實際,而且毫無價值的感想。


    我們也逛了我相當熟悉的市民展示間。之前在夢裏出現過的回廊果然是拿這裏當作參考,我抱著尋找錯誤的心情,試著比對有哪些細節與夢境不同。


    市民展示間裏展示的畫作都是沒看過的作品,但當中有我認識的名字又拿到了努力獎。這個人實在太厲害了,我不會奢求說要拿首獎,但怎麽沒有拿到個鼓勵獎呢?如果這個人是刻意要拿努力獎,那會是真正的天才,真是太可惜了。


    「這幅畫的鞋子讓人印象深刻。」


    他從旁邊探出頭後,低聲說出對畫作的感想。他的側臉、挺拔的身材、俊俏的五官,以及頭發的長度。他的整體外型,以及鞋子。咖啡色的鞋子上畫著彷佛能夠展翅高飛的羽毛圖案。


    我像在嘲弄人似的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後,開口說:


    「我可以在這裏問你昨天本來想問的問題嗎?」


    這個地點也挺相稱的。我是說應該。人物也都……到齊了?還沒?我不確定。


    可能是我加了「在這裏」三個字,他似乎有所察覺,表情也變得僵硬。即便如此,他還是不吝於分享笑臉,並表示接受地說:「可以啊。」不錯,很有度量,這樣會沒有女人緣纔怪。


    我抱著道謝和賠不是一次搞定的心態,低下頭回答一聲:「嗯。」然後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朝向他的胸口丟出一團火球:


    「七年前拿到首獎被展示在這裏的那幅畫,是誰畫的?」


    他在臉上浮現帶著憂愁的表情,甩了一下頭。那態度也像是已接受事實,彷佛在說:「你果然是要問這個。」我忘記是誰這麽說過,死心和動腦的速度都要越快越好。


    順道一提,我得到的努力獎就是被展示在那張首獎作品的隔壁。


    「那幅畫跟我在公寓裏看到的畫截然不同。拿到首獎的那幅畫在那當下已經到了沒有進步空間的境界。那個作品很早熟,也因此得到至高的評價。如果十歲左右就能夠畫出那樣的畫,當然會被誇獎是天才,但是……我認為那幅畫在那當下已經達到百分之百的完成度,不能再更上一層樓。如果是在十八歲畫出那幅畫,隻會是一幅發育良好的畫,最後拿不到獎項就被淹沒……哎呀,我竟然開始做起繪畫的講評。」


    遠方傳來某人的腳步聲。是哥哥嗎?還是他妹妹?美術館裏幾乎不見其他客人的蹤影,簡直就像少了鬼怪的鬼屋。現在是掛在牆上的畫作,反過來考驗欣賞畫作的人。如果看在哥哥的眼裏,想必知名畫家的畫作也會變得像是塗鴉。不過,我覺得這樣也沒什麽不好。這樣就不會對繪畫有所堅持。


    「有點離題了。我想說的就是……」


    「沒事,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剛剛是要問我誰畫了那幅畫,對吧?」


    他像是為我嚴重離題的表現在感歎似的,迅速幫我整理好問題。「是的,一點也沒錯。」我省略掉過程,直接等待他的回答。「如果有人問起,我會回答,但這件事不是什麽需要特別到處張揚的事情。」做出這段開場白後,他在平常的笑臉加進少許落寞的神情,說出作畫者是誰。


    「那是我妹妹畫的。」


    「……果然沒錯。」也是啦,總是要自家人,纔有可能找替身。還有——


    「公寓裏的畫作風格很像拿到首獎的那幅畫,所以我在猜可能是把那幅畫視為目標。」


    「嗯。」


    他點點頭答道,並在回


    廊上踏出步伐。他像是踢著隱形足球似的緩慢前進。後來,我發現他是在配合我的步伐。


    「那時我和妹妹抱著玩遊戲的心態,互換名字報了名。說是說玩遊戲,但其實是妹妹不太會寫自己的名字。我和妹妹隻差一歲,雖然我們念同一屆,但小學每個班級的上課進度不同。當時我已經學過一些妹妹班上還沒教的國字。所以,對妹妹來說,互換名字正合她的意。」


    說罷,他往旁邊看去。牆上掛著縣政府舉辦的不知道什麽獎的首獎畫作。該作品畫出一家人在海邊嬉戲、內容幼稚的圖畫。雖然那是一幅適合給欣賞者有自信地表示「我畫得都比他好」的畫,但或許有著隻有評審纔看得出來的特別魅力吧。很遺憾地,我沒有像那樣的好眼力。就算有過,在這半年的時間裏也已經消磨殆盡。


    「當時我根本沒有想到會拿到首獎。還好我們早早就說了實話,事情才沒有鬧得太大,但被罵得狗血淋頭。對方說什麽大會的規定怎樣又怎樣,然後說我們沒有遵照規定。從那之後,妹妹就不再畫畫了。」


    「那你妹妹會把畫割破是因為……」


    「我猜應該是受到這件事的影響。不過,感覺上不像是對這件事本身懷恨在心。當時因為騙了大人而挨罵的時候,她甚至還有一點樂在其中的感覺……所以,我在想真正原因應該有一部分是因為不喜歡我畫的畫。」


    他一副感觸良多的模樣低喃道。我的腦中至少浮現三到四句可以對他說的話,但我一句也沒說,全都吞進肚子裏。


    一個能夠自己解決各種問題的人,不需要提供給他多餘的建言。


    不出所料地,他很幹脆地拋開沈悶的情緒,朝向這方射來柔和的微笑光線。


    「這就是你想問的事情啊……為什麽會想問呢?」


    「沒~~什麽原因。就算解開了謎題,也毫無意義。不過,間諜遊戲跟偵探遊戲總是配成一套的嘛~~」


    傷腦筋,我是真的沒有什麽原因。我隻是不小心陷入鄉愁,懷念起哥哥的兩光推理而已。


    不過,如果是這種態度,恐怕不會再有人願意在電視節目裏推理懸疑事件。這樣的說法或許殘酷,但對我來說,這個問題不過是一種「娛樂」罷了。


    「喔。」他一副彷佛在說「真是個怪孩子」似的模樣,像個監護人一樣麵帶笑容低頭看著我。


    我忽然顫抖起來,但跟他的笑臉一點關係也沒有。


    「哇!有感覺了。」


    「咦?熱血沸騰的熱情回來了?」


    「不是,廁所。我要尿尿。」


    「……那一起去吧。」


    他一副順便也上一下廁所的態度往男生廁所走去,我沒有目送他進去,便快步走進廁所。可能是離小房間比較近了,尿意很自然地越來越急。我繃緊神經地跟走出來的女生擦肩而過,衝進房門敞開著的第一間小房間。


    「………………………………」


    隔了這麽一段時間,完成在這廁所該做的那件事後,我喘口氣地伸手準備開門的那一刻——


    『啊~~~~~~~~~~!』


    門外響起別說是像殺雞,根本是像殺豬一樣的慘叫聲。


    我從房門往後退一步,腦袋裏一片空白。我有種思考被剝奪走了的感覺。我抗拒地左右甩頭,等待著漂白水往腦袋角落消失散去。我還可以的!我像格鬥選手向裁判表態要繼續比賽一樣,提高警覺注意著門外的動靜。


    該不會是有變態跑進女生廁所?從女生的慘叫聲聽起來,可能是可疑人物手持凶器出現,不然就是純粹有男生闖進來。


    目前狀況不明,也無法確認,我隻好縮起身子一邊觀察,一邊在心中殷殷盼望他瀟灑出現。這時,再次傳來叫聲,而且換成是男生的聲音。


    『廁所裏麵有個家夥拿著短刀!小心!』


    『那個家夥就是你自己吧!』


    『喂!你……氣死人了!我到底要先確認什麽纔好!』


    三道不同的尖銳聲音各自提出主張,在狹窄的廁所裏形成回音。而且,剛剛第一個出聲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哥哥?哥哥確實符合「手持短刀的男人」的條件,但到底是怎麽回事?哥哥是變態?不過,如果選擇相信哥哥大叫的內容,就表示廁所裏有個不知是男還是女的危險人物手上拿著短刀?我完全掌握不到狀況。快賜給我透視能力!


    我讓眼球四周的肌肉使力,著手開發超能力,但事態沒有理會我地持續發展。旁邊的小房間傳來從內側用著足以破壞房門的強勁力道開門的聲音,外麵也變得吵鬧,像是起了什麽糾紛。哥哥不知道在跟誰說話,從聲音聽來,對方似乎是個女生。


    我一直保持著沈默,豎耳聆聽哥哥他們的對話。外麵那個人好像是他妹妹的跟蹤狂?而哥哥的對手似乎就是跟蹤狂。對方一下大叫,一下亂打房門,那充滿攻擊性的聲音使得我的部分腦袋凍結,變成像看見動物園裏的調皮小孩,而害怕得縮在自己的柵欄裏的小動物一樣。


    最快的方法就是從小房間裏向哥哥搭腔,然後要求哥哥說明狀況,但萬一哥哥正好跟持刀人物扭打成一片,因為聽到我的聲音而被分散注意力,讓對方可以乘隙而入,到時候想後悔都來不及。可惡!隻要能夠掌握外麵的狀況,就可以不用乖乖待在這裏。


    「……啊!」


    彷佛受到頭頂上方的光線指引似的,腦中閃過一個點子。隻要抓住上方的門框讓身體往上抬,再偷看外麵的狀況就好了啊!以前老師也教過人們會注意到左右兩方,但對於上方的動靜出乎預料地遲鈍。雖不確定自己的臂力可不可靠,但我決定先挑戰看看。


    漫畫裏會出現男生躲在女生浴室裏偷看的情節,那些男生的心情和所處狀況可能就跟現在的我一樣吧。我一邊思考這些不符場合的天真事情,一邊安靜地抓住上方的門框,以吊單杠的技巧讓身體往上抬。我使出吃奶的力氣,踩著後方的馬桶試著抬高身體,結果發現剛剛的擔憂根本是杞人憂天,輕而易舉地就做到了動作。我讓眼球以上的部位露出門外,從上方偷看外麵的狀況。


    「………唔…………唔……唔………」


    有三次我差點快叫出聲音來。


    如剛剛聽到的內容,小房間外麵看見哥哥和手持短刀的女生對峙著。雖然哥哥手上也握著短刀,但刀刃已經生鏽,更重要的是哥哥本人滿身是傷。在目視之下,也明顯看得出在出血。可能是沒打算展開攻擊,哥哥整個人縮著,如果就這麽被短刀女攻擊,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回過神時,我已經鬆開抓住門框的手,雙腳著地。


    然後,我猛力推開房門,發出「喝!」的一聲朝向短刀女丟出包包。


    唯一讓我安心的是,包包裏沒放錢包也沒放手表,所以不怕搞丟東西。


    §


    雖然完全搞不懂是怎麽回事,但我清楚知道一件事。來了一個不可靠的救兵。


    「番茄,快去叫館方人員過來!」


    從發楞之中回過神的那一刻,我朝向關係微妙的朋友發出指示,而且語氣不太禮貌。


    「喔,我啊,可是!」


    盡管因為被人拿刀相對而陷入混亂,情急之下的番茄還是把視線移向妹妹。不應該讓我去,要讓她去比較好。番茄的眼神這麽強調著。好啦!我知道你們的感情很好!


    如此狹窄的空間裏擠了這麽多人,反而會礙手礙腳地導致行動受限。一方麵基於這樣的理由,加上妹妹的腳程恐怕沒有番茄來得快,我才會做出應該讓番茄去叫人的判斷。


    準備去叫人的那一刻,我察覺到一件事。小研停止了動作。小研沒有頂出短刀刺人,也沒有拍打她的小房間房門。不過,小研的目光直直


    盯著我的背後看。


    「啊!」驚訝的叫聲傳來。聲音的主人是在我背後的番茄。番茄的反應感覺像是在做白日夢,我一點也不期待見到這樣的反應。小研則是在臉上浮現一抹邪笑,像是咬住番茄不放似的定睛凝視。跟看見妹妹出來攪局時的發楞眼神比起來,小研此刻的眼神散發出截然不同的內在。


    「她是誰?」逃到我身邊來的妹妹問道。不過,我沒有餘力轉頭看向旁邊,所以隻聽著聲音。


    番茄回答了妹妹,但說得有些吞吐。


    「她是以前跟我告白過的女生……同時也是被我甩過的女生。」


    啊?真的啊?原來是這樣啊。我一直看不出小研跟蹤她的動機,或許答案跟番茄有關也說不定。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番茄露出茫然的表情問道。


    應該是因為被甩了,所以想泄恨吧。腦中立刻浮現了這樣的想法。據說世上有很多人隻是被甩了一次,就會放棄或變得悲觀。雖然我難以理解這樣的價值觀,但還是懂得這方麵的知識。我猜妹妹應該也會跟我做一樣的聯想。


    不過,小研的主張不同。她沒有說出怨恨的話語。


    「因為這個女人會割破你的畫。你、你這個可惡的女人!」


    小研以掌心猛力拍打房門,強調自我正義。這般宛如野生棕熊會有的舉動,讓人看了忍不住打起寒顫。


    「我因為被你甩了,所以乖乖退出!我本來已經死心的,但看見你深受其擾!這女人割破你的畫還在那邊笑!我一切都是為了你!我為了你才這麽做!沒什麽不對吧!對不對!」


    小研尋求番茄的同意,並不停用側麵拳頭拍打她所在的小房間房門。


    不會吧~~嚴格說起來,小研應該是番茄的跟蹤狂。她真是無辜的受害者。不過,或許有部分責任在她的身上吧。算了,這根本就不重要。


    不論事實如何,都不會構成不再保護她的理由。小研為了番茄做出失控的善意行為是不爭的事實,我隻在乎能不能予以排除或予以破壞,沒有意願深入理解「事件」。


    畫作有沒有被割傷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對我來說,有可能割傷她的小研纔是「萬惡不赦的壞人」。


    「要討論事情請事後再討論!現在先采取行動!」


    我再次命令番茄采取行動。如果你對格鬥技巧很有研究,或身上帶著槍劍之類的武器,我很樂意跟你交換任務。我很想這麽說,但番茄的武器明顯傾向他的外貌。在看不出來番茄有什麽其他武器之下,我這個手持武器的人隻好站在前鋒對抗敵人。


    小研還沒往這方衝來,也似乎沒有要從窗戶逃跑的意思。雖不確定番茄是聽到慘叫聲還是噪音才衝進女生廁所,但對我來說,他的出現無疑是一種幸運。多虧了番茄,小研漸漸失去冷靜。方纔小研還保有身為經驗者的戒心,但現在已經瓦解了一半。好吧,我撤回前言,番茄不是不可靠的救兵。


    準備往外衝的前一秒鍾,番茄以平穩的語調,對著小房間裏的她搭腔說:


    「雖然現在情況緊急,但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麽要割破我畫的畫?」


    『……因為你都不肯畫自己的畫。』


    番茄先是露出彷佛在說「我猜的果然沒錯」似的表情,跟著像是要甩開念頭似的快跑出去。


    小研一副想要追上番茄的模樣,一邊口水飛沫四濺,一邊往前逼近。小研拿著短刀亂揮一通,做出不是試圖傷害,而是試圖牽製對手行動的反擊。


    事實上,遇到有人亂揮利器時,除了讓出一條路之外,沒有其他普通選擇。很少人可以鼓起勇氣刻意撲上前,抱著「來吧!看你要刺我身體哪裏都行!」的態度接住短刀來封鎖對方行動。不過,以現狀來說,我隻能這麽做。因為妹妹還在我的背後。


    我朝向小研揮動短刀的移動軌道上,頂出手上那把生鏽的短刀。我垂死掙紮地心想:「最慘這把生鏽的短刀撞斷了也無所謂,隻要能夠擋住攻擊就好。」然而,事情沒有那麽順利。事態的發展跟我預料的相差甚遠,我以為自己接得住小研的短刀,結果手上的短刀連同手臂被狠狠撞飛。我跟小研使出的臂力有著致命性的差距。


    我低估了人們的拚命程度。「盡力而為」這句話的真正含意如跑馬燈一般從腦海裏閃過,盡管隻有短短幾秒鍾,我卻覺得上了體會深刻的一課。


    這狀況看來,我如果沒有逃跑恐怕很不妙。我抱著悲壯的決心做好心理準備的那一刻,事態起了變化。


    方纔還不停發抖的那個女生保持彎著腰的姿勢往前撲,然後把頭貼在小研的腿上,纏住小研不放。小研的姿勢失去平衡,行動被迫中止。


    短刀這回隻在空中勾勒出半圓形,沒有割傷任何人。


    「拿、拿到努力獎是因為很努力!是因為有拚命掙紮!不、不可以逃避!」


    女生用著哽咽的聲音,痛哭流涕地不知道在大叫什麽。


    有個人不像我還花時間思考這些,而是迅速做出反應:


    「說得好!」


    妹妹一副像在說自己似的模樣痛快大吼,發泄出多年來的怨氣。跟著,妹妹像是做起什麽準備似的,彎著腰慌張地扭動下半身。該不會是在這種狀況下,妹妹的膀胱發出第二次的泄洪警報吧?


    另一方麵,小研的殺意轉移到抓住她的腳不放的女生身上。小研彎下腰,試圖朝向女生揮下短刀。此刻就算我情急之下出手阻止,距離也太遠了。


    女生的淚眼達到最高潮的那一刻,傳來一聲巨響。


    她從小房間裏衝出來,朝向毫無防備的小研後腦勺不知拋出何物。


    突如其來的該物體直接打中小研,發出一聲悶響。


    小研痛苦呻吟著。小研停止揮動短刀,並在情急之下用手保護頭部。


    小研的後腦勺被一顆石頭打中。那是我在半路上撿給她當護身用的簡易武器。


    不過,她不是用來護身,而是用來攻擊。那舉動彷佛在說既然很容易一手掌握,就表示也很容易拋出去。


    「人類世界會用到「投石」這樣的字眼,你懂不懂!」


    她像在說什麽經典台詞似的對著小研這麽說,然後立刻縮回小房間裏。小房間裏傳出慌張上鎖的聲音。


    小研因為憎恨而變得盲目,在她沒看清楚狀況而準備轉身的那一刻——


    我使出全力把生鏽的短刀刺向小研的左手。


    而我,我脫下了鞋子忘我地朝向那女人的臉猛力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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