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強烈的日照描繪出輪廓鮮明的影子,隊旗在雷射瞄準器似乎能夠照得很遠的萬裏晴空中迎風飄揚,從太平洋吹來的南風帶來些許潮氣。


    麗塔·布拉塔斯基從海風中感受到一股自鼻腔穿過喉頭並且直搔舌根的香味,她挑起紅色的眉毛並且露出訝異的表情。那股氣味與擬態發出的臭氣不同,這或許正是“魚露”所特有的香味。


    如果不是為了戰爭而來,其實這片極東之地並不是個挺壞的地方,在看來易攻難守的海岸線西沉的夕陽十分漂亮,空氣相當清新宜人、水也非常好喝,既然連對風雅體認僅及常人十分之一的麗塔都會感到讚歎的話,來這裏渡假的人們想必能夠飽覽一派美景吧……雖然濕氣太重這點有些令人不敢領教。


    今夜萬裏無雲,正是絕佳的轟炸天候。隻要太陽一西下,滿肚子gps導彈的轟炸機便會接連升空,並且將作戰目標島嶼炸得彈坑累累。無論是人類的敵人、美麗的珊瑚礁還是島上多采多姿的生態係,都得麵臨化作灰燼的命運。(注8:gps導彈是使用gps——global positioning system,全球衛星定位係統——作為製導方式的導彈。)


    “天氣真不錯,布拉塔斯基準尉。”


    “……”


    “如果在這種日子裏拍攝飛機的話,就能拍到光影豐富的好畫麵喔!”


    一名擁有淩駕機動護甲兵平均值的粗脖子,上麵還掛著一台傳統底片式照相機的男人如此說道。


    身旁的麗塔則用鼻子冷冷地哼了一聲。


    “你講話的語氣還真像個攝影師。”


    “你真過份,居然對我這個唯一許可在日本遠征行動時隨隊的攝影記者說這種話,我很自豪這份把戰爭的真實麵披露給大眾的工作呢!”


    “你這家夥的嘴裏到底有幾片舌頭呢?”


    “隻有一片而已,神在創造美國人的時候就是這樣子,不過聽說克裏特人跟俄羅斯人就長有兩片舌頭喔!”


    “在日本,似乎有神會拔說謊的人的舌頭,你最好特別小心隻有一片的寶貝舌頭。”


    “喔喔~好可怕喔!”


    兩人正站在海風正麵吹拂的教練場一角,日本裝甲步兵中隊一百四十六名士兵則在大得嚇人的教練場正中央維持奇怪的姿勢。據說這是一種稱為“肘體支撐”的訓練,對麗塔而言十分新鮮。


    麗塔的隊友們在不遠處群聚,並且舉起自己長滿手毛的粗壯手腕,對著擺出奇怪姿態的武士後代們不斷喧鬧。


    在出擊前的三十小時內,同隊的人並不會接近女王麗塔·布拉塔斯基的身邊;這是自然而然產生的不成文規定,隻有少根筋的美國原住民工程師,以及現在在她身邊的萊爾夫·梅鐸兩人會毫不忌諱地找她搭話。


    麗塔開口詢問身邊的男人:


    “這些家夥難道都不活動手腕嗎?”


    “聽說是長官要求他們要這樣一直撐著不動的。”


    “這就是你剛剛說的武士訓練法嗎?我覺得這還比較像瑜伽。”


    “印度的神秘之處跟東洋的神秘之處,其實沒什麽差別吧?”


    “九十八!”


    “九十八!”


    “九十九!”


    “九十九!”


    配合隨隊準尉的口令,這群男人就像是得知驢耳朵國王秘密的理發師般朝著地麵大叫答數。全中隊一百四十六人的聲音在麗塔的腦袋裏來回共振,使她感到一陣頭痛,這是已經習慣的偏頭痛,但是今天卻痛得特別厲害。


    “又在頭痛了嗎?”


    “與你無關。”


    “都已經配備一整個小隊規模的醫師團了,卻連個小小的頭痛都沒辦法治好。還真是不可思議。”


    “我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你幫我問問原因吧。”


    “那些家夥口風太緊囉,每次我要進行取材采訪的時候,都會被他們趕出來。”


    梅鐸開始啪嚓啪嚓地按起快門,他想拿眼前進行的奇妙訓練的照片做什麽呢?他或許想賣給那些愛搬弄八卦的報社也說不定。


    “你居然能拍下這種令人討厭的照片。”


    “照片就是照片,才不分討厭或不討厭的。如果是一個會秀出屍體照片的網頁超級鏈接的話,好孩子的媽媽們就會告上法院;但是一模一樣的照片如果掛在泰晤士報的網頁上的話,就會被提名角逐普立茲獎喔!”


    “真是不知羞恥的語氣。”


    “會嗎?”


    “昨天潛入情報單位的家夥是你吧?因為自己的失誤而讓這些人吃盡苦頭,可是你卻拍下這些人受罰的照片,這種行為應該非常討人厭吧?”


    “喂喂,我可是清白的喔!”


    他按下快門的間隔似乎越來越短,兩人的對話則是被嘈雜的聲音所掩蓋。


    “跟中央比起來,這裏的保安的確有些鬆散,我不知道你想在邊境的前線基地裏調查什麽情報,但是你不要讓別人造成無謂的困擾。”


    “都被你看穿啦……”


    “就算手上握有獨家新聞,隻要被政府的新聞審核擋下來而無法發表的話,你們也就隻能乖乖放棄吧?”


    “真相的報導就交給政府處理吧。不過,必須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確認真相為何,就算不被允許報導也一樣。”


    “你真是個利己主義者。”


    “每個新聞工作者都差不多。順帶一提,我的手邊有個有趣的話題,你知道那些‘做夢的人們’嗎?”


    “我對怪異的電波宗教沒有興趣。”(注:電波宗教是指教義內容荒誕不經,猶如外星而來的洗腦電波一般,無論是宗教本身或者教徒的想法都毫無道理可言的詭異宗教。)


    “當你在佛羅裏達的作戰裏非常活躍的同時,你知道他們也開始活動的消息嗎?”


    所謂“做夢的人們”指的是從事反戰運動的平民組織。由於擬態的出現而導致海洋生態係大幅度改變,原本高唱保育鯨魚跟海豚等等海生哺乳類的團體麵臨自然消滅的困境,隨後這類團體便以繼承者的姿態出現。


    這群人認為擬態是擁有智慧的生物,主張因為人類沒有向擬態進行溝通,所以擬態也隻能被迫進行戰鬥。如同擬態一直持續進化兵器的部份,如果人類努力不懈地向擬態溝通的話,擬態溝通的能力或許也能夠隨著進化,而認為人類無法贏過擬態的厭戰派分子也廣為接受此種論調,因此在近兩三年間,相關的社會運動便快速推展。


    “在抵達日本之前,我曾經采訪過幾個人。”


    “真虧你這麽大費周章。”


    “同一天內,同一批人皆體驗到相同的夢境,他們夢到人類跟擬態作戰然後輸掉,因此認為這是擬態傳送給人類的信息,雖然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消息……”


    梅鐸舔了舔嘴唇,他那與身體尺寸毫不相符的小巧舌頭在雙唇之間的夾縫中如軟件動物般蠕動。


    “但是經過調查之後,才發現他們所謂的‘同一天’其實都集中在聯合防疫軍us特種部隊進行作戰的前一天,而且‘做夢的人們’的人數近年來逐年增加,雖然不能公開,其實在軍中也擁有不少信徒喔。”


    “你全盤接受那些認為在神秘的大海裏,任何東西都會擁有智慧的電波宗教教徒們的妖言嗎?”


    “一些學會可是很認真地討論有關於擬態是否為智慧生命體的議題喔!如果擬態是擁有智慧的生命體的話,那它們會對人傳遞信息也不是怪事。”


    “你最好不要再把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硬解釋成擬態的信息,如果一直抱持這種想法的話,你一輩子就都隻能當政府的跑腿小弟而已。”


    “生物隨著單細胞、冷血動物、


    恒溫動物一路進化下來,每一階層的能量消耗會是前一階層的十倍,而以人類社會消耗能源的方式看來,能源消耗量理所當然是恒溫動物的十倍;可是應該是冷血動物的擬態,其能源消耗量竟然也跟人類一樣是恒溫動物的十倍。”


    “真是有趣的理論,你應該拿去寫成論文發表。”


    “你也說過你曾經做過夢吧?”


    “的確。雖說是做夢,不過隻是一些很普通的夢而已。”


    麗塔認為在夢境中找出意義是一件毫無幫助的事情,惡夢就隻不過是個普通的惡夢,那與麗塔·布拉塔斯基在每回戰鬥之時都會卷入的狗屁時間循環相比,本質上是截然不同的東西。


    “今天也是出發迎擊的前一天,你采訪過的家夥們有接到信息嗎?”


    “當然,我今天早上已經打通電話到洛杉磯確認,三個人全都收到那個信息。”


    “看來他們露出馬腳了,他們根本就不可能接收到信息。”


    “你怎麽知道?”


    “因為‘今天’隻不過是第一次而已。”


    “又來了,今天沒有分成第一次或第二次吧?”


    “不懂的話,就別懂比較好。”


    梅鐸刻意作勢聳了聳自己寬闊的肩膀,麗塔的視線則回到在教練場上流汗的倒黴男人們身上。


    一般都認為機動護甲兵不太需要臂力,與其訓練可能會將體力耗盡的臂力,持久力跟耐久力還比較重要。麗塔所隸屬的特種部隊裏使用猶如跨在馬背上不動的姿勢進行訓練,此種姿勢在中國拳法中稱為馬步,不隻能夠強化腳力跟腰力,在培養平衡感上也很有幫助。


    在此種稱為“前體支撐”的武士式訓練中到底能夠獲得何種效果,麗塔完全無法理解。


    真要說起來,還比較像是一種懲罰。


    日本人部隊幾乎毫無空隙地排成一排,並且保持同一個姿勢固定不動。


    這對他們而言,想必會是這輩子裏排行倒數幾名的悲慘經驗,但是麗塔卻相當羨慕他們能夠擁有這類無聊的回憶,麗塔已經越來越無法與人共享許多令人想丟進馬桶裏衝掉的回憶了。


    富含濕氣的海風撫弄著鐵鏽色的頭發,以短發而言過長的劉海搔得額頭有些癢意。


    這裏是還沒有重複的“第一次”的世界,在這裏所發生過的事情僅會留存在麗塔的腦海之中。無論是jp士兵流過的汗水,還是us特種部隊對他們的嘲弄,一切都會消失殆盡。


    放著他們不管吧。


    但是,這些士兵在出發迎擊的前一天還必須在濕透襯衫緊貼肌膚不放的悶濕氣候中進行訓練,確實有點可憐,因為麗塔把梅鐸帶來這個基地,才間接讓他們遭遇到這種倒黴事。


    如果可以的話,麗塔想要縮短這段除了鍛煉武士魂以外似乎沒有其它益處的pt訓練,就算這隻是因為自己的多愁善感而已。


    麗塔環視演習教練場。


    然後,她對上那雙帶有挑戰意味的眼神。


    那個男人以似乎涵括世上所有詛咒的雙瞳瞪著麗塔,雖然麗塔已經習慣暴露於帶有敬畏與憧憬或是有如看見恐怖東西的視線之下,被不認識的人以有如弑親之仇一般的眼神盯著的經驗仍然相當稀少。如果人可以從眼睛射出光線的話,麗塔大概不用三秒就會與聖誕節時的火雞一般麵臨被烤熟的命運。


    她以前曾經有一次與擁有相同率直視線的男人相遇的經驗。


    阿瑟·罕醉克斯——這個男人擁有無懼萬物的藍色瞳孔,麗塔曾經殺死他,然後將那雙眼睛埋葬進深沉黑暗的土壤之中。


    這名男人正在做前體支撐,以身上的肌肉的樣子判斷。他的階級應該是新兵或者相去不遠。他與罕醉克斯不同,罕醉克斯身為中尉而且是個美國人,並且曾經擔任特種部隊的小隊長。


    瞳孔的顏色不同,頭發的顏色也不同,臉孔跟體格也完全不同。


    可是……


    戰場的女神麗塔·布拉塔斯基卻對這個東洋男人漸漸產生興趣。


    2


    如果有種能夠測定一個人才能的機器,世界上會變成什麽樣子呢?麗塔曾經思考過這件事情。


    有些dna能夠決定人的身高與麵貌,那麽應該也有決定人類才能的dna吧?父親、母親、祖父跟祖母——以代代祖先體內所流著的血一路遺傳累積下來,然後決定一個人的素質,而此種準確而不為外物所動的冰冷測量機械就跟量身高或體重一樣測出一個人所具備的資質,並且將其數值化。


    如果一個人擁有能用數學式解開宇宙奧妙的資質,但是卻誌願成為一個文學家的話呢?


    如果另一個人的才能是能夠烤出極為美味的麵包,但是卻誌願成為一個工程師的話呢?


    希望從事的工作如果與上天所賦予的才能有所歧異之時,對於本人而言,究竟該選擇那一邊才會是最幸福的呢?


    當這名少女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能夠讓她挺胸自豪的頂多隻有擲馬蹄遊戲以及假哭一類的事情而已,她完全沒想過自己的dna裏隱藏著戰鬥的才能。(注:擲馬蹄遊戲是在地麵立起一根棒子,然後把馬蹄用丟的套上棒子,比賽分數高低的一種遊戲。)


    直到十五歲那年失去雙親為止,少女曾經很不喜歡自己那一頭有如胡蘿卜般的棕紅色頭發,並且是個極為普通的小孩。她並不會對運動方麵特別拿手,中學時的成績也普普通通,不喜歡吃青椒與芹菜,也沒有特別異於常人的特征,但是唯獨裝哭這點可以說是與眾不同,隻要對象不是能夠看穿少女一切舉動的媽媽,她有自信能在一百次中騙倒其它人九十九次。


    少女的外觀上除了那頭從祖母隔代遺傳而來的紅發以外,沒有其它任何特別引人注目的地方,簡單地說,她隻是兩億四千萬美國人中的一員而已。


    少女一家人所居住的匹茲菲爾德,乃是個位於密西西比河以東的寧靜村落,這裏既不是佛羅裏達也不是麻薩諸塞,而是伊利諾伊州的匹茲菲爾德。少女的父親生為傳習柔術的有名武術家係之麽子,卻不願意走上軍官學校或運動選手之路,而選擇在這極為偏僻的鄉下地方養豬度日。


    如果不論那些離開村子誌願從軍的年輕人的話,住在匹茲菲爾德的人們幾乎早已遺忘人類正與未知的敵人戰鬥一事,並且過著和平的每一天。


    少女並不討厭這個人口不滿四千人的小村落。


    雖然豬隻每天噗噗叫十分擾人,但是這裏也擁有清新的空氣跟寬廣的藍天,而少女最喜歡的遊戲則是在不為人知的地方找尋四葉酢漿草的蹤影。


    有位據說是退休貿易商的老人在村子裏開了一家小店,他的店裏從食物到日常雜貨,甚至連用來趕跑擬態的銀十字架等等,各式生活用具應有盡有;就連別處絕對無法取得的天然咖啡豆也陳列在老人的店頭。


    由於未知生命體的侵略,使得發展中國家的農田逐漸走向沙漠化,也因此讓天然的咖啡豆、茶以及香煙等等奢侈品消失無蹤,隻能用代替品或是化學合成調味料替換;就連少女所居住的村莊,也感受到整個龐大的國家以及軍隊對於農產品及豬肉的大量消耗所帶來的生產壓力。


    據說擬態是從人類防線最脆弱的地方開始侵略,也就是非洲以及南美洲上最貧窮的國家以及東南亞諸島國等處。這些國家未能持有充足的軍備,使得領土受到侵蝕而逐漸走向沙漠化,在這些受到侵略土地上居住的人們便停止咖啡豆、茶、香煙跟香辛料的栽培,改為種植能夠填飽肚子的豆類跟蕃薯。各個先進國雖然在海岸邊境處擋下擬態的侵略,但是這些曾經在人類社會裏大量消費的農產品其中一部份便因此消失無蹤。


    父親年少時住在物資豐沛的都市裏,對於咖啡的愛


    好可以說是到了中毒的境界。父親雖然不碰煙酒,但卻相對地把錢都花在咖啡上,因此父親曾經瞞著母親帶著少女到老人的店裏好幾次。


    雜貨店的老人擁有一身淺黑色的肌膚並且蓄著雜亂的白色胡須,嘴裏叼著一柄連著大玻璃瓶的煙鬥,整日埋首於不知從何國輸入的商品裏。


    店內陳列著許多作成動物形狀的小型銀製工藝品、無論怎麽看都不可愛的人偶以及不知道上麵花紋究竟是鳥還是動物的木雕柱子,店裏充斥著老人吐出的煙霧、謎樣香辛料的氣味以及混著泥土芬芳的天然咖啡豆香氣。


    “這些是在智利種的豆子,那些是非洲的馬拉威出產的,然後這些則是從越南沿著絲路一路運到歐洲之後,再遠渡大西洋而來的豆子。”


    老人用手指著那些少女看來並無不同的豆子如此逐一說明。


    “還是坦尚尼亞產的比較好……”


    “把那些豆子都喝光的人就是你吧?”


    “別像我家黃臉婆的口氣這麽說嘛……我最喜歡那種豆子了。”


    “那麽,這個怎麽樣?這是在夏威夷種植的最高級柯納咖啡,這可是極品喔!就算在華盛頓dc也非常少見,聞聞看它的香味吧!”


    老人露出滿麵笑容,因此讓臉上的皺紋揪成一團,父親則將雙手在胸前交叉並且嘴裏念念有詞,露出一副對於煩惱這些事情而感到十分愉快的表情。少女努力墊高腳尖,從略高於她的身高的櫃台探出頭四處張望。


    少女如此開口說道:


    “我從電視上看到夏威夷也淪陷了呢!”


    “你還真是博學多聞,小妹妹。”


    “不要小看小孩子喔!比起隻對棒球跟足球有興趣的大人,小孩子看的新聞報導還比較多呢!”


    “真是輸給你囉。”


    老人再度揪起自己的臉龐。


    “這些已經是世界上收成的最後一批柯納豆,如果把這些豆子喝掉的話,柯納豆就從地球上徹底消失了。”


    “那麽,你是怎麽拿到這種東西的呢?”


    “我可不能告訴你唷,小妹妹。”


    麻袋中裝滿奶油色的豆子,這些豆子除了比較圓潤以外,看起來跟其它豆子並沒有太大的差異。


    少女試著抓起其中一顆豆子,還沒經過烘焙的生豆的觸感有些冰冷。


    少女曾經聽父親說過有關大海環繞的土地的天空的故事,夏威夷柯納豆是在無限寬廣的青空下,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中生長茁壯而成的咖啡豆,雖然少女並不討厭匹茲菲爾德猶如洗去藍色顏料的清水一般帶有淡淡藍色的天空,但是她很想見識看看那片傾注燦爛陽光於這顆豆子上的天空顏色。


    “小妹妹喜歡咖啡嗎?”


    “我不是很喜歡,因為那又不甜,我比較喜歡巧克力。”


    “那還真是可惜呢。”


    “但是,在香氣的部份可以算是及格,跟店裏所有的氣味比起來,可以說是聞起來最香的味道喔!”


    “有前途,有沒有興趣當我的接班人呢?”


    老人用帶有開玩笑的語氣如此說道,到剛剛為止一直拚命注視咖啡豆的父親則慌忙阻止老人的發言。


    “不要拐走我家的獨生女囉,我的農場可是要交給她繼承的。”


    “就像我把工作交給小妹妹一樣,你就把農場讓給有興趣的年輕人繼承吧!”


    “我會考慮看看……”


    “還真的呢。”


    “考慮看看也不錯,畢竟這裏一直都是個相當自由的國家。”


    “爸爸,我覺得還是要多準備幾條未來的人生道路喔!除了軍隊以外,我不論什麽職業都想挑戰看看呢!”


    “小妹妹,你也討厭軍隊嗎?聯合防疫軍可是滿不錯的喔。”


    “這孩子不是男生,而是女孩子喔……”


    “每位年滿十八歲的國民均擁有誌願加入保護國家與國民的聯合防疫軍的權利,這項權利無論任何人都不能幹涉——你應該也很清楚這條法律吧?”


    “可是,讓一個女孩子去當軍人也實在是……”


    “爸爸放心,我不會加入軍隊的。”


    “可以告訴我理由嗎?”


    “因為書上寫說擬態不能吃,而無故殺死不能吃的生物是不對的行為,老師跟神父也都是這麽說的。”


    “這孩子將來會成為大人物喔!”


    “雖然一直反駁很奇怪,但是我還是覺得平凡的生活比較好喔!”


    大人們則是相視而笑。


    少女當時並不明白他們露出笑容的原因。


    當擬態襲擊匹茲菲爾德時已經是四年後的冬季,那是個往年不曾來訪的寒冬,無論再怎麽除雪,交通依然被積雪所影響而接近癱瘓。


    雖然這點是後來才查明的,總之擬態集團似乎會事先派出類似斥候的部隊,這些敢死隊隻會盡可能地前進,並且將情報傳送回去。它們躲過聯合防疫軍的警戒網,並且在無人知情的情況下,三隻擬態溯密西西比河北上而來到匹茲菲爾德。


    據說如果村人沒有發現擬態的可疑身影的話,這支斥候部隊或許會直接通過僅有農場跟養豬場的匹茲菲爾德也說不定。


    夜間巡哨所擊出的獵槍子彈則成為虐殺行動的導火線。


    州警備隊被深積的雪阻隔,根本無法行軍。


    在聯合防疫軍的直升機抵達之前的三小時內,村子的一半被大火燒毀,並且有一千五百名村民慘死,共占總人數的三分之一,村長、神父以及雜貨店的老人也都已經死亡。


    不願從軍而選擇養豬度日的男子也為了家人而英勇戰死。


    對擬態而言,獵槍一類的武器並無法發揮作用,即使開車去撞,也會被它們堅硬的外皮反彈回來,而擬態射出的長矛彈卻能輕易貫穿木造的簡樸房舍。


    一名男子空手衝進並排的三隻敵人之間,並且看準敵人開炮的瞬間以身體衝撞,讓擬態受到友軍的炮擊而被擊碎,他以這種手法殺死兩隻擬態之後,則被最後一隻擬態打碎身體。


    少女被傷勢不輕的母親抱在懷中,在雪中不斷注視父親戰死的勇姿,隨著濃煙猛烈燃燒的火焰卷起陣陣漩渦,炫目的火粉自下方竄往天空,她抬頭仰望,隻見到夜空染成一片赤黑的顏色。


    少女在逐漸冰冷的母親軀體下獨自思考。


    每當少女裝哭的時候,身為虔誠基督教徒的母親便會告誡少女說謊會遭到天譴,而且死後無法上天堂;每當少女問起:“那些來自地球以外的擬態如果不說謊的話,是不是也會上天堂呢?”時,母親便會生氣。天神不隻創造人類,也創造出擬態;那麽上天堂之後,人與擬態還會繼續爭戰嗎?爸爸跟媽媽所要去的難道就是那種地方嗎……?


    少女後來被遠親帶走,然後被住在隔壁破公寓內而且比自己大上三歲的女性難民偷走護照後,便頭也不回地直接走往聯合防疫軍辦事處。


    國內因為久戰而充斥著厭戰的氣息,聯合防疫軍不斷募求在最前線戰鬥的士兵,隻要不是重大犯罪要犯的話,聯合防疫軍並不會特意拒絕誌願從軍的民眾。少女雖然尚未達到能夠誌願從軍的年齡,但是專任官員僅僅隻是看過難民護照上所記載的年齡後便蓋下許可章。


    為了讓一時衝動的人有機會重新考慮誌願從軍一事,聯合防疫軍會特別給予最後一日自由時間,而易名為麗塔·布拉塔斯基的少女則靜靜地在聯合防疫軍辦事處的堅硬長凳上度過這一天。


    她隻有一個願望。


    她要將狗屎混帳的擬態完全驅離這個星球,繼承父親血脈的自己一定能夠實現這個目標。


    3


    試著仰望夜空看看。


    看向人類稱為巨蟹


    座的方位,描繪於宇宙的巨大螃蟹右螯上鉗著一顆靜靜閃耀的星星。


    無論你如何注視也看不到這顆星星,如果想看到它的話,就必須要有一台大得像座小山的天體望遠鏡才行。


    若以一秒間能夠環繞地球七圈半的光速進行星際旅行,從地球出發還得花上四十年的時間才能抵達那顆行星,而人類所發出的電波則會因為擴散而無法到達那顆行星,現在所要敘述的則是有可能在那顆行星上所發生的故事。


    在那顆星球周遭公轉的行星棲息著比地球還要多樣的生命,並且發展出比地球還要進步的文明,還有比地球人更加優秀的智慧生命體在上麵生活,在故事中姑且先稱這種生命體為“人”。


    有一次,有個“人”想出一種叫做“綠色炸彈”(terra f bomb)的東西。


    將此種炸彈裝在一艘沒有生物搭乘,而且比起一般載客機種還要輕巧且沒有絲毫多餘的宇宙飛船頂端,讓這艘宇宙飛船以強烈的加速度向宇宙疾駛而去,然後在目標行星上爆炸。


    隨著爆炸而散播至全土的納米機械便會開始進行環境改造,使未開發的行星變成“人”能夠生活居住的土地——雖然實際情形還必須經過許多繁雜的過程,不過簡單而言就是以此種方式進行改造——然後“人”所搭乘的宇宙飛船不急不徐地出發,當抵達該行星之際,納米機械也理應完成行星改造的工作了。


    “人”之中的學者如此反駁:破壞尚未事先調查調查星球的環境,萬一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的話,又該怎麽辦才好呢?


    適合我們“人”居住的環境,同時也代表容易孕育出生命的環境,為了我們一己的好處,就該恣意強奪他們的土地嗎?


    提案者回答道:


    “人”的生命本來就是成立在無法挽回的開發之上。


    隨著版圖擴張,“人”至今一路不斷犧牲各式各樣的生命——砍伐、填海造陸、建造水壩、開采各種資源,生活環境因為“人”而遭受破壞,最後走向絕滅的生物可說是不計其數,難道你們能夠殘害自己星球上的生命,卻不能犧牲外層空間生物的生命嗎?


    外星也有可能存有智慧生物,因此行星開發必須由“人”監督。


    我們抱持的問題其實並沒有答案吧?


    行星上的居民因為人口過度膨脹而需要能夠移居生活的新星係。


    距離不能太遠,既不是雙星或耀星而且行星公轉軌道上擁有能夠保持液態水的行星的g型恒星係。而符合這些條件的則是被人類稱作太陽的星球。“人”完全沒想到宇宙的一角竟會住著與自己同樣擁有智能的生物,不過也沒有能夠與之聯絡的手段。(注:耀星——re star——指一種亮度突然增加,卻會馬上恢複原狀的恒星;g型恒星係是一種依據光譜特性的恒星分類法,由神父賽奇——shi——於1867在羅馬提出,後來由哈佛大學確立,依序分為o、b、a、f、g、k、m、n、r,越前麵的恒星在光譜上越偏向於藍色。)


    住在遙遠行星的“人”製作的宇宙飛船便抵達地球,宇宙船裏並未乘坐外星人,也沒有用來侵略地球的武器,而是裝有類似土木工程器具的東西。


    自外層空間飛來的人造物體立刻吸引人們的目光,但是無論怎麽對其發出信號,它都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官方稱呼這些宇宙飛船為隕石。這塊隕石分裂成八塊,其中四塊沉入海中,三塊在大陸上著陸,剩下一個則留在衛星軌道上。掉在澳大利亞及北美的部份移交至nato處理,而掉到亞洲的部份,俄國與中國雙方皆極力爭取所有權,最後則交由中國保管,至於軌道上類似母船的東西,由於各國不斷進行爭奪,最後被飛彈擊中而變成宇宙中的灰塵。(注:nato為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orth antic treaty anization——的英文縮寫,由北美以及一部份歐洲國家共同組成的軍事共同防衛組織。)


    落在地球人所無法觸及的深海的自動機械則是寧靜並且確實地開始執行所交付的任務。自動機械選上棘皮動物,並且以納米機械的型態潛入堅硬棘皮的內側建立共生關係,接著進行大量增殖。


    這些東西會把土壤吃進肚子,而經過它們體內排泄出來的土壤便會化為對地球生物有害的物質,並且形成利於外星生物居住的土地,因此生態係遭到破壞的土地漸漸步向沙漠化,而海洋則化作混濁的綠色。


    起初人類認為這些東西是因為人類傾倒的化學物質而生的突變生物,或是棲息在深海卻因地殼變動而出現在陸地上的上古生物,此外,雖然不知道這此種論點的根據何在,但也有學者認定它們是由山椒魚進化而來的生物。


    最後,它們以群體的姿態開始登陸,完全無視於人類的社會活動,開始進行行星改造。


    起初登上陸地的東西並非強韌到能夠稱作兵器的物體,動作也十分緩慢,隨便一個帶著武器的男人就足以對付它們。但是這就跟蟑螂也逐漸產生對殺蟲劑的抵抗力一樣,外星的自動機械也在持續進化,因為將環境徹底轉化完畢之前,必須先排除阻礙自己執行交付命令的物體。


    戰爭因此在世界各地爆發,戰火急速擴大,而促使組成全球規模的聯合防疫軍。


    令人類麵臨生死存亡危機的敵人,人們稱為“擬態”。


    4


    麗塔·布拉塔斯基在獲頒“雷神托爾”奮勇殺敵勳章的戰役之後,則被編入聯合防疫軍裝甲步兵特種部隊。


    “雷神托爾”勳章僅頒發給在一回戰鬥中擊倒超過十隻擬態的步兵。當將官將這枚描繪有大錘的閃亮勳章別在麗塔胸前時,拚命讚許她殺死的擬態居然能夠達到二位數實在極為難得。


    在第二次參與作戰行動就能得到這個勳章,麗塔是史無前例的第一人,畢竟敵人是必須以五十人的裝甲步兵小隊層層包圍,並且以槍林彈雨壓製行動才能夠勉強與其匹敵的擬態。


    有人問她,究竟如何才能在兩回實戰中就學得屠殺敵人的技術呢?


    麗塔則是提出反問:


    “新婚妻子都會在廚房裏煮飯,但是這件事情對她會非常危險嗎?”


    大部份人都回答不會危險。


    隻要轉下開關,瓦斯爐馬上就會噴出火焰,點火的燃料卻存放在流理台底下;櫃子上陳列的鍋子若以雪崩之勢砸在人身上也會造成一定程度的傷害,而且菜刀也能夠簡單地致人於死。


    但是沒有人認為這些事情非常危險,實際上危險性也的確很低。煮飯的人清楚什麽行為會危險、什麽行為則會保持安全,因此妻子既不會在猛烈燃燒的烈火上灑油,也不會拿菜刀抵著自己的頸動脈。


    麗塔認為,戰場上也是相同理論。


    擬態的攻擊十分單純,跟她在匹茲菲爾德所豢養的豬群十分相似。人類在攻擊擬態時是一次瞄準一個敵人攻擊;但是擬態卻大相徑庭,它們就像用掃把清掃沙子一樣對一整群的人類進行攻擊,隻要知悉如何避開掃把的刷毛,則無論擬態攻擊幾次都能躲過,即使隻有一粒灰塵掉在地上,也要用掃把不斷去掃——這就是擬態的戰鬥方式。


    並不是躲開危險,而是在死亡在線死命狂奔——這才是能夠在對擬態的戰鬥中存活下來的秘訣。


    麗塔建議訪問的人也可以嚐試看看。


    發問的男人聽畢,隻擺出一副無法接受的表情後隨即離去。


    才剛滿十六歲的麗塔似乎擁有戰鬥方麵的才能,但是比起此種才能,她還比較想得到能夠做出好吃肉派的才能。上帝真是愛捉弄人,搞不好上帝發現自己星期日跟爸媽一起上教堂的時候都在拚命打瞌睡的事情,所以才會遭到天譴也說不定


    。


    特種部隊據說是群不守規矩的犯罪者充斥的集團,據傳聞許多窮凶惡極的罪犯被迫在死刑或入隊二者之間做出選擇,才不得已簽下入隊契約。那些家夥完全不把殺人當一回事,無論對象是擬態或人,隻要有必要,便會一視同仁地以手上的二十毫米機槍進行掃射,由於不斷有士兵因為嚴苛任務而戰死,所以這個部隊一直大量尋求人員上的補充。


    可是,麗塔抵達此處後也發現這個部隊是曆戰老兵的集合體,若將部隊全員所持有的勳章收集在一起,重量大概可以與奧林匹克舉重競賽上使用的啞鈴媲美。


    這群曾經多次出生入死的部隊隊員,都是一群即使在逆境中也還能夠談笑自如的剛勇之士,雖然他們的玩笑話總是充斥猥褻詞匯而令人感到非常困擾,但與傳聞相反的是,裏麵其實也不乏平易近人的隊員,因此麗塔也逐漸喜歡上這個部隊。


    負責統整這個小隊的則是一名叫做阿瑟·罕醉克斯的中尉,他是一位擁有一頭閃亮金發與藍色眼睛的男人,而且擁有一位似乎用力抱緊就會被折斷的美麗妻子。由於他無論參加再怎麽小的作戰之前一定會打電話通知妻子,而這件事情便成為隊員們揶揄的對象。


    在這個無論是男是女、每個人講話時的用字遣詞都髒到讓教會修女聽到八成會馬上氣死的特種部隊內,隻有他講話不會使用肮髒的字眼。雖然一開始的時候,他把麗塔當作妹妹一樣對待一事讓麗塔覺得不太愉快,不過其實那也不是什麽壞事。


    被卷入時間循環則是在進入部隊半年以後的事情。


    這場戰役讓戰場上的女神麗塔·布拉塔斯基一戰聞名,對於聯合防疫軍us也是場非常特別的戰役——美國總統看準眼前的選戰並且決定再度參選,因此需要能夠滿足國民的碩大戰果。


    以完全鎮壓佛羅裏達半島為目標,這場作戰傾注所有能夠動員的戰車,攻擊直升機以及超過十萬人的裝甲步兵部隊。這場作戰既危險又魯莽,在麗塔所經曆過的所有作戰之中算是最艱困的一場硬仗。


    特種部隊是不知恐懼為何物的老兵集合體,但是光靠一隻部隊並無法扭轉不利的戰況。


    機動護甲僅能帶給士兵肌力,卻無法創造超人,雖然在一百多年前發生過的第二次世界大戰裏,德國曾經有位王牌駕駛員締造一個人擊潰五百台戰車的輝煌戰果,但是最後德國還是輸掉此場戰爭。總之,如果參謀總部立定無法達成的目標,該作戰會失敗也是理所當然。


    在佛羅裏達的地表上充滿被名為機動護甲的棺材所包裹的屍體。


    麗塔·布拉塔斯基在比鋼琴線還要細小且曲折的死亡線上勉強存活下來,樁炮早已折斷不知去向,而身上殘存的彈藥也所剩無幾,二十毫米機槍有如焊在自己手上一般無法放下。麗塔一邊強忍吐意,一邊從同伴的屍體身上拔下電池,並且重新將槍身夾在腋下。


    “看來你也很慘。”


    她聽到一道同伴的聲音。


    這是罕醉克斯的聲音。


    他在彷若鑲嵌在窪地內的麗塔身旁彎身坐下,並且作勢抬頭仰望,一枚長矛彈則在不遠處急飛而過且發出高亢的聲響。麗塔一邊看著高聳入天的黑煙,一邊憶起匹茲菲爾德熊熊燃燒的夜景。


    麗塔並沒有回話。


    因為喉嚨幹渴異常,仿佛連吞咽口水都有困難。


    “媽媽告訴過我,聽說住在中國內地的人們都會把動物的血混進茶裏飲用。”


    “……”


    “那些過著遊牧生活的民族,無論男女還是小孩子都會騎馬,傳說他們活用此種行動力,在中世紀時幾乎占領整個歐亞大陸。當然歐洲也無法幸免於難,東方國家接連淪陷,喝血的異族就這樣步步進逼,很可怕吧?也因為這個原因,流傳於東歐的吸血鬼傳說或許就是意指這些遊牧民族也說不定喔!”


    “……中尉?”


    “你覺得這個謠傳很無聊嗎?”


    “我沒問題了,中尉。作戰中還讓您如此費心,真的非常抱歉。”


    “哪裏,無論是誰都會有想要喘口氣的時候,尤其是在這種長期抗戰之中。再多加把勁,隻要再一下子就可以洗個舒服的熱水澡,這點我可以跟你保證。”


    說完這番話後,小隊長便跑到下一個士兵的身邊,而麗塔則是重新投入戰鬥。


    然後……


    她一個看到特別怪異的敵人。


    它的外觀與其它擬態並無明顯差異,跟普通的擬態一樣,看起來就活像是隻溺死青蛙,不過就是有些地方不同,或許這是因為長時間處在生死關頭下而徹底琢磨出的敏銳感覺,而此種感覺讓麗塔發現平時絕對無法察覺的秘密。


    在殺死那個家夥之後,便開始無限的時間循環。


    擬態中擁有身為網絡中心點的個體,外表看起來與其餘擬態並沒有太大差異,就像外行人無法分辨每一隻豬隻一樣,擬態也有隻有麗塔能夠辨認的差異性。在無數次的戰鬥中,麗塔自然而然地學會如何分辨這種差異,但是無論對別人如何說明,還是沒有人能注意到此種差異性。


    要藏匿一棵樹木的話,最好的地方就是森林裏麵。


    要藏匿一名將官的話,最好的地方就是士兵之中。


    成為群體中心的個體就是以此種理論混藏在擬態群裏,而暫時先稱此種擬態為“擬態主機”。


    若將主機殺掉,擬態之間的網絡便會發出某種特殊的信號。後來麗塔詢問學者時,他們說這似乎是叫做速子的一種可以超越時間的粒子,但是麗塔卻隻是一知半解。無論如何,隻要殺死主機,擬態就會送出能夠穿越時空的信號,對過去的自己發出危險的信息。(注14:速子——ta——一種在科學上運動速度快過光速的假想粒子,根據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超過光速的物體能夠回到過去。)


    這個告知危險的信息則會以將來發生事情的預兆的型態插入擬態的記憶中,而得到這個預兆的擬態就能夠修正自己的行動以回避這些危險。這是外星生物經過長時間演化後所發展出來的技術之一,這個功能則是為了避免要長期進行的行星改造計劃突然發生意外,因而加裝在這些自動化機械上的保險裝置。


    但是,若使用電流連係的方式殺掉擬態主機的話,人類也能夠接收到這個預兆,不分擬態抑或人類,都能接收到擬態主機所傳送的速子通信。對人類而言,這個預兆會以非常真實的夢境方式呈現,由於人類的腦容量比擬態的記憶容量還小,所以人類的記憶會比較鮮明。


    將含有備份的擬態網絡破壞之後,如果無法殺掉主機的話,還是無法打倒擬態,因為它們會一直改變自己的作戰方式,借此演算出擊潰人類的最好方法。


    一、破壞發信用的天線。


    二、將備份用的擬態殺戮殆盡。


    三、完全阻斷擬態對過去的通信之後,將擬態主機打倒。


    以上是逃向未來的三個不可或缺的條件,麗塔直到第兩百一十一回的循環時才搞清楚這些事情。


    不管跟誰說都不會有人相信,在稱為軍隊的現實主義結晶中,並不會有人相信時間循環之類的蠢話。


    當麗塔總算抵達不會從頭來過的明天時,卻也得知阿瑟·罕醉克斯陣亡的消息,他的名字也被列在兩萬八千名戰死者的名單之中。


    在這兩天裏,麗塔不分晝夜地一個人調查戰史、上網四處搜集擬態的資料以及請迷糊的整備兵準備戰斧,最後麗塔成功存活,並且逃出循環到達未來。雖然作戰宣告成功,可是亞瑟·罕醉克斯的名字旁邊卻寫上kia三個字。


    麗塔總算理解。


    這就是所謂的戰爭。


    隻要引發戰爭,就會有人死去。麗塔得到能夠掌握


    時間循環這項能力,今後便能夠拯救特定的人物,但相對地就會有些人死去,死去的人擁有父親、母親、朋友,或許還有弟弟、妹妹、戀人或是小孩子。第兩百一十一回的循環如果能夠重來一次的話,或許就能夠拯救罕醉克斯,但是這種作法必然又會導致別人死亡。麗塔·布拉塔斯基僅隻自己一個人被卷入回圈,如果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人死去的話,就無法邁向明天。


    戰場上死去的每一個人都隻不過是可以事先預期的損失而已,與個人所背負的人際糾葛、愛情、恐懼心態等等都毫無關聯,誰會死掉、誰又能活下來,全都是由稱為機率的冷酷死神所決定的。


    作戰前,罕醉克斯打了一通電話,他得知小孩誕生的消息而非常開心,後來打算打印貼在護甲內側的圖片,卻因為畫質太差而相當生氣。其實他應該很想回家吧?但是他卻以作戰為第一優先。


    這是重複兩百一十二回,聽到都能反複背誦的電話內容。


    由於顯赫的戰功,麗塔·布拉塔斯基便受頒一枚勳章。


    “女武神”英勇殺敵勳章——這是贈與單場戰鬥中擊倒一百隻敵人的戰士的勳章,後來根據消息,原來這個勳章是為了麗塔而特意創設的。這也是理所當然,因為能夠在單回作戰中殺死一百隻擬態,在世界上也就隻有麗塔一人而已。


    總統把閃閃發亮的女神勳章別在麗塔胸前讚賞她有如鬼神般的作戰表現,並且直呼她為美國人的驕傲。


    這是以弟兄死亡所換來的勳章。


    麗塔卻無法流淚。


    因為戰鬼並不會掉淚。


    5


    接著,麗塔在北美轉戰四方。


    人們懷著敬畏之心傳頌戰場上的母狗之名。


    政府也秘密成立研究時間循環的專屬研究團隊,他們徹底翻弄過麗塔的身體之後,這群穿著白衣的男人們寫下麗塔的腦子可能是因為循環或者其它緣故,才會導致她產生頭痛的症狀之類毫無建樹可言的報告書。不過隻要能把擬態從地球全都趕出去的話,就算自己的腦袋因為接收外星的怪電波而痛得快要裂開也無所謂。


    總統給予麗塔可以在戰場上自由行動的特權,因此她跟部隊的人講話的機會變得越來越少,至於那些配戴不完的勳章,麗塔則是全都塞在紐約的出租保管箱裏麵。


    6


    隨後,麗塔在歐洲奮戰。


    7


    接著是北非。


    麗塔聽說下回作戰將要到位居東洋的島國時,心裏覺得這樣也不錯。


    麗塔已經看膩白人或是黑人的屍體,那些拚命吃生魚的東洋人,切開身體噴出來的血液也是紅色的吧?看來在下次作戰結束之後,麗塔大概也會看膩黃色人種的屍體。


    8


    曾經聽人說過,日本有種傳統行業叫做養魚鷹人。(注:魚鷹,即蕾鷥,中國及日本的一部份漁民會豢養這種水鳥協助捕魚。)


    麗塔認為麗塔·布拉塔斯基跟軍隊的關係,就像是魚鷹跟養魚鷹人一樣。


    為了能夠生存下去,麗塔便投奔軍隊的旗下,將擬態擊潰並且帶回養魚鷹人處就是她的工作;相對地軍隊保障麗塔的生活,並且在她還沒發現之前就幫她處理掉種種惱人的瑣事。


    這是合理的平等交換,也是一種均衡的合作關係。


    雖然麗塔也對扮演拯救世界的女神這個角色不敢領教,但是她也隻能這麽做,在已經充滿絕望的情勢下,需要一名扮演英雄的小醜提振士兵的士氣。


    日本的絕對防衛線已經瀕臨崩潰,如果連特牛島都淪陷的話,擬態就會從本土臨海工業地區大舉登陸。如果喪失這些擁有最先進軋製加工技術的日本工廠的話,支撐聯合防疫軍的機動護甲性能就會因此減弱三成,所以這便成為聯合防疫軍全體的問題。


    如果沒有人能夠阻止擬態的速子通信的話,戰鬥就不會結束。當然,隻要能夠準備壓倒性的兵力,也是能夠把擬態逼退;隻要讓它們了解到無論重來幾次都無法得勝的話,擬態就會撤退以換取最小的犧牲,但是卻不代表失敗。它們會在人類力量所不能及的深海中重整自己的戰力,然後組成人類所無法匹敵的軍勢再度襲擊人類。


    與擬態的戰爭就如同直到玩贏為止的小孩子遊戲一樣,勝負已經從一開始就早已注定,而人類的版圖就如此漸漸縮小。


    擬態創造出來的循環大致上是每三十小時一輪。


    麗塔·布拉塔斯基隻會讓時間重複一次,第一輪的戰鬥先用於確認己方的損失,第二輪的戰鬥才用來分出勝負。無論是何種作戰、又無論誰會死去,她都隻重複一次循環,至於無可取代的夥伴們的生死問題,麗塔決定就交給冷酷的死神做出選擇。


    麗塔會在戰鬥前以集中精神的理由躲在自己的房間裏麵,這是戰場上女神的特權,麗塔申請了一間任何人都無法進入的私人房間。


    特殊部隊的隊員們明白作戰前的三十小時對於麗塔十分特別,一般隊員雖然不知道時間循環一事,但是他們也都知道女武神在作戰前不會積極與人對話。他們體貼的方式就是與麗塔保持距離,對麗塔而言,這一段自己與別人保持的空間偶爾也會讓自己感到寂寞不已。


    麗塔從高塔上眺望閃閃發光的太平洋。


    在這個稱作花線的前線基地中,除了電波發射塔之類的設施以外,沒有其它比麗塔的房間還要高聳的建築物。


    隻要擬態一登陸,這個地方就像請它們盡情射擊的靶子一樣,居然在此種脆弱的地方設置軍官用休息室,著實令人啞然失笑,本土沒有遭到侵略的國家在這方麵總是容易疏忽。


    叫做日本的這塊土地十分和平。這列孤島如果再和大陸拉開距離的話,現在可能早已全國邁向沙漠化;如果再近一些的話,擬態應該會在侵略亞洲大陸之前先登陸日本吧?日本的和平都是建築在偶然的幸運上。


    這個軍官休息室擁有毫無意義的寬廣空間,占據整個視野的觀海窗景似乎已經有一流的旅館的水平,卻在房間裏孤零零地擺著一張堅固耐用的鋼管床,看起來格外滑稽。


    麗塔按下一個開開。


    裏麵封裝液晶的防彈玻璃逐漸變得無法透光,借此遮住外麵的景色。


    麗塔之所以把自己的起居處選在這個軍官專用的接待室裏,是為了選擇一個盡可能不要接近特殊部隊同袍們的地方。這群把戰鬥的行為徹底寫入體內os的男人們,應該不會想在這個有如射擊標靶的建築物裏多待一分鍾,麗塔其實也很討厭這間房間。


    日本的工程師曾經對自己說明這片混入碳纖維的玻璃擁有等同於裝甲車的硬度,因此安全上毫無問題之類的話。麗塔心想,既然對此種材料擁有這麽大的自信的話,應該要拿到前線使用吧?


    不過,可以不用與他人碰麵這點讓她覺得相當不錯,隻要可以不用碰見明天將要舍棄的同伴的話……


    “叩”,一聲細微的敲門聲打斷麗塔的思考。


    在起居室的入口處是一扇內封有液晶的玻璃門,而它現在是不透明的狀態。


    麗塔用非常不快的語氣開口:


    “我之前應該說過,出擊前三十小時我會非常焦躁,所以不準接近我。”


    “……”


    卻從門外傳來一股奇妙的感覺。該說是被肉食動物逼到絕境的小動物呢?還是在夜路上被殺人魔追趕的少女……糟糕,是夏絲塔。


    麗塔立刻按下開關,在變成透明的玻璃門另一側出現一名嬌小的美國原住民女性身影,她是機動護甲的整備主任夏絲塔·萊露中尉,雖然她的階級比較高,但是身為戰場上女王的麗塔並不需要采取符合階級的謙卑態度,不過麗塔不討厭這名年紀比自己大、軍階也比自己要


    高,講話時的語氣卻依然客氣過頭的中尉。


    突然傳來“叩”的一聲。


    額頭撞上玻璃門的夏絲塔馬上屈膝蹲下。


    由於房門突然變成透明色,因此她誤以為房門已經打開,就一頭撞了上去。


    夏絲塔用握有奇怪物體的手抵著額頭,就像是瀕死的蟬般不斷顫抖,正因為她的腦袋裏裝的東西優於常人,所以更令麗塔感到傻眼。


    不過話說起來,或許這才是所謂的天才,就算是被稱作單兵戰鬥天才的麗塔,其實跟別人並沒有太大差異,集中力才是真正差異的地方。就如同麗塔無論何時都在想著戰鬥的事情一般,現在夏絲塔應該都把心思放在手上握著的怪東西上吧?


    麗塔將門半開,夏絲塔便扶正因為撞到房門而歪掉的眼鏡並且站起身。


    “不好意思,我有一個無論如何都想讓你看看的東西……真的非常對不起。”


    她一麵這麽說著,一麵向麗塔彎腰致歉,因此額頭又再度撞到玻璃門角。


    叩。


    “啊……痛、痛、痛……唔……”


    夏絲塔又蹲下身子。


    “該怎麽說呢……如果是中尉的話,無論什麽時候過來都沒關係,畢竟每次都必須麻煩你檢視我的機動護甲。”


    夏絲塔突然跳起身,並且淚眼汪汪地看著麗塔。


    “啊!你又叫我中尉!不要那樣叫我啦!叫我夏絲塔就好!”


    “可是,中尉……”


    “叫我夏絲塔!真是的!就像平常跟別人說話那個樣子嘛!”


    “我、我知道了,夏絲塔。”


    “這樣才對。”


    她立刻破涕為笑。


    “那麽……你想讓我看什麽呢?”


    “對了,請你看一下這個!我找到很棒的東西喔!”


    夏絲塔張開手,隻見她小小的手掌上拿著一個“奇怪”的物體,麗塔則是左右打量著這個東西。這是個用鮮紅色的顏料著色、形狀十分複雜的物體,尺寸比九毫米手槍子彈還要大上一號,子彈雖然會隨著用途不同而在彈頭塗上各種顏色,卻不會在彈殼上著色。


    麗塔用手指拿起這個不明物體。


    這個不明物體原來是一個人的形狀。


    “你看,做得很精巧吧!因為之前基地的人告訴我有這個,所以我就立刻跑去館山一趟喔!我把手上的錢都轉光囉!”


    “轉?”


    “就是把硬幣投進機器,然後旋轉上麵的扭盤,隻要喀恰喀恰地轉一轉,裝有人偶的轉蛋就會碰地一聲掉出來喔!”


    “這是小孩子的玩具嗎?”


    “才不是呢!這是不折不扣的大人們的收藏品喔!如果是稀有品的話,甚至會出現一隻賣到一百美元以上的情況呢!”


    “這種東西值一百美元?”


    “是的!”


    夏絲塔用力地點頭表示同意。


    麗塔將這個小東西舉到室內的白色光源底下檢視。仔細一看,這個人偶是一個穿著機動護甲的士兵,而且從全身塗成鮮豔的紅色、手上還拿著一隻戰斧的特征來看,這就像是麗塔穿著機動護甲的樣子。


    “這個人偶的造型做得還真不錯,像這個平衡板做得跟真的沒兩樣,機動護甲應該是軍事機密吧?”


    “專門的模型師似乎光靠模糊的剪影就能做出接近真品的東西喔!日本製造的原型特別高級,在拍賣會上的價碼都很高呢!”


    “世界上還真多浪費才能的家夥。”


    麗塔把手上的人偶翻轉一圈。


    腳底的地方刻有made in a幾個小字。


    “中國現在居然還有製造這種玩具的興致,之前還聽說機動護甲的控製品片生產量嚴重不足……”


    “勞動人口差很多喔!之前不是有個被迫下台的參議員說,就算中國死掉跟我國人口一樣多的人,也還剩下十億人口的話嗎?事實上,中國在南方戰線好像已經死掉好幾百萬人,卻還是靠人海戰術維持住戰線的樣子喔!”


    “聽起來真不像是在同個地球上發生的事。”


    “就算是我們的國家,戰爭期間也還是有人在拍些笨笨的電影吧?”


    麗塔也深有同感。


    聯合防疫軍為了守護這個不斷創造荒謬事物的世界而存在,能在這種毫無實際意義的事情上傾注心血其實是件很美好的事情。麗塔並不厭惡人類這種生物的此種態度,特別是對除了擊倒擬態以外便沒有其它才能的麗塔而言。


    “我這邊還有很多喔!”


    夏絲塔從工作服的口袋裏拿出數個玩偶。


    “這個像是棲息在亞馬遜深處的怪物青蛙是什麽?”


    “那是擬態。”


    “不是光靠模糊剪影就能做出很像真品的東西嗎?”


    “在電影裏出現的擬態就是長成這個樣子,雖然說是真品,不過其實指的是電影裏的模樣,這些人偶連皺折都分毫不漏地依照電影全數忠實重現喔!”


    “那麽,這個是……”


    “這個就是麗塔。”


    這個麗塔·布拉塔斯基的人偶身材既高挑還擁有傲人的胸部,而且還加上金色卷發,想要從麗塔本人身上找出相似處還比較難。話說回來,之前借著研究角色的名義,麗塔曾經與擔綱扮演自己的女演員做過一次麵談,雖然別人說自己根本不像是個機動護甲兵時,自己心裏其實也抱持著同樣想法,但是這位被挑選為電影主角的嫵媚女性怎麽看都不像在前線戰鬥的士兵。


    麗塔拿起自己的人偶跟擬態的玩偶互相比較。


    若是這樣的話,擬態的玩偶或許還比較傳神。


    “這個可以給我嗎?”


    麗塔拿起那個似乎是戰場上的母狗,卻完全不像的人偶。


    “咦?”


    “我覺得帶著一隻這種東西好像也不錯。”


    此時,夏絲塔的表情顯得極為有趣。


    那道表情該說像是在床上幸福地睡覺,卻被飼主一腳踢落的小貓呢?還是說自己期待好久的巧克力堅果太妃糖剩下最後一個,卻被自己最喜歡的外婆拿走,因而拚命忍住不哭的五歲小孩的表情呢?如果被人知道這就是在麻省理工學院(mit)第一名畢業的人,來年的入學人數應該會大幅減少吧?


    說到這邊……不對,麗塔又重新認真思考。


    對於能夠進入此種等級大學的特殊人種而言,這種類型的女生或許反而擁有等同於油氣彈的極大殺傷力也說不定。


    “我是開玩笑的,我不是要故意捉弄你的。”


    “對不起,因為這個是特別受歡迎的珍貴角色……我一直轉到最後也隻有轉到一個而已。”


    “我不會從砸下身上所有錢的人手上搶走這個東西,你別在意。”


    “真的非常抱歉……這一個給你作為補償,這也是很稀有的角色喔!”


    “這是什麽?”


    “電影中登場的麗塔專屬整備兵,這一個角色也就是我。”


    夏絲塔露出靦腆的笑容。


    這個模型就像是繪畫中經常出現的典型女性整備兵,擁有一副看起來非常認真而且在校成績非常優秀的嚴肅表情,臉上還長滿雀斑。如果把連每一顆螺絲或螺帽都不會搞錯的未婚完美主義者實體化的話,大概就會長成這個樣子,雖然天才工程師的本尊其實是個頭常常撞到櫃子的人。


    夏絲塔略略俯著身子,並且抬起臉頰窺視麗塔的表情。


    “……這個不好嗎?”


    “根本就不像。”


    “麗塔的也不像吧!”


    兩個人隨即相視而笑。


    “也好,我就當做護身符囉。”


    在這之


    後,當麗塔聽著夏絲塔毫無休息地講解每個人偶的時候,又有另外一個客人登門拜訪。


    他是在電影裏沒有登場的人物,他的地位比較偏向於製作電影的一方,這名人物是在粗脖子上掛著一架傳統底片式照相機的萊爾夫·梅鐸。


    “早安,兩位小姐。”


    對於這名不速之客,麗塔吊起半邊鐵鏽色的眉毛並且露出抗議的表情。


    夏絲塔看到鐵麵女王翻臉的表情,對底細不明的壯漢記者也不禁感到有些恐懼,因此頓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最後選擇躲到麗塔的身後。


    “你是怎麽進到這裏的?”


    “因為我的頭銜已經變成你個人專屬的團隊成員之一,所以沒人攔住我。”


    “我明白你的目的了,你確實是專屬團隊的成員,所以你可以回去了。”


    麗塔並不喜歡這個不會直接上戰場的男人,但是換句話說,他與夏絲塔不會在戰場上死去,麗塔才不必擔心下一回的戰場上對他們的死見死不救,而能夠安心地與他們交談。因為太過恐懼而無法與可謂手足兄弟的隊員談話,卻能夠與隨便闖進房間的男人放心交談,這件事情更為加深麗塔的焦慮與不悅。


    “我特地到這裏來,不用擺出一副冷淡的態度吧?我得到一件有趣的消息,所以才想要通知你的喔!”


    “那很好,你就寄去紐約時報請他們用整頁版麵幫你刊載吧。”


    “有趣的事情現在才正要開始喔!”


    “你的有趣從來都沒有實現過。”


    “jp部隊現在正在進行pt訓練,似乎受到昨晚的混亂拖累而被處罰……”


    “滾回去,我在出擊前心情會非常不好。”


    “喂,你不想看看jp部隊的pt訓練嗎?據說他們的所有訓練都是武士式的訓練喔!他們一定會請女武神大人務必做為參考,並且希望您能給予他們批評指教。”


    “你的良心看來不太足夠,出生的時候忘在媽媽的肚子裏了嗎?”


    “沒想到你竟然會說出這麽辛辣的話。”


    梅鐸裝模作樣地做出驚訝的樣子。


    “同樣的話我不想講兩次。”


    “不過,你倒是常常會說一些令人難以理解的話。”


    “彼此彼此。”


    “算了,沒良心頂多就隻是下地獄而已,我在印度尼西亞拍下一個逃離擬態群的小孩子邊哭邊跑模樣的時候,就已經被別人罵過了。”


    “你還是別下地獄吧,萬一你在地獄一展記者的專長,連撒旦的獨家照片都可以偷拍的話,你八成會被它從後門送上天國吧?”


    “不知道你是揶揄還是鼓勵我喔?”


    女武神的臉上浮現出一道笑容,那是在戰場上最苦痛的時候所露出的、隱藏在頭盔下不為人知的笑容。


    夏絲塔不禁全身僵硬,梅鐸則是不自覺地後退幾步。


    麗塔開口說道:


    “地獄是我要去的地方。在到達那個世界之前,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臉。”


    9


    結果,麗塔還是決定觀看jp部隊的pt訓練,夏絲塔沒有跟著過來,身旁隻有討人厭的記者而已,至於特殊部隊的隊友們則和麗塔保持一定距離。


    麗塔在此時遇上那對帶有挑戰意味的眼神。


    那個男人以似乎涵括世上所有詛咒的雙瞳瞪著麗塔,雖然麗塔已經習慣暴露於帶有敬畏與憧憬或是有如看見恐怖東西的視線之下,但是被不認識的人以有如弑親之仇一般的眼神盯著的經驗仍然相當稀少。如果人可以從眼睛射出光線的話,麗塔大概不用三秒就會與聖誕節時的火雞一般麵臨被烤熟的命運。


    麗塔·布拉塔斯基開始對這個東洋男人產生興趣。


    於是,她邁開腳步。


    走近他的身旁。


    麗塔迅捷地以適合機動護甲進行戰鬥的步法前進,並且自然而然地以不發出腳步聲的方式移動。為了百分之百發揮機動護甲的性能,必須擁有即使在鋪滿雞蛋的地麵上走路也不會造成任何裂痕的完美體重移動技巧。


    這名男人緊緊盯著麗塔。


    麗塔在男人前方以直角角度一轉,並且麵對少佐的帳篷。


    符合標準形式的敬禮。


    少佐對麗塔投以狐疑的視線,雖然麗塔的階級隻是準尉,但是她所隸屬的部隊卻是聯合防疫軍us,當中實際的權力關係其實十分微妙。


    麗塔記得這個男人,他就是在毫無意義的歡迎會上,一開始便找麗塔要求握手的少將身旁所跟著的少佐。雖然沒有上過前線的經驗就能一路升官的人十分常見,不過他似乎是個喜歡精神主義以及出風頭的人。(注:精神主義指堅信無論任何事都隻要靠一己之精神就能夠克服,就算現實條件幾近不可能也是抱持相同標準的人。)


    麗塔悶不吭聲地站在原地。


    少佐便開口問道:


    “……有什麽事嗎?”


    “屬下可以參加嗎?”


    “你明天還要參與作戰。”


    “他們也是一樣。屬下所隸屬的部隊並沒有經曆過此種pt訓練,屬下認為屬下的參加有助於明天共同作戰的合作成功。”


    少佐沉吟片刻,一瞬間他似乎偷偷瞄向麗塔,卻感到一股無形的氣魄,便立刻將臉別開。


    而遠處圍觀的us特殊部隊的家夥正在吹著口哨起哄。


    “為了作戰成功,請務必準許屬下參加。”


    “嗯……好吧。”


    “感謝長官理解與寬容。”


    麗塔開始在那名帶著詛咒視線並且瞪著自己的男人身旁開始前體支撐,透過緊繃的空氣,他那身為一介士兵尚嫌不足的身體所散發的熱氣傳到麗塔鼻中。


    士兵依然保持不動的姿勢。


    麗塔也紋絲不動。


    太陽在高空上散發熱氣,不停灼燒兩人的肌膚,麗塔用身旁的男人才聽得到的細微音量


    悄聲對他說話:


    “我的臉上沾到東西了嗎?”


    “不……沒有……”


    除了聲調多少有些奇怪以外,這名男人的高速英語十分清晰易辨,住在北非舊法國領地裏的居民講話方式才真的非常糟糕。


    為了消弭多國籍軍團在溝通上可能出現的問題,將英文的單字數量刪減並且極力減少文法上的例外,便形成此種高速英語。創造這個語言時,雖然學者特地將男人在講話時必定加在字匯前麵的肮髒定冠詞從指定字匯裏刪除,但是這群粗魯男人還是成天把fug掛在嘴邊。


    “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盯著我吧?”


    “那個……的確沒錯……”


    “有什麽事情嗎?”


    “現在這個姿勢沒辦法講那種事情。”


    “那麽,我就等訓練結束之後再問你。”


    “啟二!你這個笨蛋!身體打直!”


    從旁邊傳來小隊長的怒罵聲,麗塔·布拉塔斯基的表情就好像這輩子第一次跟旁邊的士兵說話一樣,仍然持續做著前體支撐。


    前體支撐實際上相當辛苦。從發際滴落的汗粒沿著太陽穴直至臉頰,然後流過喉嚨,最後滴進胸口裏麵。此種訓練必須忍耐身上傳來的癢意,令人想起穿著機動護甲時的感覺,看來武士魂也相當不簡單。


    痛苦的時候就放開自己的思考——麗塔的思考從遭到虐待而頻頻抗議的腕部肌肉中解放,然後開始感覺周遭空間的變化。


    隸屬於參謀本部的少佐正因為預料之外的不速之客而不知所措。


    對於沒有體驗過真正的戰場的少佐而言,這個海風吹拂的教練場或許就是他的戰場,沒有聞過戰場上混著血、塵埃及金屬燃燒氣味的人並無法理解戰場


    上所發生的戰爭。在世界上唯一能夠將連平凡的出擊前一天都當作戰場看待的,隻有被卷入時間循環的麗塔·布拉塔斯基一人而已。


    在這段時間內,麗塔也曾經夢見自己遇到同伴,甚至連暗號都清楚地浮現於夢中,而這個暗號必須是隻有麗塔才知道,而且是麗塔與同伴之間共有的語句。


    出現被卷入時間循環的人,也就代表有麗塔以外的人在偶然的情況下打倒擬態主機,就像麗塔拋下其它人一個人踏進時間之輪一樣,那個人也必然會拋下麗塔並且受到孤獨感的煎熬吧?


    雖然無法跟那個人擁有共同的時間,但是自己至少還能夠給予一些意見,互相分享彼此的孤獨,還能夠告訴他自己重複兩百一十一回戰鬥所拚死研究的逃離時間循環的方法。


    那個人必然也會跟麗塔一樣一麵抱著困惑一麵持續戰鬥,並且逐漸成為優秀的戰士。


    不過……


    麗塔內心深處的某個冷靜角落告訴她,能夠對自己說出這句話的人絕對不可能出現。


    擬態的速子通信是經由進化而至的究極技術,借由這項技術,它們擁有成為這片宇宙霸者的權利。麗塔在佛羅裏達收複戰時卷入循環,對人類而言確實可說是不可多得的幸運,如果沒有發生這個偶然的話,人類或許早已被擬態滅亡。


    隨著每一回的作戰,隨著每一次被視為英雄的舉動,麗塔的孤獨感也跟著與日俱增,雖然成功逃離循環,但是現在的日子與不斷重複同一天並無兩樣。人類一定會勝利——麗塔·布拉塔斯基的內心僅僅抱持著這個希望,然後一麵期待將敵人全數抹殺之後這份矛盾的孤獨感就會消失,一麵持續不斷屠殺敵人。


    戰場非常不錯,因為在戰場上並不需要思考任何事情,無論悲傷、大聲談笑的場景還是那個令自己悲傷不堪的回憶,隻要鑽進紅色的機動護甲就能夠全部忘記,因為麗塔的歸依就是布滿硝煙的戰場……


    過了一個小時之後,pt訓練便宣告結束。


    措手不及的少佐慌張地走回宿舍。


    當麗塔站起身的同時,身旁的男人也站起身子。


    在勇猛的機動護甲兵之中,這個男人長得並不算高挺,卻有種不符合實際年齡而且習慣戰場氣氛的樣子,由於他身上的衣服近似新品,因此產生一股微妙的不協調感,而臉上掛著的東洋人特有微笑也令人更加難以推測這個男人的年齡。


    他的左手手背上有一個以雜亂字體寫成一百五十九的阿拉伯數字,麗塔雖然不清楚這個數字代表的涵義,不過這還真是個特殊癖好,拜這特征所賜,或許他會在麗塔的記憶裏停留一段時間。雖然在機動護甲成為標準裝備之前,聽說上戰場的戰士們會把寫有血型的膠帶貼在腳底,但是沒聽說過士兵會用油性簽字筆在自己的手背上寫字。


    “你好像有話要說,有什麽事?”


    “啊……嗯。”


    “希望你能速戰速決。雖然我不是個沒耐性的人,但是我在出擊前一天有很多事情要做。”


    “關於你的問題……”


    這名男人開口說道,如果稍微形容一下的話,他的語氣就像用平板的聲音念出三流劇本台詞的新人演員一樣。


    “日本餐廳的綠茶的確免費。”


    身為鐵麵女王以及奔馳於戰場上的母狗,但是實際上隻有十九歲的麗塔竟然不自覺地流下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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