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夢的延續──明明要去小學上課,但是腳踏車不管怎麽踩都會騎到不對的路,怎麽樣也到不了學校。這股絕望就像幻象一般,融化在從窗簾縫隙射進來的微弱光線裏。


    對了,我已經是高中生,不用去小學。


    天亮了。


    「早啊,高須。」


    「喔……」


    龍兒慢吞吞地伸長脖子想看枕頭旁的時鍾,看慣了的破爛時鍾卻不在它該在的位置。這樣就沒辦法知道時間了……


    「唔!?」


    龍兒立刻跳起來──眼前不是平日的房間,而是連接廚房的狹窄客廳。


    「我擅自喝掉冰箱裏的牛奶了,抱歉。」


    等到龍兒想起眼前這個身穿自己借他的長袖t恤與運動褲,口中帶有牛奶氣味的金發男是觀護中的離家少年北村時,已經過了整整三秒鍾。對了對了──他總算想起一切,揉揉睡呆的眼睛。


    「你們真是太狡猾了!看樣子你們兩個半夜玩得很高興喔。我也想參一腳啊,怎麽不叫我起來啊?」


    北村不滿地嘟著嘴,龍兒不自覺定睛注視他的臉。


    「怎、怎麽了?」


    「不……沒什麽。早安……」


    因為你在哭啊!這句話實在說不出口。北村一臉沒事的爽朗樣子,看了有點討厭。既然你這樣,我也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好了,這才是男人應有的做法。龍兒抓抓頭,有點飄然地回到現實世界。隨著他愈來愈清醒、愈來愈清楚狀況,眉間的皺紋也愈來愈深。


    這個模樣真是太難看了。


    最後有印象的地方,是大河把起司鱈魚的起司和鱈魚部分分成三份,隻把鱈雪部分大口放進嘴裏吃掉。唔啊,怪女人……龍兒似乎是看著她的手勢與表情時,睡倒在矮飯桌旁邊。


    龍兒把座墊當成枕頭睡著,冷到連身體深處都因為發冷而渾身酸痛。而且對矮飯桌的慘狀太過沒自覺,也讓他丟臉到想哭。去便利商店大采購,回來之後自暴自棄大吃大喝所殘留的杯麵、關東煮、寶特瓶、泡芙、優格等垃圾與用完的免洗筷一同發出陣陣惡臭。喔!免洗筷……!現在才害怕已經來不及了。熱帶雨林又因此消失了……!


    「可惡!竟然讓你看到這麽難看的樣子……連自己都覺得丟臉!」


    「這種事沒什麽啦,打起精神來。我的房間平常差不多也是這個樣子,隻要大哥帶朋友回家打麻將,家裏就會從客廳開始受到菸屁股和便利商店的垃圾汙染。」


    呀──!龍兒一邊發出尖叫一邊搖頭,這真是太痛苦了。


    「不是這個問題!就算地球上所有家庭能夠偶爾容許這種散漫,唯獨我家、隻有我絕不允許這樣!說實話,我也不允許地球上任何一個家庭這麽髒亂!」


    「是、是嗎?抱歉!」


    「不──!不用道歉!事實上現在髒亂的地方就是我家!好,如果我三十秒之內沒有清理完畢,還拜托你殺了我!否則我沒有臉麵對地球!」


    「嗯……」


    龍兒作勢準備起身,卻發現腿被一個沉甸甸的東西壓住。冷到不行的腿其實已經沒有知覺。把睡成大字形的環保男兒·高須龍兒的腿當成枕頭,如今還在熟睡的家夥正是大河。她的腦袋重量阻絕血液流通,龍兒已經不是隻有腳麻。大河大概在龍兒睡著的同時,也失去意識了吧……因為她的手上還拿著起司鱈魚。


    不對,腳麻或我們為什麽睡成這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麽可以讓清純少女的單戀對象,看到少女睡在其他男人腿上的模樣呢!?現在不是討論大河是不是清純少女的時候了!龍兒慌慌張張抓起大河的腦袋用力搖晃:


    「大河!快起來!難看死了!」


    龍兒火大、想咬人的模樣,都是為了大河好,可是──


    「算了算了,難得她睡得那麽舒服,叫她起來不是太可憐了嗎?」


    毫不知情的北村擺出一副好人臉,阻止龍兒的舉動,輕輕抱住大河的腦袋移到對折的坐墊上。大河幸福地發出一聲貓叫,身體像貓一樣彎成c字,再度陷入熟睡。


    「你看她的睡臉這麽幸福……她的臉真的很可愛,睫毛也好長。」


    「這種話請你等她醒來再對著她說……」


    「我會不好意思,而且這樣差不多是性騷擾了。可是她睡著的樣子有種和平的光芒,看著看著都感覺獲得解救……」


    表情和緩的北村露出微笑,同時低頭看著大河的睡臉。龍兒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心裏隻有一句──原來你也一樣啊!


    大河與龍兒沒注意到北村的苦惱,北村同樣也不知道大河心中過於複雜的心境與真摯所衍生出來,那種紊亂又笨拙的戀愛心情。每個人都是這樣,每個人一定都一樣──雖說每個人都是這樣,就能得到安慰和解決,但是痛苦仍舊不會減輕。


    啪!僵硬的肩膀發出聲響。


    「現在幾點了?啥!已經十一點多了!」


    看到時鍾的龍兒有些驚訝。他原本以為頂多九點,沒想到珍貴的禮拜六早上就此報銷。


    「我也是剛醒,真是睡太晚了。唉呀,這麽說來……唔啊!地獄車(注:梶原一騎原作,永島慎二、斉藤ゆずる作畫的漫畫《柔道一直線》裏的必殺招式)!」


    「唔喔喔喔!?」


    北村突然用打壘球鍛煉出來的雙臂抱住龍兒,緊緊鎖住手腳,龍兒被粗魯地丟向廚房,頭撞到木頭地板。因為事情發生太過突然,癱在地上的龍兒陷入無言的沉思,連應該有的抱怨都忘了。這到底是──剛起床的這個暴力、這個舉動,更重要的是情緒……根本無法聯想是來自一個三更半夜獨自落淚的家夥。不過多虧如此,讓龍兒從昨夜持續到現在的倦怠感一口氣消失。


    「你……你幹嘛!?」


    「咦?三十秒到了所以要執行死刑啊。唉呀,還有氣耶。」


    「住手住手笨蛋!不用想也知道我是開玩笑啊!」


    「我的死刑當然不是做做樣子!看招!巨輪旋轉技(注:giantswing,將對手的雙腿夾住抱在腋下、撐起對手身體旋轉的摔角招式)!」


    「唔喔喔……!」


    「很危險喔,頭抱好!」


    既然危險就別做啊!龍兒的身體仍處於剛睡醒的狀態,反應遲鈍的雙腳輕易就被抓住,突然轉起圈來。龍兒連忙住嘴聽話抱住頭。早死早超生──龍兒隻是這樣祈禱,放棄無謂的抵抗。為什麽會遇到這種事……啊──是我破壞環境的關係吧?我代表愚蠢的人類,將「太空船地球號」(注:美國經濟學家亨利、富勒等人提倡的理論。將地球比喻成一艘資源有限的太空船)的求救信號化為疼痛,由我的身體來承受……龍兒以殉道者的心情自我陶醉閉上眼睛,沒想到他的身體卻飛往預料之外的地方。


    「唔喔喔喔喔!?」


    撞上隔開泰子房間與客廳的紙拉門。視線角落看到北村發出「躂!」一聲之後,身體便往旁邊飛出去,漂亮地順勢落地。


    原因正是──


    「唔……唔……」


    原本應該安詳熟睡的家夥,毫不猶豫地一巴掌把單戀對象打飛,他也和遭受「巨輪旋轉技」之刑的罪人一樣摔出去──那家夥正站在那裏。


    淺色的淩亂頭發配合呼吸搖動,不曉得是睡前哭過,還是鹽分攝取過度,兩隻眼睛的上眼皮浮腫,雙眼皮下的眼睛閃著極度不祥的血光。蹣跚搖晃的身體說明這是在還沒睡醒之時的暴虐行動。


    兩名男子害怕發抖到說不出話來,但是她八成沒有看進眼裏。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允許自己以雙腳步行的野獸岔開雙腿站立,睜開天生就不存有理性,閃閃發光的雙眼,抬頭仰望天空,看著不可能


    出現的月亮。「啪!」一聲破壞看不見的下巴枷鎖,露出血淋淋的牙齒,賦予粘著鱈魚的手指凶猛力量。然後像是野獸一般怒吼:


    「吵──死──人──了……!」


    這就是「泛用人形決戰兵器」……不對,是掌中老虎。


    「唔……終於覺醒了嗎……!」


    眯著眼睛的北村單腳跪在粗暴的睡呆女麵前,用手遮住耀眼的光芒。不過這裏沒有任何閃耀的東西,因為陽光被大河家的大樓擋住,根本曬不進屋內,也沒有打開微弱的室內照明。龍兒姑且把一個人玩得很開心的北村放到一旁:


    「大河……大河。過來這邊,來……」


    「唔……?」


    「你看……有你最喜歡的東西喲。冰冰涼涼的……藍莓口味……」


    「唔、唔唔……」


    龍兒匍匐前進來到廚房打開冰箱,讓凶暴的睡呆老虎看看裏麵。他拿出昨天晚上,應該說今天清早去便利商店買回來,還沒被消滅的僅存明治bulgaria優酪乳。搖搖晃晃……腳步蹣跚的大河還是一步一步朝龍兒走近,眼睛的焦點隻有冰涼的飲料。


    「來,喝吧。這是你的,全部喝完也沒關係。」


    「唔……唔唔唔……?唔!」


    細小的手緊緊抓住優酪乳,吸管插入吸管口,櫻桃小嘴充滿強烈欲望地吸起內容物,喉嚨發出一聲「咕嚕!」眼睛就亮起一點人類的理性。


    「啊~~!好喝!再來一瓶!」


    終於會說人話了。


    「沒了。」


    「咦──!?小氣!那給我牛奶!」


    「對不起,逢阪,牛奶我剛才喝掉了。」


    「啥!?你有什麽權利把我的乳製品……呀啊──!」


    呀啊什麽啊──在茫然的龍兒麵前,大河總算清醒並且搞清楚情況:


    「北北北北村同學!?哇──!呀──!啊──!該、該不會、該不會、我丟臉的睡臉都被看見了!?」


    事到如今她才急忙用衣袖擦拭嘴巴四周……而且還是用龍兒連帽t恤的袖子。


    「抱歉,我看到了。可是那是逢阪不好,誰叫你要睡在那裏。」


    「呀啊──龍兒怎麽辦!?我丟臉到想死──!睡臉被看見了、睡臉被看見了、睡臉被看見了──!!」


    「比起睡臉,你還給北村一巴……算了,沒事……」


    「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啦──!」


    剛才使出渾身解數給北村一巴掌的大河,羞於自己的睡臉被單戀對象看見,到了這種時候才躲到龍兒背後,一邊「好害羞!好丟臉!」地吵鬧一邊跺腳。


    「討厭,好糟喔、太糟了──!我的頭發也是亂七八糟──!」


    哇啊!大叫的她跑進泰子的房間裏,「啪!」一聲粗魯關上紙拉門,八成是躲進睡覺中的泰子旁邊那床空著的被窩裏。這麽一來至少她終於明白,自己到底有多笨拙。


    「幹嘛那麽慌張啊……笨蛋!」


    「不過那一巴掌來得正好,我的腦袋完全清醒了。」


    兩個好朋友同時雙手抱胸、頻頻點頭讚同,不過最大的衝擊這時才降臨在他們麵前。


    「喔……!?」


    「唔……!」


    拉開紙拉門現身的人,光看剪影很像黑貓宅急便or大嘴鳥宅配通or佐川急便的送貨員。一手穩穩抱著貨物,隻不過那個貨物是大河,睡亂的卷發往左上方亂翹、眼睛底下因為汗水與油脂溶開睫毛膏而發黑、稀疏的眉毛隻剩眉頭、粉底脫落的臉頰顯得油亮反光,可是肌膚過於幹燥,因此眼睛底下、嘴唇四周、額頭、鼻梁,到處都是有皺紋,呈現幹巴巴的狀態。可能是因為會冷,黑色蕾絲細肩帶背心外麵套著龍兒的國中運動服,可是背扣鬆開的胸罩卻從細肩帶背心下擺掉出來。下半身仍然穿著超短迷你裙,不過正麵的拉鏈拉下一半,粉紅色的內褲從那裏愉快地和眾人打招呼。


    來者正是令人驚愕的親生母親。


    「……」


    咚!泰子沒有開口,隻是把大河放在地上,半睜著眼睛勾過擺在枕邊的香奈兒包包,打開黃色的財運風水錢包。


    「……」


    拿出三張千元鈔票,給了三名孩子一人一張。


    「……」


    簡潔豎起大拇指,往玄關方向一指。


    宿醉的家中支柱再度消失在紙拉門後頭。龍兒像個小偷一樣鬼鬼崇崇不發出聲音收拾,避免打擾家中支柱的睡眠、北村以細小水流淋浴、大河躡手躡腳避免發出腳步聲,回家淋浴更換衣服。


    好了,預算一人一千元,要盡量在外麵待久一點──


    ***


    「真是非常抱歉,目前正值用餐尖峰時間,請恕本店無法分開結賬!義大利風漢堡排&白飯、飲料套餐、蘑菇燉飯與飲料吧單點,還有單點的酪梨沙拉、南瓜番薯戚風蛋糕、重巧克力蛋糕,以上合計三千三百十三元!收您一萬元!一萬元收下!請確認!嘿!先找您五千、六千元、再找您六百八十七元!請點收!這是您的收據!謝謝光臨、歡迎再度光臨!歡迎光臨!目前吸菸區已經客滿,如果可以接受非吸菸區靠窗座位,我為您帶帶帶帶!怎麽會是你們──!」


    「等好久喔,小實……」


    「完·全·沒發現嗎?」


    「話說回來,為什麽不能分開結賬?我一直都很介意啊。」


    為了避免打擾泰子的睡眠,三人淋浴並且換上輕裝之後,出門找尋可以吃早午餐的地方──也就是他們熟到不行,實乃梨打工的家庭餐廳。


    「唉呀,午餐時間我也隻能關掉自己身為人類的開關,發揮機械服務生功能,貫徹冷酷嘛~~咦?北村同學!?你你你為什麽一臉沒事出現在這裏!?我一直很擔心你耶!?喂──那顆頭是怎麽回事!」


    「很抱歉,因為有很多原因,我目前離家出走住在高須家裏。」


    「當然有很多原因啊!真是的!不過你看起來很有精神嘛!好,我稍微放心了!」


    「害你擔心了。」


    過意不去的北村抓抓頂著金發的腦袋。他借用龍兒的連帽t恤和運動褲,與平常那個黑色西瓜皮發型加上全身uniqlo休閑服的模樣比起來顯得隨興許多。至於大河也是一副充滿幹勁的樣子:


    「小實,打工還沒結束嗎?我們邊吃午餐邊等你,一起找個地方玩吧!」


    柔軟有如兔子的雪白開襟羊毛外套搭配花朵圖案的粉紅色蕾絲滾邊連身洋裝,裙子的蕾絲份量比平常還要多上數倍。大河是打算的挽回睡相難看的失態嗎?嘴唇甚至塗上淺橘色的唇膏裝可愛。不過隻要沒插進鼻孔裏就謝天謝地了。龍兒一如往常穿著拉鏈連帽t恤加上牛仔褲,用自己不吉利的目光,偏著頭上下打量綁著馬尾加上女服務生打扮的小實。


    「啊、不行,我今天的班是從早上十一點到晚上八點,排得滿滿的。真是遺憾,你們就別管我了,這邊請坐~~」


    「咦~~!搞什麽嘛,真可惜……」


    我也很遺憾……龍兒望著走在前頭帶路的實乃梨纖細後頸,忍不住垂頭喪氣。


    「如果可以,就找隔壁座位的那位女士代替我吧!」


    一行人被領到靠窗座位,順著實乃梨的方向看過去,一齊睜大眼睛。


    她一個人坐在非吸菸區的單人座上,以白色耳機隔絕外界的聲音,一手轉動ipod,另一手卷起義大利麵。如同盛開花朵的燦爛美貌麵無表情,似乎很無聊的樣子。她完全不在乎四周射過來的炙熱視線。沒化妝的她穿著套頭毛衣、牛仔褲、無跟芭蕾鞋,這種打扮如果穿在貨真價實的美女之外的人身上,隻會變成樸素的歐巴桑。不愧是


    八頭身模特兒,可以穿出如此完美的假日裝扮。她隻要坐在那邊,鄉下的家庭餐廳就變成巴黎的咖啡館,其他客人的臉隻會變成由線條構成的單調圖樣。


    這是美麗女性·川嶋亞美禮拜六的單身午餐。大河看到這副模樣,壞心地揚起嘴角:


    「唉呀唉呀唉呀,我還以為是誰呢,這不是蠢蛋吉嗎?怎麽會這麽淒涼,難得的禮拜六卻一個人在這裏吃麵?」


    立刻轉換成挑釁模式。可是亞美專心聽音樂,沒聽見大河的話。她一口一口吃著沙拉,穿著芭蕾鞋的腳尖打著拍子,看著另外一邊。


    「咦?聽不到嗎?喂──蠢蛋吉──!放假沒工作,一個人吃飯的寂寞蠢蛋吉──!」


    「……」


    還是沒注意到。大河正打算更丟臉地大聲說話時,北村終於出手製止。這位天真、溫柔體貼、總是扮演哥哥角色的青梅竹馬──


    「喂、閑人!閑──人!暫別模特兒工作的閑──人──!」


    「北、北村……?怎麽了?」


    「亞美是閑人,行事曆空空蕩蕩的沒人氣閑人!沒工作的可憐模特兒!」


    「沒錯沒錯──蠢蛋吉是閑人!閑閑沒事幹的模特兒!閑閑吉──!」


    連大河也得意忘形附和北村,開始「閑人、閑人」喊個不停。閑人!閑人!叫著叫著,不禁出現奇妙的旋律。


    「閑~~人~~all~~thepeople……~」


    「不愧是北村同學,真棒!真聰明!」


    金發笨蛋跟笨蛋老虎開心拍手,在完全沒進入狀況的亞美身邊,像蛀牙細菌一樣沒良心地大吵大鬧、蹦蹦跳跳、相視而笑。就連實乃梨也蹙眉說道:


    「怎、怎麽了!?北村同學,你剛才說得一點也不好笑啊!該不會是金發造成頭腦喪失幽默感……?」


    「不是吧?北村原本就不是幽默的家夥……重點是那邊在叫你。」


    不好!實乃梨立刻恢複女服務生的表情,連忙過去接受點菜。目送著她時,龍兒想到北村之所以這麽做的原因──應該是那天在麵談室裏挨亞美的罵,積怨已久的情緒爆發所致吧?北村現在已經不是罵不還嘴的穩重聖人,而且還得到人稱「罵人界的貴族」的朋友·大河相助──


    「沒有工作,所以我──很──閑~~~」


    「最愛的模特兒工作!卻沒有工作!一個人寂寞地吃飯!啊啊啊啊……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嗚嗚嗚嗚……我沒有工作,所以請開店,喔喵喵喵喵~~~」


    「太閑不好不好喲!如果不當模特兒!你就會永遠閑閑閑閑!閑人一個自己吃飯!好閑啊!好閑啊!好閑啊!嗬嗬!一個人!一個人!一個人!嗚嗬嗬嗬嗬~」


    甚至進入全新領域,擅自改編一首罵人歌。有露出陰險的奸詐笑容,仿佛忠誠使魔正在提升惡意的大河陪伴,北村甚至拿起亞美的手巾當成麥克風,翹起屁股左右搖擺,得意忘形地準備再來一段無聊的搞笑──


    「混蛋煩死了裝作沒聽見都不行嗎?豬頭!」


    「呀──!」


    亞美把剩下一半的冰水潑在北村臉上。其實水幾乎喝完了,杯子裏差不多都是冰塊,因此淋濕的受害範圍隻有臉頰與下巴。不過應該快冷死了吧?北村的臉色蒼白,拚命撥出領子裏的冰塊。


    於是大河用空杯子敲了亞美一下:


    「你的意思是從一開始就聽到了,那還裝什麽不認識啊?呆子!」


    「痛!」


    杯子馬上被人從一旁奪走。


    「唉呀──午餐時間已經夠忙了,你們還增加我的工作!地板都濕了!可惡!」


    「都怪佑作和小不點老虎太吵了~~!」


    「好好好,別吵架,你們幾個都坐下!亞美也一起坐那邊,這邊濕掉了,我要清理!快點過去。hey,girl移動你的尊臀!」


    實乃梨的勤勞模式比平常增加三倍,快手快腳拿著拖把趕人,結果變成他們四人一起坐在靠窗座位。實乃梨將亞美桌上沒吃完的義大利麵、沙拉還有帳單瞬間移位。


    「好,決定要點什麽再叫我!我會招待大份薯條喲!」


    實乃梨一邊用其他客人聽不到的音量小聲說完後麵那句話,一邊以有如天鵝的華麗動作將三份午餐菜單整齊放在桌上之後離去。


    「我一點也不想和你們一起坐啊!?」


    「喔~~看一下這個!上麵寫著『蘑菇大集合』耶……蘑菇燉飯、蘑菇醬漢堡排、蘑菇滿載和風義大利麵,哇!蘑菇牡蠣焗奶油白醬!卡路裏都很低,搞不好能吃個甜點……」


    「你打算連甜點都在這裏吃嗎?剛才不是說想去站前大樓的咖啡廳?」


    「我、我想要點溫暖的東西……可以溫暖身體的……!好冷!快死掉了!」


    「蘑菇燉飯好嗎?」


    「不要蘑菇燉飯。」


    「……根本沒人聽我說話!所以我才討厭和這些家夥在一起!」


    哼!亞美以粗魯的動作吃起剩下的義大利麵,完全呈現自暴棄的狀態。漂亮的臉蛋顯得很不高興,轉過一旁去。


    「決定好了,我要牛肉醬汁蛋包飯,加點飲料吧隻要一千元就能搞定。川嶋,今天怎麽一個人啊?沒工作嗎?」


    正經提出問題的龍兒也被亞美狠瞪:


    「休·假!我好歹也是人,不能有想要休息的時候嗎!?」


    「幹嘛突然發飆……」


    「對啊,好恐怖喔。蠢蛋吉的心情不好吧?」


    「比起心情,更重要的是亞美的本性惡劣。」


    「吵死了!很得意嘛,特別是那邊的金毛!一直被說是閑人,誰都會不高興啊!真是的……怎麽樣?禮拜六一個人吃飯有什麽不對嗎!?」


    沒有沒有,沒有~~三個人的視線各自回到菜單上。亞美無趣地高高翹腳:


    「哼……!我還是高中生啊,而且不懂得休息怎麽算得上專業?有閑暇時間我才能念書、準備考試,才可以去美容中心或上健身房。以前啊──對了,轉來這裏之前,我的工作不隻普通的拍照,還要忙著拍封麵,忙到差不多是『咦~~又是我當封麵,這樣好嗎~?』的感覺,根本沒時間休息……啊、對了對了!要不是那個變態雜碎跟蹤狂出現,害我和對方請了整整兩個月的假,這個月的封麵應該也是輪到我!話說回來,從請假到現在,亞美美好像一次也沒有上過封麵!?怎麽回事!?難道封麵擺上亞美美的臉會賣不好嗎!?可惡……一群小看我的王八蛋……大混蛋……!」


    「閑人攻擊」看來似乎正好踩到地雷。踩中地雷的大河不知所措地坐在龍兒旁邊,正對著煩躁動著嘴巴吃萵苣的亞美:


    「蠢蛋吉……好了,我請你喝飲料吧。誰叫你那麽可憐,我都不曉得原來你窮困潦倒到連兩百八十元的飲料吧都點不起……」


    她故意裝出沉痛的表情,並且按住自己的平胸。「噫!」亞美發出尖銳的叫聲,忍不住氣到快要昏倒:


    「我又不是因為沒錢才喝開水!喝水對體內排毒最好!是為了調養身體才喝水!笨蛋小不點老虎!啊──煩死了!讓你請讓你請!我就讓你請!」


    亞美氣衝衝地起身,大步往飲料吧走去。龍兒看到之後焦急說道:


    「喂喂!要先點餐才行!」


    揮手找來工作中的實乃梨,各自點了「蛋包飯」、「蘑菇牡蠣焗奶油白醬」、「蘑菇燉飯……還要四個飲料吧」──點餐完畢。


    沒有任何丟了會很麻煩的東西,因此四個人同時離開座位,像聚集在水邊的高角羚羊往飲料吧移動。


    「吃過飯要去哪裏?」


    「嗯……說來丟臉,因為我是離家出走


    的少年,所以身上沒錢。剛剛泰子伯母給的零用錢,吃過一頓就差不多了……啊~~冷死了!咖啡咖啡!」


    「去不會冷的地方好了,我們總不能一直在這裏盯著小實。咦?沒有用來夾冰塊、長得像巨大曬衣夾的東西嗎?」


    「你說冰塊的夾子啊?在我這邊,杯子給我,我等一下幫你弄……川嶋呢?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嗯……零卡路裏的是……啥!?什麽時候發生的事!?為什麽也把我算進去!?」


    「反正你不是很閑嗎?說實話,有你在場,北村同學看起來也比較有精神。雖然不喜歡,我還是準許你和我們同行。你也來幫忙一起為北村同學加油打氣!」


    「等一下,這和我的認知相差太遠了……佑作剛才的反應算是有精神嗎?最要緊的是,我不是說過不想和佑作的事扯上關係嗎?你們這些家夥完全把我說的話當成耳邊風!」


    「你早已經深涉其中了。看那張側臉,因為你潑的冰水讓他的嘴唇發青,好可憐……」


    「才不要!他是自作自受!」


    幾個人為家庭餐廳午餐時間的喧鬧,更增添了一層吵雜。


    拋開自我的欲望,眼前最重要的就是讓北村同學打起精神──為此她什麽都願意做。


    大口嚼著巧克力閃電泡芙,大河有了這個決心。今天清晨四點,接近黎明時分時,龍兒當然也是和她同樣想法。「為了北村,我們要一起加油!」大吃大喝的兩人一同發誓。


    可是──


    「那個宣誓進行到哪裏了?」


    「他、他看來很有精神啊……算吧……」


    「你也幫忙做點什麽啊……」


    「我才想說你……」


    並肩坐在冰冷長椅上的兩人麵前,在老舊綠色防護網的另一邊,兩位青梅竹馬正展開陰險的對話:


    「怎麽又揮棒落空了!七十公裏就打不到嗎?亞美,你這是看不起球嗎?為什麽不認真一點!?為什麽害怕拚命!?什麽時候日本已經刮起這股風潮!?」


    「我打得很認真啊──!再說這是我第一次握球棒,打不到也很正常啊!?而且是你說想來的,為什麽打的人變成我!?你自己打不就得了!」


    「打擊區前,人人平等。這項規矩在打擊區上永遠成立!因為這個規矩,打者才能夠站上打擊區!然後打擊!人人在打擊區上都是打者!喂!看前麵!球來了、球來了!看清楚!看好看好看好!喂喂喂喂!還發呆!會打到身上喔!」


    「咦!?等、等等等等等等、咿……嘿!?」


    咻!胡亂揮出的棒子已經是第五次落空。儼然一副教練模樣的北村,自以為是地蹲在操作麵板前麵。「你在搞什麽啊!」他不禁撥亂金發,惱怒地用力跺步:


    「唉!已經跟你說過要看好球!為什麽這麽簡單的事都不會!?」


    「因為你一直在旁邊碎碎念,我才會分心!」


    「櫛枝也是女孩子,還不是輕輕鬆鬆把一百四十公裏的球打出去!」


    「實乃梨從以前就是棒球少女啊!啊!好痛!痛痛痛!你剛才拿球棒打我!?」


    「因為你一直囉哩囉唆才會提不起勁!看好,球又來了!這次要看準把球打出去!」


    「高須同學看見了吧!?這家夥剛才拿球棒的打我屁股!」


    看到了看到了,現在竟然還有人拿球棒打屁股──龍兒邊點頭邊同意,以難看的模樣抱膝坐在板凳上。這間破爛的室內棒壘球打擊練習場設定在高爾夫練習場的角落,隻有一個打擊位置。不曉得是因為陽光曬不進來的關係,或是水泥建築自然就會產生寒氣,還是險惡氣氛籠罩所致,總覺得進來之後感覺比走在外頭街上還要寒冷。無趣的大河也用同樣姿勢抱著雙腿、吸著鼻子。


    北村說想去棒壘球打擊練習場時,我們心想他八成是希望藉由活動身體轉換心情,也覺得很健康、很好。在大家散步到達這裏之前都還很好,可是一到這裏,北村便叫亞美站上打擊區,自己專心擔任陰險的教練。有精神雖然很好,但在龍兒看來完全與健康背道而馳。


    「你不覺得北村的人格好像變了?」


    「你教我煎荷包蛋的時候,差不多也是那種感覺。」


    「如果房子快被燒掉,任誰都會焦急吧……」


    「啊、蠢蛋吉打到球了。」


    啪當!傳來偶然擊中的聲音,亞美第一次正確使用球棒。可是打到的球和發出的聲音一樣半吊子,畫出半吊子的軌跡往上飛,然後直接落在前方數公尺。


    「嗯……軟弱無力的捕手上方飛球啊。好,勉強算你及格!可以休息了!」


    「臭屁什麽……」


    總算獲得釋放的亞美鑽過防護網回到外麵世界,把球棒交給大河:


    「好了,下一個活祭品就是你。小心一點,那家夥是正牌的嘮叨鬼兼變態。啊──我已經不想和他有所瓜葛了……」


    下一個是誰──!我會親自指導,快來!聽到魔鬼教練的聲音,大河猶豫地看向龍兒。


    「上吧,讓他開心當個教練。」


    「嗯……也對。好!北村同學!下一個換我!」


    大河脫下羊毛衣、綁起頭發、穿過防護網,幹勁十足地站上打擊區。大河應該也是第一次打棒球,不過她將球棒用力甩了一圈,直直指向擊球的方向,左手用力卷起連身洋裝袖子的姿態,簡直就像鈴木一朗上身,看起來氣勢十足。鈴木大河就此誕生。


    「好!先從七十公裏開始!開始囉,逢阪!」


    「嗯!」


    亞美一邊用手整理亂發,一邊在龍兒身旁坐下。幾乎在此同時,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大河的球棒打中第一顆球的正中央。球幾乎是直直飛往牆上畫的圓形標靶,擊中靶心附近。「喔!」龍兒忍不住鼓掌。「真厲害──」亞美打心底感到無趣。


    「咦?我打到了?這樣子可以嗎?會不會太簡單了?北村同學,速度再快一點應該也沒問題喔。」


    大河一邊搖曳連身洋裝的波浪裙擺,一邊大放厥詞。北村以閃閃發光的眼睛看著她:


    「我該不會挖到鑽石原石了吧?唔喔喔!逢阪!為什麽你這種天才不加入壘球社!?」


    「因為我國中時已經在運動社團吃足苦頭。這樣握可以嗎?」


    「我看看……可以可以,就是那樣!學都沒學過,握法竟然這麽完美!不愧是逢阪,運動神經卓越超群!」


    「沒有啦~~比起小實差得遠了~~」


    耶嘿嘿。大河麵帶害羞的微笑,臉龐染上一層桃紅。就是這樣,感覺不錯!北村看來也很開心──應該很開心沒錯吧?龍兒凝神觀望,避免再次解讀出錯。可是手背突然傳來──


    「我說高須同學,人家好無聊喔。這裏好冷……我們離開這裏,去找些熱的東西喝,你說好不好?」


    ──亞美的白色指尖逗弄的觸感,水汪汪的大眼睛向上望,身體快速貼近,並且抱住龍兒的手臂緊緊貼上:


    「好不好──?」


    亞美偏著頭,塗著櫻桃色唇蜜的光豔嘴唇微微噘起,褐色瞳孔映著龍兒的臉,水潤動人好似搖曳波光,幾乎快把龍兒帶到異世界。龍兒的理性不費吹灰之力就產生動搖。


    「好,我們走吧。」


    「啊、咦……?」


    龍兒沒有推開亞美的身體,也沒有嫌惡的反應,隻是坦然站起身來。發出驚呼聲的人反而是亞美,一時沒反應過來的她抬頭看向龍兒,眼裏充滿疑問的光芒。龍兒招招手,要亞美也站起來。


    「什麽嘛,不是你約我嗎?櫃台那邊有台果汁自動販賣機,我們走吧。」


    「怎麽感覺和平常不一樣,怪了…


    …你有什麽企圖嗎?」


    「哪裏有什麽企圖,我又不是你,真沒禮貌。」


    「我可是從來都沒有什麽企圖……算了,無所謂。」


    亞美眯起眼睛看了龍兒一眼,接著起身說道:


    「既然這樣,我也有我的打算。」


    亞美抓著龍兒的手臂緊緊抱住,像是掛在上麵一樣把身體貼上去。


    「喂……你差不多一點!」


    隱約帶著甜美花香的淡香水氣味飄進鼻子裏。


    「唉呀,怎麽了?這樣就讓你動搖了嗎?你也未免太沒有覺悟了?」


    由於兩個人的身高差不多,亞美的雪白臉蛋幾乎快要貼上龍兒的脖子。龍兒現在想逃也逃不過亞美對他的手肘與手腕使出的關節技,兩人就像戀人一般緊密依偎在一起。


    「我們來去休息一下~~!」


    「好──!喂、逢阪,要來囉,一百公裏!」


    「嗯!嗯……!?」


    目不轉睛的熱血教練北村沒注意到,反而是接受指導的大河瞬間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緊密靠在一起的兩人。結果害得大河太晚出棒,簡單的直球卻揮棒落空。


    「不是不是、別誤會!」龍兒拚命搖頭,用眼神暗示大河──「我隻是為了要讓你們兩人悠閑地開心享受,所以才想要消失啊。亞美在場北村的確比較有精神,但是感覺隻是讓黑暗麵的能量愈來愈強烈。所以趁著這個機會,配合亞美一如往常的蓄意作為而已。」不過拉著龍兒手臂的亞美,開心地對打擊區上的大河吐舌頭。


    「……!」


    ──一動也不動!大河已經兩好球沒有壞球,陷入危機了。北村教練眼中的熾熱火焰燃燒得更加猛烈。


    「嗬嗬嗬,這樣子我們就兩、人、獨、處、了~……開玩笑的。」


    關上門,走出與高爾夫球練習場共用的櫃台,亞美立刻哼了一聲放開緊抱的手臂,把龍兒推開。龍兒沒有特別驚訝,反正就是這麽回事。


    「嘿,我已經差不多掌握你的行動模式了。隻要大河不在,粘著我也沒樂趣吧?好了,你去那邊坐著,我去幫你買飲料。」


    「我自己買……唉喲,真是超──無聊的。」


    亞美板著漂亮的臉蛋,快步想要搶在龍兒之前。望著纖細的背部,平常總是被耍的龍兒突然想要整她一番:


    「什麽嘛,不想離開我就老實一點。」


    「呀啊!?」


    龍兒假裝要從背後抱住她的肩膀──隻有假裝而已,亞美馬上就逃開轉過頭。


    「你尖叫了!你尖叫了!」


    龍兒指著嚇了一跳,跳開轉身的亞美加以嘲笑。平常被整的、焦急的、被玩弄的人總是自己,偶爾像這樣報複一下也滿有趣的!亞美張著嘴巴,大概是因為被龍兒這種角色嚇到而感到憤怒和屈辱,不禁氣得滿臉通紅:


    「氣……氣死我了!果汁!你說要請的!」


    亞美岔開雙腿,指向舊式紙杯型自動販賣機。價格七十元,機器本身和價錢都複古到叫人發笑。


    「是是是,你在喝什麽?」


    「哈密瓜汽水。」


    「……這樣好嗎?模特兒可以喝那種糖水飲料嗎?」


    「可以啦!少管閑事!真是的,老是在意一些沒必要的事……!」


    幫亞美買了哈密瓜汽水,為自己買了咖啡,兩個人並肩坐在隻有吧台的寒酸餐飲區。


    「你別那麽煩躁嘛。」


    「不是跟你說少管閑事嗎!?不要和我說話!也不要看我!」


    看來亞美真的生氣了。伸手在吧台上支著臉頰,身體朝著另一邊,喝著添加人工色素的碳酸果汁。她的背後與肩膀同時散發淡香水的香味與險惡的氣息。龍兒的心情也跟著變差:


    「我道歉總行了吧?我隻是開玩笑的,你自己不也常開玩笑地粘著我?」


    「我不是因為那樣生氣……算了。」


    「什麽?到底怎麽樣?」


    「算了算了……有很多原因,反正高須同學也不會懂。」


    麵對牆壁的亞美,說出來的話充滿強烈「到此為止」的意思,硬是要打上句點,切斷微妙的對話。可是──


    「有很多原因……也就是工作不順利、北村的任性、因為我而生氣,這些有的沒的混雜在一起,讓你感到煩躁……是這個意思嗎?」


    龍兒做好遭到無視的心理準備,仍然勉強想要繼續這個話題。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可是亞美卻意外地盯著牆壁,小聲回應:


    「……不是,才不是那樣。沒那麽單純。」


    龍兒腦中似乎抓到一點頭緒。感覺亞美的話似乎別有用意,可是龍兒沒辦法找到引導她說出來的方法。似乎確實如同亞美所說,事情沒那麽單純。


    「川嶋真是複雜的女人。如果真心想要完全了解你,肯定會吃上一番苦頭。」


    「這種程度的苦頭都沒有辦法欣然接受,就沒資格當我的另一半。而且……我也有讓人吃苦的價值吧?」


    亞美以高傲的態度說完,有些粗魯地撥弄長發,終於轉過視線瞄了龍兒一眼,冰冷的眼神和往常一樣滿肚子壞水。這樣子總比盯著牆壁好──龍兒這才稍微放心:


    「唉,難懂的人不是隻有你。北村說了,他因為不想當學生會長,才會把頭弄成那樣。隻要變成不良少年,就不會有人對他有所期待……你覺得呢?他是說真的嗎?」


    啥~~?亞美的雪白臉蛋終於轉過來麵向龍兒:


    「所──以──說──管它是真是假,佑作是在期待『某人』那樣想……算了,我說過不想和這件事扯上關係,你也不要向我報告。光是跟佑作在一起,我就覺得自己很蠢。」


    這時在門另一邊的打擊練習中心裏,突然響起巨大的警報聲。


    「啥!?」


    「怎、怎麽了!?」


    避難演習嗎?該不會真的發生火災了吧?龍兒和亞美嚇得幾乎同時站起,可是櫃台裏的歐巴桑店員看來一派悠閑。隻見五十歲左右的濃妝歐巴桑用力拖出一個巨大東西。


    「恭喜──!」


    「打中了,恭喜──!」


    「打中了嗎?是誰?」


    在店員們的掌聲之中──


    「打中的人是她!很厲害吧!?她是初學者喔!」


    得意洋洋登場的熱血教練露出開朗笑容,用手指向鑽石原石大河。一臉困惑的大河也跟著一起笑,呆立在眾人的恭賀聲中,懷裏抱著濃妝歐巴桑硬塞給她的超大布偶──光看就不想要,和什麽鼠有點像,但是又不一樣。布偶的脖子上綁著緞帶,寫著「賀!打出全壘打!」龍兒走近大河,想知道到底發生什麽事:


    「你又做了什麽!?」


    「沒什麽……好像剛好打中了。我狠狠一擊,球打到標靶正中央,然後突然響起警鈴,接著就變成這副模樣……」


    「什麽叫這副模樣?這不是很棒嗎!?逢阪很有才華喔!和亞美可以說是天差地別!太棒了,全壘打!」


    「說真的,我又不需要那種才華。」


    亞美不耐煩地瞪向興奮不已的北村,一副不在乎的模樣喝光剩下的汽水。大河把布偶遞給北村:「……你要嗎?」北村也很開心地收下。


    龍兒對著濃妝歐巴桑問道:


    「全壘打有這麽難得嗎?」


    「不會啊?大概一個月會出現一兩次。」


    「原來如此……」


    「你的眼睛好像猛禽喔。喂喂,大家快來看,這個孩子眼睛好像猛禽喔!」


    「唉呀,真的耶。」


    「唉呀唉呀──」


    「我看看,誰啊?」


    「猛禽?蛇啦


    !像蛇!蛇的眼睛!」


    北村開心就好,這一切都無須計較──龍兒在一身化妝品的歐巴桑包圍下,又變得更加堅強。


    太陽終於西沉,風也變得更加冰冷。


    差不多該解散了。準備回高須家的三人和亞美正要道別之時──


    「啊~~~嚇我一跳,好巧喔~~!」


    「是啊,真巧。」


    沒有化妝的泰子迎麵走來。在睡了一覺之後,她的肌膚細胞像是回春一般恢複美麗。去買東西的泰子,雙手提著藥妝店的袋子,身穿比龍兒運動服好一點的隨興衣服開心走近。在發現亞美之後說道:


    「唉呀,小龍的朋友多了一位~~!我記得你之前來過一次吧~~?好久不見~~!啊~~幸好買了四個布丁!來家裏大家一起吃吧~~泰泰是大人了,可以忍耐~~!」


    「哇啊,真是好久不見!可是我正要回家,各位再見~~」


    亞美戴上做作女麵具,若無其事地想要避免麻煩,趕快回家。可是──


    「小龍!攔住她!泰泰需要人手!」


    「咦?啥?什麽?」


    「別管了,快點攔住她~~!」


    難得行動積極的泰子在龍兒耳邊下達指示,戀母情結的兒子怎麽可能不聽?他連忙追上快步走開的亞美。「啥?為什麽我非得去你家不可?」龍兒以「好啦好啦,來吃布丁。」蒙混過去,總算把亞美一起帶回家。不過真正的原因就連龍兒也不清楚。


    然後──


    「呼呼呼呼呼……」


    在矮飯桌前吃完她帶回來的布丁之後,眾人總算明白泰子的真正用意。龍兒、大河、亞美還有北村全都睜大眼睛,抬頭看著現身客廳的泰子。


    她的運動褲往上卷到膝蓋,t恤搭上舊圍裙,雙手因為不明原因戴著薄塑膠手套,手中拿著的東西──


    「小龍!就是現在!壓住北村~~!」


    「喔……喔!」


    ──上麵寫著「任何發色一次搞定!變身超漆黑!最強黑發複色劑forman!」的黑色包裝。在龍兒了解情況的同時,北村也瞬間察覺危險,像隻悍馬一樣跳起來。


    「大河!壓住他!」


    「咦!?唔、嗯!」


    「川嶋!繞過去擋住玄關!」


    「啊~~原來是這麽回事啊~~?是是是,真是的……」


    龍兒從北村身後抓住他的兩條手臂,大河從正麵抱住北村的雙腳,封鎖他的動作,幾乎快要把他抱離地麵。


    「等一下,這個姿勢、等、等、等……啊哇哇哇哇……!」


    「你在興奮什麽,笨蛋!好好壓住!」


    北村當然也少不了大吼大叫:


    「大~~叛~~徒~~!高須,你是騙我的嗎!?泰子伯母,你不是站在我這邊嗎!?」


    「嗯~~對不起喔☆泰泰當然希望北村可以永遠當小龍的好朋友~~剛剛通過電話,你的父親很生氣,所以泰泰希望你能在回家之前重生啊~~」


    「可惡,還和我父母一直保持聯絡……不管你看來多年輕,監護人就是監護人!」


    「小龍好好壓住喲~~亞美美眉來幫我~~」


    泰子把染發劑的盒子交給亞美,將染發劑擠在刷子上,緊緊抓住北村的臉。亞美也單手揪住北村的耳朵,幫忙固定頭部:


    「唉──真是有夠短暫的金發時代。佑作,覺悟吧。」


    「我不要啊啊啊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不幹脆的北村用力甩頭亂動,泰子和亞美因此放開按住北村的手,大聲慘叫:


    「呀啊~~嗯!」


    「啊────!」


    北村打掉兩人手中的染發工具,當發劑飛濺四周,理所當然落在泰子和亞美的頭上。


    「呀啊啊啊!慘了慘了、這下真的慘了!快點洗澡洗澡!衝一衝!不衝掉的話,就連身上都會變黑~~!」


    「嗚耶耶~~跑、跑進去了~~!眼睛好痛~~!」


    「冷霜呢?在哪裏!?哇啊痛痛痛痛!跑進我的眼睛裏了!臭死了!不快點洗掉就糟了!」


    眼前的景象簡直是淒慘的地獄,可是龍兒也在哀號。榻榻米、地板、天花板、牆壁……更重要的是身上!他放棄逮捕北村,盡快以手指擦拭噴在兩位哭泣女性臉上的染發劑,讓她們睜開眼睛,並且把她們連同冷霜一起送進浴室。浴室傳來胡亂脫下衣服的聲音,接著就是衝水聲。


    「所以我不是說了,別管我就好了……!」


    龍兒還來不及喘息,就已經怒火攻心。


    「你說什麽!?」


    聽到北村的話,龍兒忘記洗手,露出可怕表情轉身,看起來好像準備要說:「你這個王八蛋剛才說什麽?囂張的混蛋臭金毛!」而且他也想要這麽說。


    我的榻榻米……不是,這家夥是什麽態度?泰子會這麽做,還不都是因為北村跑來我家?這個混賬,把大家搞得一團亂之後,竟然還敢說那種話?


    「臭小子,開什麽玩笑!離家出走跑來我家,還叫我們不要管你!?看也知道我們多麽擔心你,你那是什麽態度啊!?開什麽玩笑啊,臭小子!你這個混球快點滾回家,讓你發飆的老子用皮鞭好好教訓你一頓!」


    「不、不用你說我也會回家!高須是個大叛徒!虧我一直這麽相信你!」


    「關我屁事!你這個連大家多麽擔心你都不知道的王八蛋怎麽想,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喔、是這樣嗎!」


    「對,沒錯!」


    北村踏著慌亂的腳步走出走廊,又折回來拿一時忘記的「全壘打紀念鼠」布偶,接著粗魯地打開門出去。


    「白癡白癡白癡──!我不管那個家夥了!」


    龍兒對著關上的門大喊,甚至想要灑鹽巴。


    「……!」


    大河搖晃倒在龍兒腳邊,一隻手伸向離去的背影,嘴裏喊著不成聲的聲音,成了被木屐踢倒在熱海海灘的阿宮,追求不見蹤影的貫一幻象,隻能繼續以楚楚可憐的姿勢抖動手指。(注:阿宮、熱海海灘,貫一均出自日本文學名作,尾崎紅葉所著的《金色夜叉》)


    ***


    「所以我一開始不是說了──?認真看待那家夥的人是笨蛋。啊,真好吃~原本還在考慮比薩,選這個果然是對的!」


    「也可以點甜點喔~真的很抱歉,亞美美眉……都怪泰泰硬要你幫忙……眼睛還會痛嗎?害你弄髒衣服,真的很對不起……」


    「已經沒關係了~~!幸好馬上衝澡,所以臉、身體和頭發都沒事。衣服原本就是黑色,隻要去除臭味就沒問題了。」


    「記得向泰泰要清洗費喔~~」


    「不用了~~請我吃這一頓就夠了!今天真是幸運,老是有人請客!」


    假裝好孩子的做作女亞美帶著微笑說道。她的頭發大略以吹風機吹幹,身上穿著大河昨晚的睡衣──連帽t恤和運動褲。原本穿的衣服已經盡可能緊急處理,現在用洗衣袋裝著。坐在亞美旁邊的大河和亞美一樣,正用叉子吃著番茄奶油義大利麵。


    等到亞美和泰子的頭發幹得差不多,他們四人便一起來到車站大樓裏的義大利料理連鎖店吃晚餐。泰子給亞美添麻煩,所以堅持無論如何都要請客。


    「川嶋,吃這家店真的好嗎?」


    「嗯,為什麽這麽問?這裏很好吃,人家很喜歡喔。」


    「不是那個問題……你中午不是也吃義大利麵嗎……?」


    「嗯~~義大利人還不是三餐都吃義大利麵嗎?咦?唉呀,高須同學不覺得我剛才很『天生少根筋』嗎~~?討厭討厭,別誤會啦!常常有人那麽說!逢阪同學


    也別誤會喔!」


    嗬嗬──~久違的做作女麵具亞美美,滿臉笑容地麵對坐在隔壁的大河。大河一語不發,完全沒把戴著麵具,裝模作樣的亞美看在眼裏,隻是無趣地繼續戳弄義大利麵。泰子湊近大河的臉說道:


    「大河妹妹……難得大家這麽開心一起吃飯,都怪泰泰不好,對不起……泰泰太過勉強,害得北村生氣了吧……」


    大河連忙抬起頭:


    「唔……沒有,我沒有生泰泰的氣!我壓住了北村同學,他一定也在生我的氣……」


    大河用力搖頭,但是聲音還是缺乏應有的霸氣。或許是想到北村在生她的氣,所以心情低落吧?她乖乖坐在亞美旁邊,連用叉子插起義大利麵的力氣都快消失。不過要是讓龍兒來說,北村要生氣就生氣,隨他高興,大河根本不需要陷入低潮──事到如今也隻能這麽想了。拚命擺出惹人同情的模樣,又怒罵「別管我」的家夥,到底哪裏正常了?


    「有什麽關係,反正我們已經證實北村的確就如川嶋所說。」


    唉呀呀──不斷道歉的泰子偷看一眼在旁邊大口吃著大蒜辣椒義大利麵的兒子:


    「小龍,不可以生北村的氣喔~~明明很擔心卻那麽說是不可以的~~聽到沒有?難得今天晚上有亞美這麽可愛的特別來賓,應該很開心啊~~!好了好了,笑一個~~?」


    「討厭啦,泰子小姐!高須同學不會因為我在就心情好喔!」


    「咦~~?是嗎?好奇怪,亞美明明這麽可愛~~」


    「因為高須同學已經有『這個』了!」


    噗!辣椒粘上龍兒喉嚨的時機真是剛好。她在說什麽!?龍兒實在很想問個清楚,可是嗆到的喉嚨咳個不停。泰子再度疑惑地偏著頭:


    「這個?」


    咳咳!接著嗆到的人是大河。她因為泰子的手突然指向她而嚇到,在龍兒對麵低頭猛咳,一副打從心裏感到厭惡的表情,兩人同步的動作像在照鏡子。亞美到底在想什麽?她繼續以天使笑容說道:


    「不對喲,不是這一個,另有其人~~!」


    「咦咦咦~~!不是大河妹妹嗎!?嗚~~!泰泰每天都在期待大河妹妹正式成為小龍的新娘,成為我們家的孩子耶~~!」


    「幹、幹嘛擅自決定……咳咳!川嶋!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唉呀~~高須同學不喜歡讓父母知道那方麵的事嗎?再怎麽隱瞞,等哪天你們兩個更進一步時,家裏還是會知道對方不是逢阪同學呀?不過沒問題的,泰子小姐!你如果希望這家夥當女兒,隻要以一般程序收她當養女就行了。反正逢阪家根本沒有什麽親子關係。」


    「啊、還有這種方法~~!可是人家還不知道大河妹妹的媽媽是個什麽樣的人……」


    「你們兩個吵死了!克製一點!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胡言亂語!」


    龍兒終於忍不住大聲打斷對話。不可能清楚詳情的兩人,她們之間的對話仿佛快要挖到大河的心傷,不由得叫人害怕。


    「龍兒,最吵的人就是你。」


    可是大河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隻是爽快撥弄頭發:


    「我不希望龍兒或任何人幹涉我的人生。現在這樣很好,我一個人也能活下去,所以維持現狀我也無所謂。要錢有錢,也會洗碗,還學會煎荷包蛋,我一個人不會有任何問題,對未來也沒有一絲不安!」


    會煎……荷包蛋……?龍兒有股想開口反駁的衝動,但是──


    「哇啊!寂寞女!超孤單的!」


    「你高興怎麽說就怎麽說,反正蠢蛋吉怎麽想我都無所謂。」


    就算亞美挑釁也不為所動,繼續吃著義大利麵。看到大河的樣子,龍兒突然想問另一個問題──一個人活下去,隻是眼前的權宜之計吧?你真正的想法應該是和北村在一起吧?可是說出「一個人活下去」的大河臉上,沒有任何遲疑、躊躇,看起來好像真的那麽想。龍兒第一次有了疑惑。


    眼睛看到的大河和真正的大河──這兩者的內心難道完全不同?在「無法互相了解」這件事上,龍兒也和大河一樣。或許兩人的距離沒有想像中那麽接近?看到的隻是與真實不同的假象?


    龍兒聽到亞美以受不了的聲音低聲說道:


    「哼~~一個人也沒關係,你真的那麽想嗎?我原本還以為你是最無法原諒佑作,對他的作為感到最生氣的人……」


    結果亞美幾乎一整天都和我們在一起。送她回到住家附近之後,高須母子和大河一起回家。泰子走在前麵,三個人不曉得為什麽在夜路上排成一列縱隊。


    「龍兒。」


    大河配合龍兒的步調開口說道:


    「剛才蠢蛋吉的那番話,不就是在暗示我們小實的事嗎?我因此聯想到一件事……小實最喜歡恐怖的事物,不是曾經公開表示『最討厭恐怖事物』嗎?」


    「嗯,『包子好可怕作戰』對吧?」


    「北村同學不是說過不想當學生會長?該不會其實是『非常想當』吧?」


    龍兒本來想說「我已經不想和北村有所牽扯」,可是卻又沉默不語。


    北村的確說過。而且在說出那句話之前,他似乎真的與學生會長發生什麽……再加上無論我們怎麽問,他也不肯說個清楚。龍兒的心裏雖然懶得再理會那個家夥,但是另一方麵也很擔心他不曉得怎麽了。


    「搞不好有可能……」


    「情況已經一籌莫展,也想不到其他可能性,這麽一來……」


    「一定要讓他當上學生會長。」


    龍兒的腦中突然浮現一個可怕的想法。


    ──明天是禮拜天,正好有足夠時間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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