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暗中潛入裏幕後黑影


    現在,1926年12月28日。


    在宴會會場的廚房裏,有一群忙著工作的青少年們,他們並非這間店裏的工作人員,而是武裝司書見習生。


    一般民眾被卷入武裝司書的爭吵中難免會受重傷,若真的造成民眾傷亡,就算是在宴會的情況下也是重罪一條。


    因此,較無受重傷之虞的見習生們,便被強製性地動員來此。


    「喂~~!你們這些見習生,別給我混、水、摸、魚!」


    新人武裝司書身兼料理長的利茲力依序敲了敲見習生們的腦袋,見習生們並非偷懶,而是單純地討厭他。


    利茲力性格惡劣,但是戰力十分強大,見習生們雖然氣在心裏,卻沒有人敢違抗他。


    「可惡,這根本就不是武裝司書的工作嘛。」


    「艾恩立凱先生的魔鬼訓練還比這個好。」


    「總有一天一定要給他點顏色瞧瞧!」


    見習生們一邊這樣發著牢騷,一邊工作。


    其中卻有個例外,那就是待在廚房角落裏洗著碗盤,名叫揚庫=庫因的少年。


    即使是在見習生當中,他也顯得格外稚氣,年約十五說不定還更年輕;外型削瘦卻擁有一副鍛煉有素、肌肉結實的體格;不知為什麽身體到處都是傷。


    他穿著袒腹露肩的短襯衫外加皮褲,頭發雖短,但後腦勺卻留有一條長及背部、以繩綁住的發辮;長得看似親切,又好像有些迷糊;不過他的眼眸深處散發出聰穎知性的光芒。在場隻有他一人不出聲抱怨,默默地做個勞動工作。


    「揚庫!盤子洗好的話,就把這籃馬鈴薯的皮削一削!」


    利茲力把裏頭裝有馬鈐薯的籃子丟向揚庫,揚庫沒讓馬鈐薯掉出來便順手接住。


    「我不在時也不準偷懶喔。」


    他雙手端著盛滿料理的大盤子說著,飛快地跑向會場。


    利茲力一不在,見習生們馬上忍不住發泄不滿之聲。


    「真是個專橫跋扈的家夥。揚庫,你難道不生氣嗎?」


    攪拌著沙瓦醬的見習生們憤憤不平地問他,揚庫則冷靜地回答:


    「沒辦法,誰教我們技不如人。」


    「你的想法還真是成熟耶。啊~~肩膀好酸。」


    見習生同伴轉了轉脖子。


    「難道我們會一直遭受這樣的待遇?要是洛蘿緹還活著的話,至少不會這麽慘。」


    就在見習生說出這句話的瞬間,背後傳來一小聲罵他「笨蛋」的聲音,身後的見習生開口說:「你忘了自己在和誰說話嗎?」


    「你們不需要太在我的感受。」


    揚庫從籃子裏拿出馬鈐薯。


    「我已經把洛蘿緹姐刻在心裏了。」


    「是嗎,好吧。」


    見習生露出有些尷尬的表情。不過大家會有所顧慮也是在所難免,他因為洛蘿緹的死感到多麽悲傷,在場的每個人都再清楚不過了。


    揚庫=庫因和洛蘿緹同鄉,他是一個崇拜她而一心想成為武裝司書的少年。


    1926年1月。


    揚庫從未參予過和神溺教團之間的作戰,大約在龍骸咳事件時,他才終於到了能進行魔術審議的十三歲。就算他想參戰,也隻有成為累贅的份。


    揚庫在羅訥國的司書學校聽聞洛蘿緹活躍的事績,一個人感到沾沾自喜。他並沒有將自己想成為司書的事告訴洛蘿緹,因為他覺得一旦告訴她,會讓自己變得更依賴對方,而洛蘿緹也會凡事都多關照他吧,揚庫並不喜歡這樣。


    如今他卻對此感到後悔。


    或許他會成為洛蘿緹的累贅,或許什麽忙都幫不上,但盡管如此,揚庫也希望能和她並肩作戰;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願意代替洛蘿緹死。


    無論是在得知洛蘿緹的死訊時、或是在之後的大亂時,揚庫都隻能待在司書學校的宿舍裏,側耳傾聽收音機廣播。


    蒼淵咒病大亂開始的兩個星期後,揚庫待在邦特拉圖書館地下閱覽室,閱讀著洛蘿緹的『書』。封館中的邦特拉圖書館書庫內,除了揚庫與米蕾波可之外沒有半個人影。在一片寂靜之中,他將桌上的『書』收進箱子裏的聲音顯得格外大聲。


    「我什麽都不知道,包括你和洛蘿緹村子裏的事。」


    米蕾波可低頭說明。


    「明明當了她一年的指導者,重要的事她卻什麽都不和我說,果然還是無法相信我嗎?」


    「妳認為洛蘿緹姐是個怎麽樣的人?」


    「老實說,我把她當成競爭對手,說什麽也不想輸給她,所以一直與她較勁。可是,她已經到了令我望塵莫及的境界。」


    「」


    「洛蘿緹是邦特拉圖書館的英雄,她的名字將永遠隨著艾恩立凱先生一同被傳頌下去。像我這種人,不管怎麽伸直背脊也構不著她。」


    揚庫緊握拳頭往桌麵一擊,堅硬的實木桌瞬間碎成木屑四散開來。


    「當什麽英雄!」


    與其讓名字被流傳千古,不如多活一天來得更有價值。這就是洛蘿緹,即使是邦特拉圖書館的一切,也抵不上洛蘿緹的性命。


    洛蘿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看完了洛蘿緹的『書』之後,揚庫再次重返司書學校。校長在全校學生麵前說:「戰死的武裝司書的空缺需要由你們來填補才行,我期待各位更進一步的努力。」


    然後,指名揚庫並要他站起來。


    「尤其是你,你是本司書學校繼摩卡尼亞以來最不可多得的人材,品行與熱忱更是無可挑剔。其它人不但要以揚庫為模範,更要有超越揚庫的決心致力於訓練。


    揚庫,你千萬不可以仗著自身的才能而自傲,今後還得繼續努力,以期早日成為死去武裝司書的後繼。」


    揚庫輕聲答應後,便坐回座位上。他心裏很明白,明白自己或許能頂替伊蕾伊雅或是摩卡尼亞的空缺,但是洛蘿緹的位置是任誰也無法取代的。


    無論自己的實力變得如何高強,都無法取代絡蘿緹。


    1926年3月。


    如同校長所言,揚庫是個模範生,不但急速提升實力,品行與訓練態度也毫無缺點。


    然而這樣的揚庫終究改變了,洛蘿緹的空缺在他的心中挖了個大洞。


    「住手!」


    學生間的戰鬥訓練才進行到一半,校長就製止了揚庫。製止的方法是開槍射擊,因為這是唯恐言語遏止不及的嚴重情況。


    鮮血從揚庫的肩上噴出,他整個人呆若木雞,右手拿著一把木製短劍,劍鋒停在距離訓練對手同學胸前三公分之處。


    對方自腰部以下都被宛如黏土般的物體纏住,而那雙眼睛也因為恐懼而睜得大大的。


    「就算隻是木劍好了,隻要加上身體的重量刺進去的話,對方恐怕也難以平安脫身。」


    「很抱歉,我練得太過火了。」


    揚庫如此說完連忙閃開,發燙的不隻是他的頭腦,還包括心髒、呼吸,以及全身。


    「解除他的束縛。」


    「是。」


    揚庫解除魔法權利,纏在對方腰際上的黏土瞬間鬆開消失,連半點塵土都沒留下。


    揚庫的能力是泥,他可於體內產生並釋放出不具形體的泥巴,並依自己的意誌任意改變其性質。若使其凝固,即可變得有如石頭般堅硬;若使其溶解,則可變成橡膠、膠狀物甚至為液態的水。


    雖然殺傷力不高,不過它的應用力卻較其它能力高出許多。盡管這項能力目前還處於開發階段,不過一旦能操控自如,揚庫將成為和沃肯及畢劄克相同等級的戰士。


    「對不起,


    我剛才太過火了。」


    揚庫向對手道歉,校長則向他的對手提醒:


    「你自己也太大意了,你的對手可是揚庫,要更有危機意識啊!」


    「是、我知道了。」


    「雖說是訓練,但你也要以實戰的態度應戰。就把這次教訓當成死過一次,再重頭鍛煉吧!還有揚庫,這裏並非戰場,我命令你在自己的寢室內待命三天。」


    「是。」


    在一旁觀看的學生們低聲問道:


    「揚庫,你是怎麽了?」


    他則是回了句「沒什麽」就不再多說。


    揚庫和洛蘿緹一樣不喜歡傷害別人,他也認為自己是個無法殺人的人。


    但是,最近揚庫卻開始對此深感懷疑,在他體內產生了一股凶暴的衝動或是某種力量,抑或是有某種東西正要蘇醒。


    1926年11月。


    揚庫堅強的實力深受肯定,校方也決定將他升格為見習生。為了獲得正式批準,揚庫與司書學校的校長一同前往邦特拉圖書館。司書學校發出批準後,照理說是不會拒絕他升為見習生的,所以實際上此行見麵的意味較濃厚。


    「能以十五歲的年齡躍升為見習生,在現任武裝司書中也不到五個人。不過,你可別因此感到自傲,幾歲成為武裝司書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以武裝司書的身分做了什麽。」


    穿過邦特拉圖書館大門前時,校長如此告戒他。


    「是。」


    「你應該已經接到通知了吧,你的指導官確定是馬特阿拉斯特,要好好聽從他的命令喔。」


    揚庫跟隨校長一同走向馬特阿拉斯特的辦公桌,馬特阿拉斯特停下寫字的手站起來,和校長互相寒喧了幾句之後,便向揚庫伸出手。


    揚庫也反握他的手。雖然隻是輕輕握個手,他卻能感受到馬特阿拉斯特不凡的腕力。


    「你好,我是馬特阿拉斯特,你們校長這招真是高明,硬是將照顧你這問題學生的工作推給我。」


    在這種場麵下,一般即使是客套話,也應該會說「我很期待你的表現」之類的,然而馬特阿拉斯特卻直言不諱。


    「我是問題學生嗎?」


    「應該沒有半年遭到五次處分的優等生吧,而且全是訓練時失當的攻擊行為。」


    馬特阿拉斯特敲了一下桌上的數據,數據上寫有揚庫引起的事件。這半年來,原本品行端正的揚庫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揚庫了。


    而是個內心湧現殘暴衝動,而且越發無法自製的人。


    「就算說戰鬥就是武裝司書的工作,可是無法保有最低限度節製的人,可會成為製裁的對象。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馬特阿拉斯特讓校長先行離開,然後僅與揚庫兩個人麵對麵談話。


    「理由是洛蘿緹吧?」


    「是。」


    「她是個好孩子,會受影響也是理所當然的。不過都已經事隔一年了,我想也差不多該是你在心中做個了斷的時候。」


    然而揚庫搖搖頭。


    「這件事我已經看開了,隻是心裏就是會感到莫名的憤怒。」


    「是對神溺教團嗎?」


    「我也不知道。」


    揚庫誠實地回答。神溺教團滅亡,卡酋亞和殺害洛蘿緹的達托姆也都死了,因此已經沒必要再繼續憤怒下去。雖然他明知這個道理,但怎麽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遲遲找不到發泄的對象。


    「怒火無處發泄啊這就棘手了。」


    馬特阿拉斯特壓了一下帽子,拿起辦公桌上的數據。


    「我想你的確可以從司書學校畢業,但是目前還無法升你為見習生。若你一直懷著那樣的心情,實在無法讓人將必須承擔責任的工作交給你。」


    「那我該怎麽做呢?」


    「你就先暫時待在我這邊吧。雖然沒有這樣的製度,不過我會請代理館長暫時不追究,等你的情況穩定下來後,再正式升你為見習生。」


    「那我需要做什麽事嗎?」


    「不需要,你隻需調適好自己的心情,如果一直無法克服的話」


    馬特阿拉斯特輕輕地笑了。


    「嗯,就到時再說吧。」


    就這樣,揚庫平白獲得一次長假。


    自從揚庫搬到邦特拉過去神島嶼的宿舍後,就變得沒事可做,圖書館裏幾乎沒有他認識的人。至於司書學校的朋友,則因為他接二連三的暴力事件而逐漸疏遠。此時,揚庫隻能在街上閑晃。


    在這裏閑逛對自己究竟有什麽好處?接受馬特阿拉斯特的指導真的沒問題嗎?滿腹的疑問一一浮現心中。


    揚庫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定到了邦特拉圖書館的正門口。就在他想轉身回到剛才的街道時,突然發現旁邊有一條岔路。


    「沒想到這裏還有一條路。」


    狹窄的岔路似乎圍繞著邦特拉圖書館,揚庫走進這條羊腸小道。


    他邊走邊思索著心中無處宣泄的怒氣。


    明明神溺教團已經毀滅,揚庫的憤怒仍舊無法收拾,不僅如此,反而與日俱增。


    「這是為什麽?」


    他出聲低喃。對了,這就是我之所以憤怒的原因。


    隻要有戰爭,就肯定有人傷亡,揚庫當然也理解這個道理,隻是被犧牲的人為什麽偏偏是洛蘿緹呢?為什麽要互相殘殺?為什麽會出現神溺教團?


    為什麽?就在他不停追問的同時,問題似乎越滾越大。


    憤怒的對象超出了神溺教團,怒氣被指向命運,被指向了全世界。


    揚庫隻能一味地憤怒卻無能為力,就在他邊想邊往前走時,突然被某人叫住。


    「歡迎光臨困惑小徑。」


    揚庫停下腳步,將視線移向路旁,一名女性坐在白木製的長椅上,亞麻色短發配上一身素淨洋裝,長得很漂亮。


    插圖062


    「嗨,抱歉,突然叫住你。其實也沒什麽事啦,你別介意。」


    女子操著一口和她美麗外表極不相稱的粗魯語氣。


    「困惑小徑?」


    「這是我擅自這麽叫的啦。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那些內心有所疑慮或困惑的家夥,都會徘徊到這條小路上。


    蕾娜斯那女人就常來這裏閑晃,在這之前,摩卡尼亞那家夥也來過這裏唷。據我所知,明斯那個人也同樣來散步過。對了對了,沃肯那小子也不例外。」


    在女子所說的人名中,有幾個聽起來很耳熟,那些人好像全都已經


    「不過有個不祥的預兆喔,所有曾帶著煩惱走過這條路的人,都從邦特拉圖書館消失了,這是不是很玄呢?」


    女子笑著說道,隻見她不時用手拍打、搓揉雙腿。她也是剛好來這裏散步的嗎?


    「妳也是嗎?」


    「是啊,你也是吧,尾巴頭少年。」


    女子看著揚庫的後腦勺如此叫他。


    「你在煩惱什麽啊?雖然說了不見得會比較好,但也不至於有什麽壞處喔。」


    麵對這名素不相識、生平可能隻見這麽一次麵的女性,揚庫居然毫無顧慮地開口了。


    「一年前,有一名對我很重要的人被神溺教團殺死了,我至今仍對這件事耿耿於懷,即使過了一年還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一年前的事就像昨天才發生一樣。如果是重要的人被殺,一輩子無法忘懷也是理所當然的。」


    並非刻意去安慰,而是就事論事地說。


    「那麽,你究竟在煩惱什麽呢?」


    「我想報仇,我想為她的死做個了結。可是我隻能怒上心頭,卻沒有戰鬥的對象。」


    「這倒也是,因為神溺教團已經滅亡


    了嘛。」


    這名女性說到一半就站起身來。


    「不過,你真正的敵人還活著喔。」


    「咦?」


    「你的敵人不隻是神溺教團,你的敵人還有武裝司書啊。」


    「為什麽?」


    女人往揚庫的反方向走去。


    「況且,神溺教團說不定還活著不對,我想他們還沒滅亡。」


    女子轉過頭來留下這句話,隨後便揚長而去,揚庫一臉不解地目送她離開,心想:她也許隻是個怪人吧。


    所以他馬上就忘了這名女性的事,然而,她說過的話卻深植於他的腦海。神溺教團還活著,而且真正的敵人是武裝司書。


    1926年12月6日。


    待在過去神島嶼也沒什麽好處,反正現在正值假期,於是揚庫決定離開此地,而他的故鄉南方邊境小島是他唯一的去處。


    由於揚庫還不會駕駛飛機,所以買了張定期船票前往該島,經過一個星期的旅程,終於抵達南方邊境的港口。


    然後再搭乘接駁船,前往故鄉的村落。


    「?」


    揚庫看見一艘小快艇正從水平線的另一端逐漸逼近,它就在揚庫所乘之船的正前方,連接故鄉村落與城鎮港口的直線上。


    「是從我們村子開來的嗎?」


    揚庫看到交錯駛離的快艇上有一名年約三十多歲的女人,是名從未謀麵的陌生人。


    對方也看著揚庫,她的視線使揚庫感到一股險惡的預兆。


    再過一陣子,他就能明白這預兆背後的含意。


    揚庫抵達故鄉的村落,一個人走在通往村裏的路上。


    他突然發現一名人影,在看清對方後,揚庫鬆了口氣。那個人影很嬌小,身高大約隻到揚庫的胸前,是名頭上罩了一條紅色麻布的少女,她名叫瑪妮=裏加,是揚庫的妹妹。


    「哥,你回來了?真的是哥嗎?」


    「沒錯啊,真的是我喔!」


    揚庫閉上嘴,嘴唇往兩旁撐開露齒微笑。


    「嘻」


    「嘻」


    瑪妮也以同樣的動作響應。不知從何時開始,這個動作成了兩人的問候方式。


    揚庫將瑪妮整個人高高地抱了起來,輕輕地左右搖晃。記得瑪妮以前很喜歡這樣玩,但現在卻驚叫連連,揚庫不予理會,繼續來回地搖晃著瑪妮。


    「哥,這樣我會怕啦。」


    「妳變重了喔,瑪妮,而且也長高了。」


    揚庫輕撫她的頭,直覺回到這裏果然是對的,原本盤據在腦海中的怒火像是謊言般地消失無蹤。


    瑪妮比揚庫小六歲,今年九歲,兩人雖無血緣關係,但就他們以兄妹相稱這點來看,就可以看出兩人的感情好到不容置疑。


    「哥,我要禮物、禮物啦。」


    「真現實,看來改變的隻有妳的外表。」


    揚庫一麵感歎,一麵將妹妹最愛的核桃蛋糕送給她。這雖然是在街上隨便逛逛就買得到的糕點,但在這個村子卻買不到。


    「這是我的回禮。」


    瑪妮則從口袋裏取出一枚小小的玩偶。這是以紙折成、貌似鏽球狀的小紙偶,生長在南方邊境的孩子們常會自己做這樣的紙偶來玩。


    原本應該要用漂亮的色紙來做的,但瑪妮遞給揚庫的卻是她裁剪小麥的包裝袋所製成的粗糙成品。但這並不重要,瑪妮隻是一邊製作這個費工的小紙偶一邊等待。


    「謝謝妳。」


    在邦特拉圖書館的宿舍裏,也有好多像這樣的小紙偶,然而無論增加多少個,揚庫都不覺得排斥。


    「禮物就這麽一些,可以嗎?等哥以後領到更多的薪水,會買各式各樣的禮物回來給妳的。」


    「我有這個就夠了,所以不需要啦。」


    這並非客套話,而是女孩的真心話。


    「妳真是個乖孩子。」


    揚庫如此回答,心想回來見瑪妮真是太好了,光是見瑪妮一麵,內心那股從未間斷且令他隱隱作嘔的憤怒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錯,自己的任務就是守護這個村落,一定要完成承襲自洛蘿緹的使命。無處宣泄的怒火根本毫無意義,隻要一心想著成為武裝司書,以及守護瑪妮就夠了。


    安慰完嚷著想和他玩的瑪妮之後,揚庫返回雙親所住的家中。


    「我回來了,媽,您在家啊。」


    母親一人待在屋內織著麻布,這個人和瑪妮一樣,和揚庫並沒有血緣關係,不過她卻是代替親生父母將他扶養長大的人。


    「是啊,你回來啦,我一直盼著你回來呢。和瑪妮見過麵了嗎?」


    「剛才在外頭就碰麵了,看她那麽有精神真讓人欣慰。」


    「就隻有那孩子總是精神奕奕的。」


    母親沏了杯用豆子烘焙而成的茶給揚庫,這是從前待在村子時常喝的懷念滋味。揚庫一邊喝著茶,一邊和母親閑聊。


    「我再過不久應該就能成為見習生,到時就有餘力寄錢回來了。」


    「真的很對不起,給你和洛蘿緹添麻煩了。」


    洛蘿緹在當見習生的那一年裏,持續把錢寄回村裏,並且分給每一個人,那筆錢支撐整個村落的生計。揚庫打從心底慶幸自己有這樣的能力,要是再遲個一年成為見習生,村子可能就要麵臨破產的危機了。


    「可是我真的很擔心,會不會又發生像洛蘿緹那樣的事情。」


    「放心好了,戰爭已經結束了啊,而且我大概會變得比姐更強。」


    「就是這樣我才擔心。」


    一年前,他在讀取了洛蘿緹的『書』後才知道,眼前的人原本想將還是嬰兒的瑪妮掐死,洛蘿緹因此大發雷霆,最後才會離開村落。


    然而,洛蘿緹的行動卻讓這個人完全改變了。她變得即使再辛苦,也堅持要將瑪妮撫養成人,洛蘿緹確實引導村民定向正確的道路。


    因此,揚庫也必須繼承這項使命。


    「對了,媽,您到外地打零工的情況怎麽樣?」


    揚庫想起數個月前從信裏得知的近況,母親會趁著照顧瑪妮的空檔前往礦山工作。


    「我無話可說,因為已經辭職了。」


    「為什麽」


    母親並不是那種做事會半途而廢的人,肯定是發生了什麽事。


    「村裏的男人偷了礦山人員的錢,我也被當成共犯。」


    「媽沒偷錢對吧?既然如此,我去礦山一趟。我認識那裏的武裝司書,他還算是個明理的人」


    「沒關係,不用了,武裝司書卡爾涅相信我的清白,隻是其它的礦工與一般司書並不相信我。要是一味袒護我的話,一定也會讓卡爾涅更加為難吧?」


    「我出去一下就回來。」


    一走出大門,瑪妮便纏著揚庫要他陪自己玩耍,揚庫則要瑪妮耐心等候,然後自行前往村落的偏遠地區。


    那群人聚在一問已經荒廢的山羊小屋裏,數名男人圍坐在一起飲酒作樂,其中還包括瑪妮的父親,連現任村長也在場。


    「什麽事?」


    對方散發出濃濃的酒臭味問道。


    「把偷的東西交出來。」


    「啊~~原來是這件事喔。」


    其中一名男人把一隻空酒瓶丟到揚庫的腳邊,取代他們所偷的錢,憤怒的揚庫一腳踩碎酒瓶。


    「好久沒喝酒了,真的是太爽啦。喂,揚庫你也來一杯吧。」


    瑪妮的父親拿起酒瓶說道。


    「母親和莉格大嬸都在辛苦工作。」


    「你說啥?」


    「你們這些人難道一點都不感到羞恥嗎?」


    酒瓶又朝揚庫丟了過來,


    在擊中臉部之前,就被他的泥巴擊落地麵。


    「我們是很自私啦,但也不需要你這個臭小鬼在那裏囉嗦!」


    這群男人已經被劣等感和絕望強烈侵蝕,而帶來的惡果則由女人和小孩承擔。要不是有揚庫的堅持,村裏的女人不知道會被迫做出什麽事,為了賺錢,他們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你是有什麽不爽喔?」


    「有啊,你們快去工作,別再酗酒了。」


    揚庫朝他們走近一步,男人們一邊嘲諷一邊挑釁揚庫。


    「你不滿的話,就把我們殺了啊!快啊,快殺了我們試試看!」


    「反正我們是賤命一條啦!喂,快殺了我們啊。」


    每次揚庫回到村莊,就會一次又一次地上演這樣的戲碼,他們明知揚庫不可能殺害村民,所以才故意這麽說的。


    他們真的知道嗎?揚庫為了大家,是如何拚命忍耐堅苦的訓練,他為了讓自己活下來,又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可惡!」


    揚庫丟下這句話便跑了出去。


    揚庫始終期望自己能守護這個村落,並為此奉上自己的時間,為什麽想守護的東西卻日漸瓦解掉呢?


    他之所以想成為武裝司書無非是為了村民,要是村子毀了,自己肯定也會失去待在邦特拉圖書館工作的動力吧。如此一來,自己也就無法再待在圖書館了。


    之後,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哥,你怎麽了?」


    一回到村裏,瑪妮便跑了過來,他對一臉不安的瑪妮露出笑容,告訴她不用擔心。那天,揚庫一直和瑪妮玩到了晚上。


    到了深夜時分,揚庫在床上與母親交談。


    「我說揚庫啊,你再這樣下去真的好嗎?」


    「什麽意思?」


    「我覺得你不用再擔心村裏的事了,如果所有的事都要你背負的話,那實在太悲哀了。」


    「那麽一來,村民會變得怎樣呢?」


    「能到外頭工作的人就離開村落,人們會在城鎮工作,小孩們去上學,大家還是能繼續過活啊,就隻是這樣。」


    那是洛蘿緹曾經說過的話。既然沒辦法在村裏生活了,那就到外麵的世界去工作,而且這個方法一定可行,洛蘿緹也為了證明這點,而努力當上武裝司書。


    「不要。」


    揚庫如此回答,這是揚庫和洛蘿緹唯一相左的意見。


    「我要守護村落,一旦成為武裝司書,就會有一大筆錢,甚至可以作為移居的費用。在這之前,我不希望大家流離失所、分散各地。」


    「可是,揚庫」


    「更何況,我不想讓瑪妮到外頭去。媽妳也想待在這裏吧?而且我不希望自己變得無家可歸。」


    「揚庫,你又何必要一個人扛下來呢?就你一個人真的能擔下這個重擔嗎?不要再逞強了,這是無可奈何的結果。」


    揚庫當然也明白母親這番話是就現況做出的決定,成為武裝司書並累積財富還需要相當長的時間,而且,還不能保證揚庫一定能成為武裝司書。


    不僅如此,村人的心已經頹喪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不要有『這是無可奈何』的想法,不管怎樣,我都已經決定要守護這個村落。」


    「可是」


    「這話題就到此為止吧。」


    揚庫如此說完後,硬是打斷了談話。隨著一陣屏息的沉默後,揚庫開始試著尋找別的話題。


    「對了,今天是不是有客人到村落來呢?」


    他突然想起海上交錯駛過的船。


    「沒有耶,沒人來過。」


    「奇怪了,可是我看到一艘船和我交錯而過。」


    「你說的該不會是蒞緹小姐吧?是不是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很有錢人的女人?」


    揚庫回想起那個隻瞄了一眼的女人。


    「嗯,大概就是那個人吧。」


    母親從床上坐起來。


    「我想也到了差不多該和你說的時候。前陣子外頭來了一個有錢人,說要來援助我們的村落。」


    這還是揚庫頭一次聽到,他反射性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是個什麽樣的人?」


    「不知道是隻有她一個人,還是某個組織,總之是外來的人。」


    「真可疑,難不成是想要騙我們嗎?」


    「我不知道,不過那群人真的滿奇怪,我對他們也不是很清楚可是,與其說他們是要援助村莊,不如說是要援助瑪妮吧。」


    「瑪妮?」


    揚庫越來越不能理解了,他實在想不出外頭會有什麽人要找瑪妮,或許有一些想要認養小孩的慈善家,但是說要對整個村落進行援助也未免太可疑了。


    「他們好像常找瑪妮說話,不過我什麽都沒問,所以你自己去問瑪妮吧。」


    可是,瑪妮現在正流著口水呼呼大睡,等明天早上再來問她好了。


    「那麽,妳剛才說的蒞蒂小姐,今天來是為了什麽呢?」


    「可能是要去新的島嶼看看吧,然後正好在回程時碰到你。」


    「我出門去看看。」


    揚庫從床上起身,雖然也可以等明天再說,但他實在越想越可疑,於是跑出村外,前往停泊船隻的港口。


    所謂的新島,就是邦特拉圖書館為村莊所買的島嶼,原本村民應該要移居到那裏展開新生活。


    然而,村民卻把島上的開發費用與移居所需的經費揮霍殆盡,照理說那裏現在應該已經成了一座無人島。


    揚庫劃著小船來到島邊,下船後提著煤油燈走進深夜裏的小島。


    原本圍住小島的帶刺鐵線已被拆除,揚庫走進島內。


    以煤燈照亮地麵後,他不由得驚訝地大叫。原本雜草叢生的地表經過整地後變得十分平坦,岩石與小石子也被清理幹淨,已經可以作為農地使用。


    「這究竟是誰做的?」


    開拓的範圍隻有島的一部分,然而麵積並不算小,揚庫的視線再次環視四周一遍。


    這裏還有一間小木屋,工程用的機械就停放在屋內。


    接著他發現旁邊有座水井,於是汲水喝了一口,感覺水質的味道良好。


    「這怎麽可能。」


    揚庫不敢置信地說,這到底是誰做的?這可不是一點點的投資就能完成的工程。


    或許是邦特拉圖書館在運作的工程,但是這個想法馬上被自己否認。


    他們於數個月前曾提出是否要為洛蘿緹的村子再度提撥移居費用的動議,當時是由米蕾波可以及與洛蘿緹感情不錯的數名武裝司書提案的,可是立刻被否決,尤奇佐納還立刻對提出動議的武裝司書給予訓示處分。


    武裝司書一定要對敵對者以外的人采取平等的對待,刻意偏袒特定地區或人物,就如同犯下與殺人同等的大罪。因為若是允許這樣的做法,武裝司書很有可能淪為隻是追求利益的組織。


    既然不會是武裝司書做的,那又會是什麽人呢?


    來曆不明卻能秘密動用巨額的金錢,揚庫覺得這很像神溺教團的作風。


    「」


    腦海裏浮現出在困惑小徑遇見的女人臉孔,揚庫心想:不會吧,這怎麽可能。


    翌日清晨,揚庫帶著瑪妮定到村外,越過村子旁的山丘在樹林前停下來,之所以帶她來這裏就是為了問話。


    「喂,為什麽要帶我來這種地方呢?」


    瑪妮問道。揚庫不知該如何回答,雖說是為了預防有人偷聽,但連揚庫自己也不確定瑪妮要說的內容是不是需要保密。


    隻是有種不安的預感。


    「我想問妳有關蒞緹小姐的事。」


    就在他開口的瞬間,瑪妮大聲地加以否定。


    「我不認識什麽薟緹小姐啊。」


    「」


    揚庫驚訝地看著瑪妮,她的臉上擺明了她正在說謊,不懂的是瑪妮為何要對自己撒謊。


    「為什麽要隱瞞我呢?」


    「因為她要我先不要跟哥哥說。」


    「蒞緹小姐說的嗎?」


    瑪妮點了點頭。這已經超越懷疑或是疑慮的程度,揚庫甚至感到不寒而栗,在不知不覺中,這個謎樣人物蒞緹已經和身邊的人有所接觸。


    她究竟是何許人物?


    「蒞緹小姐是怎麽樣的人呢?」


    「嗯,她是個好人啊,很好的人唷!她說想要援助我們的村莊。」


    「既然是這麽好的人,為什麽不能和我說呢?」


    「因為蒞緹小姐說暫時還是先不要說比較好」


    揚庫在心中埋怨:這是在故弄什麽玄虛啊,是詐騙者嗎?還是什麽更恐怖的組織?


    他一開始還想先打消最壞情況的可能性,雖然覺得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但腦海裏還是浮現出萬一的可能性那個在困惑小徑的女人所說的事。


    「她該不會是神溺教團的人吧?」


    這次換瑪妮露出驚訝的表情。


    「你為什麽知道呢?」


    揚庫覺得腳底下的地麵好像消失了一樣。


    他覺得瞬間全身無力,於是用手撐住背後的地麵。


    「她有說她是神溺教團的人嗎?」


    「嗯,隻說過一次。」


    瑪妮很肯定地點頭。


    「她說想把這個村莊變成神溺教團的村莊啊,這我不能說。」


    揚庫一臉茫然地看著急忙用手捂住嘴巴的瑪妮。


    像瑪妮這樣的一般民眾並未被告知有關神溺教團的事情,連一年前世界瀕臨毀滅的事也不知道,而且武裝司書也被禁止向民眾說明。


    更何況,瑪妮似乎非常信任這名叫蒞緹的人物,所以當然不能跟她說神溺教團。


    揚庫帶著瑪妮回到村莊,母親說家裏收到一封要給揚庫的信。


    寄件人上寫著『馬魯庫頓人類進步財團』,下方較小的字則署名『理事蒞緹=瑪魯庫頓』,真搞不懂對方怎麽會知道自己現在正好回到村裏。


    內文隻是一般型式上的問候,緊接在後的則是邀約會麵的提案。


    信中說那是一場攸關村莊與瑪妮未來的重要討論,還寫著務必請揚庫與她會麵。


    上麵完全沒有提到神溺教團這幾個字,然而在揚庫的腦海裏,這個名稱卻如同漩渦般地卷動。


    『神溺教團尚未滅亡。』


    那奇妙女性的話在耳邊一次又一次地響起。


    「你怎麽了?哥。」


    瑪妮不安地尋問,揚庫發現自己可能將焦慮的心情寫在臉上,於是連忙擠出笑容。


    「沒什麽啦,沒事的,瑪妮。」


    「為什麽要說沒事?」


    揚庫被她反問得難以回答。哪裏會沒事呢!?神溺教團的魔掌已經伸到村莊了。


    「沒事,總之就是沒事,不過現在哥有些事情要忙,所以得先離開。」


    揚庫急忙與瑪妮道別,準備離開村莊。


    「哥,你還會回來吧?」


    就在這個時候,瑪妮一把抓住揚庫背後的頭發,一臉不安地這麽問。


    「為什麽要問這種問題呢?我當然會回來啊。」


    「真的嗎?」


    「哥有騙過妳嗎?」


    瑪妮點了個頭鬆開手,揚庫急忙動身離開村莊。


    揚庫在心裏已經決定了。沒錯,自己並沒有向瑪妮撒謊,村莊一定會沒事的,而自己也絕對會活著回來。


    現在,1926年12月28日。


    揚庫剝洋蔥剝到一半,突然感到背後有動靜,立刻整個人彈起來。


    「哇,嚇我一跳。」


    站在身後的人物被揚庫嚇了一跳而急忙躲開。


    她是一個月前在困惑小徑和揚庫碰麵的女人奧莉薇亞=利崔特,她為何會跑進廚房來?手上還拿著冰盒。


    「怎麽了?奧莉薇亞小姐。」


    利茲力開口問道。


    「喝酒用的冰塊已經用完了,還有嗎?」


    「有啊,請稍候。」


    利茲力拿起冰盒,削好冰塊放入裏頭,這個時候,奧莉薇亞不知為何用兩眼直視著揚庫的臉。


    「有什麽事嗎?」


    「怎麽覺得我們好像在哪裏見過麵?」


    奧莉薇亞看著揚庫的眼睛如此說道。


    「沒有吧。」


    「說的也是,你的發型這麽有趣,要是見過麵肯定會記得。」


    奧莉薇亞好像對揚庫失去興趣了,她從利茲力手上接下冰盒後便回到會場。揚庫輕輕喘了口氣,繼續回去剝馬鈐薯。


    1926年12月15日。


    蒞緹指定的見麵日期與地點為十二月十日,就在這個村子裏。他寫了封將會麵的日期延至兩個星期後,也就是二十四日的信,並且為了擬定策略,一度先回到圖書館,見麵的地點也從村莊改至附近的無人島。


    揚庫搭了一個星期的船回邦特拉過去神島嶼。


    他仍在休假,所以更是沒有去見馬特阿拉斯特的必要,而且現在也不到那個時候。


    揚庫在街上來回奔走,尋找在困惑小徑遇到的那個女人。


    神溺教團沒有滅亡,聽到這個消息後,他最先想去問的對象不是武裝司書,而是那位不相識的女人。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現在沒有時間管這些旁枝末節。


    「找到了!」


    揚庫在一家縫紉鋪的店門口發現她的蹤影,由於第一次見麵時覺得她就像個飄渺的預言者,所以如今看到她身處於這麽生活化的地方,感覺極為不協調。


    揚庫跑進店裏頭。


    「歡迎光臨,要買東西嗎?」


    女人以大刺刺的口吻接待揚庫,她似乎把他當成一般的客人了,不過她好像過了不久就想起揚庫,而且還意識到現在的情形非同小可。


    「再三十分鍾就打烊了,我會把店裏空下來。」


    隨口回答後,她將手指向外頭。揚庫依她的指示走到店門外。


    三十分鍾後,那個女人一邊用著縫紉機,一邊請揚庫進入店裏。


    「抱歉,沒辦法招待你,不管你有什麽事,我還是每天得開店。」


    女人報上自己的名字,她叫做奧莉薇亞=利崔特,揚庫之前就久仰其大名,她就是那位找回肉塊們的記憶、被視為英雄的女人。


    揚庫也報上自己的名字。


    奧莉薇亞雖然不認識他,不過他有提到自己和洛蘿緹是舊識,她也知道洛蘿緹立了拯救世界的功績。


    「然後呢,你想說神溺教團還存在呀。」


    揚庫點點頭。


    「果然如此,我一直希望這不會是真的。」


    奧莉薇亞悲傷地表示,不過卻給人一種彷佛與她完全無關的感覺。


    「妳為什麽會知道呢?還有更重要的是,妳為什麽沒有告訴武裝司書?」


    「你自己不也是沒有向馬特阿拉斯特說嗎?你不是應該告訴那些代表正義一方的武裝司書說:『慘了,神溺教團還沒滅亡耶!』才對嗎?」


    揚庫頓時啞口無言。


    之所以沒告訴其它武裝司書,是因為奧莉薇亞說真正的敵人是武裝司書。不僅如此,他還考慮到武裝司書才剛宣告解開神溺教團的秘密,並發布他們已經被完全消滅的消息;此外,馬特阿拉斯特那些上層的武裝司書也還沒完全信任揚庫。


    「不過,你的判斷是正確的,要是不明不白就跑去跟哈繆絲報告的話,你說不定會因此人間蒸發喔。因為神溺教團還存在的事實,哈繆絲她應該老早就知道了。」


    「為什麽妳會知道這些,妳究竟是」


    奧莉薇亞看著窗外,陷入沉思之中。


    「哈繆絲或許會以她的觸覺絲聽到這段話吧。算了,成天緊張兮兮也沒用。」


    「妳究竟是什麽人?」


    奧莉薇亞則是歎了口氣。


    「我什麽都不是,隻是一名普通的市民,一個沒有任何力量的普通女人。」


    揚庫心想:怎麽可能,一名普通的市民怎麽會知道神溺教團的秘密。


    「在這之前,請先說說看你為什麽會知道神溺教團還沒有滅亡。」


    於是揚庫開始述說有關自己村子裏的事,以及神溺教團勢力正逐漸接近並討好妹妹瑪妮的事情。


    「這樣啊,雖然事態聽起來滿嚴重的,可是我無能為力。」


    「難道妳沒辦法伸出援手嗎?」


    奧莉薇亞搖了搖頭。


    「我一無所有,真的是無能為力,請不要對我有任何期待。」


    「妳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轉動縫紉機的手停了下來,接著,她微微閉上眼睛,在腦海中整理好要說的話後才開口說道:


    「你是不是想問我是如何抵抗神溺教團的?」


    揚庫點了點頭。


    「其實我已經完全不記得當時的事了,雖然在船上時的記憶還保有一點點,但從被沃肯帶走離開過去神島嶼開始,一直到被馬特再帶回過去神島嶼之間的事情,則完全沒有記憶。


    因為我的記憶已經被哈繆絲與馬特阿拉斯特消除了。」


    「為什麽?」


    「你別出聲,先聽到最後。


    之後,我的心中就一直有一種莫名的不協調感,感覺自己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的力量雖然小,但仍擁有魔法權利,那就是解除阿葛克司刪除記憶的能力。使用這個能力等待數個月後,就可以回想起我人生中最初的朋友凡德=魯加那個笨蛋的事。」


    奧莉薇亞提起了有關凡德=魯加的過去,他是迷失於戰場的奇妙鉛製戰鬥兵器,那是在講一個人偶為了讓人記得而生存的悲傷故事。


    凡德=魯加由神溺教團孕育而生,最後被哈繆絲殺害。


    「不過,這是不能被知道的秘密,武裝司書之所以要誘殺我,就是為了消除凡德=魯加的記憶。


    你知道凡德=魯加為什麽不能被人知道嗎?」


    奧莉薇亞停下話來,揚庫思考著:神溺教團理應是我們的敵人,為什麽非得要隱瞞打倒敵人的事呢?想了一會兒後,揚庫才終於察覺。


    「這是幾年前的事情?」


    「你似乎已經看出一點端倪了,這大概是十年、甚至更久以前的事。」


    這代表什麽意思?奧莉薇亞則是繼續說著:


    「哈繆絲=梅瑟塔至少在十年前就已經知道神溺教團的秘密,不論是教團存在的事實,甚至是他們創造出的戰鬥兵器。」


    「為什麽代理館長她什麽都不說呢?要是能在當時毀掉神溺教團的話,大家就不需白白犧牲了,無論是洛蘿緹姐、為數眾多的夥伴、或是數以幹計的人民,都不需要因此而死掉。」


    「這是為什麽呢?我也不知道。不過仔細想想,你覺得十年前知道神溺教團存在的,隻有哈繆絲一個人嗎?」


    「」


    「當時的代理館長佛特納呢?或是更早之前的代理館長呢?還有哈繆絲的心腹馬特阿拉斯特呢?下一任的代理館長尤奇佐納,甚至是邦伯呢?」


    「」


    「你不覺得其中有不合理的地方嗎?為什麽神溺教團可以延續千百年的時間?而這樣的神溺教團為何現在會突然滅亡?」


    「那是因為」


    「武裝司書在守護神溺教團,利用佯裝打倒它來延續自己的生存意義,武裝司書與神溺教團的爭戰全都是捏造出來的競賽。」


    揚庫感到一陣昏眩,凡德=魯加這號人物的記憶,讓大家原本相信的和平世界幻像瞬間毀滅。


    「哈繆絲是凡德=魯加的敵人,她是我這半輩子的敵人,也是我死去夥伴們的敵人。然而知道事實的我卻什麽也沒辦法做,我沒有半點戰力可言,也沒有和我並肩而戰的夥伴,就連願意幫我殺敵的人都不存在,因為一旦行動肯定會立刻慘死。」


    「」


    「你可以回去了,和我說話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奧莉薇亞打開門催促揚庫回去,但揚庫並沒有起身。


    「那我究竟該怎麽做才好?」


    「帶著那位瑪妮看要逃去哪,現階段也隻能這樣吧。」


    「難道不能背水一戰嗎?隻要把這件事告訴其它戰鬥司書,大家應該會挺身而戰。」


    「武裝司書的上層階級全都在保護神溺教團喔,這麽做終究隻有送死的份。


    更何況,這種事情有誰會相信呢?」


    「沒有其它辦法嗎?」


    「至少我現階段想不出其它方法。」


    「可惡!」


    越聽心裏的憤怒就越是一波波地湧上來。


    揚庫用力槌打牆壁,奧莉薇亞急忙訓戒他別把店毀了。


    神溺教團殺了洛蘿緹,現在還想毀掉自己的村子,而武裝司書竟然容許這一切作為。


    洛蘿緹究竟是為何而戰?又是為了什麽而犧牲?


    我絕對不會就此善罷幹休。


    我絕對不會原諒他們的。


    自從落蘿緹死後,揚庫心中的怒火不斷累積。


    他氣如此不合理的命運,以及這個不如意的世界,而這樣的憤怒,現在將全部轉化為對武裝司書的怨恨。


    這就好比在冒煙悶燒的燃料上送入大量氧氣,讓其在瞬間助燃。


    「小鬼,算了,趁現在快點逃吧,他們不是可能戰勝的對手。」


    揚庫卻像在撂狠話般地說道:


    「奧莉薇亞小姐,這一戰我勢在必行,不管妳說什麽都不會影響我的決心,我絕不饒恕武裝司書。」


    「小鬼」


    奧莉薇亞把手放在額頭上歎了口氣,她轉過身走到外頭。


    「停止想要作戰的念頭吧,雖然我也是個不折不拍的大壞蛋,不過我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你去送死。」


    揚庫轉過頭來。


    「我要放手一搏,雖然沒有利爪與尖牙,可是至少可以大叫個幾聲。既然如此,我就盡管使出全力努力發聲吧。」


    揚庫與奧莉薇亞注視著彼此的眼睛,然後輕輕點了頭。


    「我想我們以後最好不要再見麵,就算我死了也還有你活下來;反過來也一樣。我們要忘掉彼此,各憑本事來戰鬥吧。」


    揚庫點了頭,接著走出裁縫店。


    和奧莉薇亞談過後,他隻知道自己陷入絕望之中,他光為了守護村莊就不得不力抗神溺教團,如今連武裝司書都不是站在同一陣線。


    不,豈隻如此,真正的敵人應該是武裝司書。


    明明挑起了一場不管如何掙紮都不可能贏的戰爭,揚庫卻沒有半點猶豫,不僅如此,內心還高亢興奮得想要哼唱一曲。


    胸口發出高鳴的悸動聲,臉頰一陣炙熱,內心更是振奮不已,憤怒與殺氣讓他的身體為之起舞。


    揚庫露出笑容,他的笑容和曾經想要毀滅武裝司書與這個世界的亞奇多=庫洛馬有幾分神似。


    1926年12月18日。


    揚庫回到自己的宿舍,如奧莉薇亞所言,他決定不再和她接觸,揚庫連續三天都待在


    房間內思考。


    一定要冷靜才行,非得讓自己保有堅強的決心與清楚的思考:要守護村莊,獨自一人和神溺教團及武裝司書戰鬥。


    他看著神溺教團的馬前卒蒞緹=瑪魯庫頓的信。揚庫在回來之前,就已經發出將會麵時間延後的通知。


    因為他需要一些時間來思考對策,這個判斷果然是正確的。


    距離見麵的日子還有一些時間,在這之前,得先把該做的準備完成。


    「泥巴啊。」


    揚庫發動魔術審議,從手中釋放出的泥巴占滿整個房間的地板,在泥巴中突出數十根硬化的黏土之刃。


    這是能輕易打倒一般人的力量,但揚庫畢竟還是個見習生,以他現在的實力來說,可能連米蕾波可都打不贏吧;更遑論是哈繆絲或是馬特阿拉斯特了,就算被視為未來的黑馬,他也隻是個開始進行魔術審議才不過兩年的新手。


    揚庫想要獲得力量,這是他最先想到的問題。


    然而,他一開始就不考慮找搭擋的夥伴,因為沒有人能夠信任,現在唯一能信賴的就隻有自己。


    能夠勝任獨自與神溺教團交鋒的力量,而且是現在能馬上獲得的力量。揚庫知道的確存在著這麽一個能輕易能取得的力量。


    「可是有可能成功嗎?」


    揚庫絞盡腦汁,思考取得該力量的對策。


    雖然很難,但如果連這點程度的事都辦不成,要守護村莊簡直是天方夜譚。


    為了守護村子,他得渡過無數次的險橋,而這隻是第一次。


    揚庫站了起來。


    「哈哈,馬特居然做這種事情。」


    武裝司書凱薩莉蘿=朵朵娜在圖書館地下封印書庫的入口處如此說道,她除了對生前的洛蘿緹疼愛有加之外,和揚庫也有幾分交情。


    她在封印迷宮前告訴凱薩莉蘿,自己受到馬特阿拉斯特處以實質上的禁閉處分。


    「馬特自己也有一些可疑的行徑啊,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問題學生耶。」


    凱薩莉蘿很自然地對揚庫表露同情之心。


    「我正在反省自己惹的禍,不過馬特阿拉斯特似乎還沒完全接受。」


    「真是可憐,你也想早日成為武裝司書吧?」


    揚庫點頭肯定。


    隨著年末越來越近,邦特拉圖書館裏隻剩幾名在這裏工作的一般司書,武裝司書們也已離開封印迷宮,把累積一年的工作做個結束,所以現在還待在迷宮的,就隻有凱薩莉蘿一個人而已。


    「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既然馬特阿拉斯特都這麽說了,我猜短時間內都沒辦法接受戰鬥訓練,所以我想藉由閱讀以前武裝司書的『書』,來研究戰鬥方麵的問題。」


    「你真有上進心,真希望其它見習生也能多向你學學,我會盡快幫你拿出來的,請你先等個五小時,順便把『書』拿去歸位。」


    凱薩莉蘿如此說後,打開第五封印迷宮的門。


    「才五小時左右回得來嗎」


    揚庫露出驚訝的表情。


    「你可別小看我喔。」


    凱薩莉蘿笑著回答。


    前往迷宮的她帶的行李還真驚人,身上還背著裝了『書』的箱子。


    不僅如此,她的全身各處還配戴了十二把槍,另外還有五把左右的預備槍枝;此外,手上還拉著一台發出嘎啦嘎啦聲響,上頭載著汽油筒大小的彈藥,以及裝有車輪的推車。這根本不是一個人能拿得動的份量,可能叫兩匹馬來拉都有點吃力吧。


    「那我要進去了。」


    說完,槍與汽油筒飄浮至空中,所有東西都排成一直列,像是鴨子的小孩般緊跟在凱薩莉蘿的身後。


    這就是凱薩莉蘿的能力,她有令人恐懼的精密念力,可於同時控製飄浮於空中的十二把特製槍。每一把槍都具有宛若是神槍手的準度,具有足以破壞戰車裝甲的威力。


    如果光以火力來比較,她是輕易就能超越馬特阿拉斯特五倍之多的實力者。


    揚庫一邊目送她離開,一邊在內心暗自竊笑,這真是再適合不過的對手。


    五個小時之後,揚庫待在特別閱覽室的個人室內一邊讀取『書』,一邊動手做筆記,歸納以前武裝司書的戰法,並從中找出自己能采用的部分。


    當然,這並不是他真正的目的,然而凱薩莉蘿沒有起任何疑心,因為揚庫原本就是個好學的學生,所以隻要如往常般行動即可。


    「差不多可以了吧,我也該把『書』拿回去還了。」


    過了一會兒後,凱薩莉蘿開始整理散亂在桌上的『書』


    「對不起,讓妳這麽麻煩。」


    「有什麽關係啊,我也隻是順便而已。」


    凱薩莉蘿說著抱起裏頭裝滿工具的箱子,她接下來的工作,就是去檢查位於第三封印迷宮裏的電信設備。


    揚庫等待的時間終於到來了。


    緊張的情緒與欺騙凱薩莉蘿的罪惡感湧上心頭,就在凱薩莉蘿進入迷宮的數分鍾後,揚庫也隨後跟了上去。


    凱薩莉蘿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所幸她今天穿的是硬底皮鞋,隻要尋著腳步聲應該不會追丟才是。


    揚庫一邊藉由自己的能力釋放出泥巴,一邊調節黏度將它鋪在地板上,如此一來,即使走在上頭也不會產生腳步聲。


    「行得通。」


    他的喃喃自語小聲到不靠近嘴邊肯定聽不見,不管發生什麽事情,他都不能讓凱薩莉蘿發現自己在跟蹤她。


    揚庫不知道走了多遠的距離,心中祈禱衛獸不要從背後突襲而來,凱薩莉蘿就走在距離自己兩百公尺的前方,發出響亮的腳步聲前進。


    「希望幸運女神能繼續站在我這邊。」


    揚庫輕聲說道。


    要是被其它武裝司書撞見的話,肯定會被攔下來問話,不過唯有今天不需要擔心這件事。第五封印迷宮裏看不見半點武裝司書或是見習生的影子。這種情況隻發生在年末與年初交接的短暫時期,雖然迷宮平時就是個寂靜的空間,但今天這種靜寂卻轉變成物理性的重量壓迫在耳膜上。


    另一個幸運之處,就是能夠獲得凱薩莉蘿的協助。


    「!」


    下一秒鍾


    突然傳來一陣轟然巨響,那是凱薩莉蘿的槍聲,雖然聽起來好像有幾十個人在進行槍戰,其實隻有她一個人在作戰。


    還真得感謝這轟然巨響,揚庫快速向前跑,接近到能以目視確認凱薩莉蘿的距離。


    飄浮在半空中的十二把槍,將衛獸的騎兵團團包圍住,壓倒性的火力讓騎兵的身體轉眼間碎屍萬段,揚庫立刻抓緊這個機會發動魔法權利。


    他在腳邊產生可以用雙手抓起的泥巴,接著不發出聲音地讓泥巴滑行在封印迷宮的地板上,朝凱薩莉蘿的腳邊前進,泥巴如生物般躍向位於凱薩莉蘿背後、那個飄浮在空中的汽油桶,最後再順利地附著在汽油桶底部。


    「輕鬆搞定!」


    聽到凱薩莉蘿高興的聲音,揚庫沒發出腳步聲地迅速躲起來。


    凱薩莉蘿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她似乎沒有發現附著在汽油桶底部的泥巴。


    揚庫心想:太好了,自己終於跨越第一步。


    不久,凱薩莉蘿終於抵達第五封印書庫。在凱薩莉蘿通過的數分鍾後,揚庫也跟著來到這裏。


    目的地就在前方,揚庫的目標是放在第四封印書庫的武器曾經把哈繆絲推向死神,並且打敗摩卡尼亞的常笑魔刀修羅幕飛。


    凱薩莉蘿走在第四封印迷宮內,接下來不可能再繼續尾隨她了,隻要過了第五封印書庫後,魔獸的數量就會突然倍增,如果在跟蹤她時背後受到敵襲的話,


    想必一定會被凱薩莉蘿發現的。


    而且揚庫也不可能獨自闖過這座迷宮,要是他真有這個能耐,早就升格為正式的武裝司書了吧。


    方法隻有一個,揚庫在書庫裏閉上眼睛,集中所有的精神,讓附著在凱薩莉蘿汽油桶底部的泥巴一滴滴掉落到地麵,每隔十秒一滴、又一滴。為了不發出聲音,還得慎重調整泥巴的黏度。


    掉落到地板上的泥巴在極度複雜的第四封印迷宮裏,標示出最短路徑的指針。


    就這樣經過了數個小時。凱薩莉蘿終於通過了第四封印迷宮,正準備一腳踏入第三封印迷宮裏。


    這是最後的難關,成功與否就看揚庫的體力能撐多久。揚庫用力吐口氣,釋放出最大極限的泥巴。


    從像座小山般堆積在腳邊的泥巴裏,衍生出一條繩狀物,它就像條長長的蛇,沿著指標進入迷宮。


    「唔。」


    但是繩狀物幾乎要失去控製,眼看伸長的泥巴就要變成普通的土塊。


    就這樣,泥之觸手到達第四封印迷宮的大門,使盡力氣將門打開後,從大約五公分左右的細縫鑽了進去。


    揚庫集中全部的精神,感受從泥巴傳回來的觸感,它正在書庫內爬行並且尋找蜘蛛的蹤影,這問書庫內應該存放著修羅幕飛才對。


    這個不是,是『書』。這也不是,這是某人放在這裏的急救器具。泥之觸手在封印書庫內四處爬行,最後終於發現蜘蛛魔刀。


    它似乎能夠自行思考,隻見蜘蛛自己移動、附著在泥巴上。揚庫已經沒體力再操控泥巴了,他以僅存的力量把泥巴變化成膠狀,接著用手拉著泥製繩索。


    要是被衛獸盯上、繩索被切斷的話,那一切就玩完了。但用來消滅入侵者的衛獸好像沒有被賦予連泥巴繩索也要發動攻擊的本能。


    不知過了幾個小時,揚庫仍持續拉動泥巴,因為過度使用魔術而造成強烈頭痛。不知道又經過了多久,泥之繩索突然停住,雖然反複拉了幾次卻都一動也不動。


    「該不會是卡到什麽東西吧?」


    揚庫臉色一陣鐵青,他一次又一次拉著繩索,力道太小會沒動靜,可是太用力的話,又可能把繩索扯斷。


    「怎麽辦,居然在這個緊要開頭」


    蜘蛛的碰撞聲就近在咫尺,然而已經慌了的揚庫竟然一時沒察覺。


    揚庫最後才發現,打開連接第四封印迷宮的門後,蜘蛛魔刀就滾落在腳下,揚庫獲勝的契機就這樣不動聲色地掉在地板上。


    他撿起武器配戴在右手上,蜘蛛張開腳緊緊捉住他的右手,揚庫一邊耐住疲憊與暈眩,一邊奔馳在第五封印迷宮,他的臉上浮現盈滿殺氣的笑容。首先是神溺數團的馬先卒蒞緹,就用這把修羅幕飛來血祭她吧。


    現在,1926年12月28日。


    揚庫剝完馬鈐薯皮後,接著被叫去準備串烤小鳥。十幾隻鳥一起放在炭火上烤,並塗上豬油與香辛料調味。


    凱薩莉蘿並沒有發現修羅幕飛被盜取。揚庫闖出第五封印迷宮,直到返回宿舍的這段期間也無人知道,之後,就連他緊急往南方邊境移動時,也沒有人發現異常。


    要是被拆穿的話,現在哪裏還能在這裏烤小鳥。


    揚庫一邊塗上豬油,一邊瞄了一下會場。武裝司書們正在裏頭飲酒作樂、暢所欲言,揚庫決心要與之一戰的對手幾乎全都到齊了。


    「喂,揚庫,你在發什麽呆?」


    見習生向揚庫問道。


    「沒什麽啦。」


    揚庫沒有絲毫不安,他若無其事地回答。


    哈繆絲並沒有喝已經沒氣的香檳酒,而是拿在手上把玩。這時,她突然站了起來,拿著香檳酒酒瓶與玻璃杯走了出去。


    她經過把帶骨牛排連骨頭一起啃下去的邦伯身旁,更無視正在開懷暢談的馬特阿拉斯特與利茲力。至於因為喝醉酒而大打出手的卡爾涅與劄姆羅,則被她扔到牆上讓他們安靜些。


    哈繆絲行經坐在入口旁的椅子上的米蕾波可,最後走出屋外。


    「果然是妳。」


    哈繆絲看著屋頂如此說道。屋簷上站了一個女人,一身長袖禮服加上白手套,臉上還遮了一塊透明絹布,絹布下的臉龐似乎曾遭受嚴重的燙傷,她的手上還拿了一把石劍。


    哈繆絲一躍而上,站到屋頂上。


    「你的外形怎麽又變了。」


    「您說的沒錯,因為小孩的身體實在有些不便。」


    拉斯哥爾=奧塞羅以含糊的聲音如此回答。他是讓人類的故事得以延續下去的追憶戰器逝去石劍夜,這把劍能借用死去的人類軀體,依照自我的意誌而動作。


    「有什麽事嗎?這裏挖不到任何人的『書』喔。」


    「在下並無要事,隻是過來探望奧莉薇亞與您的狀況而已。」


    拉斯哥爾如此表示。


    「是喔,那就隨便你了。」


    哈繆絲說著坐在屋簷上。她從樓下拿來一瓶香檳與一隻玻璃杯,一邊眺望太陽已經完全西下的黑夜,一邊啜了口香檳。


    「看您心情似乎不佳,怎麽了嗎?」


    「也沒有到不好的程度啦,隻是在想一些事情。」


    「您為了什麽事而心煩?」


    「不知道奧莉薇亞在打什麽主意。」


    拉斯哥爾則是露出微笑。


    「那女人半年前曾經和我說她一定會贏,但我完全搞不懂她在說什麽。」


    「原來奧莉薇亞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可是,我現在還活著,馬特也還能飲酒作樂,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呀?」


    拉斯哥爾站在雙手抱膝陷入沉思的哈繆絲背後,隻是靜靜地微笑著。


    1926年12月19日。


    自奧莉薇亞投降已經過了七個月的時間,這段期間,哈繆絲偶爾會將觸覺絲伸到奧莉薇亞的店裏,而馬特拉斯特幾乎不再對奧莉薇亞存有戒心。這也是理所當然,因為在每次觸覺絲監視時,她幾乎完全過著一般市民的生活。


    即使如此,她還是會每隔幾天就去窺探奧莉薇亞有何異狀,因為哈繆絲相信她肯定會有所行動。


    就在揚庫拜訪奧莉薇亞家時,哈繆絲正好用觸覺絲看到這一幕。


    「中大獎囉。」


    然而,她沒有對揚庫和奧莉薇亞采取行動,隻是默默地看著。


    後來,揚庫盜出修羅幕飛,哈繆絲還不得不佩服他處事的手法,揚庫似乎擁有與他欽慕的姐姐截然不同的才能。


    之後,揚庫就前往家鄉的島嶼,哈繆絲於是轉而追蹤凱薩莉蘿的動向。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在她被揚庫蒙騙的前一天,奧莉薇亞與凱薩莉蘿就已經有接觸過了。


    凱薩莉蘿結束工作,從第三封印迷宮回來,用了餐洗完澡去睡了一會兒後,便前往奧莉薇亞的店。


    這個時候,哈繆絲待在辦公室聽米蕾波可的報告。她假裝是在聽米蕾波可的話,其實是將所有的意識都集中在凱薩莉蘿與奧莉薇亞身上。


    「妳找我來有什麽事嗎?」


    奧莉薇亞看起來似乎有些緊張,哈繆絲覺得這也難怪,就算兩人的關係再親近,要說出這個天大的秘密實在難掩心中的不安。


    奧莉薇亞在店裏說了有關凡德=魯加、神溺教團,與武裝司書的事情。


    過程中,凱薩莉蘿聽得直冒冷汗。


    「妳相信嗎?」


    「我不會懷疑奧莉薇亞妳說的話,而且就算是捏造的好了,這個謊言也扯得太大了吧。」


    「我們一定要采取行動才行,為了死去的大家,也為了將來可能為神溺教團犧牲的人們。」


    「那我們該怎麽做呢?」


    「希望妳能跟我並肩作戰,不隻有凱薩莉蘿妳,我也希望妳集結其它值得信賴的夥伴們。」


    「」


    「妳願意嗎?」


    凱薩莉蘿製止奧莉薇亞。


    「等等,這件事非同小可,請讓我考慮一下。」


    奧莉薇亞點了點頭,不過還是帶著不安的表情。


    「妳不用擔心,我絕對不會做出傷害妳的事情,這點請妳放心。」


    「謝謝,我相信妳。」


    兩人相互點頭後隨即道別。


    身為代理館長,現在應該要馬上解決掉奧莉薇亞、揚庫與凱薩莉蘿才對,但哈繆絲沒有這麽做,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馬特阿拉斯特或是尤奇佐納。


    這明顯是瀆職行為,然而哈繆絲卻毫不猶豫,因為她已經受不了長期的無聊日子。


    現在,1926年12月28日。


    哈繆絲站在屋頂上眺望過去神島嶼的夜景,同時思考著某些事。消滅武裝司書與神溺教團的戰爭已經展開了,靜靜隱藏在日常生活中的叛亂勢力也已經開始蠢動。


    然而,若奧莉薇亞她們想取得真正的勝利,光是這樣還不夠。即使打倒新生神溺教團,即使打倒哈繆絲,如果沒能消滅一切禍害根源的天國,還是沒有任何意義。


    如果沒有毀滅天國的唯一手段『堇色願望』的話,奧莉薇亞她們的戰鬥終究是毫無意義。


    奧莉薇亞並沒有將『堇色願望』告訴揚庫與凱薩莉蘿,她可能是出於某種考慮而沒有告訴他們,抑或是她真的不知道。


    「拉斯哥爾,你該不會對奧莉薇亞灌輸了什麽吧?」


    哈繆絲問了站在背後的拉斯哥爾。


    「哈繆絲,您的直覺果然十分敏銳。」


    拉斯哥爾大言不慚地說。


    「我想會出現這種節外生枝的發展,大抵上都與你有關嘛。是不是你把『堇色願望』告訴奧莉薇亞的。」


    「正是。凡德=魯加並沒有告知奧莉薇亞『堇色願望』,凡德=魯加的願望,僅是讓某個人記得自己的存在而已。


    然而,如此一來堇之罪人的故事將會就此結束,這明顯違反了在下存在的功能,所以在下便將願望告訴奧莉薇亞。」


    「真是的,怎麽連你也來亂攪和一通。」


    哈繆絲躺在屋頂上。


    「你確定嗎?你肯定你把『堇色願望』告訴奧莉薇亞了?」


    「千真萬確。」


    拉斯哥爾是不會說謊的,如此一來更是令人不解。


    沒有『堇色願望』的話,奧莉薇亞就不可能勝利,關於這點,奧莉薇亞自己也應該清楚才對。然而,她卻沒有向任何人提及『堇色願望』,難不成有什麽原因,讓她必需對凱薩莉蘿與揚庫保守這個秘密?


    而且,明斯也曾經訊問過她呀。明斯的聖潔眼不是已經確定奧莉薇亞不知道『堇色願望』了嗎?


    會是明斯說謊嗎?這也不可能,他是個想要完成任務的樂園管理者,沒理由會白白放過一個對神溺教團不利的人。


    奧莉薇亞究竟知不知道『堇色願望』?奧莉薇亞她究竟想搞什麽鬼?怎麽也看不出奧莉薇亞她得以毀滅天國與武裝司書的脈絡。


    「哈繆絲,您看起來似乎十分煩惱。」


    「是呀,雖然有些懊惱,但我真的完全找不出頭緒。」


    「在下隻能告訴您一件事,毀滅天國的可能性的確存在,但堇之罪人的故事與連結結束天國的故事,卻尚未劃上休止符。」


    拉斯哥爾開始述說。


    「由於這樣的可能性幾乎接近不可能,就好比是在蜘蛛網上築城、或是以羽毛來擊碎鑽石般。然而,這個被視為並非絕對不可能的結果,確實存在著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你的意思是說,奧莉薇亞與揚庫真的有可能毀滅天國?」


    「結果會是如何呢?由於未來並非在下管理的範疇,因此在下無法預知最後是堇之罪人的願望會實現,或是武裝司書能及時加以阻止。」


    語畢,拉斯哥爾=奧塞羅的身影便逐漸融入屋頂。


    「越聽越胡塗,那個女人心裏到底懷了什麽鬼胎呀?」


    拉斯哥爾的身影完全消失,留下哈繆絲一人繼續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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