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食用性植物油,也就是家裏廚房用的沙拉油——老子的半張臉就是這玩意兒搞的。


    老媽趁我睡午覺時淋在我臉上。


    到現在我還記得那一天。


    小學三年級的暑假。


    我和朋友一整個早上都泡在市立遊泳池,玩得精疲力竭。


    回到家後,吃了三片老媽準備的西瓜,接著我在門邊看漫畫,沒多久就睡著了。


    直到後來才覺得熱,一開始以為是千萬根針刺在臉上。老媽不是一口氣倒下來,而是一點一滴往我臉上淋。


    老媽麵對一張爛臉,還眼睜睜看著我被自己臉皮冒出來的一陣煙嗆著。我永遠忘不了她的表情。


    她笑了。


    沒想到親生媽媽居然會拿熱油淋在我身上,我還在苦苦哀求媽媽,希望能結束這股恐懼和劇痛。


    老媽看著我在地上滾動哀號。


    「哎唷,你這樣真帥!」說完她舉起穿著拖鞋的腳,使勁往我臉上踩。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算如我所願。


    我當場暈厥,暫時感受不到恐懼和劇痛。


    等我醒來後,已經是全身纏滿繃帶的「木乃伊」。


    接受警方偵訊時,老媽回答:


    「我是要引出那孩子體內的蜥蜴。」


    之後,她被直接送進醫院。


    我下半身和手腳勉強救回來,但首當其衝受到熱油洗禮的右半邊臉卻回天乏術。


    一次又一次用鋼刷把壞死的肉刮除,一露出幹淨的部位,就取大腿內側的皮膚貼上去。


    前後動了七次移植手術,最後一次是在二十歲之前的五個月。


    燙壞的半邊嘴唇雖然經過重建,卻無法恢複原有的彈性,顯得僵硬。


    所以,我永遠頂著一張像咧嘴笑的臉。


    這也是為什麽公司裏的人會叫我「笑嘻嘻」。


    我們公司表麵上經營不動產買賣,實際上客戶來源全是經由地下管道從各個衛生所和醫院收購的患者個人資料。要應付那些人簡直快瘋了。全都像表麵自主獨居,骨子裏卻是河邊公廁,混著亂七八糟的廢水。這些就是我鎖定的目標。


    我賣給這群人的都是根本不存在的土地,要不就是有史以來從來沒人住過的荒地或火山口附近,想辦法讓他們簽下台約。接下來買主雖然拿不到土地或房舍,但隻要把他們拐到關係企業的地下錢莊借一筆錢,剩下的事就交給其他人處理。


    也就是說,由我物色目標、掌握資訊,判斷是隻肥羊後,引導目標簽下地下錢莊融資文件。事成之後就能抽成。


    當初是個名叫根本的客人介紹我到那家店。根本把他家內外搞得跟個垃圾場一樣,和鄰居摩擦不斷,但他卻對我燙傷的臉非常有興趣,讓我順利簽成合約。


    「有個美女喜歡你這種醜男。」


    根本悄聲對我說。


    對我來說,這就夠了。像這種出來賣的女人八成為了招攬客人吹噓,我心裏也很清楚,但還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前往。


    我想見見不怕我這張臉的人。


    藍就是這樣的女人。


    她的店孤零零地位在鬧區外。


    沒有醒目的招牌,酒館裏隻有一張小吧台。


    我沒敲門,直接推開店門時,裏頭隻有藍一個人。


    吹彈可破的肌膚、及腰的烏黑長發,鏤胸洋裝間隱約窺見顯得喘不過氣的一片粉嫩。


    「我連在這裏都能聽見那對奶子在哀號哦。」


    藍麵對突如其來出現的我,顯得出奇平靜,連頭發也沒動一下。燈光昏暗、獨處的女人、貌似怪物的男人,光這些條件就麵議人驚聲尖叫:在這種狀況下,初次碰麵的女人絕大部分都嚇得屏住呼吸,倉皇不安地不知道該把目光放在哪裏才好,拚命找尋「視線安全地帶」,更多人幹脆刻意別過雙眼。然而,藍卻像欣賞一幅前衛繪畫,睜大眼睛仔細打量著我.


    「你還真不是普通的醜耶。算是技術爛的傑克梅第(注:alberto giaetti,一九〇一至一九六六年,瑞士畫家、雕刻家。作品偏向抽象形式的超現實。)模仿作品。」


    「聽說你愛醜男。最近這種女人就跟孟加拉虎一樣稀有。」


    「你是來打獵的嗎?」


    「不是。我來被生吞活剝……」


    接下來藍的回答深得我心,我倆一拍即合。


    「我是愛醜男啊,味道特別好。」


    這句話指的是那檔事嗎?


    總之,我當下亟欲將藍占為已有。我知道藍正有此意。


    「把店門關了啦,來幹一場。」


    「我可不白幹的。」


    「好啦。要多少?」


    我從凡賽斯的皮夾裏抽出大概二十萬。這下子這個月就見底了。


    「嗬嗬。這點東西可玩不起唷。」


    我的手在空中定格。猶豫著該把那疊鈔票放在吧台上,還是收回皮夾裏。


    這時,藍從冰箱裏拿出一隻金屬托盤,上麵放著不帶幫浦的針筒。


    「代價是這個。」


    藍拿起針筒。


    「我要你的血。」


    「這感覺真怪,亂詭異的。」


    「不幹啊?」


    「不,我要。」


    「那就伸出手,袖子卷起來吧。」


    藍鎖上店門,回到吧台,拿一條橡皮管綁住我的右上臂。


    「在醫院抽血時都會這樣說吧,收起大拇指握在拳頭裏。」


    她把橡皮管一頭塞進針筒裏裝好,搽著黑色指甲油的指甲輕輕按著我手肘內側浮現的血管。


    宛如竹矛的針尖貼緊皮膚,漸漸地,在超越皮膚表麵張力的瞬間噗地一聲,迅速沒入血管中。藍張口含著橡皮管另一頭。


    她看我驚訝的表情,一臉笑咪咪。我想起老媽當年那張臉。


    不一會兒,黑色液體從針筒流進橡皮管。


    一開始藍還羞澀地瞧著我,接著她就像吸奶的小嬰兒,凹陷著臉頰猛吸兩三口,再把留在嘴裏的血液一口氣吞下。


    咕嚕一聲低吟中,藍纖細的頸子顫動了一下。


    沒多久,藍的雙頰泛起一陣紅暈,一刹那仿佛年輕了幾歲。接下來她一個勁地拚命喝,喉頭在我眼前抖動了好幾回。飲血的藍美得令人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甚至連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更加透明。


    我突然感到耳鳴,胃裏不住翻騰,接下來忍不住趴在吧台上吐了起來。


    「不要緊吧?」吧台另一頭的藍扶著我。「對下起啊,我喝過頭了。你實在太美味,味道好到讓人起雞皮疙瘩。」


    藍一口氣吐在我臉上,伴隨著一股帶著鐵鏽的血腥。一道血痕從她唇邊劃過下巴。


    「沒事,倒是把地方弄髒了。」


    「無所謂,我馬上收拾。」


    藍將針頭拔出來,給我一塊紗布要我按著針孔。


    她把吧台擦幹淨,又將金屬托盤放回冰箱後,來到我身邊坐下。


    「我幫你舔。」


    她在我腳邊跪下,撕開手臂上的紗布,伸出舌頭貼在傷口上。舌尖的溫熱穿過柔軟皮膚,沿著背脊直往上竄。


    「我的口水很能止血唷。」


    藍一口口舔著,就像摩擦著我的皮膚,好一會兒才抬起頭。


    「你太棒了。水遠留在我身邊……我愛你。」


    不用她多說我也懂。她望著我的眼神,就像大銀幕或電視裏的那些深陷愛戀的女人。


    隻是,這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用這樣的眼神望向我。


    2


    理所當然地,自此我動不動就往藍的店裏跑。


    藍想要我的血,我則要藍,從這個角度看來,我們倆處得不錯,各取所需,非常公平。沒多久,我就讓藍直接就著頸動脈飲血,不再借助針筒。她說透過針筒,味道不免還是差了一些。


    頭一回我表現得有些猶豫,藍便輕咬著我的耳朵。


    「你知道我的口水有多厲害吧。」


    「那好吧。」我一同意,藍開心地「呀呼」喊一聲,立刻露出牙齒啃上來。


    我一點都不覺得痛,反倒在血液被吸吮時有種無法形容的快感,身上每個細胞都感到煥然一新。那種感覺第一次毫無前兆,突如其來降臨。我趁著藍啃住我的頸子、呼吸變得急促時,空閑的雙手繞到她的臀部,放任十指在兩團倒心型的圓渾和凹陷之間來回遊移。


    就在一刹那,忽地一聲,全身毛孔同時張開。


    有人尖叫!


    是我的聲音!


    感覺不到屁股下的椅子,我以音速飛快墜落。一道道重力咻咻咻地掠過我的肌肉皮膚神經,似乎連脊髓也隨之狂歡的巔峰快感從指尖直衝腦門,整個人宛若快感奔馳的賽車場。


    睜開雙眼,發現藍赤裸著上半身俯視我。


    「我不行了……」


    我全身舒暢得癱軟,皮膚敏感得像無數微弱電流竄過。


    從此以後,不再需要橡皮管。


    我們倆簡直契合得沒話說。


    我敢發誓。


    直到那坨肥油出現……


    3


    肥油從路的南側走來。


    那天傍晚,下起久違的雨。


    正前往小酒館的我,眼睛及鼻尖和迎麵走來的肥油肩膀撞個正著。


    「啊啊,不好意思。」


    年紀大概不到三十吧,倉皇不安的肥油迅速別過眼神,不和我打照麵,加快腳步離去。


    那一刻,我可沒錯過他脖子上的ok繃。


    就在耳朵下方,貼在頸動脈通過的部位。


    在我五髒六腑蜷曲的毒蛇一寸寸伸直身子。


    想起我曾徒手將一個女人的整頭頭發扯下來。


    那個夢幻少女般的天真女人,明明不愛我,卻基於半義務和人類大愛跟我交往,更多此一舉和我同居。不過,在難以抵抗體內下意識湧現的生理排斥之後,表象與內在的距離差點讓她自我崩潰。


    於是,她和大學時期的同學商量,那個男人隨即來找我商談,希望我們倆能理性分手。


    我在那家夥麵前表現得一副識大體的模樣,等女人回來後,也和她仔細討論分手事宜,等到夜深人靜,趁她熟睡時,才一把揪起她的頭發。那女人在劇痛下忍不住放聲尖叫,我順勢把拔下來的一大撮頭發往她張大的嘴裏塞,殘留在指間的一部分則往自己口中送。將近短短一小時,那女人的頭皮已經變得像荒原裏的幹枯芒草叢。麵對不停啜泣的女人,被發絲搞得反胃的我開始在她頭上大吐特吐,最後還踹了她幾腳後,才離開房間。


    當年口中那股討人厭的滋味又來了。


    幹……搞了半天我被用完就丟——媽的。


    到了店裏,藍正在更換架上的酒瓶。


    「……剛剛有坨肥油走出去。」


    我盯著藍,藍也回瞪我,一切盡在不言中。我們之間不需要蹩腳的肥皂劇。


    「那小子,味道很棒呢。」


    藍的雙眼眯得像貓一樣細,側臉浮現一抹宛若嘲笑的冷漠。


    「我記得你說過我是最棒的吧。」


    藍噗嗤一聲。


    「你是最棒啊,我沒騙你……不過,我膩啦。」


    「你說什麽!」


    「每次還不是同一個味道,偶爾也想換換口味嘛。再說,你完全狀況外呀。」


    「什麽意思?」


    「那小子先來,你是後到呢。」


    這句話讓我當場僵住。


    「那小子以前的確隻是個口味單調的三流貨色。不過,前幾天再遇見他時,差點讓我暈了。簡直是稀世極品啊!不,要說『中規中矩』的極品應該是你,他呢,就像充滿豐富變化的佳釀。不知道他下了什麽工夫,總之,那已經超乎熟成的階段,他讓自己的血進入神……噢,是惡魔的境界了!」


    我知道,藍說到最後顫抖的尾音,顯然是回想起方才肥油的滋味。


    我恨得將牙根咬得軋軋作響。


    「他告訴我,從那時起,他隻為了一件事而活,就是讓我願意品嚐他……我看,我們的緣分也盡了。不管對方是誰,我隻追求最頂級的口味,與其將就於平庸的最高極品,還不如低等的佳釀來得具有攻擊性,更有挑戰的價值……」


    「那你說我該怎麽辦啊!我才不想讓你喝那坨肥油的血呢。何況……」


    「想要回報嗎?我跟你一樣,也想知道他是怎麽辦到的啊……嗬嗬。」


    藍連眉頭也沒皺一下,悠悠地繼續說。


    「血會因為任何吸收的物質產生味覺上的變化。吃咖哩會受咖哩影響,攝取砂糖也會因砂糖而變,此外,還會受到各種內分泌的調節或心情左右。總之,你可別認輸唷。論資質,你比他強上千倍,所以才議我一口就被打敗……想辦法讓我堅定說出非你莫屬吧,求求你,一定要變成千杯不倦的索瑪(注:原文為梵文soma.古印度用來祭祀的酒,亦為印度神話中的酒神。)。」


    我整個人貼上走出吧台的藍,雙臂感受到那對乳房的分量。


    冷不防出手想一把抓住,卻讓她閃身躲過。


    「我答應你……但有個條件。」我低聲喃喃。


    「等你認為我夠格,就跟我一起離開日本,我們到外國去。」


    藍瞪著我好一會兒,「嗯,好啊。」她微笑回答,「這種小事我答應你。」


    我仿佛聽見她緊咬的嘴唇忽然發出「啵」的一聲。


    4


    之後,我買了學瑜伽的書,研究如何淨化身體,並且嚐試身體力行。我戒酒、戒煙、斷食,努力排除體內毒素。空腹讓我覺得體內像有一把火在燒,整個身子不住顫抖,連站起來都吃力。偏偏在夜晚輾轉反側時,腦中總會浮現藍啃著肥油暖呼呼的頸子,令我幾近發狂。於是,隻要肚子一空,我就拿起洗淨的石子當糖舔,撐過饑餓之苦。


    兩星期後,我恢複進食,斷絕一切肉類,改以穀類和蔬菜為主。這樣的飲食完全沒有飽足感,唯一的動力就是來自對肥油近似仇恨的報複心態。


    我的生活完全脫離常人正軌,工作自然也丟了。


    一個月後,我來到小酒館門前。


    推開店門,看到肥油就坐在吧台。


    那家夥一看到我就滿臉畏怯,立刻低下頭。


    藍雙肘撐在吧台上,興致勃勃地觀察我們倆的反應。


    「你瘦了耶。做過什麽努力啊?真期待。」


    「我來得不是時候嗎。」


    「說是也是,說不是也不是。」


    藍看看肥油。


    肥油低著頭,不敢和我眼神交會,隻是頻頻舔著嘴唇。


    他脖子上那塊ok繃真礙眼。我有股衝動想把它撕掉,用手指戳進ok繃下的針孔,一把扯出他的血管,然後當著藍的麵,將血全潑在地上,最後再撒泡尿。光想到這裏,就讓我硬了起來。


    「我、我先走了。」肥油站起來。


    這時,藍越過吧台,一把抓住他手臂。


    「別急著走啊,咱們還沒辦完正事。」


    「可、可是……」


    肥油那雙小眼睛驚慌地看著藍,又瞄了我幾眼。


    「別管他……沒什麽好怕的嘛。」


    藍的一雙玉臂就像蛇,纏住肥油脖子拉近自己身邊。


    肥油在拖行之間露出一臉哭喪,肚子上一圈肉扭曲攤在吧台上。然而,藍絲毫不為所動,張口咬掉ok繃吐在一邊,兩片紅唇緊貼著脖子上的齒孔。肥油立刻翻起白眼,「嗯喔喔喔……」低吟之間整個人開始不住顫抖,看來就像一大坨馬鈴薯泥跳起森巴舞。


    從我的角度無法窺見藍擋在肥油那張臉後的表情,但隱約看得到她纖細的喉頭吞咽了好幾回。


    一口,兩口,三口,四口……


    藍一口接一口,毫不厭倦。


    「開什麽玩笑……」這幅景象讓我看傻了眼,回過神來,才發現指甲深深陷入緊握的拳頭,刺破了皮膚。


    究竟過了多久呢?


    藍輕輕移開嘴唇。她就像剛洗過牙,整個嘴裏紅通通的,還有幾道血絲沿著下巴流到咽喉。


    肥油依舊翻著白眼,砰一聲趴在吧台上,之後一動也不動。


    藍的表情仿佛達到高潮,她癱靠在櫃子旁,雙眼無神,身子不住微微顫抖。


    隨即發出如同作惡的聲音,輕輕打個嗝。


    我再也按捺不住,走到藍身邊,用力搖晃她的肩。


    一瞬間,空氣中傳來細微聲響,一看才發現,藍洋裝下的雙腿之間突然滲出大量液體。


    這女人居然失禁!


    「喂!」我忍了好久的憤怒終於爆發,對著藍就是一耳光。


    「嗯……怎麽?」她的雙眼根本對不上焦。


    「還敢問怎麽!開什麽玩笑啊!」


    我把脖子上的ok繃撕掉,伸到藍的麵前。


    「快吸!換喝我的!」


    藍反射性的將嘴唇貼上來,又是那副神遊的表情。


    當她開始吸血的那一刻,一股電流竄過全身上下,讓我忍不住呻吟,一把緊緊抱住藍。環住她一對巨乳下的纖腰,我努力撐住身子。


    一股絕妙快感如閃電從脊髓由下往上竄。


    就在這時,「咚!」 一股撞擊上胸口的強勁力道讓我退後幾步。


    刹那間,我隻覺得自己沒頭沒腦地從夢境中被踹醒,瞠目結舌。


    退到後方櫃子旁的藍狠狠瞪著我。


    那雙眼睛明顯帶著憎恨。


    就在藍正要開口時,突然大口大口嘔了起來。


    一口口吐在髒兮兮水泥地板上的,是老子的血呀!


    藍彎著身子,兩次、三次,繼續嘔了好幾回,仿佛想把體內榨幹。


    一旁的肥油已經醒了,怯生生地凝視這一幕。


    「真難受。這是什麽臭東西……」藍顧不得髒,直接伸出手用衣袖猛擦嘴。「你身上的不叫血吧,根本是臭水溝裏的死水!」她一臉厭惡,把嘴裏的口水往我臉上吐,接著一把推開茫然失措的我,整個人又飛撲上肥油,不由分說地吸起他的血。


    我繞進吧台裏抓起一把刀,用刀尖猛往雙手手腕和脖子鑽。


    「喂!你快喝呀!喂!他媽的!」


    藍的唇從肥油頸子上移開。


    我苦苦哀求,將鮮血汩汩的雙手手腕和脖子伸向藍。


    「對不起啊,我不喝了。跟他比起來,你真的隻是發臭的膿汁。」


    藍淡淡說完,一張嘴又湊上肥油的頸子,沒多久她又翻起白眼。


    我衝出小酒館,到附近的自助洗衣店偷了一套衣服更換,躲在酒館旁的暗處等著肥油。不一會兒,傷口的血止了。


    過了大概兩小時,肥油走出酒館。


    我尾隨在後。肥油似乎完全沒注意後方,也可能是被吸太多血了,偶爾像個夢遊症患者腳步踉艙。我打算宰了肥油。


    半小時後,一切依照計劃完成。我站在肥油獨居的房間中央,將一臉驚愕、胸口插著一把刀的肥油踢進櫃子裏。我不經意瞥見桌上有本皮質封麵的筆記本,正麵上寫著「人血加工記」幾個字。一瞬間,我心跳加快,比剛才揮刀鑽進肥油胸口時還緊張。稍事翻閱幾頁,發現這正是肥油將自己血液改善成極品的全紀錄。這是配方大全!


    我把筆記本揣在懷裏,回到自己住處。


    「加工記」中各項記載無微不至,證明肥油下了非比尋常的決心,把自己當成白老鼠,進行人體實驗。攝食材料中光主要項目就分為「香料」、「昆蟲」、「蔬菜」、「香草植物」、「酒」、「食物」等,其中還有「石」、「樹」、「泥」等細目。


    他將設想到的東西從頭到尾一一嚐試,再到醫療院所抽血分析,最俊還運用自己設計的電腦軟體,將驗血結果轉換成味覺數據。


    「……由此可知,血液的口味取決於血紅素品質、淋巴液濃度以及血液酸鹼值。尤其是血紅素中存在的四個meso位苯基中,接在長鏈置換基上的柵欄型吡咯紫質(picket-fence porphyrin),應該是最重要的影響因子。這就是一般成為血紅素鐵錯合物後決定血液酸味、甜度的關鍵。此外,屬於吡咯紫質的血基質鐵或血黑質的含量,還有肺呼吸量所影響的帶氧量,確定與所謂的(濃度)有直接相關……」


    最後一頁除了記載這些研究成果的總結之外,還有一篇「夢寐以求的至寶極品」,也就是成為佳釀的方法。


    我當場愣莊。


    5


    一看到我開門走進店裏,藍立刻皺起眉頭。


    「你來幹嘛?」


    「臉色真差,精神下太好啊。」


    「你走吧,你已經不配來這裏了。」


    「都已經過了一個月了,我們都有些改變嘍。嗯,我的確變了。」


    她露出一臉狐疑。


    她似乎有些在意。很好……我在心裏暗自鼓掌。


    「首先,從斷食開始。頭一個星期左右隻喝水,徹底排除體內毒素。其次,隻吃精選的香料和香草植物,不斷地吃,拚命地吃,吃到連流的汗都散發香味,這也是接下來的主食。」


    我念著「加工記」最後配方的部分,一麵走近吧台。


    藍臉上不見剛才的強勢,轉變成對我的興趣……而且是發自內心深處,期望一解對「血液」那股無法遏止的強烈渴求。


    「再來就有點麻煩了。為了不讓血紅素中的蛋白質加入過多脂肪或硫化氫,得用個妙計來精製。那就是食用大型蜘蛛或是田鼈(注:水棲昆蟲中體型較大的一群,本文中指的是悌氏田鼈,學名為lethocerus deyrollei,體長約五至六公分。)等水棲昆蟲。隻是,要設法攝取到驚人的數量確實不簡單……真的好難。」


    我扭曲的嘴唇因為極度欣喜而不住顫抖,難以遏製。藍此刻的表情,就像一隻豺狼盯著麵前烤得金黃香酥的全雞,她對我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格外敏感,不想放過我的每一句話、每個動作。


    我成了這個賤人發號施令的中樞,她已經不能沒有我。


    「蟑螂!乍看之下惡心得要命、一團油滋滋的髒家夥,竟然是最理想的替代品。」


    就在這一瞬間,我稍微想起那股不舒服的感覺。光是回憶都讓我感覺是最糟糕的經驗,要不是寫在配方裏,我根本不會想到這種「賤餐」。我親自捕捉,親手伸進用來繁殖的廣口瓶中,抓起那些有如褐色紙張、來回竄逃的小家夥們,活生生放進嘴裏咬碎、咀嚼。全都因為這是詳細記載的配方,是「加工記」中的指令呀!小家夥腳上的細毛不斷搔著我的舌頭和口腔黏膜,我還得用牙齒齧碎,每一口咀嚼都伴隨著一團混合油垢和膿包的汁液,吞咽時更是一大考驗。


    「再來就進入最後階段。這一刹那可是決定性的關鍵哪,得做出置生死於度外的抉擇。因為,這個選擇將決定「血」的基本口味,而且無法回頭。一旦執行,就會讓血液構造出現戲劇性的轉變,你也可以把它當


    成一種血液進化的不可逆反應。」


    「這是……我問你,這是那小子的配方吧?」


    藍顫抖著緊揪住我。隻見她粉頰潮紅,雙眸水潤得像剛哭過一場。那份喜悅宛如經曆痛徹心扉的絕望,對一切斷然死心之後卻又燃起一絲絲希望,也就是一個鮮活女人預感即將達到歡娛巔峰的反應。


    藍舔著我扭曲的臉頰、唇邊,她的舌頭燙得像火燒。


    「我又能嚐到了嗎……可惡。我恨你,這次搞不好是我輸。」


    「輸?沒這回事。你已經是我的奴仆了,還想談什麽輸贏。」


    藍聽了這句話輕輕歎息。一股芳香撲鼻。她整個身子貼著我磨蹭,一次又一次痙攣。肌膚火燙。


    「在這個關鍵性的抉擇中,肥油選了容易的一項。這個選擇倒也不算不恰當,但畢竟是第二順位,稱不上首選。」


    「什麽意思?」


    「最後關鍵需要的兩抉擇,肥油選了吃下你的排泄物吧?」


    藍驚訝地抬頭看著我,同時想抽離身子。但我可不許。


    「配方上寫著必須食用吸血者的排泄物,藉此讓自己成為釀酒桶,慢慢釀造血液。也就是你說的,佳釀。隻不過,是二流的,並非首選。想達到極品境界,就得攝取極品食材。肥油沒那個膽識。」


    「想達到極致到底需要什麽?」


    我沉默了一會兒。


    藍在無限欣喜與期待下淚流滿麵,似乎連她自己都沒察覺,淚水濕透了一張俏顏。她再也等不及我的答複,瘋狂吻著我的掌心。


    「告訴我吧……求求您,親愛的主人。」


    「要吸食童血,而且是出生後不滿一千天的幼童血液,吸收到體內後,和自己本身的血液靈魂交合……我做了……我選擇這種……所以成了極品。」


    我瞥見吧台上那張報紙頭版鮮明的標題。


    報導內容是一連串幼童綁架案。


    「太棒了……你真美。」


    「要謝就謝我的努力和肥油的求知欲。實行到這個程度應該行了吧,一切都奉獻給他這份極盡偏執的配方了。」


    藍把我的手拉進自己雙腿之間,進入內側溫熱的湧泉,同時朝我頸子張嘴吸吮。


    第一咬,我倆便雙雙達到高潮,接下來一波波永不厭倦的快感攻擊,使身心感到痛苦掙紮,幾近瘋狂的欣喜又讓全身不停顫抖。


    藍在承受一次次震撼下飲用我的血,整個人幾平要被快感吞噬。


    一連串令人無法置信的強烈高潮持續爆發,我終於倒在地上,眼前一片黑暗,接著又恢複光亮。我覺得自己的血液連同靈魂實體好像都要被吸進籃的口中,這下子才開始感到恐懼。


    很顯然,她這口血吸得過久,極不尋常。


    「走開……」


    我想推開她,卻發現兩條手臂已經使不上力。


    舉起來的雙手布滿皺紋,就像個老頭子。


    「喂……快停下來!」


    當腦中響起啵地一聲,先前的快感霎時煙消雲散,換來不見底的惡寒與黑暗,眼看就要將我吞沒。耳邊不斷傳來「嘶——嘶」的啜飲聲,用力吸著所剩無幾的液體。


    籃打算把我榨幹,一滴不留。


    究竟過了多久?藍的唇總算心滿意足地鬆開。


    這時,另一個沉重的腳步聲響起。


    「親愛的……」


    藍立刻轉向那人。


    「怎麽樣?」


    「猜得沒錯啊,他選了幼童。」


    「是吧,他應該會這麽做。」


    那人盯著我。


    是肥油!


    但是,那雙眼睛卻像變了個人,充滿強烈自信與沉著。


    「這個人一定會遵照配方指示,一步步把自己調整好。」


    「你們這對卑鄙的狗男女!居然把老子當工具,老子絕不會再上當了。」


    肥油聽了我的話,微微一笑。


    「你全身上下都被榨幹,再也活下了了。你已經廢啦,接下來輪到我享受了。」


    肥油說完後,撕裂我的襯衫,把臉埋在我胸口。在啃食水果的聲響中,我感到一陣劇痛。肥油抬起頭,大口嚼著我的肉。偶爾流下一絲血痕時,藍就湊上去舔幹淨。


    「他是食人魔哦,會把你吃光抹淨。」


    「吃啊……我會在你們這對狗男女體內繼續活下去,總有一天會複活,到時候,你們就任我擺布吧!」


    我強忍疼痛,扯著沙啞的嗓音大吼。


    「這家夥真是樂觀過了頭。你的葬身之地除了馬桶還有哪裏?到了明天晚上,就出發到排水管旅行去吧,而且還得保持意識清醒呢……」


    幹……怎麽會搞到這個地步。早知如此,當初就該看清楚這家店的招牌,多想一下才對。


    「chat sauvage。」


    這不就是法文中野貓的意思嗎……


    我緩緩閉上眼……這一刻,隻希望能不經意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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