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剛剛開始就在發什麽呆呀,你有好好聽我說嗎?」


    麵對無意識望著窗外的京介,一個氣勢淩人的聲音傳了過來。當視線從似乎是美術社製作的圖騰柱移回室內時,女學生正瞪著自己。


    名字叫做佐久間的文化祭執行委員長,大大地咋舌道:


    「搞什麽嘛,真是的。因為聽說是魔女,所以我還以為會出現什麽樣的人物呢。結果不過是個呆子啊。」


    「算了算了,佐久間。」


    在佐久間身旁的風紀委員長長穀,調解般地舉起手來。


    「他這麽做呢,平常是刻意以茫然的姿態來抑製卡路裏的消耗,這是為了在萬一之時發揮力量做準備啊。」


    「但他卻一臉好像完全沒想到這麽細微末節的表情啊。」


    「你太天真了,佐久間。他的麵無表情也是作戰的一環。這就是所謂的優秀自由特務啊!對吧,塩原?」


    被徵詾意見,站在長穀背後的塩原點了大約五十次的頭。京介在心中哺喃念道:我從何時開始變成自由特務了?


    才剛抵達教室,就被守候已久的塩原逮到,京介被強行拖往文化祭執行委員會的準備室。在那裏等著的是第一次見麵的執行委員會長佐久間、十幾名委員、似乎是和京介一樣被帶來的豐花,以及不知為何在場的長穀。


    「……那麽,也包括確認的意義在內,我就再重說一遍。」


    佐久間盯著京介,再度開始說明。內容是關於昨天晚上在校園裏發生的兩個事件。


    第一件是物品遺失事件。經營咖啡廳的一年二班遺失餅乾之類的小點心及五瓶寶特瓶裝的礦泉水。使用體育館舉行戲劇公演的戲劇社,遺失特別訂購的三張黑色布幕。然後世演出鬼屋的一年六班,遺失十塊三合板。據說在向文化祭執行委員會提出遺失申請書的各項物品中,無論哪一樣在昨天放學時都還肯定存在,但到了今天早上,卻發現全數消失無蹤。


    然後是第二件傷害事件。在深夜的校舍裏,有學生被某人從樓梯上推下來。而被害者是一年七班的男學生,也就是京介昨天傍晚見過的帶相機學生。聽說加害者的真實身分到現在都還不清楚。


    經過一夜,這些事件的傳言早就已經傳遍整個學校。會對傳言加油添醋是埋所當然的,甚至連「是幽靈引發傷害事件」這種證據不明的說法也開始流傳。執行委員會似乎很在意這件事會走漏到校外,對文化祭當天的來賓有所影響。大概是害伯文化祭會宣告中止的關係,所以聽說還沒向校長或警方告知事件的情況。


    京介剛開始以為自己是被當成嫌犯而被強押到這裏,但卻不是如此。執行委員會長佐久間,是來拜托京介和豐花調查事件的真相。


    「的確,如果一直處在發生奇怪事件的情形下,學生也無法投入準備工作。與其進行準備,我班上的同學更想相互討論揣測。」


    站在京介身旁的豐花這麽說道。可以聽見從某個教室裏,平穩地傳來演歌曲調的音樂。在從敞開的窗戶吹送進來的微風下,瀏海緩緩地隨風飄動,豐花繼續說著:


    「如果執行委員集中心力搜尋犯人,本來的工作就無法進行了。就結果而書,文化祭本身也許會變得無法順利進展……好吧!為了學校,我就接下委托。京介你也沒問題吧?」


    豐花將雙手搭在京介的左手臂上,以斷定的口吻說道。


    她應該是在期待委托禮金吧,但豐花隱含期待的握力卻達到石田的等級。麵對在手臂上流竄的疼痛,京介發出短促的低吟。明明手臂是最近才治好的,卻似乎感覺到又要被折斷的危機。


    「喂,你快說沒問題啊。」


    豐花在京介耳邊尖聲耳語。包括佐久間在內,室內所有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對京介來說,無論今天、明天還是後天,直到文化祭最後一天為止,他都預計要在校園的角落睡覺度過。可能的話,他希望能照這樣實現預定計畫。


    然而,似乎看穿這一點的豐花,從任何人都看不見的位置敲了京介的後腦勺一記。以結果而言,就變成被迫點頭的模樣,因此委員之間響起一陣掌聲。


    麵對向委員揮手回應的豐花,京介混雜歎息地問道:


    「你沒問題嗎?」


    「那當然。」


    「如果接下這份工作,就不能參加文化祭了。」


    「這種形式的活動也可以納入參加範圍哦。而且,這個事件馬上就可以解決,我早就已經看穿真相了。」


    小聲做出回答的豐花,對著京介使了個眼色。


    「兩個事件的犯人是同一人。因為竊賊當場被男學生看到,所以才會為了滅口而把他從樓梯上推下來。」


    「那個竊賊是誰?」


    「食物、黑色布幕及木板,遺失的物品全都是隻要花錢,就又可以收集到的東西。」


    豐花回握著前來握手的女委員的手,說道:


    「如果反過來思考,那些都是即使不去偷,隻要花錢就可以輕易得手的東西。也就是說,犯人並沒有錢。隻要找出全校最缺錢的人就可以了!」


    「如果是全校最缺錢的人……」


    「你心裏有數嗎?」


    「我想應該是你跟我吧。」


    豐花的臉上竄出愕然的表情。


    佐久間交相看著京介和豐花,說了一句「拜托你們了」。


    「也包括查明事件真相在內,請你們工作到文化祭順利結束為止。至於職務名稱,這個嘛,就叫做文化祭專門特別警戒委員怎麽樣?」


    室內湧現出更盛大的鼓掌風暴。雖然有個委員說出「用了一堆漢字,很帥喔」的無上讚美,但京介卻完全不明白到底帥在哪裏。


    昨天是采購工作,接著是警戒委員,京介已經感覺到輕微的疲倦。想在文化祭中什麽都不做消磨日子的想法,或許本身就是個錯誤。


    雖然執行委員提議要製作警戒委員的名牌,但卻被京介斷然拒絕。


    之後,被強迫和佐久間仔細商討,並被命令如果有需要的東西就先說出來,於是豐花提出的要求有警戒委員的餐費、宿舍及住宿用品等。雖然京介並沒有料想到,但既然稱作警戒委員,似乎就必須住在校內直到文化祭結束。


    至於委托的禮金,佐久間說在委員會的預算上無法支付現金。但相反地,改以文化祭的紀念電話卡一張,以及文化祭期間,無論在哪個社團都可以使用的免費餐券一百張為訂金。豐花因此十分雀躍。


    文化祭的期間是兩天。想到在這段期問肯定會用光一百張餐券的豐花胃袋,對京介而言隻有恐懼。


    一走在走廊上,就聽見許多沒見過的學生傳來「加油喔」的聲音。關於京介兄妹接下警戒委員的傳言,似乎已經廣為流傳了。豐花麵對聲援的學生,展露笑顏揮手回應。雖然豐花命令京介也要揮手,但卻遭到對方拒絕。


    離開準備室後,馬上就展開身為警戒委員的行動。雖然京介提出先找間空教室睡個午覺,等到校內發生什麽事再前去查看的作戰計畫,卻被豐花說「太差勁」而遭到否決。由於豐花說「感覺和警戒委員這個職務很搭」,而開始光明正大地在校園裏穿起證明矯正術者身分的黑色鬥篷,但京介卻認為那樣反而比較難看。


    穿成那付模樣的豐花所提出的計畫,是先去見過每個事件的被害人。她判斷既然犯人的預測已經猜錯,就有從頭開始觀察事件的必要。


    遭受遺失受害的團體——一年二班及六班,和戲劇社的代表全都說出「隨便放置在沒有上鎖地點的物品,一到早上就消失了」。據說不僅沒有目擊小偷的人,連犯人的痕跡也都沒發現。


    「被偷走的東西我們可以馬上重新采購,因


    此沒什麽關係。而且社團裏的所有人都必須集中心力在練習上,所以目前也不是生氣的時候。」


    從練習中抽身的戲劇社社長,在體育館的入口對京介兩人這麽說:


    「不過,還是覺得心情很差,所以可能的話請逮捕犯人吧。」


    「交給我們吧,放心,你就專心練習吧!」


    拍著胸脯的豐花,露出充滿幹勁的笑臉回答。


    「話說回來,你們要演出什麽樣的戲劇?」


    「今年是演羅密歐與茱麗葉。」


    「啊啊,是那個有名的爭執故事啊。」


    「羅密歐及茱麗葉的演員是實際正在交往的情侶,但卻不太能將情感融人角色裏,他們說不了解世所不容的愛情,真是傷腦筋。」


    社長疲倦地這麽訴說,然後返回體育館。


    「世所不容的愛情啊,的確,對普通的人來說或許很難湧現真實感。」


    豐花背對著體育館,邁開步伐說道,


    「啊,但術者也是這樣吧?雖然連戀愛都說不出口,但一旦說要結婚,本家又會埋怨的事,我曾經聽說過喔。」


    「埋怨?」


    「哎呀,應該是小孩的問題吧。隻因為現在術者人數太少,所以如果雙方不是光流脈使者就不能通婚,聽說就是在埋怨這些。」


    「我不知道這種事。」


    「我也是最近才從爸那邊聽來的。應該沒人告訴過你吧?要是我呢,如果禮子還活著,也不會告訴你這種事。」


    「思……」


    「不過,我們兩個現在最想知道的,是犯人的真實身分。接下來要去被人從樓梯上推下來的男生那裏咯。」


    在通往校舍方向的通行走廊上,豐花小跑步地前進。從正上方照射下來的太陽,連豐花的身影都沒留在走廊上。


    京介隻抬頭看了天空幾秒後,就緩緩追隨在她身後。


    據說發現從樓梯上摔下來的男學生的,是留宿在學校的執行委員。當他在半夜裏聽見慘叫飛奔而至時,隻有男學生倒臥在走廊上,聽說執行委員也沒有目擊到犯人。男學生的腳受了傷,雖然被送到保健室,但似乎到現在都還沒有離開。


    在前往保健室的途中,豐花說要先回自己班上一趟。聽說是要向班上同學說明,請求排除在工作分攤之外。豐花在掌聲及聲援送行下,從一年三班的教室離開。在送行的學生當中不僅有不知為何流下眼淚的女生,連豐花也熱淚盈眶地揮著手。


    在走廊上等待的京介看見這種光景,長歎了一口氣。他覺得無論這裏還是那裏,每個學生多多少少都有點興奮的氣息。而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當然就是文化祭。就如同在文化祭時,時而生氣、歡笑或哭泣,所有人都盡情狂歡。對於這件不過是學校活動之一的事情,京介甚至開始感受到威脅感了。


    「你看這些,是餞別時拿到的喔。」


    豐花走到京介的身旁,讓他看到手中捧著的塑膠袋。袋子裏放著好幾個透明塑膠盒,裏麵似乎全都是大阪燒。


    「雖然無法參加班上的攤位活動感覺很寂寞,但是這個部分,我要在警戒委員的工作上加油了。」


    豐花打開一個塑膠盒,吸著鼻水說道:


    「這麽一來,我不但能報答所有以笑容為我送行的人,也是為了所有的虹高學生……啊啊,總覺得接下了一件好差事啊。」


    「你就加油吧。」


    「你不要說這種活像事不關己的話啦,京介你也要加油啊。」


    豐花眼眶中所有的淚水消失殆盡,豎起了眉毛。而她從塑膠盒中取出的大阪燒,則帶著沾滿泥土般十分驚人的色彩。


    「京介,你不用跟自己班上的同學說一聲嗎?就算你是再不合群的人,在文化祭的時候應該也會負責什麽工作吧?」


    「什麽都沒有。」


    「真的嗎?」


    「因為沒人會對我有所期待。」


    「思……」


    雖然豐花嘟起嘴巴幾秒鍾,但馬上放鬆臉頰說道:


    「不過太好了,因為靠這份委托,你就可以得到期待了。啊,京介你也要吃大阪燒嗎?反正你一定沒吃早餐吧。」


    「我不要。」


    「要是你餓昏我可不管喔,因為我們要積極工作到最後一天!」


    豐花氣勢淩人地咬下手中的大阪燒,然後喃喃說了一句「好奇怪的味道」。


    從校門口到走廊,在全部染上文化祭色彩的校園裏,隻有保健室依然還維持正常的內


    在房間最裏麵的三張病床上,隻有一張被人占據著。原本備置的薄棉被堆成洞穴的形狀,從內部響起抽噎的哭泣聲。


    當豐花向保健室老師詢問「我想和被害的男同學說話,應該沒問題吧」時,保健室老師以厭煩的表情說道:


    「傷口本身是輕微的扭傷,所以行走方麵完全不成問題。問題是精神上的打擊。你們如果是他的朋友,能不能幫忙安撫他一下?」


    保健室老師說完這些話,就以有事要到辦公室為由離開了保健室。


    豐花大步走近病床的方向。京介則在梢遠的位置,看著保健室的公布欄。躍動在「吸菸造成的實際傷害,肺部會變成這樣黑漆漆的!」及「吸膠所造成的實際傷害,牙齒會變成這樣破破爛爛的!」這些標題上的,是加上真實彩色照片的公告海報。


    京介心想,看到這些還會去抽菸或吸膠的家夥,在某種意義上算是種挑戰者吧?話雖如此,京介看到這樣的公告海報時,對於想變回抽菸者的心情也沒有產生變化。


    「早安,今天也是個好天氣喔。」


    聽到豐花的說話聲,在棉被底下的男學生露出流滿淚水的臉龐。但男學生馬上把臉縮回去,再次開始發出死氣沉沉的聲音。


    「好痛喔,我沒辦法定路了啦!」


    「老師說你走路方麵完全沒有問題啊。」


    「痛死了,我沒辦法走路啦!」


    男學生無視於豐花所說的話繼續哭泣。豐花從被子上方輕輕拍著男學生,對他說:


    「我想…請你詳細告訴我昨晚發生的事。」


    「痛死了,我沒辦法走路了啦!」


    「你很痛吧?不過已經沒事了,我們兩個會逮捕讓你遭受這種待遇的家夥,因為我們是文化祭專門特別警戒委員!」


    「好痛喔,我沒辦法走路了啦!」


    「放心,你可以走路的。」


    「我說我真的沒辦法走啦!」


    男學生的聲音突然狂暴起來。


    「因為有很嚴重的瘀青,所以才不能移動。那個保健室老師是個庸醫,我就是知道!」


    「我明白了。那麽,我就代替無法行走的你去報仇。所以,你能不能出來一下?」


    「我才不要!我一輩子都不想離開這裏了。外麵好可怕,我的相機也壞惡劣。」


    男學生連同棉被,開始全身顫抖。


    病床悲慘地嘎嘎作響,陰鬱的氣氛隨著震動,在保健室裏擴散開來。歎了一口氣的豐花,走回京介身邊。


    「該怎麽辦?我沒辦法更溫柔的對待他耶。」


    「我也沒辦法。」


    「那就不得已,用震撼療法來對付他咯。京介,交給你啦。」


    豐花用下顎指著堆成一團的棉被,發出命令。雖然心中百般不願意,但對京介而言,他也不是來保健室進行哭聲監賞的。京介定近病床邊,將手搭在棉被上,一口氣掀開來。


    在床上抱起膝蓋縮成一團的男學生,發出類似警鈴般的驚聲尖叫。男學生的額頭上貼著藥用貼布,製服底下的左腳踝被繃帶薄薄地纏繞著。


    「讓我看一下啦!」


    豐花強行抓起那些繃帶,男學生卻以比剛才大五倍的巨大音量大聲吼叫。而在他腳踝的皮膚上,則浮現出小小的瘀青。


    被豐花以眼神催促,京介將帶在身邊的玲洗樹樹枝布套解開來。看見現形的長形木杖,男學生更是發出慘叫。京介將木杖的尖端鎮定在對方的腳踝上,念起了咒語。


    「流動吧,馳騁大地的光輝女神!出於戌位,沉於辰位。通過,於損傷之人體發動,修複!」


    保健室內部充滿炫目的亮光,將男學生的身體及慘叫包覆著。


    幾秒鍾後,光芒消失,瘀青也從男學生的腳踝上消失。京介真是羨慕對這種程度的治愈術能有效果的人。他放下玲洗樹樹枝,對流著鼻涕的男學生說:


    「不會痛了,我想你應該可以走路。」


    男學生用自己的指尖戰戰兢兢地按壓腳踝。之後,當他仍舊提心吊膽地從病床上下來時,當場就做了幾次輕盈的跳躍。


    「太厲害了!」


    在跳來跳去七次之後,男學生握緊雙手大聲嚷嚷:


    「魔女果然是魔女,太厲害了!啊啊,好想拍張照片喔!」


    「剛剛你所看到的情形,絕對不可以向其他人宣揚哦。」


    麵對蹦蹦跳跳的男學生,豐花探頭壓低聲音。垂下眉毛的男學生,則發出好像很不服氣的聲音。


    「為什麽呢?這不是很厲害的力量嗎,就向大家炫耀一下嘛。而且現在才隱瞞,魔女的傳言早就已經傳遍全校學生了。」


    「因為我們擁有力量並不是為了炫耀,所以不用到處宣揚也沒關係。本來我們是想消除你的記憶,但要是連昨晚的記憶都不小心刪除會很傷腦筋,所以才什麽都沒做。不過你聽好了。」


    豐花用指尖碰觸男學生的腳踝,說道:


    「如果你敢說出來,我會讓你扭傷的地方變得更慘哦。就讓你雙腳無法移動,每天吃難吃的大阪燒。」


    「我知道啦,我不會說的……」


    「那麽,看來你是恢複精神了,可以請你說說昨晚的事件嗎?」


    豐花拍拍男學生的肩膀,讓他坐在床上。男學生依序抬頭看著京介和豐花,手指在膝蓋上—下張開、一下並攏,無法鎮定地動來動去。


    「昨晚的事,要從哪裏說起?」


    「你可以從頭開始啊。」


    「從頭開始……」


    男學生不安地重複這句話,沒多久就以細微的聲音開始訴說:


    「剛開始我並沒有特別想要拍攝怪異的照片。我隻是在想文化祭準備日夜晚,或許可以拍到什麽好照片,才夜宿在學校裏。我買了新的底片及宵夜,和留宿在學校的朋友閑聊。然後,當我覺得好想睡覺時,剛好是半夜十二點左右。」


    「你後來決定睡在哪裏?」


    「自己的教室。」


    男學生以蒙朧的眼神抬頭看著窗外回答。在藍天的高處,大型的雲朵被風吹得支離破碎。


    「因為我沒向執行委員會提出留宿同意書,所以連棉被和睡袋都借不到。雖然我本來也想睡在放置運動軟墊的體育用品倉庫,但似乎也有其他想法相同的人,所以那裏的門是鎖住的。」


    「我記得你是一年七班的,教室是在第一校舍一樓的北側外圍吧?」


    「是的。然後我就在地上鋪起報紙,正當我似睡非睡時,看見走廊上有東西正在走動。


    雖然我也想過可能是學生,但一想到傍晚在窗外看見的黑影……」


    「所以,你就帶著相機追過去咯。」


    聽見豐花的詢問,男學生用力地點點頭。


    「聽說那個黑影的真實身分因為太黑而看不清楚,是真的嗎?」


    將視線落在自己的指尖,男學生又點了點頭。


    「……我完全不清楚。」


    「至今為止,你都沒有遇過被你偷拍的學生,因為懷恨在心而推倒你的事吧?」


    「我想應該沒有。因為我至今不曾拍過那種長相的女人……啊!」


    雖然男學生用自己的手搗住自己的嘴巴,但卻太遲了。豐花挑起翠邊眉毛,將整個人移近眼神飄怱不定的男學生麵前。


    「剛剛你有說是女人吧,這樣你不就看過對方的長相了嗎?」


    「我沒看見,我隻是在想如果是女的就好了。」


    「你把我當笨蛋嗎?我可是優秀的自由特務,負有保護文化祭的使命!要是你想包庇犯人保持沉默,我可饒不了你哦。把你所知道的全說出來!如果不說,我就讓你的胃液全吐出來!」


    豐花將大阪燒的塑膠袋塞給京介,一把揪住男學生。男學生則開始比扭傷疼痛時更加痛哭流涕。


    京介歎了口氣,將塑膠袋放在地上。掐著對方脖子尖聲怒吼的豐花與其說是優秀的自由特務,還比較像極其惡毒的魔鬼刑警。當京介居中製止時,豐花齜牙咧嘴地大吼:


    「幹嘛啦,京介。你不要阻止我哦!」


    「要是你再這麽掐住他的脖子,連吐得出來的東西都吐不出來了。」


    獲得解放的男學生,緊抓著京介哭訴:


    「好可怕,一條豐花真可怕!」


    「我也覺得她很可怕。」


    「你是自己人,我們是自己人!」


    「既然你這麽想,就說出來吧。」


    男學生對著京介點了好幾下頭,不慌不忙地反覆用鼻子呼吸:


    「我才沒有包庇對方的理由,隻知道她是個年輕女子,我真的不認識她啊。」


    「既然如此,為什麽你要說沒看見對方的謊話??」


    闖入京介他們中間的豐花,以大於男學生數倍的音量怒斥著:


    「你應該不是為了報複我昨天搶走你的底片,所以才想阻撓我的工作吧?」


    「我可是攝影師耶,才不是會做出那種小家子氣行為的人!」


    男學生擅自用京介襯衫的下擺擦拭眼淚,回嘴說道:


    「因為我邊走邊拍,所以全校學生的長相和名字我大致都記得。雖然沒有很仔細地觀察昨晚那個女人,但我馬上就知道她不是這所學校的學生·因此,當我邊走邊想她到底是誰時,一不小心就從樓梯上滑了一跤……」


    「你並不是被人推下來,而是自己滑倒的?」


    「抱歉,我說了謊。拍攝對象就在眼前,但我卻連快門都沒按就滑倒了,真是丟臉到說不出口啊。」


    「這種事情有什麽好丟臉的?」


    「這是我個人的攝影師美學,你們不會了解的啦!」


    男學生將臉埋進京介的肚子附近開始嚎啕大哭。雖然認為他有點可憐,但因為自己也感到十分嗯心,所以京介硬是抓住對方的肩膀,將他從自己身上掰開。


    「……我明白了。」


    豐花發出很大的聲音,歎了一口氣。她麵對將臉塞進枕頭哭泣的男學生背部,疲倦般地說道:


    「你明明還有傷在身,我卻對你這麽粗暴,真是不好意思。可是呢,看見對方的事,你可幫了一個大忙喔。因為總算弄清楚她是校外人士。謝謝你跟我們說這些啦。


    當豐花以粗魯的口氣道謝時,男學生的哭聲梢微變小了。


    「要是不知道那個人足誰,你也會覺得不安吧?不僅其他的學生無法安心,連我也想把她找出來。你願意幫忙嗎?」


    聽見豐花的詢問,男學生花了點時間後拾起頭來。他的臉上布滿水分,京介覺得這樣子好像產生脫水的症狀。


    「她是個年輕女子吧?」


    「十九歲以上,二十三歲以下。對於猜測拍攝對象的年齡,我還有點自信。」


    「那真是太厲害了。那麽,她的長相感覺如何?」


    「是個挺漂亮的人,如果剪掉頭發,會變成更漂亮的美女喔!」


    「真難理解耶,你會畫畫嗎?」


    豐花從保健室老師的桌上借用紙筆,然後交給男學生。但因為男學生的繪畫功力爛到可以毀天滅地,所以畫出的是別說像女人,就連是不是人類都會啟人疑寶的圖案。


    「不好意思……雖然我對拍照很有自信。」


    「沒關係啦,自信這種東西,隻要有一樣就足夠了。」


    豐花將紙揉成一團後,朝京介丟去。但京介卻用手撥開,紙球就命中男學生的額頭。


    「她真的是不認識的人吧。」


    「真的不認識,我不會再說謊了。我從樓梯上摔下來後昏過去了,之後的事情我真的沒看見。」


    「我知道啦,這些就給你當作告訴我們的謝禮,你吃吃看吧。」


    將大阪燒的塑膠袋放在枕頭邊,豐花很為難似地垂下眉毛。


    「這回的事情隻是運氣有點不好,所以你也要打起精神來喔。而且,相機隻要再買新的就可以了。」


    「非常謝謝你,我會早點振作起來,再繼續努力偷拍!」


    被豐花踹了一腳,男學生摔落到地上。麵對可以穿破耳膜的哭聲,京介皺起了眉頭。


    來到學校之後,因為持續聽見拍手、怒吼及哭聲的關係,他的聽覺已經漸漸疲乏了。


    對警戒委員工作的幹勁,恐怕再等上一百年也不會湧現吧。但是,他已經開始思索要早點解決這個事件,恢複平靜的日子。


    「雖然我對事件發生那晚,為什麽沒有出現閉塞感到在意……但隻有那個男生自己滑倒,用不著矯正術者上場吧?」


    地點是在第一校舍四樓的樓梯上。盯著地麵的豐花這麽喃喃說著。從這個樓梯間上,那個自稱攝影師的學生滑倒了。簡單的說,這裏就是事件現場。


    雖然從四樓的教室裏傳來學生鬧哄哄的聲音,但樓梯周圍卻沒有人的氣息。在這前方隻是通往頂樓,牆上連海報及廣告單之類的東西部沒有。


    在京介室內拖鞋的前端,掉落了一顆小螺絲。這應該是壞掉相機的零件吧。除此之外,地上並沒有留下任何東西。


    京介將螺絲踢向樓梯的角落,京介開口說道:


    「那家夥所看見的女人,是校外人士嗎?」


    「大概是吧。」


    「她是想做什麽而潛入校舍裏吧?」


    「如果她和竊賊是同一人,行竊就是她的目的吧……不過,刻意從學校外麵溜進來,所偷走的物品相較之下卻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


    豐花的聲音,在樓梯間的天花板上溫吞地回響著。


    「雖然因為那個攝影師隨便說說的關係,造成從樓梯上被人推下來的傳言,但對方事實上似乎什麽都沒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歪頭思考的豐花,緩緩地爬上階梯。她大概是猜測自稱攝影師所看見的女人該不會是走向頂樓吧。京介心想如果真相是那個男學生隻是在做夢,那就十分輕鬆了,於是也跟著走在她後麵。


    風在頂樓上靜靜地吹拂。油漆罐、畫好的直立式看板及矮梯等等,散布在儲水槽所形成的遮陽處。而圍繞頂樓的鐵絲圍籬偶爾發出嘎啦聲響。


    在水泥製的地麵中央,已經有人先來了。五名一年級的女學生正蹲下來雙手合十。


    在她們的麵前排著三個空罐子。她們將空罐當作花瓶,還插上鮮花。罐子則是自動販賣機上常常販售的汽水罐。雖然京介並不清楚小黃花的名字,但總讓人覺得那是在這附近空地所盛開的野花。


    「喂,你們在那邊做什麽啊?」


    到豐花的聲音,女學生一起抬起頭來。當所有人互相對望一眼後,小聲地說出「是警戒委員喔」的耳語。


    「我們是聽到傳言而來供奉鮮花。」


    大概是打算當代表,其中一人向前一步回答道:


    「聽說以前曾經有個在文化祭之前跳樓自殺的學生,所以我們想讓她瞑目。」


    「跳樓自殺?」


    京介皺起眉頭,豐花則小聲告訴他:


    「今天早上我也聽說了。好像是滿奇怪的故事……會形成謠傳,我想來源一定是我班上啦。」


    五個人說著「你們的工作要加油哦」後,朝向出口飛奔而去。其中也有鼓噪著「我跟警戒委員說到話了」的人。


    看著她們幾人的背影,和被風吹動的鮮花相互比較,豐花鬆了一口氣。


    「似乎也有那個攝影師看見的女人是自殺學生幽靈的傳言。不過,說到那個攝影師,好像沒辦法分辨出拍到的對象究竟是不是活人啊。」


    豐花將背倚靠在鐵絲圍籬上,歪頭思考。


    京介在她身邊注視著下方。鐵絲圍籬的高度約兩公尺左右,隻要有意,帶個台子之類的東西應該就可以輕易跨越過去。


    「這世界上搞不清楚的事可真多啊。」


    喃喃自語的豐花的頭發,隨著風勢大幅擺動。


    「雖然不清楚那個故事是真是假,但我對跳樓自殺可是怕得不得了啊。不過,那個人到底發生過什麽事?」


    「誰知道。」


    「要理解別人的心情,還真是困難啊。」


    「應該是吧。」


    「無論是偷東西的人、偷拍的人、羅密歐與茱麗葉,還有連明明是文化祭卻和平常一樣毫無感動的家夥,有各式各樣的人耶。」


    豐花將視線落在地上,開始在頂樓上展開蛇行。她似乎是正在尋找除了鮮花以外,還有沒有什麽明顯的事物。


    京介靠在鐵絲圍籬上,抬頭望著天空。聽見附近有類似小鳥拍動翅膀的聲音,他將視線往下栘。但那卻是吊掛在校舍外牆上的垂幕,受到風勢所發出來的聲響。「第三十三屆虹高祭」,垂幕上是這麽寫著的。


    遠從三十二年以前,在石蒜花盛開的時候,這所高中每年都會重複同樣的活動。明年就是第三十四屆了。到那個時候無論是這片垂幕,或製作在校門口的入場門,還是各個班級的編排,應該全都會變成新的東西吧。


    「什麽都沒有耶。」


    抬起頭的豐花,斬釘截鐵地搖頭宣告:


    「我肚子餓了。而且也已經中午了,就先休息一下吧。要吃什麽好呢?因為今天舉行試吃的班級很多,所以隻要在校內繞一圈,就可以免費讓肚子吃到脹喔。」


    豐花對著晴朗的藍天,伸了一個大懶腰。水藍色的耳環和擁有者同一步調,閃耀出歡樂的光芒。


    對於沒留下形體的東西,每個人都竭盡全力。思考著這樣的事情,京介鬆開勾住鐵絲圍籬的手指。如果這麽想的話,看起來隻是胡亂嬉鬧的文化祭,也感覺好像有什麽意義。


    但即使有意義,他還是無法有快樂參與的意願。


    文化祭執行委員會的臂章,學生會成員是徽章,在校園裏正在製作巨大迷宮的田徑隊取代工作服所穿的運動服上,有隊員共同的設計圖案。


    好像每個班級都製作相同的衣服,在每個班級裏也都帶著寫有昵稱或假名的名牌。大部分的學生部將自己所屬的社團,或誇耀自己在那裏的角色物品戴在身上。


    「警戒委員的標誌,就是黑色鬥篷和魔法杖喔。」


    「可是那根魔法杖是假的吧?」


    擦身而過的學生正這麽交談著。塩原友子走在走廊上的腳步,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就算不帶那種東西,隻要那對有相同長相的雙胞胎走在一起,就十分引人注目吧。」


    「聽說那根魔法杖好像是真的耶。剛剛我去了一趟保健室,已經有人先來了。那家夥還說『魔女果然是魔女』耶。」


    「真的嗎?


    那麽,不知道他們能不能來參加我們班的嚇人秀?」


    抱著行李的男生和女生二人組快樂地盡情交談。但當兩人看見停下腳步的塩原,他們同時噴笑出來朝校舍的方向離去。


    在連接體育館及校舍的通行走廊正中央,塩原再次確認自己的模樣,並長歎一口氣。


    「……總覺得,我最近老是打扮成這副模樣……」


    肩上以專用背帶將管弦樂社廉價讓渡的大鼓掛在身體前麵,背後還插著親手製作的旗幟。旗幟上寫著「強化風紀取締期間,遵守校規、乾淨、正直、快樂的文化祭」,但現在卻因為諸多原因,而有一半以上是燒焦的。原本是因為接受會長長穀的命令,塩原才會做出這樣的打扮。


    這樣的打扮是有意義存在的。這是當發現違反校規的人時,以敲擊大鼓讓對方心生畏怯的作戰。但是卻完全沒有效果。


    塩原剛剛也在校舍旁的緊急逃生梯,發現正在抽菸的不良學生團體。當塩原…敲起大鼓時,不良學生團體不知為何高興地聚集在塩原四周。因為他們說完「也讓我敲敲看」之後,還用打火機在旗幟上點火,所以她才剛逃離他們的包圍。


    「警戒委員到底在做什麽啊?」


    塩原抱著大鼓,當場蹲坐下來。微風吹起,半長不短的旗幟就隨之飄搖。


    「他們的工作是到文化祭結束日為止保護學校吧?如果不將那種可怕的學生驅離,不是很令人傷腦筋嗎?」


    有頻繁發出自言自語壞習慣的塩原,繼續碎碎念著:


    「不過,那種可怕的學生從文化祭之前就一直存在,也不可能去妨礙文化祭。這一定和警戒委員的工作沒關係吧。那麽,取締他們到底是誰的工作?……該不會是我吧?」


    塩原連同裙子一起環抱住膝蓋,低下頭來。


    「……我也真是的,放著自己的工作不做,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她喃喃自語的聲音,被來自體育館方向的學生腳步聲所抹消。應該是接近中午的關係,在塩原身後走動的學生們,似乎是要走向學生餐廳或福利社。


    塩原因為沒什麽食欲,所以仍蹲坐在原地,摸索製服的口袋·她掏出學生手冊,翻到校規那一頁。塩原在意誌消沉時隻要看見校規,就會恢複所有幹勁。


    夾在手冊裏麵的一張照片掉了下來。經過的學生雖然伸手幫忙,但塩原卻自己撿起照片,急忙和學生手冊一起塞回口袋。


    「這個完全不是因為奇怪的意思買的,而是公開指摘在校內進行不正當買賣的學生前,以檢查商品為目的買下的……樣品,對,這是樣品!隻是樣品剛好照到警戒委員而已。」


    「塩原,你從剛剛開始就在自言自語些什麽啊?」


    背後突然傳出和她說話的聲音,塩原發出慘叫。岡為太過驚訝,所以還不小心敲了一下大鼓。


    站在塩原後麵的,是同班的戲劇社女學生。似乎是在體育館裏排練到現在,身上還穿著縫有蕾絲裝飾的豪華禮服。大概是要去買午餐,她手中還拿著尼龍製的廉價錢包。


    「沒什麽,因為要進行風紀取締,所以我純粹是在校內巡邏而已。」


    塩原站起來,拍去沾在裙子上的髒汙。布料晃動,發出焦躁氣息的聲音。


    為了故作鎮定,塩原對著女學生丟出閑話家常的詢問:


    「呃,戲劇社好像遭小偷了,排練的情況如何?」


    「剛剛警戒委員有來過,還跟社長說了些什麽哦。他們說可以放心,所以沒問題的。」


    「那真是太可喜可賀了。」


    「塩原你沒事吧?你最近好奇怪喔。」


    被人說到「好奇怪」,使得塩原為之動搖,又敲了一下大鼓。剛好從體育館裏有個穿著貴族風服裝的男學生走出來,受到驚嚇跌了一跤。


    「很奇怪嗎?果然很奇怪吧。其實我真的不想打扮成這樣。可能的話我也想穿像你那樣的漂亮衣服,但是會長他…」


    「不是這樣的,那種事情沒什麽好奇怪啊。」


    望著跌倒貴族的方向,女學生聳聳穿禮服的肩膀。


    「塩原,你之前不是更不顧形象地執行風紀委員的工作?但最近卻有點不一樣了。」


    「有哪裏奇怪,你就說清楚好了。」


    「應該說奇怪嗎……是平凡吧。」


    女學生對自己所說的話用力點點頭。


    「沒錯,就像一般那種在意外表,平凡的戀愛中少女。」


    塩原在無意識間敲了大鼓三下。


    「啊,對了!聽說在前頭的地麵上出現奇怪的痕跡,剛剛學長姊們還騷動不已。」


    女學生指向通行走廊外圍的草叢,說道:


    「社團裏的每個人都說,還是向警戒委員報告一下比較好。一條會在哪裏呢?」


    「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調查吧。」


    塩原表情緊繃地說:


    「因為隻要有抽菸或吸膠的跡象,就輪到風紀委員上場了!」


    「你總算變回原來的表情了,那麽就萬事拜托咯!」


    女學生揮揮手後,拉起禮服的下擺離去。


    塩原從裙子的口袋中急忙取出隨身用的鏡子,然後照著自己的臉。


    「這是我本來的表情。」


    超過必要程度地豎起雙眉,露出奇怪的臉。塩原帶著這樣的表情重新綁緊大鼓專用背帶後,走到通行走廊外。


    位在第一校舍北側位置的這一帶,稱呼草叢隻是徒有其名,不過就是雜草茂盛地隨意生長罷了。不僅枯黃的野草多,連乾扁到像化石的蟬屍也散落在地,這正是負責打掃的人偷懶的證明。


    雖然這個地方是從辦公室方向看過來的死角,但因為日照及通風不好,所以不良學生拿來當作吸菸場所的機率偏低。當然,普通學生也幾乎不會接近這裏。塩原回想著委員會裏的調查報告,走在枯黃的野草上。一隻鴿子為了尋找食物而啄食野草,但一聽到塩原的腳步聲,馬上就張開翅膀飛走了。


    在室內拖鞋的內側,有種踩在泥濘地麵的觸感,而且還有微微的異味。塩原停下腳步,隔著大鼓低頭看著地麵。


    奇怪顏色的液體細長地分布。紅色和黑色混雜的顏色沾染了枯草。彷佛有人將一度割下的野草覆蓋在液體上,


    「……血?」


    視覺及嗅覺所引導出來的猜測,讓塩原不禁脫口而出:


    「是有人在這裏打架吧?可是在保健室的紀錄上,除了昨天晚上從樓梯上摔下來的那個男生,應該沒有其他受傷的人……」


    為了先向長穀報告,塩原留意著腳邊並背離那個地方。


    清風讓大鼓的鼓麵低微地震動。


    (插圖)


    文化祭專門特別警戒委員的房間。


    豐花用有色麥克筆在圖畫紙上這麽寫完後,微微歪著頭。


    「總覺得——不太協調耶。不過,我也不想像其他委員會那樣使用準備室這個名詞。感覺好像還在準備的樣子。」


    將圖畫紙揉成一團丟掉,豐花又再度拿起麥克筆。從窗戶照進來的夕陽在麵對辦公桌的豐花側臉上,刻下認真的陰影。


    京介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圖畫紙團,丟到垃圾袋中。在這個兩坪左右的狹小房間裏,如果該整理的東西沒有妥善整理,好像一下子就會連立足之地都沒有。而且,當立足點消失時,被豐花踩在腳下的肯定會是京介自己。


    抬起頭的豐花,直直地盯著京介問道:


    「喂喂,休息室和後台,你覺得哪個比較好?」


    「都無所謂。」


    被詢問的京介這麽回答。豐花在嘀咕了一會兒後,再次將目光移回圖畫紙上。雖然豐花已經煩惱了一小時


    之久,但就京介而言,別說是寫在紙上了,就連門牌的存在本身也真的是怎樣都無所謂。


    執行委員會長佐久間給京介兄妹倆的,是位於第二校舍二樓最遠處的這個空房間。如果從麵積來考量,原本應該是當成更衣室或儲藏室的房間。這裏搬進同樣是從佐久間那裏拿到的備品,充作到文化祭結束日之前的宿舍。


    即使如此,這裏還真是狹小啊。京介環顧室內之後歎了口氣。搬進房間的東西有豐花現在正在使用的桌椅,以及發放的兩個睡袋。五個瓦楞紙箱——裏麵除了毛巾及洗臉用品外,據說大部分是豐花要求的宵夜零食。


    光是這些東西,就已經把地麵的一大半掩蓋住。京介他們的玲洗樹樹枝則在房間的角落好像很拘束地倒在地上。


    「你一副很不滿的表情喔。」


    豐花瞄了京介一眼後,移動著麥克筆說道:


    「這也沒辦法啦,因為她們說已經沒有其他的空教室了。唉,雖然的確是很狹窄,又隻—有一扇窗戶,可是日光燈會亮,牆壁上也沒破個大洞啊。」


    豐花打了一個大噴嚏後,很為難地繼續說道:


    「出了走廊,附近不但有自來水及廁所,她們說也可以使用運動社團專用的淋浴室,所以用不著擔心洗澡的問題。而且睡袋是新的,零食也有一大堆。這樣應該夠了吧?太奢侈我認為不太好喔……好,完成了。太完美了。」


    豐花從圖畫紙中拾起臉來,露出滿足的微笑。上麵寫著「文化祭專門特別警戒委員待命所」。


    豐花拿著圖畫紙從椅子上起身,踹開桌腳及京介的腰,離開了房間。


    感覺房間好像變大了。最占地方的原來是豐花那股強勢的氛圍啊,京介平靜地垂下雙肩。雖然隻是從父母那邊聽來,並沒有留下記憶,但京介在嬰幼兒時期和豐花並排睡覺時,似乎曾有過偶然被翻身的豐花拳頭打中,而瀕臨死亡的情形。


    京介拿起睡袋的說明書。就連九月一旦進入下旬,早晚都會變得相當寒冷。說明書上還一板一眼地寫著「即使是在寒冬的屋外也溫暖得令人放心」的保證。


    當他思考著晚上要不要睡頂樓或校園時,豐花抱了一個木箱回來。這是豐花在門睥之前先做好的「給警戒委員的情報箱」。


    豐花偷瞄情報箱的裏麵,帶著愉悅的心情笑了。


    「太棒了!裏麵大約有五十封信喔。攝影師所見到的女人,或許馬上就能找到了。」


    在午休時間休息時,豐花曾說過「現在所擁有的消息太少且太曖昧」。關於這點,京介也有同感。


    那個自稱攝影師所看見的人物,是十九歲以上,二十三歲以下的女性。他所知道的特徵就隻有這一點而已。雖然或許還有除了他以外,也見過那個女人的學生,但要對全校學生一一詢問,勢必得花時間。


    因此豐花拜托廣播社,請他們播放要求全校協助的訊息。內容是「在校園裏看過類似校外人士的同學,請至『給警戒委員的情報箱』通知」。然後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在京介他們將行李搬到待命所,豐花為了門牌傷透腦筋的期間,似乎就已經有情報寄送過來。


    將情報箱翻過來,開始確認裏麵紙張的豐花,突然發出尖銳剌耳的聲音。


    「這是在搞什麽啦?幾乎都是在惡搞的東西嘛!」


    麵對豐花丟過來的一疊紙,京介也不由得看了一眼。


    有些不知是笨蛋還是白癡,文筆隻有小朋友程度的內容還算是可愛的,有些卻隻寫下一般稱為「傳媒禁用語」的字眼。裏頭不但有某處的不良學生寫給京介的決鬥信,連「能不能來參加二年三班的嚇人秀演出」之類摸不著頭緒的信件也在其中。還有田徑隊在校園製作的巨大迷宮捷徑地圖。


    豐花一一攤開紙張,尖聲地大吼大叫。京介在此時,不得不把被揉成一團丟棄的紙張撿起來。


    「好啊,沒關係。反正我也不認為光是做個木箱,就能馬上查出那女人的底細。」


    豐花似乎完全失去幹勁,隨便倒臥在床上說道。她吃著零食,用指尖夾起紙張做確認。分配到的大量零食,在幾分鍾內就被她消耗殆盡。


    京介貼著牆壁,決定睡覺的地方就選在頂樓。一想到睡覺地點,就開始真的覺得想睡而打了一個嗬欠。雖然被任命為警戒委員,但竊賊和校外人士的身份依然未明,所以校內還是一片祥和。他感覺偷竊單純是惡作劇,至於攝影師所看見的女人,說不定隻是碰巧經過的酒醉者,不知不覺定進校園罷了。


    「雖然也有好幾封不是開玩笑的意見,但幾乎都是支持出現幽靈的說法。像是『快讓她安息』,或是『不要雇用警戒委員,要請法師來』……」


    當豐花混雜歎息訴說時,有人來敲房間的門。豐花做出像是沒氣汽水般的回應,快睡著的京介也張開眼睛。


    「晚安……」


    露臉偷瞄房間內部的是兩名女學生。從製服上的緞帶顏色來看,是三年級和一年級學生的組合。而一年級的學生一看見豐花,就揮手打招呼。


    「豐凱薩琳,你好嗎?」


    「啊——哎呀,怎麽了?你是來玩的嗎?班上一切都還順利吧?」


    突然變得很有精神的豐花,站起來回應女學生。


    看來似乎是豐花的朋友。京介又再次閉上眼睛,不過因為此時豐花開始勸說「雖然很窄,但進來坐坐吧」,所以他隻能無奈地張開雙眼。雖然兩個女孩看起來有些猶豫,但沒多久就踮起腳尖走進室內。


    坐在豐花拿出來取代座墊的睡袋上,一年級的女生先開口說話:


    「我們本來是想把信送到情報箱裏,但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所以想想還是直接跟你說。啊,這個人是我合唱團的學姊。」


    坐在一年級女生身旁,三年級的女生微微點頭示意。三年級女生大紂來回看了室內兩輪之後,將視線鎖定京介問道:


    「請問你沒有抽菸吧?」


    高年級生對他使用敬語雖然很怪異,但她的問題內容也很奇怪。當京介皺起眉頭時,


    一年級女生露出苦笑說道:


    「學姊對香菸過敏。而且因為決定要在大學攻讀聲樂方麵,所以她很細心嗬護喉嚨。」


    「啊,所以她剛剛要進來之前才會猶豫啊。」


    豐花點頭回應說道:


    「京介現在正好在戒菸中喔。明明是第一次見麵,你卻能清楚知道他是有抽菸的人啊。」


    豐花提出反問,三年級女生輕輕地點點頭。


    「因為他是有名的不良少年,所以我才認為他會做出抽菸或吸膠之類亂七八糟的事。」


    室內頓時有股奇妙的沉默氛圍造訪。


    在窗戶的另一邊,烏鴉正在鳴叫。心想剛好可以藉此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所以京介將目光投射到外頭。暗紅色的天空,不知在何時換塗上傍晚的昏暗。雖然和昨天隻差了一點點,但日落的時間好像提前了。


    「那麽,你們要跟我說什麽?」


    豐花以取悅般的聲音發問。她將從情報箱中取出的紙張整理好,塞進垃圾袋裏。


    「是關於昨天晚上的事件。」


    一年級女生重新在睡袋上坐好,稍微伸直背脊說道:


    「今天早上我不是在教室裏跟豐凱薩琳說過嗎?我從學長姊那邊聽到,可能是自殺學生的幽靈出現了。」


    「你說的那個學長姊,該不會就是這位吧?」


    聽到豐花的提問,一年級和三年級女生同時點頭。京介想起白天在頂樓時從豐花那裏


    聽到的事,及供奉在空罐子裏的鮮花。那件事的起源似乎就是眼前這兩個人。


    一年級女生將雙手並列在自己的膝上說道:


    「大概是我在教室說出來的關係,幽靈的傳聞好像在校內流傳開來……」


    「有學生在頂樓供奉鮮花喔。情報箱裏也送來好幾封寫著想辦法對付幽靈的信。」


    豐花回答後,一年級女生好像很抱歉似地表情黯淡。


    「……其實,後來我有再向學姊求證啦,所以才知道自己有點聽錯了。」


    「是這樣嗎?」


    「因此我想做個更正,才請學姊一同前來。我想如果在警戒委員的工作上有正確訊息,或許會有所幫助。」


    一年級女生說到這裏閉上嘴,豐花看著仍舊沈默不語的京介。京介兄妹正在調查的並不是靈異故事的真相,而是竊賊及校外人士。但還是姑且聽之吧,豐花的眼神中似乎在這麽說。


    三年級女生依序看過京介和豐花後,靜靜地開口說:


    「我首先要說的是,昨天晚上我也在校內看見校外人士了。」


    「真的嗎?」


    麵對瞪大雙眼的豐花,三年級女生點點頭。


    「就在我半夜起來上廁所,走在走廊上的時候。我也看見一年級的男生正在追那個校外人士。不過,我因為害怕而沒辦法追上去。那個校外人士和我一年級時的高年級——就是前年的三年級學姊長得很像。」


    「前年的三年級學姊?」


    豐花重複訴說時,一年級女生取而代之地回答:


    「在好幾年前自殺的學生……聽說很像那個人。」


    「咦,那麽……昨晚出現的真的是幽靈咯?」


    讓頭歪向一邊的豐花大概是想摟住什麽東西,因而一把抓住京介的手臂。雖然京介因為疼痛而撥開她的手,但馬上又被她抓住。


    「不是的。」


    三年級女生以冷靜的眼神,遠望著正在爭執的京介兄妹說道:


    那個與校外人士相似的女學生雖然自殺了,但她卻還活著。明明都從校舍頂樓縱身跳下去,但不知是不是碰撞位置剛好的關係,她最後毫發無傷地站起來。」


    「前年的事發現場,你有見過嗎?」


    對於豐花的詢問,三年級女生答道「有啊」。


    「當時我也和今年一樣留宿在學校。前年我們有好幾個社員一起睡在四樓教室裏,但隻有我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而清醒過來。」


    「學姊對聲音也很敏感。」


    對一年級女生所說的話點點頭,三年級女生繼續說著:


    「當我試著定到發出聲音的方向時,頂樓的門卻是打開的。結果,那個女生使用類似踏腳凳的東西,攀爬到鐵絲圍籬上。雖然對我來說她是不認識的高年級學姊,但總不能見死不救吧?後來我有加以阻止,但她卻完全不聽我的話。」


    「所以……她就在你眼前跳下去了?」


    豐花輕聲地詢問。大概是想起當時的情景,三年級女生的眉毛微微地抽搐。


    「我馬上跑下樓梯,朝下方衝去。雖然我跑得並不是很快,但我想從頂樓下來應該隻花了幾分鍾的時問。可是,當我匆忙趕到那個女生摔下來的地方,她卻毫發無傷地站著……」


    「看見這件事的隻有你一個人嗎?」


    「在那女生的身旁還有一個男的。他們似乎是朋友,他還和站起來的女生交談。他叫了一聲『笠岡』,這也許就是她的名字。他很平凡地笑著呼喚她,但我因為覺得很可怕,所以;在被他們察覺之前就逃掉了。」


    豐花微微歪著頭。對於這種反應,三年級女生靜靜地垂下雙眼。


    「這件事我至今都沒跟任何人說過。而且這種事應該會被當作說謊或做夢吧?再者,前年所看到的事情是不是真的,連我自己都不是很確定。」


    「可是學姊你…」


    一年級女生開口說:


    「你說昨天晚上看見和前年的女學生長得很像的人,因為害怕一個人忍受,所以才告訴我的啊?」


    「你說很可怕?不過如果前年的女生跟昨晚的校外人士足同一個人,那就不是幽靈,而是活人吧?」


    聽見豐花的詢問,三年級女生的目光向上栘。可以聽見許多烏鴉的叫聲,像是同聲合唱般傳來。


    一想到那個女生或許是為了想再死一次而潛進校園,我就覺得很害怕。


    兩名女學生表示還有合唱團的練習後,離開了待命所。


    京介和豐花仍舊坐在地上,相互凝視彼此的臉。京介以眼神示意,希望豐花快點放開他的手。而豐花這邊則將視線鎖定京介,看起來她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正抓著別人的手臂,目不轉睛地似乎在思索事情。


    「空氣變冷了。」


    看來是結束思考的豐花,放開京介的手說道。京介站起來,將隻開了幾公分的窗戶關起來上鎖。


    豐花再度隨意倒臥在地,往上瞟著京介問道:


    「喂,京介,你覺得如何?」


    「什麽如何?」


    「就是剛剛的學姊所說的話。你認為跳樓失敗的人隔了好幾年後,還會來到同一個地方嗎?」


    「誰知道……」


    「還是說,她是為了別的事情?」


    豐花悠長地吐出隻有重量的氣息後,站起來甩動裙子的下擺。


    『笠岡』是姓氏吧?要不要把本人找出來,直接問她昨天晚上在做什麽?」


    「要怎麽做?」


    「我曾聽說學生會辦公室裏保存著曆屆畢業生名冊。所謂的名冊應該也會記載地址或電話吧?而且,如果能找到本人,還可以請那位學姊和攝影師出麵確認長相啊。」


    豐花確認窗外的黑暗程度,一個人用力點著頭。


    「如果這件事情做完了,你要不要去學生餐廳吃頓晚餐?我隻要一進行思考,肚子馬上就會餓起來,完全沒辦法做事耶。我也以必要經費名義跟執行委員會長要了學生餐廳免費餐券。這陣子可以不愁吃飯了。」


    豐花露出高興的微笑,並朝著房門的方向走去。


    在豐花腳下飄落一張對折的紙。大概是裝在情報箱裏的東西吧。地上剩下的紙隻有那一張,看來似乎是豐花忘了確認的最後一張。京介不禁拿起那張紙。


    「對了!白天我有打電話回家哦。我想得先跟爸說一聲,我們在文化祭結束之前都不會回家。」


    在房門前停下腳步的豐花,整理裙子上的皺摺說道。京介則將隻拆開來。


    「當我這麽說的時候,爸竟然開始尖聲哭鬧耶。今天晚上姐姐要加班,媽也不在家吧他說沒有半個人在感覺好寂寞,平時明明一個人到處玩樂,真是任性啊。」


    京介曖昧地隨口附和,望著紙麵。在上麵遊定的鉛筆字跡相當潦草。


    「京介,你怎麽了?」


    豐花歪著頭,又走回室內。麵對豐花圓滾滾的眼珠,京介將紙遞了出來。


    (這件事警戒委員別插手,否則就宰了你們)


    如此簡短的文句遺留在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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