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叫『人魚公主』的故事對吧?」


    麵對在水槽中悠遊的浮遊精靈,西裝模樣的青年這麽出聲搭訕。在寬敞房間的正中央,隻放置一個裝滿水的水槽。


    外型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魚的浮遊精靈,隻在水麵上露出一個頭。她撩起發絲,疑惑地盯著青年。但青年卻無視於對方的視線,繼續說道:


    「那是敘述喜歡上人類王子的人魚公主,想把自己也變成人類的故事。為了得到雙腿,代價是失去了聲音,總覺得很有感觸啊—:因為光流脈如果不是由術者親口念出咒語,是不會發動力量的。」


    「你好像不是那種毫不起眼的光流脈使者嘛。」


    「也不是這麽回事啦。那麽……」


    青年——遠峰秋一悠哉地交疊起穿著西裝的雙臂,開始發問:


    「你叫什麽名字?還有,我也想問問你幾歲了?要是不知道名字,就很難聊下去吧?」


    「我沒有什麽名字啦,而且我隻是個浮遊精靈。」


    「我們的祖先巫女所侍奉的精靈,有個叫做光儀大神的名字喔。」


    「那不是人類自己任意取的名字嗎?」


    「而待在我家的小精靈,自稱叫白丸子一號。」


    「既然如此,不就是它自己這麽決定的?我才不需要什麽名字。」


    「那麽,我可以叫你人魚小姐,還是要叫你半魚人比較好?」


    「家長。」


    站在遠峰背後的副家長石田低聲叫喚。遠峰的職稱是家長,是本家的統領。


    「名字這種東西叫什麽都無所謂吧。您快點問問題吧,如果您不敢問,要不要由我來進行拷問?」


    「真是抱歉,這位大叔有點猴急。」


    麵對將頭縮回水中的浮遊精靈,遠峰淺淺地露出微笑。


    光流脈統轄管理總局,在相關人員之間稱為「本家」的組織,其建築是鄰近虹原車站東口的一幢七層樓大廈。在普通人之中,很少有人知道本家的工作內容。


    在建築物後門,停著一輛大型卡車。即使有一般人誤以為這輛卡車是搬家公司的專用車,但能正確說出本來用途的人,應該幾乎不存在吧。


    它本來的用途是精靈運送車。但現在貨車廂卻呈現半毀無法使用的狀態。那是今天早上,保護市區某座公園的浮遊精靈,在開往本家的途中被某種東西破壞的痕跡。


    「隻有短短的五、六分鍾喔。」


    在遠峰身旁的卡車司機像是推卸自己的責任似的,以迅速的口吻描述。


    「我在離開公園沒多遠的空地把車停下來,到對麵的便利商店去,隻花了五、六分鍾。」


    「然後當我回來時,貨車廂的門就被破壞,在我探查內部的瞬間,又被人從後方揍了一拳,結果……」


    遠峰繼續聽著司機的敘述。浮遊精靈則在水槽裏,悠閑地擺動尾巴。


    水槽上施加了結界術,形成術者以外的人無法碰觸的狀態。因此,攻擊卡車的人似乎什麽都沒偷到就當場離去。聽說司機的後腦勺被重擊之後,在無人通行的空地上昏迷將近十個小時。他在傍晚時分終於清醒,馬上向本家進行事故報告。


    「離開公園後,你為什麽不直接回到本家?」


    石田大聲斥責司機。司機像是挨了雷殛般全身顫抖,連嘴唇也打顫著回答道:


    「不……那是…因為我還沒吃早餐,覺得肚子很餓,所以才會到便利商店……」


    「這種事情等你把精靈運回本家之後,愛怎麽樣都可以吧?從公園開車回來不過才花不到十分鍾的距離!」


    「所以,我才想為了不要在那十分鍾裏,因為肚子餓過頭而發生車禍……」


    「你認為這可以拿來當藉口嗎?你被減薪了!在會議決議之前就先停職處分吧!」


    司機用圍裙蓋住臉龐開始哭泣。浮遊精靈露出嘲笑般的笑容,用尾巴前端拍打水麵。水花從沒有上蓋的水槽飛散開來。


    遠峰稍微避開水花,說道:


    「石田,你真的很喜歡減薪耶。那下回你的職稱就別叫副家長,改成減薪官如何?我就為了你設立這種部門吧。」


    石田沉默地瞪著遠峰。遠峰也默默地無視於他的視線,轉而對浮遊精靈說道:


    「攻擊卡車的是什麽人,你有沒有看見?」


    …-搖著頭的浮遊精靈指著石田,厭惡地扭曲臉龐。


    「在被裝進貨車廂前,我還被那個男人狠狠地痛扁一頓。所以我幾乎沒有意識啊。」


    「是嗎,那真是抱歉了。這位大叔不僅喜歡減薪,也很喜歡暴力。」


    「那並不是暴力,而是運用腕力正當執行任務!」


    麵對提出反駁的石田,做出「哎呀,這種事怎樣都無所謂啦」的回應,遠峰輕輕敲著水槽的玻璃說道:


    「就以偶遇的劫車行搶而言,對方的行動很奇怪耶。動作快得不像話,但卻沒偷走司機的財物。也就是說,對方是知道這輛卡車裏麵有什麽東西,而前來攻擊的。這麽想來,人魚小姐…」


    被叫到名字的浮遊精靈,隔著水槽對遠峰投射鬱悶的視線。她指尖上所有的指甲都開始伸長。


    「你是想問,對於鎖定我為目標的人,心裏有沒有數吧?」


    「沒錯。那家夥為了逮住待在公園水池裏的你,而從很久以前就一直伺機而動。但今天因為我們先越線行動,所以他才會破壞卡車。應該有這種可能性吧?」


    「如果真是那樣,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種人不能放著不管吧?」


    「雖然你這麽說,但我真的沒看到啊。剛剛我也說過了,當時我意識很模糊。我隻是隔著水槽聽見聲音而已。」


    浮遊精靈用伸長的指甲從內部敲擊水槽。玻璃受到刨刮,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雖然司機和石田,幾乎同時掩耳發出呻吟,但遠峰卻不為所動,向浮遊生物提問:


    「對方說了些什麽?」


    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後,浮遊精靈張開被水濡濕的嘴唇。


    「我沒有聽得很清楚。可是,他好像說沒什麽關係之類的,然後就消失了。」


    「沒什麽關係嗎……」


    望著痛苦不堪的石田等人,遠峰歪著頭思考。


    「感覺好像是在做過什麽之後,順便以你為目標啊。人魚小姐,你是什麽時候搬到那個水池的?」


    「因為對時間的感覺和人類不一樣,所以很難說明。不過,是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之後還沒有遇到同樣的夜晚。」


    「如果是上一輪新月出現,大約是一個月之前吧。這段期間你見過多少人了?除了今天碰到的人以外。」


    「因為我一直潛伏在水底,所以幾乎沒見過人。不過,也許從水裏探頭出來時,有被人從遠處看到吧,但這種事我就不清楚了。」


    浮遊精靈再度用指甲刮著玻璃說道:


    「喂,夠了吧?我從早上開始就一直餓肚子,因為當我想在公園裏吃掉光流脈使者時,卻被那個男人從中阻撓。」


    被她用手指著的石田,皺起眉頭向遠峰說明:


    「一名路過的矯正術者在公園裏,被她鎖定為目標。」


    「咦,是誰啊?」


    「就是家長您很中意的雙胞胎其中之一。」


    「嘿,那還真是危險啊。」


    「就讓我吃掉那個光流脈使者,當作跟你說話的謝禮吧。」


    浮遊精靈敲打了好幾次玻璃,這麽說著:


    「那個光流脈使者很強吧?他和你們不太一樣,這一點我很清楚喔。」


    「浮遊精靈還挺方便的。我們人類要計算能力,還得舉行測驗或檢查,搞得亂七


    八糟的。」


    遠峰鬆開交疊的手臂,悠哉地回望著浮遊精靈。


    「所以說,強悍又有點與眾不同的光流脈使者,會比較好吃咯?」


    「沒錯啊,而且吃了還可以延年益壽。」


    石田加深眉間的皺紋,並打算走近水槽。但遠峰卻便了個眼色,製止石田的行動。


    「最近,在這個城市還發現除你以外的浮遊精靈,該不會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樣吧?」


    「這該怎麽說呢?聽到傳言而跑來這個城市的同伴,好像是有啦。」


    「傳言?」


    浮遊精靈在水中做了一次全身翻滾後,再次將頭露出水麵。


    「在下很多雨的時候,光流脈使者之間發生過爭鬥吧?」


    「你還真是清楚嘛。」


    「因為強大的力量,這個城市有一度遭到破壞,但卻也在一瞬間修複。在陽光強烈照射的時候,具幻屋被打倒了。他是敗在跟下大雨那時同樣的力量之下。」


    「精靈之間會討論這種話題?還挺可怕的耶。簡直就和在商店街談論附近傳言的三姑六婆一樣。」


    「對於世界的力量均衡隻要有一絲紊亂的氣息,我們都會很敏感喔。」


    「原來如此,感謝你提供寶貴的情報。」


    遠峰回過頭麵對石田,抓著後腦勺說道:


    「市內或許還有其他浮遊精靈。」


    「我明白,我會全數納入保護之中。」


    石田在眼中蘊含猙獰的光芒後,倏然從房間離去。似乎是被石田踩了一腳,正在啜泣的司機開始放聲大哭。


    遠峰重新麵對水槽,用指尖緩慢地戳著玻璃表麵。


    「隻要是有水的地方,你在哪裏都可以生存吧?」


    「大概是這樣。」


    「如果你有喜歡的大海或河川,可不可以告訴我?不管是哪裏我都可以送你去。」


    「在吃到那個光流脈使者之前,我不會離開這個城市的。」


    「真不好意思,那個光流脈使者不是你的食物,而是我的棋子喔。」


    遠峰像是要打斷浮遊精靈的主張,朝水槽踏近一步。


    「冥河也有水吧,要不要送你去那裏?」


    在豐花說出口之前,京介完全忘記這回事,原來虹原高中也有學生會。


    會忘記的理由是因為對京介而言,學生會單純是個無緣的存在。在日常生活之中完全沒有牽扯上的機會。雖然一手包辦開學典禮及全校集會等活動的似乎是學生會,但京介卻好像沒參加過這類活動。


    (插圖)


    因此,踏人位於第一校舍三樓的學生會辦公室,對京介來說是入學以來第一次。


    「……叫笠岡是嗎?還是沒有叫這個姓氏的學生啊。」


    擔任書記職務的二年級女生,看著京介和豐花的臉這麽說道。


    在學生會辦公室裏,將從高中創校以來到去年為止的所有畢業生,依照年度編成名冊保存下來。因此當來到學生會辦公室時,豐花就向幹部提出閱覽名冊的申請。室內有一名書記邊看雜誌邊吃似乎是晚餐的便當,對於豐花的要求,她很乾脆地答道「請自便」。


    配合合唱團高年級學生的談話內容,從資料架上取出前年的畢業生名冊。雖然薄薄的冊子裏記載著將近三百位學生的姓名,但其中卻沒有笠岡這個姓。京介與豐花心想應該隻是漏看,互相進行再次確認,但還是沒看到。


    不隻是前年的名冊,連在那前後的年份及過去五年內的東西也全都回溯調查過,但結果卻是相同的。他們也想過是名字本身錯誤的可能性,而配合相似發音的名字一起尋找,但卻演變成龐大的工作量。


    大概是很在意在架子前麵騷動的豐花,擔任書記的學生也將便當丟在一旁前來幫忙,最後他們三個人將三十三年份的名冊全部確認完畢。不過即使如此,笠岡這個姓氏還是到處都不見蹤影。


    「她真的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嗎?」


    書記將名冊重新塞回架子上,轉頭看著豐花。


    「該不會是和其他學校的學生搞錯了吧?」


    「是這樣嗎……」


    在京介的身邊,豐花帶著想不通的神情喃喃說道。她正盯著前方的牆壁。而牆上貼著招募新任幹部候選人的海報。看來下個月在校內就會舉行選舉,但豐花感到不滿的當然不是海報的設計。


    「今天其他幹部都已經回去了,因為從明天開始會變得更加忙碌……」


    書記關上架子的玻璃門後,對著京介和豐花點頭示意。


    「關於那個叫笠岡的學生,下次我會幫你們向會長及其他學長姊詢問。因為三年級的幹部對其他學校的事也很清楚,所以或許會知道些什麽。」


    「非常謝謝你……那麽,我們下次再來羅。」


    豐花以比來訪時雙肩略垂的姿勢,定出學生會辦公室。在來到這裏之前豐花還幹勁十足,就連寫著「不要插手這件事,否則就宰了你們」的恐嚇信,也斷言一定是惡作劇,還說出就算不是惡作劇,也怎麽可能會輸的豪語。


    當京介也打算離開房間時,書記開口對他說:


    「我記得你是一年六班那個有名的不良少年吧?」


    「班級方麵是猜對了。」


    「從去年開始在後夜祭時,各個班級的不良學生都會聚集在一起,進行淘汰製比賽。是關於打架的。」


    「思。」


    「今年也要舉行,但人數還不夠。你也要出賽嗎?要是獲勝了可以得到獎金喔。」


    「我不會去。」


    書記感到意外地豎起眉毛。


    「為什麽?哎呀,出賽的全都是粗魯的學生,所以多多少少會受點傷啦。不過,反正你應該已經習慣了吧?」


    「我沒興趣。」


    「是嗎?唉,你要是改變主意,在比賽前一天之前跟我說喔。」


    京介關上門,歎了一口氣。無效治愈體質現在是第三階段。他從沒聽過有體質治療法的說法。看來是拖著損壞的身體活著的感覺,恐怕在死之前都擺脫不掉了。


    「看太多名冊了……眼睛好痛。」


    待在走廊上的豐花,抬頭看著昏暗的天花板轉動頸子。


    明天就是文化祭前的準備結束日。會場設定等費力的作業也增加許多。不僅為了明天做準備,今天早早解散的班級很多,連辦公室裏的教職員也幾乎沒人留下來。


    裏麵雖然沒看到前年的三年級導師,但在虹原高中教書教了十五年以上,即將退休的數學老師還在。他也是京介班上的科任教師,京介在第一學期的期中考後,就接到這位老師十分認真地忠告:「你還是去動個手術,把計算機裝進腦袋裏比較好」。


    這樣的老師即使被問到笠岡這個姓氏,馬上做出「我不知道耶」的回答。


    「不好意思,因為隻有成績相當優秀的學生,我才會記住名字啊。不過其他學生的事,我也會用分數好好記住的。那個叫笠岡的女生她考幾分?」


    「她是前年的三年級學生。」


    「前年的學年成績第一名,是叫安西啟克的學生啊。」


    「這種事情無所謂啦。她是在文化祭之前從頂樓跳下來的三年級生喔。」


    豐花煩躁地甩動瀏海,開口說道:


    「她一定有很大的煩惱,您連這樣的學生都不記得?」


    「如果有這種學生,那…我應該也會記住名字。可是前年沒發生過這樣的事啊。」


    麵對悠哉回答的數學老師,豐花在嘴裏輕輕地咋舌。京介在豐花身邊忍著嗬欠,重新確信要在辦公室裏得到學生的情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這所高中的老師,基本上


    都是對學生漠不關心的。不僅不幹涉學校活動,連學生之間發生的事件,隻要不是情節重大,都不會傳到老師這邊。


    「前年的三年級學生之中,在畢業之前死掉的學生隻有一個……」


    數學老師看著窗外,帶著想早點回家的神情說道:


    「他應該是個男生,而且還是病死的。」


    「那個叫笠岡的人雖然跳樓自殺,但似乎還活著,所以她沒有死喔。」


    「那我就更不清楚了。」


    數學老師爽快地放棄回答,說道:


    「雖然現在也是這樣,但那個學年的孩子,也把打架鬧事當家常便飯,再加上還有很多生命力非常旺盛的學生哦。像是騎著摩托車衝進校舍;還是一次抽五十根菸的學生……」


    當數學老師對著他們訴說時,辦公室的電話鈴聲響起。


    「光是和那時相比,現在算是和平一些。因為在後夜祭還刻意設立打架比賽咧。」


    數學老師話說到這裏,就伸手把話筒接起來。


    「打架比賽,這是什麽?」


    雖然豐花提出詢問,但京介卻沉默地搖頭。要是知道獎金的事,豐花應該會高興得讓京介踴躍出賽吧。而且不用說,她自己肯定不會參加。


    打電話來的對方似乎是朋友,數學老師隻顧著親切地聊天。大概是看透已經無法再繼續問下去的樣子,豐花拉起京介的手,朝出入口方向邁開步伐。


    「那個老師真是沒禮貌耶。什麽分數、病死,還是騎摩托車衝撞校舍,他難道沒有其他的記憶方法嗎?」


    被豐花拖行到走廊上,京介突然陷入思考。當自己不在的時候,自己的存在會以什麽樣的說法留下來?是極度缺錢、愚蠢的矯正術者,還是有名的不良學生?但先決條件應該是要有人記住自己吧?


    因為那是怎樣都無所謂的疑問,所以他馬上就把它拋在腦後。但為什麽會想到這種事情,連他自己也不太明白。


    離開辦公室後,豐花開始申訴已經到了饑餓的界限,因而決定去吃晚餐。豐花也沒和京介商量,就逕自朝學生餐廳走去。


    學生餐廳若依照平常的作息,是與下午六點的放學時間同時關閉。但這幾天聽說因為文化祭前的特別考量,所以開放到將近八點鍾。現在的時間是七點,座位區裏大概還有二十名左右的學生,正在邊商量事情邊吃飯。


    但是,廚房的燈光卻已經熄滅。當豐花拚命揮手呼喚時,一名正在清洗碗盤的大叔似乎很為難地答道「烹調工作在五分鍾前就結束咯」。


    「自由特務真是可悲啊。」


    緊握著學生餐廳免費餐券的豐花,以虛弱無力的聲音嘟囔著。


    「靠著不明確的情報三番兩次來回奔走,卻沒有半點收獲。心想即使如此吃過飯後還是要繼續努力,卻隻因為五分鍾之差而連幸福的休息都無法得到。不過沒關係的,因為這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即使就這樣虛弱而死,我感覺自己也會帶著微笑的。」


    「你從早上開始就到處吃個不停吧,少吃頓晚餐應該死不了的。」


    當京介這麽說時,豐花淚眼汪汪地怒罵回去。


    「京介大笨蛋!這不是熱量問題,而是心情問題啊。吃飯是人生中最高級的報酬啊。」


    豐花的肚子像是與怒罵聲輪唱般,發出十分驚人的聲音,讓前來擺放餐具的學生嚇到打翻盤子。豐花以如同野狗般的氣勢衝去撿拾盤子。但當她知道沒有任何吃剩的東西時,又把盤子朝學生的方向丟去。


    正在計算營業額的阿姨大概是可憐豐花這副樣子,而將賣剩的飯團免費讓給她。雖然每個飯團的米飯都是乾巴巴的,但份量卻有五人份。豐花浮現出燦爛的微笑,隻將其中的一人份交給京介。因為以秒為單位變換心情,所以才會馬上肚子餓吧?在京介的指摘下,豐花的個性還是沒有改變。


    選定空位子坐下後,從窗邊的座位上,有個朝他們揮手的男學生。在餐具旁攤開大張道林紙的,是三年級的風紀委員長穀。他的座位上沒有其他學生,長穀似乎是獨自吃飯。


    雖然京介打算裝作沒看到,但豐花卻很爽快地揮手回應。因為肚子餓的關係,豐花的腦袋才會變得怪怪的吧?京介心想即使隻有自己,也要換到其他的座位,但他的襯衫下擺卻被豐花緊緊抓住。


    「太幸運了,京介。」


    「應該和危機搞反了吧?」


    「你仔細看看風紀委員長的餐盤。是九月的學生餐廳新菜單,橫綱蛋包飯喔。而且他好像還沒有動手的樣子。」


    「你想說什麽?」


    「我從進入新學期後,就一直想吃那個了。」


    豐花踹了京介的膝蓋內側一腳,催促他前往長穀的座位。京介覺得真是可悲,竟然非得和風紀委員長麵對麵吃飯。明明不是自己的選擇,但京介還是勉為其難走向窗邊座位。


    「風紀委員也工作到這麽晚,真是辛苦啊。」


    聽見豐花說的話,長穀的眼鏡發出亮光,露出充滿自信的笑容。


    「警戒委員的工作進行得很順利吧?」


    「托你的福,我們可以坐在你前麵嗎?」


    豐花隔著桌子,在長穀的對麵坐下。在無可奈何之下,京介也隻好坐在她身邊的椅子上。浮現出滿臉笑容的豐花,視線完全被長穀的餐盤抓住。


    「你很在意這個?」


    似乎是誤解豐花的視線,長穀用手掌比著餐桌上的道林紙。


    「這是風紀委員會代代相傳的特製校內地圖。雖然附帶商業機密而有規定不能給部外人士觀看,伹因為你們兄妹是我的好朋友,所以就讓你們瞧瞧吧。」


    「思,太厲害了。哎呀,這是什麽?有灰色圓形記號的地方是一條京介的午睡地點。你調查得真仔細耶。」


    豐花開心地這麽說,還扯著京介的手臂。雖然京介打從心底覺得無所謂,但眼睛還是盯著道林紙。整個紙麵上畫著虹原高中的簡圖,圖上還紀錄各式各樣的符號及顏色。


    欄外也記載著範例說明。例如被塗黑的區塊是不良學生經常用來抽菸的地方,體育館裏就是全黑的。紫色是容易拿來打架的場所,紅色則似乎是用來表示三年級大型不良集團的勢力範圍。


    就如同豐花所說的,在頂樓、校舍的角落及校園外圍,整齊紀錄著灰色的圓形記號。風紀委員還真閑啊,京介心中發出這樣的感想。


    「那麽,這張地圖要用來做什麽?是要在文化祭上展示嗎?」


    「不會拿來這麽做的,我不是說過這是商業機密嗎?」


    麵對提問的豐花,長穀塗著紫色的色鉛筆回答。雖說是簡圖,但長穀還是在通行走廊附近塗上顏色。


    「因為新發現打架的區域,所以我正在追加紀錄。」


    「思。先將這種東西做好,這樣無論何時都可以逮住學生啊。你真的是很喜歡風紀委員的工作嘛。」


    「應該說喜歡嗎…這已經是我的人生本質了。」


    嘴角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笑容的長穀,說出令人驚悚的話。


    「從國中時期開始,我就一心專注於風紀委員。我打算在大學攻讀法律,從事維護世界秩序的工作。」


    「哎呀,真是糟糕。真不知道日本會變得容易居住,還是住不下去呢。對吧,京介?」


    雖然被豐花徵詢意見,但京介卻無視於此。他心裏隻想到某個不知名的遠方。


    當長穀踏入社會時,京介的減薪和貸款也都結束了。不但應該存夠可以獨立生活的資金,超過十八歲的術者,也可以一個人負責區域工作。向本家提出申請後,遷移到某個海外分局,離開日本繼續矯正術者的工作。他心想這是不算太壞的計畫。


    最好是安靜又氣候穩定的城市。隻要人口不多,土地閉塞的情形也會很少吧。天空一整年都是藍藍的,自己隻要一整天看著那些就可以了。即使就這樣睡著了,也不會有人埋怨與阻撓。


    遠離機場及車站,通往市區的道路因為是鄉間而十分複雜。從日本跑來尋找京介的人全都會迷路,沒有人能夠到達。他要的就是這樣的小城市。


    城市裏隻要有水和一點點食物,還有一台香菸的自動販賣機就足夠了。住在當地的沉默老爺爺,會為香菸補貨及兌換零錢。但當說出想抽的品牌時,大概會說需要訂貨吧。


    但是老爺爺不會說日語。


    而且京介也不會說外國話。


    打一開始,對於不會說外國話的術者申請,本家會許可嗎?雖然無論去哪個國家,念誦的咒語都是日語,但並非就算不會和當地人交談也沒關係才對吧?


    光是要被丟到英語會話教室,京介大概隻要一天就會大受挫折。而且這件事還會被副家長嘲笑。


    一想到這裏,就覺得有股悲哀的氣氛。麵對形狀歪斜的飯團,京介歎出沈重的氣息。


    「你怎麽了?從剛剛開始就帶著灰暗的表情及茫然的眼神。」


    坐在旁邊座位的豐花,驚訝地盯著京介。長穀也歪著頭看著他這邊。京介回答「沒什麽」後,甩了甩頭。他可以想見積極夢想未來的行為,對自己而言是不太適合的。


    「喂喂,能不能也讓我幫你塗顏色啊?」


    重新麵對長穀的豐花,露出豪爽的笑容這麽說著。在色鉛筆散布的前方,有裝盛橫綱蛋包飯的餐盤。但長穀卻將手肘抵在兩者中間。


    京介可以預料到那是利用提出幫忙作業來讓對方輕怱大意,趁著將手伸向色鉛筆時,一口氣也把手伸向蛋包飯的作戰。這不算自由特務,而是扒手。與其說是扒手,應該已經算是強盜吧?京介心想怎樣都無所謂,將身體靠到椅子的靠背上。


    「雖然你有這份美意,但已經沒有需要上色的地方羅。」


    「可是,這張地圖在整體上黃色不太夠,我認為配色平衡方麵不好。」


    「哎呀,這並不需要平衡啊。」


    無視於爭論不休的豐花等兩人,京介望著地圖上的範例。曲線代表二年級的不良集團a和b的對抗最前線。星星記號則是有偷拍癖奸的一年級男生拍攝焦點。仿佛隻要將記號連結起來就會形成某個星座般,有許多星星散布在地圖之中。


    在按照順序遠望的期間,京介察覺也有使用頻率很低的記號。紅色的叉記號是發生死亡事故的地點。在地圖中使用那個記號的地方,隻有一處。


    那就在剛剛長穀塗上顏色的通行走廊附近。叉記號似乎是以前就劃上的,新塗上的紫色框框從上麵將記號的一半塗滿了。


    「哦,那個啊?」


    因為聽見長穀的出聲搭話,京介抬起頭來。原來在他無意識間,將手指放在紅色的叉記號上。


    「那裏是好幾年前,一名生病的學生發病的地方啊。」


    大概是誤會京介有興趣的關係,長穀用食指推著眼鏡說明。雖然豐花以十分驚人的氣勢將手伸向蛋包飯,但正要開始述說的長穀似乎沒有發現。


    「病情發作時,那名學生隻有一個人,因為那裏是很難引起注意的地方。所以才延遲救援,被發現時他就已經死了。校園裏麵曾出現病死者的,就隻有那麽一個人喔。」


    「那個人該不會是前年的三年級生吧?」


    豐花打斷長穀的話開口說道。因為她說話時嘴裏還塞滿食物的關係,所以很難聽清楚她在說什麽。


    結果讓眼睛眨個不停的長穀,慢了幾秒之後才點點頭。


    「明明是入學前發生的事,你們兄妹倆倒還滿清楚嘛。沒錯,是在前年秋天。」


    「你有沒有聽說過在那一年有打算跳樓自殺的學生?」


    「如果聽過,就會馬上紀錄在地圖裏了。」


    「說得也是啊。」


    舔了舔殘留在嘴唇上的番茄醬,豐花低微地隨聲附和。雖然臉頰上也留下紅色的線條,但她本人卻好像沒察覺到。京介打了個嗬欠,將餐巾紙丟過去。


    笠岡這個姓氏沒出現在任何地方。若說除了姓氏以外可以當特徵的,就隻有企圖跳樓自殺的過去。但是,看過那一幕情景的人卻是極其少數。對於將昨晚的校外人上當作笠岡來追查,京介覺得會陷入瓶頸。他甚王覺得把這條情報視為並不可靠反而比較輕鬆。


    但要是這麽想,從傍晚到現在所花的時間就全都浪費了。因為是悲哀的自由特務工作,所以就是無可奈何。他想正嘟著嘴唇的豐花,恐怕也跟自己的想法近似吧?


    「說到在事故那年發生的事……」


    長穀調整了眼鏡框在鼻梁上的位置,以調查事件般的感覺開了口。


    「大概就是有一名三年級學生退學的事吧。」


    「退學?」


    把餐巾紙弄掉在地上的豐花,挑起了單邊眉毛。長穀回看豐花點了點頭。


    「雖然在我們學校是司空見慣,但幾乎都是不良學生。因為前年出事的是一名認真的學生,所以我隻是因為身為風紀委員,覺得在意才記住的。」


    「那個人姓什麽?」


    豐花將身體探在餐桌上,提出詢問。幾枝色鉛筆在地圖上滾動,勾勒出好幾道鮮明的軌跡。


    「該不會是叫笠岡吧?」


    「是叫什麽呢……雖然我也有是這個姓氏的印象,但如果沒確認過去的風紀委員日誌,就不知道詳細的情況。」


    「那就快點去確認啦,馬上就去!」


    「這種事無所謂啦,豐花同學,你從剛剛開始就口齒不清地說些什麽啊?還有,你的臉上沾到類似番茄醬的東西喔。你是怎樣在那種地方沾上的?」


    長穀這麽說完後,終於將目光投向自己的餐盤。說到番茄醬,應該就會聯想到蛋包飯吧?京介心想,他真是個可憐的家夥。


    雖說這是理所當然,這名中輟生並非是畢業生。在畢業生名冊上找不到的名字,在過去的風紀委員日誌中找到了。前年中輟的女學生名字,似乎是叫笠岡理保。


    「目前住址不明喔。」


    長穀用右手推起眼鏡,再瞄了一眼左手拿著的便條紙說道。


    大概是被強迫往返學生餐廳及後門附近的電話亭之間,長穀的額頭上微微滲出汗水。


    被豐花搶走食物,還遭到驅使的長穀,臉上有種對人生感到疲累的表情。


    長穀一年級時,笠岡理保是虹原高中三年級的學生。因此在長穀的學長姊之中,或許會有知道笠岡理保通訊地址的人。於是如此推測的豐花,就命令長穀前去收集情報。而這段期間,京介和豐花在學生餐廳座位喝著免費的茶水。這完全是一段輕鬆的時光。對於總是對自己頤指氣使的妹妹,京介算是有點明白她的心情了。


    「住址不明…是指她搬走了?」


    豐花將裝了茶水的紙杯放回桌上提問。長穀坐在椅子上擦著汗回答道:


    「這個嘛,得從一開始說起了……我和二、三年級時與笠岡理保同班的學生取得了聯係。他說他知道笠岡理保在校時所住的地址。是在虹原南二丁目,好像還離學校挺近的。」


    長穀似乎是口渴了,在這裏把話頭打斷,並把手伸向紙杯。但那卻是豐花的杯子。被豐花打了一下手掌心,長穀帶著悲苦的神情,將視線移回便條紙上。


    「聽說笠岡理保在那裏和阿姨兩人相依為命。但是,大約在笠岡理保中輟,所以就錯過了詢問她的機會。他還沒說從高中退學的一個月前,她的阿姨好像去世了。房子也在那時候轉手讓人。」


    「關於新


    的住址,那個人沒聽說嗎?」


    他說因為她阿姨的葬禮及笠岡理保本人她高中退學之後,就沒跟她聯絡了。」


    長穀用指尖撫摸喉嚨,浮現出滲入疲累的表情。


    「他也說連她為何中輟的理由都不知道。突然想起她沒來上學時,就隻有一張退學申請書寄到學校來。隻是……」


    長穀大咳了一聲,然後用沙啞的聲音繼續說:


    「剛剛我也提過了,病死的學生和笠岡理保好像是同班同學。根據朋友所言,在那名學生死後,笠岡理保就變得消沉到一眼就瞧得出來。」


    「跳樓自殺的事也是真的咯?」


    「雖然沒看過現場,所以什麽也不知道,但他說就算發生這種事情好像也不奇怪喔。我所問到的事情就僅止於此,可以休息一下嗎?我好像不太適合做這種工作啊……累死啦!」


    長穀從位子上起身後,就搖搖晃晃地朝開水供應區走去。豐花將視線定在紙杯上,低沉且悠長地嘀咕著。


    「我單純地推測一下……」


    用嘴巴碰觸紙杯,豐花皺起了眉頭。


    「自殺未遂或退學的原因,應該是親密的同學病死的關係。就像合唱團的那位學姊說的,笠岡理保現在即使不是虹高學生也想尋死——大概是想追隨那個人的腳步吧……」


    環視著已經少掉大部分人的學生餐廳內部,豐花壓低說話的聲音。京介也不由自主地追著豐花的視線。學生餐廳職員用缺乏熱情的動作,擦拭空下來的餐桌。雖然長穀在開水供應區前被不良集團糾纏,但職員卻看都不看一眼。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有個地方不明白。」


    豐花用雙手托住臉頰說道:


    「為什麽事發之後都已經過了兩年的現在,她才想做同樣的事?她不是一直好好活到現在嗎?」


    京介伸手拿起自己的紙杯,開口說道:


    這得去問她本人才知道吧?」


    「本人啊……」


    放開支撐腮幫子的手,豐花一把將紙杯捏爛。殘留的一點液體飛濺到桌上。


    「不知道她今天會不會也出現在校園裏?」


    「天曉得。」


    「你覺得該說什麽好?」


    豐花以近乎自言自語的音量說著:


    「麵對眼前一個想死的人,我應該說些什麽?合唱團的學姊也說過,即使製止她也聽不進去……雖然我明白別人有別人的處境,但大家一起為文化祭加油時,都不喜歡身邊有人死掉吧?」


    考慮幾秒鍾後,京介也以幾近自言自語的音量回答她:


    「那就叫校外人士滾出去吧。」


    「……你真冷淡耶,京介。」


    豐花將雙臂放在桌麵,把臉貼伏在其間。可以聽見從遠方傳來長穀的慘叫聲。


    京介拿起豐花的紙杯,連同自己的杯子一起捏爛,看著灰暗的窗外。


    警戒委員的工作,是到文化祭結束日為止保護校園。矯正術者的工作則是淨化負責區域的閉塞。同時擔任這兩項任務的人看到校內有人想自殺,應該如何應對?就算重新思考,所得到的答案還是沒有改變。那就是把自殺者趕到與文化祭無關的地方。


    因為這麽做,不但文化祭可以順利舉行,就算在別的地方死了,人也隻是以自己的意識死去,而不會產生閉塞。


    他心想這個答案應該沒錯。


    但是他不太想采取這個手段。


    「我差不多要關門了,你們快走吧。」


    學生餐廳職員以輕蔑的口吻,從京介他們的餐桌旁經過。


    關於救人的詞匯,無論在教科書上或術書上都沒記載。京介現在確定知道的,就隻有這樣的事實。


    窗外所見的月亮,比昨天還要細長。


    在淋浴時一看到左肩,正如所想的確實留下五指所造成的瘀青。要是淋上熱水就會疼痛,但如果澆上冷水又會剠痛。真是麻煩的東西,在除了自己以外沒有半個人的淋浴間,京介進行深入的思考。


    今天早上被浮遊精靈咬成一條一條的無效治愈體質證明書。已經不在京介手中的證明書背麵,有一條冷淡的注意事項。那就是宣告有這種體質的人,無論怎樣的治愈法都會均等無效化。也就是不管是光流脈的力量、名醫的手術,或是有中國四千年曆史的秘藥,全都無法生效的意思。


    讀到那條注意事項時,京介心想「均等無效化」這句話還真是無情。當他思考能不能換成稍微溫暖一點的詞匯時,姊姊就換說「四麵楚歌,隻有痛苦。雖然心裏沒有感覺到什麽溫暖,但京介現在想想這是很恰當的表現。因為即使出現瘀青,連藥布或藥膏都對他產生不了作用。


    京介從淋浴問回到第二校舍的空房間——警戒委員的待命所時,豐花已經趴在地上睡得香甜。


    右手拿著自動鉛筆,下巴前還放著翻開的筆記本。在豐花的肚子底下,兩個代替座墊的睡袋被壓扁了。雖然在他去洗澡前,豐花宣布「今晚要不合眼地警戒校園」,但她似乎是在擬定作戰計畫的期間就睡著了。


    看看時鍾,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又笑又哭,又生氣又煩惱的,如果一整天部喧鬧不已,差不多也該累到想睡了吧。京介想著這些事情,偷偷看了豐花的筆記本。


    上麵寫著「讓犯人重回現場的作戰」。就像縱火犯會重回火災現場那樣,豐花似乎是認為笠岡理保及竊賊,今天晚上或許又會出現在同樣的地方。半夜十二點時,是在第一校舍樓樓梯間。接著到早上之前,要巡視遭竊的教室及體育館等地。這樣的預定計畫就寫在筆記本裏。豐花依舊潦草難看的文字,京介沒什麽自信地整個看完了。


    雖然並不是讚同那頃作戰,但京介想了想,還是到校園走動巡視一下吧。因此他站了起來。等轉過一圈回來之後,再把豐花叫起來拿回睡袋。他心想自己若要休息,到時候再開始也沒關係。京介隻帶著玲洗樹樹枝,關掉房間的電燈後走到走廊上。而豐花嘴裏正說著不太高興的夢話。


    京介首先移動到第一校舍。無論是走廊還是教室,所有的燈光都熄滅,隻有顯示緊急出口的綠色燈光照亮黑暗。


    根據從執行委員長佐久間那裏聽到的話,今晚留宿在校內的學生人數大約是二十人。


    隻不過,這是已經提出留宿許可書的人數。但應該還會有像昨晚的自稱攝影師那樣,未經許可就潛入的學生吧?雖然不知道那二十名學生睡在哪裏,但到處都沒有人跡。傳人耳中的隻有自己的腳步聲,及偶爾從窗外傳來的蟲鳴聲。他感覺到明明是幾乎每天生活的地方,隻因為時間點不同,就有一種來到不知名場所的錯覺。


    就在走到四樓的走廊時,京介察覺到除了自己以外的腳步聲,而停下了腳步。


    可以聽見緩慢移動腳步的乾澀聲音漸漸傳過來。當集中聽力時,耳裏也傳來微微呼吸的聲音。很接近。京介留意不讓自己的氣息被對方發覺,將視線投注四周。


    在樓梯的方向可以看見人影。一個微駝行走的影子,朝樓上慢慢移動。因為與京介的所在位置相隔數十公尺距離,所以別說是對方的長相,連服裝也完全無法判別。


    是自稱攝影師所看見的那個女人吧。但是,隻是某個學生正在走動的可能性也很充分。因為不接近瞧瞧就什麽都不知道,所以京介開始朝對方邁進。明明應該是聽得到他這邊的腳步聲,但人影卻也沒有停下腳步的樣子。


    「請問…」


    聽見樓梯下京介的呼喚,人影終於停了下來。延長至背部的頭發無聲地晃動。隻是在樓梯間停下腳步,對方並沒有回過頭來。


    「你在做什麽?」


    即使京介做出詢問,對方還是什麽都不回答。從


    背部的線條看來,讓人覺得是個女的。雖然穿著整套的高中指定運動服,但尺寸卻不合身。袖子覆蓋到指尖,褲腳也有點拖在地上。而且在褲子底下是打赤腳。


    每一次呼吸,肩膀的線條就微微地上下移動。對方還是持續沉默著。


    當京介腳踩上樓梯時,從右邊的通道響起怪異的聲音。一名穿著製服的男學生朝這邊衝過來。學生呼喊著一些不可理解的話,朝京介飛撲而去。


    就在快撞到之前,京介改變身體的姿勢,讓學生絆到腳而跌了一跤。但他馬上就站起來,對著京介亮出布滿血絲的眼睛及右手拿著的物體。那個物體就像學校工友所使用的割草鐮刀。


    「不要刺探她!」


    學生大聲地這麽說。聽到聲音,京介就想起來了。雖然因為表情不同而沒有馬上會意過來,但他就是昨天在校門口,跑來拜托京介把木板讓出來的學生。


    「我應該警告過你們,敢插手這件事就殺了你們。我是認真的!」


    學生來回揮舞著割草鐮刀,發出怒吼。空氣被削砍的惱人聲響,傳遍了整條昏暗的走廊。


    雖然完全搞不清楚內情,但還是必須先讓對方冷靜下來。於是京介對學生說道:


    「我隻是個警戒委員。」


    當京介邊說邊往樓梯間的方向瞥去,人影露出背影佇立在原處。京介將視線移回學生身上,繼續說道:


    「我是受托要在文化祭結束之前保護學校,所以我隻是來回走動。」


    「那種行為就是在刺探!」


    將雙手都放在鐮刀刀柄上,學生以大於京介將近十倍的聲音回應。


    (插圖)


    「佐久間學姊不應該雇用什麽魔女的。她想做什麽,跟你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吧?」


    割草鐮刀似乎是疏於維護的物品,刀刃的部份生鏽,到處都斑駁不堪。京介擺出無論學生如何行動都可以應付的姿勢,詢問對方:


    「你認識那個女的?」


    「我說過不要刺探吧?」


    「她是不是叫笠岡?」


    「我不知道啦!」


    學生掄起鐮刀,朝京介飛撲過來。京介在考量後續狀況後,覺得與其閃躲不如先奪下武器,於是也朝學生揮動手臂。


    就在此時,可以聽見從附近傳來類似敲打大鼓的驚人噪音。受到驚嚇的學生因為短促的尖叫而使鐮刀落地,京介也不由得停止動作。


    一回過頭,就看見從走廊的前端有個抱著大鼓的女學生慢步走來。帶著拚命三郎的表情甩動兩條下垂辮子的,是風紀委員塩原。


    「不可以打架!不可以打架!」


    塩原叫喊著,並持續敲擊大鼓。風紀委員應該也是為了取締而留宿在校園裏吧。因為塩原認真的表情相當恐怖,所以京介在轉移視線時,又順便抬頭看了一眼樓梯間。然而人影已經開始朝樓上移動。


    「風紀委員要是也敢來阻擋,我照殺不誤!」


    撿起鐮刀的學生向塩原衝過去。察覺到危機的塩原當場停下腳步,把大鼓敲得更加響亮。京介心想就別管這種東西快點逃吧,他打算給學生來記掃堂腿讓他跌倒。


    受到身體失衡的學生牽連,京介也一起摔在地上。在想起身的京介身上,學生壓製著他並扯開喉嚨大喊「別動」。他帶著一臉隻有腦充血,不知道要對誰如何攻擊的表情。看來隻是嘴巴說說,事實上他根本不打算殺人。


    京介打算反壓製學生的身體。但抵抗的學生揮動鐮刀,刀尖還劃過京介的左肩。看來他果然是不打算真的刺下去,學生訝異地發出驚呼。塩原也發出比大鼓還要大的聲音。


    順著將膽怯的學生推倒的氣勢,京介站了起來。但學生的身體卻摔在走廊上,連鐮刀也一起滑落到地麵。京介避開飛奔過來的塩原,衝上樓梯。


    肩膀的疼痛使得左側有點不方便。雖然是生鏽的鐮刀,但卻比想像中還要鈍重。一想到瘀青的疼痛就這樣再加上一筆,心裏就覺得無所謂了。京介為了無視疼痛而如此自言自語,一路跑上樓梯。


    他打開頂樓的門。幾乎就在同時,從正前方的鐵絲圍籬上,一個人影把身體丟到空中。可是該說什麽予以製止,京介連判斷的時間都沒有。;


    順著風勢,可以微微聽見有東西撞上地麵的鈍重聲響。一口吞下變得苦澀的氣息後,京介跑向鐵絲圍籬。而裝在空罐子裏的鮮花,則翻倒散落在水泥地上。


    在鐵絲圍籬前,放了一個踏腳凳。那是和文化祭用品一起立放在儲水槽陰影的。京介隔著鐵絲圍籬的金屬線看著下方。在位於校舍後方的昏暗地麵上,倒臥著一個人形黑影。但從頂樓的距離,卻不知道更詳細的情況。


    隻要馬上施展治愈術,應該可以得救吧。還是她已經當場死亡了?因為珍惜思考的時間,所以京介也利用腳凳爬上鐵絲圍籬。要是直接跳到地麵上,就會演變成追隨自殺的狀況,所以他拿起玲洗樹樹枝念出咒語:


    「流動吧,馳騁大地的光輝女神!使環繞星辰之氣運用自如,垂直微風從地麵至天,強度三。羽翼啊,乘風飛舞!」


    從地表上產生出輕度的上升氣流,鐵絲圍籬為之震動。蹬著腳邊的地麵,京介跳進空氣的漩渦。利用風力調整自由落體速度的這項法術,花不到十秒就可以平安降落地麵。


    當他雙腳接觸到地麵,解除法術力量時,首先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大概是那一帶雜草成長茂盛的關係,還響起二重、三重唱的蟲鳴。


    在長到膝蓋高度的野草另一側,倒臥著一個俯臥的人影。被拋出來的四肢全都扭曲到奇怪的方向。不但指尖完全停止動作,甚至連抽搐都沒有。


    長發披散在地麵上。從頭部中心流出的液體,往乾涸的土壤靜靜地滲入。京介握起玲洗樹樹枝,朝人影定近一步。他心裏想的不是恐懼及焦躁,卻隻是大事不妙而已。無論怎麽看,她都是當場死亡了。


    在人影的背部出現白色的光芒。那是比打火機的火光還要小、還要微弱的光芒。雖然是與大城市有點距離的虹原市,但卻不曾聽過有螢火蟲棲息的傳言。就算是一隻迷途的螢火蟲飛來,季節也不對。京介皺起眉頭,停下了腳步。


    微微閃耀的光芒,沒多久就擴散到人影全身。當一根根的頭發都被白色包覆時,人影的頭部有了動作。人影用雙手撐在地麵,緩緩地爬起來。


    破裂的額頭,在轉眼間愈合。扭曲的關節恢複原樣,人影用自己的雙腳站起來。每當受傷的部份治愈時,光芒就會消失。京介依舊停步不前,目光被眼前的光景所吸引。


    拾起頭來的人影,默默地回看京介。無論她的臉上或身上都已經沒有傷口,令人無法想像在短短幾十秒之前,她還是個撞到地麵的人。


    對方果然是個女人。年紀看起來比京介梢大。雖然長相清秀,但臉上浮現出的膽怯及哀愁神色卻過於濃厚。當接近觀察時,給人與其說是留長發,不如說是毫不理會任其生長的感覺。


    「……血。」


    女子看著京介,喃喃說道。雖然有種叫「細如蚊蚋」的形容聲音方式,但她的聲音卻正是如此。不過,那不是在夏天大肆飛來飛去的蚊子,而是在秋天一開始就失去力量,即將死去的蚊子。


    對方觀看京介的左肩。看到滲血的襯衫,京介也終於想起傷口的事。但一想到,傷口就開始傳來疼痛,還帶著討人厭的熱度。他心想因為那柄因生鏽造成刀口缺角的鐮刀,所以細菌或許已經侵入體內。


    女子朝他這邊走近。女子將包覆長袖運動服的右手臂無聲地舉起。在她的指尖上還殘留僅有的一點白色光芒。


    指尖伸向京介的左肩。她好像沒有攻擊之意,隻是讓手指接觸到肩膀。白色的光珠


    滑落到肩膀上的傷口。


    光是這樣的動作,傷口就治好了。從被劃開的襯衫底下窺視皮膚,出血狀況已經停止。雖然還留下傷口及被石田抓到的瘀青,但顏色變淡了。如果不是無效治愈體質,也許就能完全治好。京介將視線移回女子身上。放下手臂的女子像是轉移視線地低下頭。她的指尖已經看不見光芒了。


    從校舍跳下來,卻毫發無傷地站起來的女學生。和從頂樓跳下來,不靠藥物或光流脈治愈術,就能讓傷勢複原的女子。雖然思考共通點很充分,但京介打算向不知是否為笠岡理保的對方發問。


    「抱歉,」


    女子這邊先開口了:


    「擅自碰觸你的身體,真是抱歉。」


    「不……」


    「因為力量擅自發揮作用,我的傷勢也自行痊愈了。」


    女子仍舊低著頭說道。


    可以聽見從校舍的方向,傳來腳步聲及爭吵不休的聲音。也看見好像是利用樓梯下樓來的塩原及男學生的身影。當塩原他們察覺到京介時,兩人像是在比賽似地跑過來。


    「我又死不成了。」


    女子這麽說道。


    麵對雜亂的人類氣息,在野草底下的小蟲異口同聲地停止鳴叫。因為找不到回應女子的話,所以京介也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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