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遠峰秋一造訪位於本家後方的垃圾場時,已經有人先來了。


    夜空下,在不可燃垃圾放置場前,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蹲坐著。男子讓陰沉的空氣飄散開來,自言自語地嘀咕著。而在可燃垃圾裏麵挖寶的野貓,似乎很為難般地看著男子。


    男子是本家內醫務室的專屬醫師一條尚。遠峰把一路推到這裏的手推車停好,從旁偷看一條尚的臉龐詢問道:


    「一條醫生,你在做什麽?」


    抬起頭來的尚驚人地抽吸著鼻涕。眼神好像很不高興地充滿血絲,嘴唇上有一根沒有點燃的香菸正有氣無力地叼著。


    「我在想打火機是不是掉了?」


    「如果不介意,就請用我的吧。」


    遠峰從西裝口袋取出打火機,遞到尚的麵前。垃圾場的周遭在一瞬間充滿亮光。對可燃垃圾絕望的野貓,移動到手推車的旁邊蜷曲著身體睡覺。


    吐出煙霧的尚,抬頭看著遠峰問道:


    「這種大半夜你還在工作?」


    「因為浮遊精靈的事件,石田可是幹勁十足哦。」


    遠峰拿起放置在手推車上的空水槽回答。他將水槽丟到不可燃垃圾放置場後,輕拍著手掌。


    「聽說他為了搜索,還讓專門部門製作簡易道具。我正在等他的報告。」


    「是嗎?家長真是辛苦啊。」


    「我的工作頂多隻有知情而已啦。光是留意報告書及部屬的動態,一天就過去了。而且,我也不知道那些報告書所寫的到底是不是事實。即使有想做的事,但我也很難照自己的想法行動……」


    遠峰自己也取出香菸點燃後,蹲坐在尚的旁邊。


    「一條醫生你也在加班嗎?真難得耶,竟然這麽晚還待在本家。」


    「我不想回家啊,因為好寂寞。」


    「那真是傷腦筋啊。」


    仰望飄浮在頭頂上的細長月亮,遠峰在歎氣的同時點了點頭。


    「是被小孩討厭了?」


    「小孩很喜歡我的。」


    「是房貸很吃緊嗎?」


    「這種事就推給長男處理。」


    「那麽是老婆跑了?」


    尚沒有回答。取代回應的是香菸的煙灰一點一滴地掉落在地。野貓像是嘲笑般地發出叫聲。


    「總之,請你打起精神來吧。」


    遠峰平靜地吐出煙霧說道:


    「因為在世界上,還有很多人擁有更糟糕的回憶。」


    尚將香菸撚熄在地上,露出可怕的表情麵對遠峰。


    「你家裏都有什麽人?」


    「老婆和小精靈總是在家裏搞得天翻地覆。」


    「這樣好,這樣好。從今晚開始我就去住你家吧。要是沒人待在同一個屋簷下,我會因為寂寞而睡不著的,從我小時候開始就一直如此。」


    「你住在醫務室不就得了?有傷患就醫,就不會覺得寂寞了。」


    「怎麽可能會有什麽傷患啦。最近這一陣子每天都很和平,這點你應該是最清楚吧?」


    從本家的方向響起堅硬的皮鞋聲,副家長石田慢步走來。因為腳步聲而抖動背部站起來的野貓,逃往某個地方去了。


    「家長,結果出來了。」


    停下腳步的石田,互看比較蹲坐在垃圾場前的遠峰與尚,在眉宇間刻下皺紋。


    「您在這種地方做什麽?」


    「在討論想舉行住宿大會的話題,石田你也要加入嗎?」


    「不用了。」


    立即回答的石田看著手中的文件,大聲念出來:


    「限定以市內為範圍進行的浮遊精靈搜索,出現反應了,」


    「果然還在啊。」


    遠峰站起來,將香菸踩熄後點點頭。


    「那麽,反應隻有一個?」


    「以目前來說是確是如此,接下來我會前往那個地點。隻是……」


    石田瞥了尚一眼後,朝遠峰走近一步。尚則像是對遠峰他們的對話沒什麽興趣似地,打了一個大嗬欠。


    「隻是在那個地點的附近有個令人在意,異欲浮遊精靈的生物反應。讓道具開發課進行分析後,發現似乎是一名拜咒能力者。」


    「拜咒能力者啊……」


    遠峰歪著頭喃喃說著。尚則打了一個噴嚏。


    所謂的拜咒能力者,就是自古代日本就存在,擁有特殊能力之人的總稱。而光流脈使者的祖先巫女也包含在內。能力者因為天生具備的力量,可以引發各式各樣的奇跡。這些奇跡對其他人及世界而言,是為善還是行惡,全操之在能力者的手裏。


    遠峰移開對準本家建築物的視線,眯起了眼睛,


    「該不會是具幻屋吧?那家夥的屍體不是還沒找到嗎?」


    「力量種類好像和具幻屋不一樣。為了慎重起見,我先到那個地方進行調查,要借用幾名護衛隊員。」


    「我又隻能等報告了。」


    「副家長也經常工作到大半夜啊。」


    插嘴的尚伸了一個大懶腰,站了起來。


    「你該不會也不想回家吧?」


    「我和一條醫生不一樣。」


    「既然如此,我就給你一個忠告,要是過勞死我可不管喔,反正給術者遺族的死亡慰問金,都會因為葬葬費用全花光的啦。」


    石田目光銳利地盯著尚,說道:


    「我和那種程度的術者訓練方式不同。再加上,我也不是像令公子那樣的無效治愈體質。」


    遠峰站在打算回嘴的尚與石田之間,揮手說道:「那麽加油吧」,石田皺起臉部後,朝本家的方向邁開腳步。


    麵對石田像牆壁般的背影,遠峰出聲問道:


    「我忘了問你,出現反應的地點在哪裏?」


    停下腳步的石田,帶著比剛剛更痛苦的表情回過頭答道:


    「就是既散漫腦筋又差的縣立虹原高中。」


    沿著組合式牆壁排列了數塊三合板。用來采光的窗戶也被木板蓋住,甚至還是從上方覆蓋厚重黑布幕的徹底封閉狀態。


    這是為了防寒、防噪音、強化外牆,及完全隔絕來自外部的視線所下的工夫吧。可是,實際踏人那個空間時,壓迫感卻遠比安心感及安全戚更早出現。京介覺得氧氣也很稀少,麵對天花板上的老舊日光燈,稍微輕咳了一下。


    「幼稚園的時候,我也曾像這樣把家裏的置物櫃當作秘密基地來玩喔。」


    站在京介身旁的豐花,環顧著四周歎口氣。聽到這句話,拿著割草鐮刀的男學生浮現出類似不好意思的笑容。


    「秘密基地?感覺有點神秘,真不錯啊。」


    「現在不是該笑的時候吧?」


    看見豐花瞪著自己,男學生說了句「說得也是啊」之後垂下肩膀。他的動作讓人有氧氣又開始減少的感覺。


    位於校園角落的體育用品倉庫的麵積,大約是三公尺見方。在初春時全毀,但卻沒有重新建造,所以無論是外觀、大小及建材的廉價感,部和之前沒什麽兩樣。


    在用品雜亂塞入,原本就十分狹窄的這個地方,現在有包括京介在內的五個人。因一連串騷動而驚醒,從待命所直奔過來的豐花,揮著割單鐮刀的男學生及一直跟到這裏的塩原。還有,非虹原高中學生的那名女子。


    回到倉庫之後,女子一直在運動軟墊上抱住膝蓋。即使是過了淩晨一點鍾的時間,倉庫裏麵卻沒有寒冷的感覺。而將額頭埋進穿著運動褲膝蓋上的女子肩頭正微微地顫抖。


    軟墊上似乎是用來取代被單,有好幾塊黑色布冪糾結在一起。雖然在那旁邊還放著好幾罐瓶裝礦泉水及零食包裝袋,但卻沒人動用過的樣子。在倉


    庫的角落,髒掉的女用襯衫及裙子被揉成一團。那大概是女子穿過的衣服吧。


    「即使如此……」


    豐花擅自抓起零食袋,斜眼瞟著男學生說道:


    「也就是說,從教室及戲劇社偷取物品的…浦川,就是你咯。我還在想你連執行委員的工作都不做,到底在幹什麽,原來是在做這種事啊。」


    「不需要用,這種事。來形容吧,豐凱薩琳?」


    將割草鐮刀丟在地上,男學生出口回嘴。聽起來那名學生是豐花的同班同學,也是文化祭執行委員。京介將插在腳尖斜前數公分的鐮刀拔起,丟到倉庫的角落。


    「我可是把昏倒在學校後麵的她負責保護到羅。因為她說不想讓醫院、警察、校方或任何人知道,所以我隻是照她的意思去做。」


    「連運動服也借給她?」


    「沒錯,是很光明正大的助人行為吧。」


    「思,要這麽說也沒錯啦……」


    打開零食包裝袋的豐花大概是站累了,就在女子的麵前坐下。但女子肩膀的顫抖卻稍微增強了。


    花咬著零食,抬頭看著浦川問道:


    「那麽,浦川。你是幾時發現這個人的?」


    「應該是…昨天中午過後吧。」


    「後來你就一直陪在她身邊?」


    「當然了,要是被人看見就傷腦筋了,所以昨晚我也在倉庫外麵守了一整夜。」


    「那麽,你也知道昨晚的事件吧?」


    再度站起來的豐花,將零食包裝袋塞進京介的手中。豐花則將空下來的手指向浦川的鼻尖,並加強眼裏的光芒。


    「這個人去了校舍那邊,還被好幾個人看到。你應該知道現在這件事正引起騷動吧?」


    「……我知道啊。」


    浦川以鬧別扭似的聲音回應,盯著自己腳下。


    「我也知道佐久間學姊雇用你們雙胞胎的事。於是,我想要是藏匿她的事情曝光的話會很傷腦筋……」


    「所以才會將恐嚇信丟進情報箱裏吧?」


    「我也覺得很不好意思。但是……」


    「那是沒什麽關係啦。」


    豐花從京介手中取走零食袋,將裏麵的東西全倒進嘴巴裏。


    「割傷京介的事…算了,現在就先別管了。問題在於,為什麽你沒阻止這個人在外頭四處亂晃!」


    京介感覺到視線傳來,隔著肩膀轉向背後。雖然和站在正後方的塩原四目相對,但塩原卻慌張地從京介身上移開目光。大概是塩原相當中意的關係,她仍舊維持將大鼓綁在身上的模樣。或者是她還緊張到不曉得該「放下來」。


    站在低下頭的浦川麵前,豐花交疊著雙臂說道:


    「剛剛你自己也說過吧,要是被人看見就傷腦筋了。明知如此,為什麽又讓她跑到外麵?」


    「因為她說她想到外麵去一下。而我當然有阻止過她。」


    浦川抬起頭,放大說話的聲音。京介看著坐在軟墊上的女子。但那女子除了顫抖肩膀之外,完全沒有想行動的意思。自從在校舍後麵交談過極少的幾句話之後,她就再也沒開過口。


    「最先開始說不想讓人知道的是她自己,所以我才會阻止她啊。我也告訴過她在文化祭前會有學生留宿在學校,要是在半夜裏到處晃就慘了。但是因為她說還是想出去走走……畢竟她在白天時候得一直壓抑氣息不能動彈。」


    「那麽,昨晚是怎麽回事?散過步之後,這個人有乖乖回到這裏嗎?」


    聽到豐花的詢問,浦川又把視線往下移。


    「她昨晚不是也和今晚一樣,從頂樓上跳下來?」


    「這麽說來……」


    從京介的後方,塩原有所顧忌地露臉說道:


    「我在這個人掉下來的地方……通行走廊的附近,在白天的時候發現了血跡。原來那不是打架的痕跡啊。」


    響起摩擦運動服的聲音。女子在環抱膝蓋的手臂中施力,把臉埋得比剛剛更深了。


    昨晚她也是縱身躍下低,但卻被從自己身上發出的白色光芒所拯救吧。在太陽升起至西下的期間,她隻思考著下一次死亡的事。京介回想那段時間自己正在做些什麽。


    「……就連我在昨晚的那個時間點,也察覺到她好像怪怪的。」


    仍舊低著頭的浦川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說著:


    「剛開始我以為她隻是因為什麽理由,所以才不回家。但藏匿在這裏一段時間後,就自己認定她馬上就會消失……不過,昨晚從頂樓掉下來卻還活著,就連我也覺得很奇怪。老實說,是很恐怖!」


    「那麽,為什麽你沒有馬上找人商量?」


    麵對提問的豐花,浦川抬起頭來。


    「那是……想到找人聊過之後,萬一引起新聞媒體騷動的話,該怎麽辦……像是我藏匿她也會犯什麽罪之類的事,我想了很多。」


    「所以,浦川你就想在這個人的事在校園傳開之前,讓她完成自殺之後消失嗎?你認為這個人待在倉庫的事,也會隨著屍體一起消失在某處咯?」


    浦川沉默下來,倉庫裏麵恢複到令人窒息的寂靜。天花板上的日光燈,正虛弱地不停閃爍著。


    京介想起昨天浦川為了找木板,而焦頭爛額的表情。撿到流浪狗的孩子認蔚隻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也能設法做些什麽,因而振奮精神。他心想藏匿女子的浦川心境,是不是很接近那種感覺?


    「喂……」


    開口說話的浦川,吞咽一下口水後說道:


    「你們認為她是什麽人?」


    「就是為了調查這件事,京介才會被你割傷不是嗎?」


    浦川又低下頭,豐花則長歎一口氣。豐花隻花幾秒鍾的時間看著京介的眼睛,傳遞出想確認什麽的視線。京介因為大致明白她想說的事,所以隻微微點頭。


    「浦川,你一直沒睡吧?」


    豐花將零食袋塞進同班同學的手中,用手指著倉庫的大門。


    「剩下的事我們會想辦法處理,所以你可以先回去了。」


    「可是…」


    「沒問題啦,因為我們就是因此才被雇用為警戒委員的。行竊的事我們也會巧妙地瞞騙過去。但相對的,你不能泄漏到今天為止所發生的事喔。」


    「可是……」


    「明天就是準備的最後一天,如果沒有執行委員會很傷腦筋吧。啊,已經又過一天了,應該是今天啦!」


    豐花挺直背脊,脊椎的關節發出驚人的聲響。


    浦川也對京介投以尋求判斷的眼神。但京介卻移動一小步,挪開三合板把門打開。


    雖然浦川有十秒左右的時間毫無動靜,但沒多久就以小跑步離開倉庫。京介用手抵住仍舊敞開的門板,對身後的塩原說道:


    「你也回去吧。」


    「我不回去。」


    抱著大鼓的塩原,目光筆直地回看京介。大概是過於鼓足幹勁的關係,塩原的臉頰泛著紅潮。


    「身為風紀委員,我要見證到最後一刻。」


    「這個事件和校規無關吧?」


    「有關!這個人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吧,學校相關人士以外者要進入校園,必須先到辦公室辦理手續。」


    「我知道啦。」


    往前踏出一步的豐花,強行將塩原推出倉庫外麵。


    「但是這件事就先留到明天,你也早點回去睡覺比較好喔,因為已經很晚了。」


    橫眉豎眼的塩原,用大鼓將豐花的肚子頂回去。


    「我每天晚上到兩點為止部在聽電台的虹原深夜廣播,所以這種時間算不了什麽。」


    「哎呀…糟糕!既然如此你現在得馬上回去


    ,免得錯過節目了。」


    說出這種話的豐花,再度推擠塩原。雖然塩原還想回嘴,但在豐花卻齜牙咧嘴地說出「睡眠不足是美容的大敵,要是因此而失戀我可不管咯」之後,她就不知為何突然默不作聲。那句話的意思京介雖然並不是很了解,但卻具有很厲害的威力,好像會讓人誤以為是新咒語。


    豐花將門關好,並從內側用三合板及木棒斜頂著,使其無法打開。然後她轉向坐在軟墊上的女子,露出淺淺的微笑說道:


    「吵到你了,真不好意思耶,不過沒事了。」


    女子沒有回答。她肩膀上的顫抖也沒有停止,淩亂的頭發在她的背上慢慢地敞開。


    豐花坐在軟墊前麵。因為手被拉住,所以京介也被迫坐在她旁邊。豐花雖然做了自我介紹,但女子卻沒有反應。


    朝軟墊的方向貼近到隻有幾公分的距離,豐花開口說:


    「你從頂樓跳下之後變成怎麽樣,我從京介那裏聽說了。」


    在女子的手臂下,傳出呼吸紊亂的聲音。


    「不過,我不覺得你很奇怪,要是你有什麽困難,我們也可以協助你。因為我們是警戒委員。」


    京介心想,與其說因為是警戒委員,他比較想說因為是術者。不過,不知道是不是職銜名稱發揮效用的關係,女子的呼吸聲平靜下來。


    女子從環抱的雙膝之間,露出一小部份缺乏生氣的臉。豐花點頭回應並問道:


    「你的名字叫笠岡理保吧?」


    「你為什麽會知道?」


    女子以微小的聲音反問。


    「我們兩個昨天晚上,針對在校園裏到處晃的你做了一些調查。」


    豐花用一隻手指著自己的臉,另一隻手使勁拍打京介的背部。雖然感覺很痛,但京介還是沈默不語。為了不讓沉重的空氣牽引,豐花做出必要以上舉動的行為,讓人覺得可以理解。


    「然後,就聽到你長得很像笠岡的傳言。也知道你是前年的三年級生,還在中途退學的事。你這樣回到學校…」


    在詢問為什麽的豐花之前,笠岡先開口了:


    「當我發覺時,已經在高中附近了。」


    笠岡將臉埋進雙膝之間這麽說。但原本就很細微的聲音卻變得更難聽聞。


    「因為沒辦法再繼續走下去而暈倒,結果,就被剛剛那位學生救了。」


    「你是要去某個地方的途中吧?」


    「我隻是在找一幢高大的建築物。不管是哪裏都沒關係。而這附近最高的建築,應該就是學校了。雖然到車站那邊也有更高的建築物或鐵塔,但我不想去那種人潮眾多的地方。」


    「高大的建築物嗎……」


    「可以縱身跳下去的場所。」


    大概是頭也在痛吧,笠岡按壓著額頭說話。


    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又再度閃爍。抬頭看著發黑的燈管,京介心想,或許是快要壽終正寢了。


    「前年笠岡學姊也做過同樣的事,我們也聽說傳聞了。」


    應該是考量到不要在笠岡的腦海裏產生不良的影響,豐花以比剛剛還小的聲音說道:


    「也包括同班同學病死的事。該不會這就是原因……」


    「是我殺的!」


    笠岡打斷豐花的話,開口說道。


    抬起頭來的笠岡,看著京介的眼睛。她微微舉起自己的右手掌,臉部表情扭曲。


    「你見識過我的力量吧?不管是什麽樣的傷勢或疾病,都可以在一瞬間治好。相反地,我也能讓任何傷勢或病情一瞬間加重,甚至瀕臨死亡。我就是用那種方法殺死他的。」


    笠岡讓手掌滑落到軟墊上,肩頭重複著紊亂的呼吸。


    「據說這是一種拜咒能力,叫做臨轉力。」


    「拜咒能力啊……」


    豐花看著京介。京介想起了夏天時所發生的事件。


    在光流脈使者以外,被歸類為拜咒能力者的人在這世上有多少,京介並不清楚。但是接二連三碰到時還是讓他不得不感受到,一種彷佛毫無根據因緣的心境。


    笠岡像是要甩開自己嘴裏所說的話一般,用力地搖頭。


    「我不知道那種稱呼。對我來說那是不需要的力量。從我懂事時就擁有,但卻沒辦法妥善控製它。已經出現好幾個明明不想殺,卻因此而死的人了!」用雙手覆蓋臉龐的笠岡,全身不斷抽搐著。豐花在自己的膝蓋上緊握雙手,對笠岡問道:


    「可是,你讓生病的同學死掉,並不是故意的吧?」


    「是故意的!」


    笠岡以混雜哽咽的聲音回答:


    「我是奉命殺死他的。他說反正他早晚都會死,所以最適合當實驗品。之後又要我從頂樓跳下來,說是要調查力量對能力者本身是否有用。他說即使失敗摔死了,也會被視作伴隨自殺而不會覺得奇怪。結果出來之後,這回又要我退學。他說因為你擁有很不錯的力量,所以用不著去什麽學校了,要活用那股力量。」


    「等一下!」


    豐花站起來,偷偷看著笠岡的臉。


    「你是被誰命令的?是誰說出這種話?」


    「安西……」


    「安西啟克。他繼承父親的腳步,正在進行拜咒能力者的研究,是我的同班同學,我把自己的事全都告訴他了。」


    笠岡用力抓住運動服,肩頭顫抖著。


    「這不是能對普通人說的事,在我腦海的某處明明很明白,是我不好,全都怪我!」


    「這絕對不是你的錯。」


    豐花放大音量說道:


    「錯的隻有那個叫安西的家夥!」


    「不是的。跟普通人相比我是個怪胎,連安西都這麽說。他說我無法得到研究者之外的任何人理解。」


    「才沒這回事!也會有人願意去理解的。我以前的朋友她……」


    「那並不是真正的了解!」


    笠岡迅速地說道:


    「那隻是不食人間煙火,卻陶醉在自以為理解當中的偽善者!」


    豐花閉上嘴,吐出沉重的氣息。日光燈的閃爍開始縮短間距。


    「那麽……」


    對著日光燈咋舌,豐花向笠岡問道:


    「那個叫安西的家夥現在怎樣了?」


    「他一定正在找我。」


    「你該不會是從他身邊逃出來的吧?」


    笠岡無言地抬起頭。失去血色的臉龐變得像紙一般地純白。


    日光燈熄滅了。倉庫裏麵又陷入黑暗。在昏暗中,豐花抓住京介的手臂說道:


    「該怎麽辦?是不是要向本家報告比較好……光是藏身在這間倉庫裏,實在是太危險了。」


    即使沒有燈光,豐花的眼眸還是綻放出強烈的光芒。


    拜咒能力者及其研究者。區區一名矯正術者在處置上是個大問題。雖然連笠岡自己都無法有效控製的能力很危險,但那個叫做安西的研究者,擁有何種程度的力量也還不清楚。在無法完全應付的情形下,這所學校也有受到傷害的可能性。


    當京介拿起玲洗樹樹枝站起來時,聽見外麵傳來的巨大聲響。受到驚嚇的笠岡有了動作,但那股反作用力卻使得覆蓋在窗戶上的板子和黑布幕全都掉下來。微弱的光線照進倉庫裏,豐花站起來開,像是要保護笠岡般站在前麵。


    聲音持續了好一陣子,好像是從距離倉庫稍遠的地方傳來。


    聲音停止了。可以聽見微微的人類說話聲及腳步聲。豐花壓著嗓子喃喃說道:


    「是不是安西那家夥來了……」


    京介推開門板,對豐花說:


    「我去看看外麵的情況。」


    「我也要去。」


    「或許隻是塩原引起的騷動,所以你留在這裏吧。」


    當他往豐花背後的笠岡看去時,笠岡正看著京介的玲洗樹樹枝。似乎是現在才頭一次注意到這根木杖的存在。


    笠岡慢慢地從軟墊上站起來低吟著:


    「光流脈使者……」


    「你知道?」


    麵對瞪大眼睛提出尋問的豐花,笠岡微微點頭。


    「安西說過……光流脈使者的力量及特徵。」


    「什麽……他連我們這邊的事也全都調查過了?」


    豐花皺起臉發出低呼。


    「真不愧是研究者啊,和一看見玲洗樹樹枝,就說是魔女的本校學生就是不一樣!」


    豐花對著低頭的笠岡,浮現出笑容。


    「沒問題啦!雖然京介外表看來是沒什麽幹勁,但他就算囂張,也是個潛在精神力很高的術者……」


    「快逃!」


    笠岡尖銳的聲音,讓豐花安靜下來。


    「安西最近打算拿研究結果來做買賣。現在他利用捕獲的浮遊精靈,來尋找能力高的光流脈使者。所以快逃!」


    豐花感覺不安地看著京介。京介也回望著她。就在此時——


    體育用品倉庫的門板,受到外側的強大壓力而被破壞了。


    「又是你?」


    站在倉庫外的魁梧男人一看見京介,就以厭惡的表情說道。


    從正上方灑落的月光,在男人的眉宇之間刻劃出厚重的陰影/有著類似牆壁體型的男人,是副家長石田。石田的身後有三名護衛隊員緊跟著。甚至在他背後,塩原友子臉上還浮現出懷疑的神色,不停的左右移動。


    「一…一條同學,這些大叔是誰啊?」


    塩原看著京介的臉,揮動大鼓鼓棒問道:


    「在這種大半夜裏帶著這麽恐怖的表情,是有什麽要事嗎?他們是一條同學的朋友嗎?」


    京介因為不打算回答,所以選擇沉默。石田為何會出現在高中的校園裏,連京介自己都不清楚。


    「你退下吧。拜咒能力者就在這裏?」


    京介被石田抓住手臂,丟往倉庫外麵。石田蜷起巨大的身軀,進入倉庫內部。在打算跟上他背影的京介麵前,塩原切入其中。


    「一條同學,請你回答我,這些人是……」


    「這跟你無關,快回去。」


    「為什麽?那位大叔不是誘拐小孩的人嗎?既然如此我也要挺身而戰。」


    「這和你無關。」


    京介再次說明後,塩原隻在一瞬間露出膽怯的表情。


    「你最好不要違逆副家長喔。」


    麵對打算采取行動的京介,其中一名護衛隊員對他耳語。背對著昏暗校園的護衛隊員表情,帶著微妙的認真。


    「因為據說在深夜加班中的副家長,比白天的時候恐怖五倍。」


    真的是就算知道,也不會覺得高興的情報。


    被石田從倉庫裏揪出來的豐花發出慘叫。雖然豐花和倉庫內的其他物品一起摔落到地麵,但卻因為撞上京介的腳,而總算停下來。


    沒多久,石田抓著笠岡的手腕從倉庫裏走出來。似乎還沒有掌握到內情的笠岡,眼珠子轉動得非常厲害。


    「等一下,不要對她亂來啦!」


    站起來的豐花跑近石田的身邊,抬頭瞪著在遙遠上空的對方臉龐。


    「這個人從研究者那邊逃出來,已經累壞了!」


    「事情經過我已經大致聽說了。這個女人很危險,關於她的處置,會在本家進行檢討。過來!」


    被石田抓住手腕,笠岡的表情扭曲。


    「我都說不要這樣了,我會謹慎保護她的!」


    豐花橫眉豎眼地用雙手抓住石田的手臂。石田則鬱悶地眯起眼睛。


    「你別妨礙我,我會以妨礙任務完成判你減薪的。」


    「你有好好聽我說話嗎?她什麽壞事都沒做啊,都是那個叫安西的家夥搞的鬼……」


    「在被普通人命令的狀態下,這個女人使用過她的能力吧?」


    用剩下來的手撥開豐花,石田開口說道。對背部摔向地麵而發出呻吟的豐花,京介幫助她站起來。


    似乎是豐花的指甲抓過的關係,石田的手背上留下了小小的傷痕。石田對著傷口哼出鼻息,然後凝視著京介和豐花說:


    「濫用拜咒能力的人很危險。即使是對光流脈使者而言,也足以成為敵人。這種事你們應該了解吧?打從一開始,姑且不論因必要而被人看見使用力量的情況,膽敢對一般人全盤托出就很不尋常了,會變成這樣也是她自己造的孽。」


    「你這種說法會不會太過分了?」


    無視於大吼大叫的豐花,石田把笠岡交給護衛隊員後開始邁開步伐。


    豐花用力拉著京介的手臂,在耳邊迅速說道:


    「你帶著笠岡快跑,去後門旁的電話亭那裏。聽懂了嗎?」


    連回應的時間都沒有。豐花就跑近塩原身邊,並從茫然的塩原手中搶走大鼓的鼓棒。


    校園裏麵激烈的噪音傳遍四周。受到聲音驚嚇的石田及護衛隊員停下了腳步。京介拔足疾奔,從護衛隊員手中帶回笠岡。


    從緊鄰的背後,怒罵聲及腳步聲追了過來。京介抓起笠岡的手腕拔腿就跑。


    在校園中央,田徑隊製作的巨大迷宮的牆壁,像城堡般地延展開來。在打算迂回奔跑的京介身邊,豐花並排著呐喊:


    「我要直接突破迷宮咯,跟著我!」


    雖然京介想詢問要是被追上或是迷路該怎麽辦,但豐花的側臉卻十分充滿自信。豐花從裙子的口袋裏取出紀錄「捷徑地圖」的紙張,笑了一會兒。京介也想起情報箱裏被丟人這樣的東西。


    「雖然我也想請本家保護笠岡學姊,但是那個大叔太粗魯了,根本不值得托付。」


    豐花在錯綜複雜的道路前麵奔跑,並說道:


    「不過,如果是那個天真的家長,或許拜托他之後會設法幫忙。我們就聯絡看看吧!」


    離開迷宮後,京介等人就朝後門的方向加快腳步。雖然笠岡有好幾次差點摔倒,京介也停下腳步,但石田他們似乎是迷失在迷宮裏,根本沒有追上來。


    後門也有所謂的夜間時段,因此正處於上鎖狀態。在被鎖上的大門側邊,有個電話亭。那四周並沒有學生的身影,連蟲叫的聲音也聽不見。


    「去躲在花圃的暗處!」


    豐花朝電話亭跑去。京介押著笠岡的背後,讓她坐在花圃後方。雖然附近有室外照明的光線散布,但還是很微弱。細長的月光則似乎還無法仰賴。


    花圃裏麵開著無數的黃色小花,和供奉在頂樓的鮮花很相似。在石階的角落散落著好像忘記拿走的鏟子及割草鐮刀。但這邊的割草鐮刀和用品倉庫裏的不一樣,還是新的。


    「……你們要把我怎麽樣?」


    笠岡看著京介的眼睛說道:


    「要把我帶到什麽地方?那個本家,是你們的組織吧?安西曾經說過,光流脈使者組織的首領,會為了自己而亳不在乎毀掉他人。」


    「光主……他已經不存在了。」


    京介混雜著歎息回答她。看來那個叫安西的研究者,似乎連這麽細微的事綴已經調查過了。


    「隻要明白你不會成為本家的敵人,我想應該不會對你做什麽壞事。」


    「被殺掉也沒關係。如果能殺掉我,我希望能這麽做……喂!」


    伸長手臂的笠岡,碰觸京介的玲洗樹樹枝。


    「光流脈使者的力量很強吧?」


    「視術者而定。」


    「把我的腦袋粉碎掉吧。


    」


    「你在胡說什麽?」


    「要確實不讓我的能力發揮作用,就隻能這麽做。但不管是昨天還是今晚都無法順利進行。雖然我從前年秋天就知道了,可是我卻沒有尋找地點的時間。安西一定馬上就會來的……所以,」


    「剛剛你也這麽說過吧?」


    京介從笠岡手中挪開玲洗樹樹枝說道:


    「對於敵人之外的人,我沒辦法這麽做。」


    當隔著花圃看著電話亭時,豐花正對著話筒大聲呼喊些什麽。


    「安西會怎麽樣?」


    低下頭的笠岡,從一頭長發之中提出詢問:


    「他們發現安西之後,會殺了他嗎?」


    「我不知道。」


    「安西成為研究者,並不是為了圖謀什麽大事。因為他是拜咒能力者,或者並非如此而隻是個普通人,無論身在哪個立場,他都隻認為自己是多餘的,如此而已。」


    笠岡抬起頭。在她的臉上,第一次表現出強烈的情感。


    「他站在研究者這個居中點,把能力者當作物品般對待,並販售給他人。無論什麽事都想愚弄,輕蔑。唯有做出這樣的事,安西才能讓自己安心。」


    「這是怎麽回事?」


    「雖然我沒辦法不當能力者,但我認為安西還有其他的生存方式。因此我們還是不要在一起比較好。我們不可以隻想著寂寞。」


    「你現在也很喜歡安西吧?」


    風吹了起來,花朵發出沙沙的聲響。雖然京介的聲音應該已經傳到了,但笠岡卻隻是吐出沉重的氣息,不做任何回答。


    笠岡是意識清醒的,或者隻是心靈早已崩潰,京介沒辦法做出判斷。但即使是其中一方,也好像不能用石田所說的「很不尋常」那句話來解決。想讓對方全盤了解自己的對象,京介也曾經擁有過。


    一個殺氣騰騰的金屬聲響起。那正好是掛下話筒的豐花,丟出什麽臨走前的嗆聲,從電話亭走出來的時候。


    「真不敢相信!那個家長竟然在打盹室裏呼呼大睡。」


    在京介的旁邊大動作地蹲坐下來,豐花說道:


    「代替出來接電話的人,又隻會說請遵從副家長指示。啊,我也好想快點變得位高權重啊……」


    如此感歎的豐花,突然看著京介和笠岡的臉,歪著頭詢問「你們怎麽了?」


    「接下來該怎麽辦?」


    京介不自覺地握住玲洗樹樹枝,對豐花問道。豐花整理著翻出來的裙子口袋說道:


    「為了不讓副家長逮到,所以隻能住本家移動羅。趁著迷宮還能絆住他們的現在……」


    突然頭頂上插入一道陰影。京介心想是不是像用品倉庫的日光燈那樣,連室外照明也熄滅了,而抬起頭。


    是石田。他比想像中還要早到達。大概是在迷宮裏相當努力的關係,石田的額頭上浮現出看到會討厭的血管。在京介的身邊,豐花發出像是遇見棕熊般的呻吟。


    石田揪住京介和豐花的衣領,將他們一起推送到花圃前麵。護衛隊員衝過來,從兩側抓住笠岡的手臂。但笠岡隻是目光低垂,沒有展現想反抗的樣子。


    「要想出人頭地,就不要忤逆上司!」


    對著京介兄妹倆這麽說完,石田向護衛隊員做出移動的指示。正當壓製住打算追上去的豐花,京介要開口說話時,背後傳來一聲狗叫聲。


    一回過頭,就看見一名帶著白狗的年輕男子站在那裏。脖子上戴著似乎是堅固項圈的狗,一看見京介就很高興的搖搖尾巴,還叫了兩聲。年輕男子的嘴角也笑開了。


    他是今天早上在校門口遇見的男人。是因為帶狗散步才進校園裏吧?京介沒有回答在背後發出「是誰?」疑問的豐花,眉頭深鎖。


    男子從京介的身上栘開視線,看著笠岡的方向。


    「給母校帶來麻煩不好吧?」


    笠岡的表情扭曲。停下腳步的石田瞪著男子問道:


    「你想幹什麽?」


    「這所高中真是不可思議耶。」


    男子也沒轉頭看向石田,麵對笠岡繼續說著:


    「明明是不怎麽樣的普通高中,卻聚集了不管是你,或是這些人之類的不平凡家夥。讓我有股是不是會發生什麽事的預感。」


    晚風吹動男子的秋裝上衣。狗兒也興高采烈地繼續吠叫。


    「前年的文化祭,你是沒辦法參加吧?而我也因為每年都蹺掉,所以從沒認真看過。雖然我有想過難得你都逃到這裏,就等到文化祭當天再帶你回去,但現在這種情勢已經沒辦法了。你還是放棄吧。」


    「回答我的問題!」


    聲音粗暴的石田,對著男子追問。


    男子屈身彎向狗兒,將手搭在項圈上,似乎是想解開鎖圈的樣子。狗用前腳抓著地麵,看起來像是在乞求快點讓我自由。


    京介回想起今天早上在公園裏,從類似人魚的浮遊精靈那裏所聽到的話。浮遊精靈的定義是什麽?他記得,是擁有和實際存在的生物極為接近的外表——


    「笠岡。」


    男子抬起頭。笠岡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一起回去吧。」


    頃圈解開了。狗比京介對石田的呼喚還要早一步衝了出去。它繞過石田,跳到護衛隊員前方。狗的牙齒延伸到和中型犬不相稱的長度。


    隊員沒有應戰的時間,狗一口咬住三個人的手腳。接二連三的慘叫聲響起,獲得解放的笠岡就跌坐到地上。


    京介和豐花幾乎在同時想奔向笠岡。但是,如同能震動周遭空氣般咋著舌的石田,卻撞倒京介他們開始行動。京介頭部撞到地麵,意識在一瞬間中斷。當他張開眼睛時,正好是石田朝狗衝去的時候。


    石田瞄準還在對倒地不起的隊員進行攻擊的狗兒身體,一把抓住。狗的身體懸在半空中。接著狗連續好幾次被摔向地麵,然而它隻有不停哀號的聲音和普通狗沒兩樣。


    石田最後把狗丟向電話亭的外牆。在玻璃牆麵發出碎裂聲的同時,也聽見人的慘叫聲。就在電話亭的後方,也不知道到底是打從何時待在那裏的塩原,跌了個四腳朝天。


    掉落到地麵的狗兒身體,隻抽搐了一下就再也無法動彈。男子以像是觀看沒有動作的電影表情,遠望著那副光景。


    在京介的身邊,臉上還沾著泥土的豐花,抬頭看著男子說道:


    「你是…安西嗎……?」


    「是笠岡說的?」


    男子浮現出近似冷笑的笑容,目光看著手中的狗用項圈。


    「是不是也該為了不讓那家夥亂說話,玩玩他的腦袋比較奸?浮遊精靈因為很羅唆,所以我讓他們安靜下來,而且光靠叫聲也足以溝通……啊,對了!下次也讓笠岡戴上頃圈吧!」


    「你別太囂張了!」


    石田早豐花一步發出怒吼。逼近男子的石田將項圈打落,一把揪起對方的前襟。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打哪來的小鬼,但對於拜咒能力者及精靈,一般人別胡亂出手!擺出一付研究者的姿態,會讓你吃苦頭的!」


    安西麵對石田宏亮的聲音,隻是感到吵雜地微微皺起臉。轉動脖子的安西,看著在花圃附近無法動彈的笠岡。而笠岡的肩膀顫抖著。爬起來的豐花跑到笠岡身邊,緊摟住她的肩膀。


    「沒問題的!雖然那位大叔的態度很令人生氣,但他很強的。他會打倒安西!」


    「笠岡。」


    恢複冷笑的安西說道:


    「這些人,你全都可以殺掉。」


    笠岡身體的顫抖加劇。她將前來安慰讓她冷靜下來的豐花的手揮開,豐花因而倒臥在地上。


    笠岡發出奇怪的聲音站了


    起來。她拿起掉落在花圃旁的割草鐮刀後,朝石田的方向跑去。豐花雖然呼喊她的名字,但笠岡卻像是完全沒聽見。


    她的樣子很明顯地相當奇怪。京介打算上前製止笠岡,但眼前卻因為被石田放開的安西倒臥,而阻礙了前進路線。石田朝著笠岡的方向衝去。


    「笠岡的腦袋裏呢…」


    站起來的安西,撫平上衣的衣角說道:


    「為了服從我的命令,已經做了點手腳。隻有在那種時候,才能順利讓她使用力量。」


    笠岡發出類似野獸般的叫聲,並對準石田的胸膛揮下鐮刀。不過她纖細的右手,卻輕而易舉地被石田抓住。


    但是,右手隻不過是用來牽製而已,笠岡的左手開始有動靜。她的指尖伸向石田的手背,碰觸到豐花造成的輕微抓傷。就隻是這樣而已。似乎是無法理解這樣的行動,—石田加深眉宇間的皺紋。而在笠岡的指尖處生出微小的黑色光芒。


    臨轉力是種無論什麽樣的傷口或病狀,都可以在一瞬間治好,反之,無論什麽樣的傷口或病狀也都能在瞬間加重,甚工會瀕臨死亡的拜咒能力。京介對著石田說道「快逃」,笠岡的左手彷佛要抹消聲音般進出黑色的閃光,發出一陣轟隆聲響。


    從石田的手背到肩胛,傷口一直線地擴展,鮮血也直冒出來。比起閃光的轟隆聲還要大聲,石田發出駭人的驚聲尖叫。完全抹去室外照明的光線,紅和黑這兩種顏色濃稠地布滿空中。


    在傷口到達脖子之前,石田將笠岡的身體撞飛出去。石田的巨體倒下,造成地麵的震動。安西笑了出來。京介握起玲洗樹樹枝衝了出去。雖然是令人生氣的副家長,但當然不能見死不救。


    「別過來!」


    石田抬起布滿油汗的臉龐,大聲怒吼:


    「別管我!快去阻止那個女人!」


    在停下腳步的京介身旁,笠岡移動了。拿著鐮刀的笠岡,接著要對豐花進行攻擊。雖然京介開始狂奔,但還是沒來得及趕上。


    鐮刀的尖端以豐花的頭部為目標。舉起雙手抵抗的豐花手臂被砍中,而且刀柄的部份還打中豐花的側頭部,發出鈍重的聲響。


    京介丟掉玲洗樹樹枝,跑到打算再度揮動鐮刀的笠岡麵前。當他抓住她的雙臂時,笠岡發出呻吟聲,全力進行掙紮。她的表情充滿憤怒,簡直像個惡鬼。雖然對方明明是個纖弱女子,但京介還是必須竭盡全力壓製她。


    「殺了我…」


    笠岡的聲音之中,微微可以聽見話語。


    「殺了我。拜托你,殺了我…殺了我!」


    淹沒在扭曲表情裏的眼眸,滲出了淚水。


    「一條同學!」


    可以聽見塩原的聲音傳來。在京介視野的角落,有個白色的物體在移動。在電話亭的前麵,狗站了起來。


    是該放著笠岡不管,還是該轉向狗?用來判斷的短短幾秒鍾卻成了致命傷。高高躍起的狗,一口咬住京介的左肩。長長的犬齒貫穿背部,京介因而倒臥在地。


    臉色大變的塩原看起來是想靠過來,但京介卻搖搖頭,傳達出叫她快逃的訊息。狗似乎是不滿他的行為,也伸長兩隻前腳的爪子壓製住京介的肩膀。雖然敏銳的痛覺讓京介一瞬間閉上眼,但他卻可以聽見塩原奔跑離去的腳步聲。


    他張開眼睛,試著想用膝蓋抵住狗的腹部,但卻無法如願行動。狗牙和爪子將京介的身體刺入地麵,成功扮演類似大頭針的角色。傷口越是疼痛就會不停掙紮,利牙也越會把傷口撐大。


    感覺就像是被用作昆蟲采集的蟲子,京介為了恢複冷靜而進行思考。但被拿來當作搜集昆蟲的蟲子,待遇應該會好一些吧?一想到這裏,他就冷靜下來了。當京介放棄輕舉妄動後,狗狗也像是在表示「這樣就好」般地搖尾。


    「太郎,好吃嗎?」


    走到旁邊的安西,俯視狗的背部這麽說道。狗用前腳按住京介的肩胛,將鼻尖伸進傷口。白色的毛被血濡濕,它很高興似地舔動舌頭。無論是鮮血、肌肉還是細胞,它全都想要舔舔看。


    「不枉費我從早上在校門口前,就沒讓你吃東西啦。真是太好了。」


    白狗吠了三聲。


    帶著被浮遊精靈吃掉心情會不好的感想,京介移動右手的指尖。他對著掉落在地麵的玲洗樹樹枝,想盡辦法去碰觸。就在被安西發覺之前,他伸手抓住了道具。


    「不過,太郎,不能讓他死喔。我們要把他和笠岡一起帶回去。隻要吃到某種程度,就換成倒臥在那裏的光流脈使者吧。雖然可能會很難吃啦。」


    安西隱含笑意地這麽說,並將臉朝向倒臥在地的石田及護衛隊員方向。京介把玲洗樹樹枝拉到身邊,將木杖的尖端指向狗的頭部。


    「流動吧,馳騁大地的光輝女神!出於醜位朝未位五十,掃射。消滅前方對象!」


    光彈連續發射,穿透了狗的身體。金黃色的光芒泛濫,連京介自己的視覺都受到麻痹。雖然不知道浮遊精靈的身體是因為第幾發消滅的,但當最後的光芒發射出來時,刺人京介肩膀的犬齒及爪子全都粉碎了。


    抓住玲洗樹樹枝,京介站了起來。肩膀的傷口比想像中的還要嚴重,在撐起身體的同時,鮮血直流沾染了玲洗樹樹枝。


    「笠岡,」


    在殘留光芒餘韻的黑暗另一側,安西開口說話:


    「我告訴過你光流脈使者的弱點吧。打倒他,但別殺了他喔。」


    在安西說完話的同時,笠岡衝到京介麵前。浸成紅色的鐮刀就迫在眉睫。因為肩胛的疼痛而無法如願行動,京介的腹部被劃了一刀。


    反轉手腕的笠岡,將鐮刀的刀柄推向京介的脖子。他就正麵接受那樣的攻擊。奇妙的聲音伴隨著劇痛,穿透他的喉嚨。


    喉嚨被劃開了。在將摒住的呼吸意識性地吐出時,生鏽的味道在氣管裏逆流。玲洗樹樹枝的顏色,因為京介吐出的鮮血而再度染紅。


    真像石蒜花的顏色。京介試著這麽喃喃自語。


    但聲音直到最後都沒有發出來。


    在校內留宿期間的熄燈時間是二十二點,起床時間是六點,而且禁止熬夜。


    文化祭執行委員會準備室的門板上垂掛著大張的日本和紙,上麵記載著這樣的警語。


    抬頭看著和紙,塩原友子咬著嘴唇。現在的時刻是淩晨一點過後。從準備室大門的另一邊,不停地傳出像是打鼾的聲音。


    塩原敲了三次門,卻沒有回應。敲了十次門,也還是沒有回應。當敲了二十次門,也試著出聲說話時,卻有一個說出「吵死了,明天是六點起床啦」的焦躁聲音回答。


    塩原將鼻息用力哼出,使勁地連續敲擊大鼓。當她一這麽做時,門板的另一邊一陣騷動,執行委員會長佐久間就衝到走廊上。


    「吵死啦,你在吵什麽啊?」


    「我是風紀委員塩原。在你休息之中打擾,真是抱歉!」


    塩原扯開不輸給佐久間的聲音,急忙地打招呼。


    「因為長穀會長想觀賞電視台的深夜節目『衝吧,虹原法律諮詢事務所』而回家去了,所以人手不夠。希望能請文化祭執行委員會協助!」


    大概是還沒睡醒吧,佐久間帶著茫然的神情看著塩原。隔著頭發睡亂的佐久間,可以窺見其他委員同樣帶著目瞪口呆的表情。


    「風紀委員的工作,我們可是什麽都不會喔。」


    佐久間慢慢將目光聚焦,然後說道:


    「是發現偷喝睡前酒的學生嗎?如果是舉發違反校規的,就隨你們高興去做吧!」


    塩原逼近打算關上門的佐久間,放大說話的聲調。大鼓夾進快要關上的門板之間,木頭的框框發出吱嘎聲響。


    「後門附近有可疑人士,或許是綁架小孩的人。」


    「綁架小孩的人?」


    「還有一隻狗。雖然我想做些什麽,但隻有我一個人根本沒辦法。」


    「這麽說來……」


    在流露驚訝神情的佐久間後方,一名女委員抓著頭說道:


    「剛剛我好像看到窗外有什麽閃光。」


    「沒錯,就是那個。」


    「我不是在做夢?」


    「那不是夢!」


    在將聲音隱含在嘴裏呐喊的塩原背後,進出小小的閃光。塩原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去。


    一名拿著附閃光燈即可拍相機的男學生就站在那裏。


    「你們在吵什麽?是風紀委員會向文化祭執行委員會行賄的決定性瞬間嗎?」


    男學生愉快地按下快門。


    無視於男學生,佐久問對著塩原挑起單邊眉毛。


    「雖然我並不清楚什麽綁架小孩的人或小狗,但這種時候才應該輪到警戒委員上場吧。你去拜托那對雙胞胎吧。」


    佐久間氣勢驚人地關上門。當塩原垂下雙肩回過頭時,拿相機的男學生說出「該回去睡覺了」之後跑著離開走廊。


    塩原重新抱好大鼓,邊揮動鼓棒邊跑進校園。雖然偶爾會有被怒罵吵死人的情形,但卻沒有任何學生起床。


    跑累的塩原在樓梯的中段坐下。


    「靠風紀委員的力量,人群是不會眾集的……」


    在斷斷績續的喘息中,塩原喃喃說著。然而,應該不會有任何會回應的對象。


    「這也是沒辦法啊。」


    聽見回覆的答案,塩原環顧著四周,但卻沒有半個人。不知到底是在何時跑進來的,在樓梯的下一階上隻有一隻鴿子。


    「因為在幾分鍾前,安西在校舍裏麵散播迷幻藥,所以才會沒人察覺到外麵的情況啊。」


    在鴿子的嘴扭動同時,聲音也流泄出來。


    「就算看到什麽或聽到什麽,隻要到了明天全都會忘記喔。光流脈使者常常會刪除或塗改他人的記憶,我就是在模仿那些動作啦。」


    塩原發出無法成聲的驚呼,半站起身子。


    「鴿…鴿子……」


    「我不是鴿子,是浮遊精靈喔。」


    鴿子飛到塩原的旁邊,用圓圓的眼珠看著塩原。


    「如果你也想和那個光流脈使者親近,對這種程度的事情大驚小怪可不行喔。」


    「光…光流什麽?」


    「有三個選擇,你要得到那名光流脈使者的方法,有三種選擇。」


    鴿子沒回答塩原提出的問題,逕自說道:


    「等到那個光流脈使者犯下什麽過錯,而被組織封印所有力量的那一天;或是你找到方法,從那個光流脈使者身上去除能力:或者是已經殺掉那個光流脈使者,等待他以非能力者身分轉生。就是這三種選擇。」


    「那…那個…」


    「對於疑問,我可是有問必答喔。」


    「你在說什麽啊,我完全不明白……」


    「反正到了明天你就會遺忘。不過,可以的話你還是先記起來比較奸。」


    鴿子展開羽翼起飛,將塩原的視野蒙上了黑影。


    散落在地麵的玻璃碎片,及狗項圈。還有像是發生電池用盡般跌坐在地上,從剛剛開始就毫無動靜的笠岡理保。


    在隻有極為細長的室外照明下,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和地麵一體化。還是說這些單純是自己的視力有毛病?京介在視神經裏注入力量,確認周遭的情況。


    在離花圃有點距離的位置,有三名幾乎趴成一列的護衛隊員。因為偶爾還發出呻吟聲,所以應該隻是失去意識而已。傷勢方麵,大概很輕。


    而在數公尺遠的地麵上,躺著一隻手臂從手背到腋下全都裂開的石田。因為他俯臥在地上,所以從京介的位置看不見他的表情,不過他的指尖卻一直持續抽搐。雖然他還活著,但若不快點施展治愈術,應該也有可能會失血過多致死。


    在與京介相距數公尺的地方,將身體向右側轉,豐花緊閉著雙眼。從她的側頭部流出一條紅線,在額頭到左臉頰上留下軌跡。很遺憾的那並不是番茄醬,而是真正的鮮血,不過,京介做出豐花也隻是昏迷的判斷。


    那一帶的土地正處於閉塞狀態。包括學校附近一帶的負責矯正術者是誰?倒臥在安西腳下的京介,在飄渺的意識中,好幾次思索著非常顯而易見的事實。但要是不想點什麽,好像就會因為緊跟在體內的劇痛及貧血,而讓現在的意識也消失掉。


    「你是一條京介吧?」


    安西的皮鞋,輕輕踢著京介的背部。


    「是這樣沒錯吧?十六歲,虹原高中一年級,是矯正術者,能使用古代術。剛剛太郎的反應……十分恰當。」


    雖然又被踢了一下,但京介還是沈默不語。安西發出聲音簡短一笑,還說道「啊,你發不出聲音來吧」。


    「你還不能死喔。因為你要是現在死了,就不能當成商品販售。回到研究所之後,我再幫你治療吧。」


    安西隻說完這些話,就緩緩地邁開步伐。


    「要是太郎在的話,就可以輕易地用嗅覺分辨出來……」


    在豐花的麵前,安西停下了腳步。雖然京介想要起身,但無論是腹部還是肩膀都隻是發出悲鳴,根本動彈不得。懷中抱著的玲洗樹樹枝在吸收鮮血之後,顏色漸漸變深了。


    安西一把抓起豐花的頭發,使勁地拉扯。雖然豐花的眉毛扭曲,但卻沒有清醒過來。


    「她是你妹妹?長得真像。」


    麵對京介,安西如此說道:


    「即使臉長得一樣,但這丫頭好像沒什麽力量嘛,不過呢,就當作萬一你死掉時的備品一起帶定好了。」


    安西拖著豐花,朝石田的方向移動腳步。


    「如果家中有一名擁有操控古代法術潛在精神力的孩子,在二等親之內就很難出現擁有同等能力,或超越其上的光流脈使者。這是我父親從統計數據中所得到的無關緊要法則。」


    安西緩慢地前進,並如此說著。就像聰明的學生正在背誦教科書內容的那種說話方式。在他的手臂前端,豐花發出痛苦的呻吟,但安西卻完全不看她的臉。


    「我是普通人這一點,剛剛這個男人也說過了。」


    在石田身旁停下腳步的安西,俯視著碩大的背部,嘴角泛出笑意。


    「正確來說,我應該不能歸類為純粹的普通人,因為我父親是術者。但因為母親不是光流脈使者,所以我才沒有遺傳到術者的能力。」


    安西沒有對石田動手,將目光轉向護衛隊員。


    「明知道違反本家的婚姻規則,但我的父母親還是結婚了。聽說他們躲過監視職員眼睛,隱姓埋名地生活。可是,這種生活並沒有延續太久。因為就我和我母親的眼光來看,父親的力量很不尋常啊。」


    安西沒到護衛隊員那邊,開始朝笠岡定去。京介利用手肘,想盡辦法撐起上半身。


    「母親拋棄了我和父親,不知消失到哪裏去了。對於我沒有遺傳到能力的事,母親大概是無法相信吧?而父親辭掉術者工作,躲在家裏開始進行調查自己血統的作業。他說他不想從因血緣而被他人疏離的事情上轉移目標。不過,在我看來他隻是在逃避現實。」


    在笠岡麵前停下腳步的安西,以平靜的眼神俯視著笠岡。


    「除了光流脈使者的血統及調查本家詳細狀況之外,父親也開始進行拜咒能力者的研究。他大概是認為異類之間是同誌或夥伴吧?」


    京介想不發出聲音,試著在損傷的喉嚨上施加力量。但光是一個呼吸動作,令


    人快要昏倒的劇痛就侵襲而來。隻能念誦一次咒語的力量應該還存在吧。京介握緊玲洗樹樹枝,隱藏氣息扭動嘴唇。


    「流動吧,馳騁大地的——」


    非常嘶啞的聲音,隻能發出聲響到這個地步。京介劇烈的咳嗽,上半身再度傾倒。當他壓著喉嚨時,頸動脈像爆炸似地上下起伏。


    「你別逞強了,我們就要回去了。」


    安西看著這邊,露出笑容。他拉著笠岡的手臂讓她站起來,然後朝京介的方向走來。


    途中豐花恢複意識,發出頭發好痛的哭鬧聲。雖然從京介的位置看不見,但豐花似乎是相當抓狂,安西隨著咋舌停下了腳步。在響起一個打中骨頭般的聲音後,豐花的哭聲變得更加劇烈。


    「你很吵耶,安靜點!備品死了我可無所謂喔。」


    安西從笠岡的手中奪下鐮刀,朝豐花的頭頂揮下。以無法成聲的聲音呼喚豐花的名字,當京介又再度站起來時,他在手臂上施力。但力量卻沒有注入手中。


    「快住手!」


    笠岡抓住安西的手。鐮刀掉落到地上,豐花也獲得解放/安西盯著笠岡,微微歎出了氣息。


    「你在做什麽?我要帶他們回研究所,如果不先讓他們安靜下來,對你來說也很困擾吧?」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在京介的眼中,映照著披頭散發的豐花嘴角流著鮮血啜泣的身影。不知是在何時,曾經發生過當京介臉部受傷時,被豐花臭罵一頓的情形。當時她的理由,是討厭看到跟自己相同的瞼孔上有傷痕。京介想著這樣的確是很討厭,開始強行撐起身體。他不太想看見豐花哭泣的臉。但因為上半身晃動的關係,他又再度口吐鮮血。


    視神經又再次失去力量,豐花的身影也開始變得模糊。他還不能失去意識,他還沒有拯救任何人。雖然無法出聲,也找不到作戰的方法,但京介的指頭還是用力勾住玲洗樹樹枝。雖然幾乎沒有力氣,但他還是明白冰冷的觸感。


    可以聽見豐花的慘叫聲。京介拚命想喚回視神經。安西對著笠岡揮動了好幾次鐮刀。


    「我明白了,笠岡。雖然很寂寞,但既然你這麽說也沒辦法啦。我明明現在還是一樣喜歡你啊。」


    沐浴在回濺的鮮血之中,安西露出微笑。


    「因為喜歡,所以為了不讓你之後傷腦筋,現在就讓你死在這裏吧。反正像你這樣的能力者,是沒有辦法在研究所以外的地方生存的。」


    每當安西揮下鐮刀時,從笠岡的體內就會產生白色的光芒。但即使如此,安西還是沒有停手。安西的表情裏沒有惡意,隻是在微笑而已。


    豐花嘴裏大喊些什麽,麵向安西的方向移動。失去冷靜的豐花,連咒語都沒有念,就筆直地朝安西衝去。安西凝視著豐花,將笑容化為冷漠。


    會被殺的。京介竭盡最後的力氣,拔腿起跑。


    京介闖入豐花及安西之間,將豐花的身體撞開。對於攻擊對象換成了京介,安西似乎沒有馬上察覺。鐮刀逼近京介的眼前。自己說不定會死。雖然心裏是這麽想的,但他已經想不出其他辦法了。京介盯著刀刃,絲毫不加閃躲。


    脖子被鐮刀割到了。明明精神上是完全衰弱狀態,但為什麽出血的狀況還是這麽有氣勢?自己頸動脈噴出鮮血的光景,令京介感到不可思議。


    「笠岡,快點治療!別讓他死了!」


    可以聽見安西焦躁的聲音。安西腳下渾身是血的笠岡站了起來。她在京介整個脖子上用冰冷的手指十指緊掃。白色的光芒吞噬掉鮮血的紅色。然後出血停止了。於此同時,損傷喉嚨的疼痛也稍微舒緩了些。


    喉嚨和脖子的傷口都愈合了,但因為失血過多,使得京介的腦中央開始麻痹。雖然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就算恢複聲音,還能使用多少次法術,但京介還是撥開笠岡的手,舉起玲洗樹樹枝。


    「流動吧,馳騁大地的光輝女神!以黃土為支點,及至三裏,於損傷之;人體發動,修複!」


    他在大範圍裏做威力設定,並施展治愈術。周遭一帶因此布滿金黃色的光芒、。


    安西發出攻擊命令,笠岡展開行動。當京介亮出玲洗樹樹枝時,笠岡的動作停止了。但他不知道那是害怕,還是笠岡表現出原本意誌的關係。


    那是隻要使用法術,就能如笠岡所願,強行將她的頭部完全粉碎的距離。即使心中不願意,但如果考量到她是敵人,這麽做應該是很恰當的。


    但是京介卻做不到。當咒語回到喉嚨深處時,意識的界限也來臨了。玲洗樹樹枝從京介手中滑了下來。


    產生暈眩的京介肩膀,被某人的手使勁地抵住。


    「笨蛋矯正術者趕快退下!」


    是石田。跑到身邊的豐花緊緊抱住京介,並在耳邊呼喊些什麽。聽起來似乎是在呼喚名字的樣子,但大概是聽覺失去作用的關係,他幾乎沒有聽進去。


    在無聲的世界裏,石田展開行動。護衛隊員之中有兩個人逮捕了安西。剩下的一人則對著笠岡開始念誦咒語。但究竟是什麽咒語,京介也不知道。


    光芒炸裂開來。在冒出黑煙的同時,地麵劇烈搖晃。豐花的手指也狠狠地陷進京介的肩膀。


    豐花對著石田控訴些什麽。一臉嚴峻表情的石田也跟著回嘴。京介則望著光芒與煙塵逐漸消退景色的另一邊。然而,笠岡的身影已經不成人形。


    「你給我記住!」


    京介突然恢複的聽覺,攔截到石田低沉的聲音。


    「如果想救人,就得具備看透對那個人而言,什麽才是最佳救贖的能力。千萬別以為半吊子的同情及善意,就可以拯救所有人!」


    雖然豐花像是在怒吼般地扭動嘴巴,但京介卻無法再聽到更多。沒多久,他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位在本家七樓深處的個人房門前,兩名術者管理部的職員正在敲門。沒多久就傳來回應的聲音。兩名職員互看一眼後,將門打開。


    除了辦公桌以外什麽都沒有的房間,在一整麵牆上開了一扇大窗戶。在沒有開燈的房間裏,月光散布其中。


    「報告書做好了嗎?」


    窗邊站著一名青年。他正拿著形狀類似望遠鏡的道具,眺望著窗外。兩名職員再度互看一眼後,向青年遞交文件。


    「辛苦了!這個道具,精確度做得不太好耶。我完全看不到。」


    青年一拿到文件,就將道具放回桌上。


    「不是登錄抹消的術者,而是現任矯正術者的確認工作,因為有動態,就不會感覺無聊了吧?」


    「那個,家長……」


    一名職員十分客氣地對青年問道:


    「為什麽我們會被任命提交那所高中的報告書呢?就算我們不去做,副家長他……」


    「因為石田的報告書裏,隻會寫自己的活躍行為和說部下的壞話,很難了解事實關係嘛。而且,你們兩個前陣子登錄抹消術者的確認工作,做得很馬虎吧?」


    青年邊翻動文件邊回答。


    「所以,這是懲罰。我可沒那麽天真哦……天真的是我的棋子吧。」


    停下手的青年,靜靜地泄漏氣息。


    「天真就意謂著脆弱啊。要是不小心處理,好像馬上就會壞掉了。」


    窗外的天空中,雲朵開始飄動。


    月亮遭到遮蔽,室內陷入了黑暗。


    *


    笑聲、掌聲、歡笑聲。世界靠這三種要素填滿,所以世界的各個角落都很和平。就像不由得讓人產生這樣的誤解般,從周遭聽到的東西就是平穩本身。


    「好閑啊……」


    從文化祭專門特別警戒委員待命所的窗戶仰望天空,一條豐花喃喃說


    著。


    在蔚藍天空擴展的卷積雲,豐花已經看了三小時之久。在這段期間,就隻有她自己的肚子發出聲響,完全沒發生什麽會衍生出需要警戒委員出場的事件。


    三個小時之前——在九月二十五日,星期天,上午九點,第三十三屆虹高祭的第二天開始了。雖然昨天開幕的第一天見識過相當熱鬧的盛況,但今天是最後一天,肯定會更加熱鬧。大概是不需要把餘力留到明天的關係,所以無論哪個社團都在為了招攬客人、飆高營業額,還有自己的享樂使出全力。


    隔著待命所的門板,可以聽見人群歡笑的聲音。鬼屋好可怕;大阪燒的味道好奇怪;還有五分鍾戲劇社的公演就要開始了;後夜祭好像很棒喔;有來真是太好了。路過的聲音都帶著興奮氣息說出這些話。


    「大家好像都很快樂,真是太好了……」


    將手肘頂在窗框上,豐花試著發出聲音。但能回答她的人並不存在於於室內。眼前有隻紅色蜻蜓悠閑地飛過。因為風的吹送,使得擺放在桌上的一百張免費餐券四處飛散。這些免費餐券,豐花連一張都還沒使用過。因為豐花昨天也是一整天待在待命所裏。


    豐花又再一次抬頭看著天空,吸吸鼻子。可以聽見從不知何處傳來管樂器的音色。似乎是管弦樂社正在舉行演奏會的樣子。和豐花的心境正好相反,他們正在演奏十分開朗的音樂。


    關於在準備日深夜校內所發生的事件,在本家副家長石田的運作下,已經瞞著學校方麵處理完畢。待在校舍裏的學生記憶及事件的痕跡等,全都用法術消去及修複。


    安西被帶往本家。據說他的住所兼研究所,石田已經帶著部下前往調查了。安西的詳細研究結果,及包括「買賣」對象的情報在內的調查報告,聽說引起本家高層一陣嘩然。然而安西卻好像在這段期間,躲過監視者的注意而咬舌自盡。


    笠岡的遺體被回收到本家。對於隻能想到活著就一定會車福的豐花而言,要完全理解笠岡的心情,老實說是很困難的。


    有關校內發生的行竊及傷害事件,豐花則隨便捏造一些故事之後向佐久間報告。謎樣的旅行者在校內留宿一晚,利用三合板製作木筏,前往遠方國度旅行的胡言亂語,在配合各種情理之下,變成相當龐大的故事。在豐花的腦海裏,旅行者的藍本就是京介的那個朋友,叫勝田的詭異男子。


    以佐久間來看,似乎所有事情,都可以想成是在準備日期間輕鬆解決的芝麻小事。豐花還被佐久問埋怨說「原來不是需要雇用警戒委員的事件」。甚至當她知道從準備日的最後


    一天,京介就沒來上學的事情後,還做出「果然是靠不住」的斷言。自由特務果然很悲哀啊,豐花心裏作如是想。


    豐花的鼻尖撞上被風吹來的落葉。隻有葉子的一半染上秋天的色彩。即使沒有什麽人出手幫忙,自然界的樹木還是會自己添加色彩、自己凋零,然後自己發芽。


    就算被迫陷入困境仍不怨恨對方,隻是持續自責的人。還有為了救人,也下令殺人的人。


    「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很多弄不明白的事啊……」


    豐花將葉子丟到窗外,嘴裏嘀咕著。


    待命所的門被敲響了·當豐花打著嗬欠回應後,一名女學生走了進來。下垂的發辮,加上符合校規規定的裙長。她是風紀委員塩原。塩原眼中充滿緊張感,環顧著室內。


    「有什麽事嗎?」


    聽到豐花的詢問,塩原以立正姿勢說道:


    「這些…是要給你的。」


    塩原遞出一個塑膠提袋。接過手後,發現裏麵放的是大阪燒。豐花看到那種顏色,馬上就知道是一年三班做的。


    豐花簡短道謝後,又把視線移回窗外。雖然經過了五分鍾,但塩原離開此地的氣息卻完全沒有到來。


    「幹嘛?即使你要求跑路費,我也不會給喔。」


    豐花將整個身體轉過來如此說道。因為妨凝石田完成任務,所以減薪期延續到今年一整年。現在明明是食欲之秋,明明是郊遊踏青的季節。還有,雖然她是性急了點,但聖誕節到底該怎麽度過才好?似乎是沒聽見豐花喃喃訴說「本家的高層都是笨蛋」的自言自語,塩原以微帶熱情的視線說道:


    「不,不是這樣的,一條同學,還是沒有來嗎……」


    麵對垂下水手服製服肩膀的塩原,豐花先答道「因為他不太適應學校活動」。至於他仍在本家的醫務室裏昏睡之事,就沒有告知塩原的必要。


    「我…我不是特別擔心他缺席的理由啦。」


    明明什麽都沒問,但塩原對著豐花以驚人的速度揮動雙手。


    「我隻是因為他沒有打電話通知缺席,有點在意而已/即使是在這樣的特別日程期間,我也隻是一如往常執行風紀委員的工作。」


    「你呀…」


    打斷塩原的話,豐花問道:


    「你喜歡京介對吧?」


    塩原大叫「啊——」的一聲倒退到走廊上。撞到拿著文化祭節目單行走的來賓背部後,塩原用連耳根都漲紅的臉向前後左右鞠躬道歉。


    豐花放鬆臉頰的肌肉站起來,走近塩原的背部拍拍她的肩膀。轉過頭的塩原臉上,已經紅過了頭呈現出土黃色。


    「雖然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搞不懂的事,但也有容易明白的事,還真是有趣呢。」


    「你絕對不可以說出去喔!」


    塩原在額頭上刻下陰氣逼近的紋路,說道:


    「不管是對他本人或其他人,都絕對不可以說喔!」


    「我不會說啦。不過,你最好也別說出來喔。」


    「咦?」


    「沒事。因為…我不會跟任何人說,所以你可以聽我唯一的請求嗎?」


    塩原露出不安的神情。


    豐花在任命塩原為一日留守員後,離開了待命所。她決定要在模擬餐廳買很多食物,然後拿去供奉笠岡。本家的人可能不會讓她見遺體,既然如此,隻要在學校的某個地方供奉就可以。她心中是這麽想的。


    於是,豐花朝熱鬧的校園裏定去。


    京介清醒的時間是在星期天,文化祭最後一天的傍晚。


    地點是在本家內醫務室的病床上。雖然沒有被丟進住院機構算是很慶幸,但在醫務室裏的醫生隻有父親尚一個人,就不是那麽值得慶幸了。


    「對喉嚨、肩膀及腹部施展的治愈術,還有輸血,一共是八萬五千圓。」


    站在病床邊的尚,這麽說著並豎起兩根指頭。


    讓他看見勝利的手勢,是想自豪些什麽?當京介正在思考時,尚又接著說道:


    「因為輸血用的血液不足,所以還提供我的血液。謝禮是兩萬圓。」


    握起拳頭將指頭凹折一會兒後,尚又再一次擺出勝利的手勢。


    「然後是到今天為止陪伴你的代價,兩萬圓。」


    「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付,因為我還在減薪中。」


    京介從病床上起身回答。聲音毫無問題地發出來·


    將手插進白衣的口袋,尚拾起下巴。


    「我知道。無論是你還是豐花,不是都一直遲繳給家裏的生活費嗎?一群隻會吃閑飯的小鬼。」


    尚從口袋裏抽出一張帶有繩子的紙,並丟到京介枕邊。那是一份新的無效治愈體質證明書。


    「進展到第四階段咯。」


    在鄰近的椅子上坐下,尚背對著京介。椅子的卡榫吱吱作響,發出類似慘叫的聲音。


    「最後階段是第七階段,所以是剛好通過折返點啦,你這個小笨瓜。」


    京介沉默不語,望著百葉窗被卷起的窗外。一整片雲朵染上紫紅的顏色。秋天的黃昏稍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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