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有趙瑀珠玉在前,孔太太的注意力已全放在她身上,其他閨秀們再弄什麽才藝也是索然無味。


    所以這場宴席餘興活動草草收了尾。


    不過在座的太太小姐們對趙瑀倒是沒了先前的蔑視,當然,若幹的豔羨和嫉妒還是有的,其中也不乏有人暗想:就算她能寫會彈,奈何嫁了個睜眼瞎的相公,陽春白雪對下裏巴人,這些才學又有什麽用?無非是對牛彈琴罷了!


    潘小姐倒是和趙瑀說了半天的話,力邀她常來做客,“我也喜歡撫琴,但是總彈不好,若是李太太有空,指點指點我可好?”


    倆家離得近,來往便宜,又是上峰之女的請求,趙瑀雖不至於拍馬溜須,但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自然是應下來了。


    可把潘小姐高興壞了,連潘太太看向趙瑀的目光竟多了幾分親切,“她打小身子虛弱,很少出院子,也不大會和人打交道,有什麽做得不周到的地方,李太太切莫見怪。”


    趙瑀忙笑道:“說起來也巧,我也是個差不多的性子,沒出閣前整日悶在房間裏就是繡花、寫字、撫琴……往後我來了,潘小姐可不要嫌棄我性子沉悶才好。”


    接著,她就說了些自己在琴藝上麵的心得體會,很詳細,一點兒也沒有藏私。


    潘小姐聽得入迷,笑吟吟道:“往日裏教琴的師傅給我講,我聽得迷迷糊糊的,可李太太一講,我就覺得明白了。”


    她眉飛色舞地和趙瑀講著自己學琴的種種,一旁的潘太太看了,又是寬慰又是心酸,對趙瑀的笑也多了幾分真誠。


    不知不覺中,日頭已指向申牌,潘小姐和趙瑀直講了一個時辰的話,明顯累了,潘太太便吩咐丫鬟扶她回院子休息。


    此時陸陸續續開始有賓客告辭。


    趙瑀也想告辭,卻聽孔太太說道:“我有一曲古琴殘譜,後半段失傳已久,你幫我續補出來。”


    “啊?”趙瑀幾乎沒反應過來,愣了一會兒才推辭說,“我從沒整理過曲譜,怕是應付不來。”


    “試試看,不行也沒關係。我看你奏琴的意境頗高,很多人的技巧比你好,但意境不如你,我想你應能續補出來。”孔太太的態度很堅決,容不得她反對,直接就說,“明天我派人將殘譜送到同知衙門,你先整理著。”


    說著話,孔太太已起身走向門外,不知想到了什麽,她回頭一笑,眼中是罕見的俏皮神色,“小朋友誠心給我做事,我是不會虧待小朋友的。”


    小朋友?趙瑀怔楞了下,有些哭笑不得。


    她年紀是不大,然而孔太太也隻三十左右,就是以平輩之交論也說得過去。但這一聲“小朋友”,卻硬生生將二人的輩分錯開了——她直接矮了孔太太一輩!


    蔓兒也說這個孔太太有些過於目中無人,怎麽說自家太太也是五品誥命呢,而她可是個白身!


    對此小朋友趙瑀並沒有困惑很長時間,她離開知府後宅大門時,無意中看到有個男子扶著孔太太登上馬車。


    那人青袍美髯,清臒玉立,然頭發已半白,明顯比孔太太大上許多歲。


    他仰起臉來看著車上的孔太太,雙眸炯然生光,顧盼之間流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風流倜儻。


    一瞬間,趙瑀覺得他年輕時必定是位俊逸非常的美男子。


    而孔太太也低頭看著他,嘴角飛揚,雙頰緋紅,目光裏是說不出道不盡的歡喜。


    和方才宴席中的她全然不同,哪裏還有半點冷清倨傲的模樣!


    趙瑀一下子愣住了,直到孔太太的馬車絕塵而去,再也看不到了,她才漸次回過神來。


    她想,那人便是孔大儒吧。


    所以孔太太才叫自己小朋友?若按孔大儒的年紀,的確可以叫得。


    趙瑀淺淺笑起來,和蔓兒說道:“他們倆感情真是好,不免叫人羨慕。”


    剛才那一幕蔓兒也看到了,遂笑道:“別人羨慕還說得過去,您可用不著羨慕,往日裏您和老爺在一起的時候,可比這個甜蜜多了!”


    趙瑀往回慢慢走著,不由微蹙眉頭,歎道:“也不知他在曹州的情況如何,這個人,一旦幹起差事來,簡直是不要命地幹!他身邊隻有衙役長隨跟著,貼身伺候的人也沒有,唉,我真是擔心他。”


    蔓兒安慰道:“老爺肯定會給您寄信,這幾日準到,咱們且等著聽消息就成。伺候人手的事,奴婢再催催牙婆,叫她趕緊挑人送過來。”


    趙瑀笑道:“隻怕添人手的事情需要你多操心了,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我就要為孔太太做事了。”


    果不其然,轉天孔太太就命人送來一本殘譜。


    趙瑀一看上題兩個大字——將行。


    她頓時頭大如鬥,苦笑連連,這本殘譜據說是前朝某位有名的樂師所做,為的是鼓舞即將出征的未婚夫。


    結果回來的隻是未婚夫的屍首,她燒了一把大火自盡了。


    大火過後,人們隻發現這半本殘譜。


    這首曲子隻有他二人聽過。前半段激昂奮慨,充滿向上的力量,然後半段到底是什麽,人們無從得知。


    因琴譜過於精妙,幾百年來很多人想要續補琴譜以彌補殘缺之憾,但續出來的曲譜,總是缺了點什麽,聽上去和前半段不甚協調。


    如今她竟接了這個燙手的山芋!趙瑀又是一聲苦笑,自己充其量就算個會彈琴的人,怎能和那些大家比?


    孔太太也未免太瞧得起她。


    但抱怨歸抱怨,趙瑀還是努力地去整理這本殘譜。


    一眨眼時間便過去十來天,期間,李誡沒有一封信,就連個口信都沒有。


    趙瑀坐不住了,請劉銘到內院小書房說話。


    蔓兒奉命去外院找他,卻撲了個空。


    直到傍晚的時候,劉銘才從前衙回來,他的臉色很不好看,眉頭緊皺著,見了趙瑀第一句話就說:“太太,曹州傳來消息,雙河口昨日決堤了。”


    趙瑀驚得渾身一激靈,杯中的茶都濺了出來,強壓著內心的惶恐說:“老爺呢?他在哪裏?是不是平安?”


    劉銘略一點頭道:“我從府衙那邊探了消息,東翁人平安,應是在曹州主持政務。潘知府已增派人手過去支援,具體情況如何一切還不清楚。太太,我想東翁此時正需要用人,打算明天去曹州,您需要我捎話麽?”


    聽說李誡沒事,趙瑀鬆了一口氣,隨即思索片刻說:“我實在不放心,明天和你一起去。”


    劉銘很是吃了一驚,急忙擺手道:“不可,曹州是否安全還未知,你不要過去讓東翁分心,還是安安穩穩在兗州呆著比較好。反正現在潘太太和你交往甚密,你身份地位又在那裏擺著,一般人還真不敢拿你怎麽樣。”


    趙瑀依舊堅持自己的意見,“我保證過去不給他添亂,我就是不放心……而且我過去也可以幫忙幹些雜事。”


    劉銘還想再勸,轉眼看到蔓兒狠狠瞪著他,大有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之意。隻好無奈道:“好吧,您是東翁的太太,我做不了您的主,明天就一起走吧——隻是您得應我一條,路上萬事不可自作主動,絕對要聽我的。等把您平平安安送到東翁手裏,剩下的我就不管啦。”


    說走就走,翌日天剛蒙蒙發亮,趙瑀三人就坐上馬車出門。


    臨行之前木梨姐妹也要跟著,說是要過去幫忙做做飯,洗洗涮涮什麽的。


    趙瑀笑著拒絕了,“家裏不能沒人照應,你們二人留下看家,正院的門已經鎖了,你們住在後罩房,進出從小角門走。”


    馬車走了,木梨立在門前,拉著妹妹的手說:“她不帶咱們走,咱們自己走。”


    小花膽子小,勸姐姐不要去,“現在咱們是做奴婢的,我隔壁府衙的小姐姐說,不聽主人的話不但要挨板子,還會被發賣。姐,算了吧,去那裏有什麽好?還不如看家自在。”


    “你懂什麽?隻管聽我的。”木梨輕聲喝道,“不會挨板子,更不會被發賣,咱們是恩公救下的人,太太不會賣了咱們的——否則她的臉麵就別要了。”


    小花隻覺不妥,但她向來聽姐姐的話,也就隨著她偷偷前往曹州。


    曹州距離兗州並不遠,正常走的話兩天就到了,但因曹州發了水,淹了路,很多地方過不去,趙瑀等人在驛站又等了三天,馬車才勉強通行。


    一路泥濘,足足走了六天,他們終於到了曹州城。


    城門外擠滿了災民,因怕人多生亂,官府做了規定,除城裏有親戚可投靠的災民外,其餘人等一律不許進城。並在城外的土地廟設了粥場,專門安置無家可歸的災民。


    劉銘和守城門的官差言明了趙瑀的身份,官差急忙過來請安,“太太來得巧,大人好容易從堤上下來了,半個時辰前剛進城,小的護送您去衙門。”


    到了州衙門,那官差道:“太太別下地,衙門口全是淤泥,一尺多厚,等小的叫幾個兄弟抬轎子過來。”


    說罷,他啪嘰啪嘰踩著泥,去找人抬轎子。


    趙瑀掀開車簾子,果然一地泥濘,堂前照壁上的水印都有半人高。


    忽聽門外有人怒喝道:“你們幾個,不去當差在這裏瞎折騰什麽呢?”


    聽見這聲音,趙瑀的眼淚幾乎落下來,她立時探出身子,衝那人喊道:“李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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