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這個房間裏,經常進行著色相的判定。


    對客戶——評價對象的心理傾向實時解析,播放的音樂和內部裝潢投影做出與此適應的改變。基本上都是用投影再現出觀葉植物。葉子會隨著空調和時間的變化搖動,看上去和真的完全一樣。


    公安局內的谘詢室。


    八位谘詢師交替著,對職員進行著24小時的精神護理。今天的擔當谘詢師,是一位叫向島的。給人溫柔感覺的眼睛,形狀很好的細眉,輕飄飄的卷發——勻稱的長相——所謂勻稱,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接受了“作為谘詢師合適的長相”的整形手術。所以,谘詢師經常有差不多的長相。進入2200年,使用人工肌肉和克隆萬能細胞的簡易整形手術急速地發展。隻要你想,可以在20分鍾內回複本來的容貌。


    “……情況變差了呢。”向島說。他的手中拿著能實時更新最新情報的電子病曆卡。


    客人是公安局的監視官,宜野座伸元。厚生省幹部課程的有利候補。但是父親是潛在犯。而且曾是宜野座搭檔的監視官中,也有一位因為犯罪係數的惡化而降格成執行官。在電子病曆上標記著“要注意”和“重要精神護理對象”的標簽。


    “這樣啊……”雖然宜野座裝作無表情的樣子,但從他的聲音中滲出一種緊張感。簡直就像被通知病情惡化時的患者一樣。


    “色相屬於藍色範圍,犯罪係數惡化了7點……這是無法視而不見的數值。”


    “…………”


    “客人的隱私很重要。但是,那你是公安局的刑事,這裏是公安局的設施。如果繼續惡化的話,我就有報告的義務了。”


    “我是有打算用補給或是治療係的裝置進行壓力護理的……”


    “藥品和機械都是有限界的哦。你應當用更單純和有效的方法。”


    “那是?”


    “對親近的人,傾訴煩惱。”向島露出了最適合這種場合的笑容。適當的話語,適當的表情。“戀人和家人怎麽樣?”


    “我沒有戀人。家人的話……隻有父親還活著。”


    雖然電子病曆上記載著各式各樣的情報,但是公安局監視官的私人情報是被限製的。特別是家族和戀愛相關的,因為關係到監視官的搜查和人身安全,被當做極密事項處理。隻有直接詢問客人才行。在這方麵,“與過去一樣”。


    “你這個年齡的話,父親可以說是理想的談話對象哦。如果沒有特殊情況的話,就試著聊聊吧?”


    “就是有啊。”宜野座說。


    向島保持笑顏,微微傾斜著腦袋。“嗯?”


    “特殊情況。”


    2


    公安局的聖域——最上層——局長事務室。坐在辦公桌前的禾生壤宗,和正坐在她麵前的宜野座。


    “我讀過報告書了哦。”


    禾生坐在椅子上,擺弄著過時的玩具——魔方。宜野座稍微有些在意。局長的魔方,所有麵所有塊都是同樣的顏色。每一塊裏都嵌入了燈光,禾生每動一次就會發光。完全搞不清這是什麽條件、什麽規則的遊戲。


    “雖然常守朱監視官做出了證言……但那些話真的值得信任嗎。”


    在禾生的聲音中,沒有包含任何感情。


    “現場檢證做的非常認真。”宜野座也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摻雜多餘的感情。“距離對象不到八米,同被害者的位置關係也很明確。犯行明顯就在常守監視官的麵前發生,但支配者沒能正常運作。”


    犯行——槙島聖護做出的殺人行為——被害者是常守朱的朋友,船原由紀。


    “被害者好像是常守監視官關係很好的有人吧,會不會是因為太驚慌而造成支配者的操作失誤呢?”


    禾生局長這麽說。嘎嚓嘎嚓,非常大的扭動魔方的聲音。


    “她不會無能到這個地步。”


    “她經驗不足,你以前是這麽報告的。”


    “但是她的素質是真的。她作為搜查官的能力,是被西比拉係統的適性診斷證明過的。”


    “雖然懷疑西比拉係統判定的報告,就是你們提出來的麽。”禾生將魔方靜靜地放置在桌子上。“……如你所知,刑事課監視官是通往厚生省幹部的職業。升遷的條件是,純淨的色相和50以下的犯罪係數……但是要在刑事課任職五年仍滿足這個條件非常困難。統帥執行官、處置凶惡犯罪的任務會帶來很大的壓力。超過100的危險值變成潛在犯的例子,也並不在,少數。”


    宜野座輕輕皺眉——話題變了?


    “宜野座君,你離規定的任期還有兩年吧。但是你的色相檢查的結果似乎並不出色呢。當然最近你一直在做一些激烈的任務。


    “這是什麽——”雖然想問這是什麽意思,但宜野座注意到這不是禾生所期待的反應,他將說了一半的問題又咽了回去。“——我信任精神護理的功效。雖然出現了一時的邊緣數值,但我並不會不安。”


    禾生滿足的輕輕點頭,


    “宜野座君,我對你有著很高的評價。忠誠心、判斷力、執行力都很優秀。”


    “……過獎。”


    “還有一項。如果能確認你對職務的理解力也很完美的話,就能證明你對未來的厚生省也是不可欠的一員了吧。像你這樣的人才,讓你在過於殘酷的現場疲於奔命,真是愚蠢的行為。”


    “這是……”


    “我呢,認為那種墨守成規的采用基準是不能得到必須得到的人才的。作為公安局長,對於部下的任期也能爭取個特例,嗯,隻要在權限內。”


    這些話能讓宜野座上鉤吧,禾生想。精英之路什麽的聽上去好聽,其實就和馬戲團養的猴子一樣。想要得到好餌食,就得要有相應的技藝。


    “你認為到底是什麽支撐著這種安定的繁榮,實現了最大多數的最大幸福的現代社會?”禾生說。


    “我認為是……厚生省的,西比拉係統。”宜野座回答。


    “正是如此。人生設計,欲求實現,現在不管是什麽樣的選擇,人們在煩惱之前都選擇信任西比拉的判斷。這樣的話誰也不用再煩惱,隻用享受幸福和滿足就好。我們成就了一個在人類曆史上沒有前例的富裕和安全的社會。”


    “……正因如此,西比拉不能不完美。”


    “是的。西比拉不允許犯錯。這是理想。但是試想一下,如果係統是完美無缺的話,那一定都不需要通過人手來運用。隻要讓無人機搭載支配者在市內巡回就好了。但是公安局存在著刑事課,你們監視官和執行官,作為西比拉的眼睛,手握著支配者。你思考過這個的意義嗎?”


    “這個……當然……”


    宜野座並沒有考慮過。西比拉係統的存在不就是讓人不要思考多餘的事嗎?越是思考多餘的事,色相會越渾濁,犯罪係數會惡化。西比拉係統不就是這樣的東西嗎?


    ——我們應該是“構造上被限製思考”的世代。局長想對我說什麽?


    禾生繼續說。


    “……不論再怎麽周全的係統,應對不測事態的安全策略都是必要的。在萬一之時,通過柔軟的處置補完機能的不全……像這樣將準備都包含進去,係統才能成為完美的東西。‘沒有一點失敗的完美’是不可能的。‘用失敗裝飾成功的完美’是可能的。對係統來說,比起完美的機能,被信賴為完美更加重要。西比拉就是通過這種確證和安心感,現在仍給人們帶來恩寵。”


    禾生操作辦工桌上的控製台,文件被全息投影了出來。


    “本來這是不允許監視官閱覽的機密情報……因為信任宜野座君才給你看的。不許外傳哦。”


    “這是……”


    “某個男人的逮捕記錄。他沒有測量犯罪係數就被逮捕了。不過記錄上嘛,記載的是自願同行。”


    投影上浮現的臉部照片——這是。


    “藤間……幸三郎!?”


    不可能忘記。佐佐山被殺、狡齧降成執行官的原因,“標本事件”。他不是下落不明嗎……


    “他是三年前震驚社會的連續殺人的最重要嫌疑人。”


    與無法掩飾動搖的宜野座相反,禾生淡淡地繼續說。


    “押解藤間的刑事課二係被下了徹底的緘口令。你們一係不知道,是當然的。而且,和藤間有關的監視官執行官,不是出人頭地了就是返回設施了,現在隻有數名留在刑事課。”


    “什麽!?為了這個男人,我們是多麽的……”


    “和這次的時間一樣哦。”禾生再次拿起魔方。“事實上的現行犯,所有的物證也都指向他,但是支配者對藤間沒有反應。他沒有達到犯罪係數的規定值。我們將這種稀少案例稱為‘免罪體質者’。”


    “免罪……體質?”


    第一次聽說的詞匯。不能在這個社會言說的存在。


    宜野座的腦子中,塞滿了狡齧冥思苦想的表情。他的努力,現在,在這個瞬間被踐踏殆盡。——不,正確的說,是一直被踐踏著,終於被宜野座發現。


    “這是色相掃描的測量值和犯罪心理不一致的特殊事例。我們預測出現概率為200萬分之一。”禾生哢嚓一聲,轉動了一次魔方。“關於槙島聖護,也沒什麽值得驚訝的。這個男人和三年前的時間相關的可能性很高吧?藤間和槙島。正是因為集結了兩個免罪體質者犯下的罪行,所以那個事件的搜查才會進展異常艱難。”


    哢嚓,又轉動了一次魔方。


    “這次的槙島,不能說比逮捕藤間時還難。在現場麵對他的監視官是單獨一人,而且又是個新人,真是不幸啊。”


    有可以預防的不幸,還有不能預防的不幸。——這樣的話語,到了宜野座的嗓子邊。免罪體質者,如果知道這個詞的話,甚至隻是聽過這個詞,常守會選擇完全不同的行動吧。


    如果是狡齧或是征陸,這時一定會對禾生大吼“別開玩笑了”吧。所以他們是執行官。宜野座一邊詛咒著自己的窩囊,同時也帶著感謝,終於問出“藤間幸三郎……怎麽樣了?”


    “雖然公開宣稱是失蹤了,我也不打算在這裏說些什麽其他的評論。重要的是,不會再次有因他的犯罪而產生的犧牲者出現了,這個事實。”


    “……他隻是消失了。既沒有暴露西比拉係統的盲點,有沒有動搖她的信賴性,消失了,不見了。你們是係統的終端。人們隻有通過終端才能認識係統,理解係統。係統的可信賴性,取決於終端如何正確嚴格的發揮機能。如果你們刑事懷疑支配者,就是最終所有的市民懷疑這個社會的起源。……你能明白吧?”


    “…………”


    接受禾生的言論,作為刑事——作為人,可以被原諒嗎?被藤間和槙島殺害的人們的立場呢?在遇見遺屬的時候要做什麽樣的表情?說到身邊的人,還有常守。下次遇到她的時候,用什麽表情麵對?什麽態度?能像什麽事都沒有一樣以職場前輩的身份行動嗎?


    做得到嗎?不。隻能這麽做。


    潛在犯的兒子,為了在這個社會生存下去。


    宜野座深呼吸——


    “……提出的報告書有不全之處。常守朱監視官在單獨行動的情況下,是否正確地使用了支配者,還需要再次慎重地檢證。”


    “好吧。給我在明早前再次提出。當然,你也需要準備讓你的部下能夠接受的說明……做得到吧?”


    “請交給我。”


    “宜野座君。你果然是如我期待的人才。”禾生少見的微笑起來。


    “…………”宜野座什麽也說不出來。這不是被表揚而開心的時候。


    “逮捕槙島吧。早一天也好,要將他從這個社會隔離。……但是不要殺他。即時量刑、即時處刑是有西比拉時代的製度。如果你們獨斷的殺人的話,是對係統的偏離。這是不被允許的。”


    “……了解。”


    “逮捕那個男人後,直接帶到厚生省就好。之後就什麽都不要在意了。槙島聖護不會再次威脅社會。和藤間幸三郎,一樣。”


    3


    公安局內,執行官用入院設施。可變型病床被作成了可以靠背的形狀,狡齧以舒服的姿勢看著書。全身仍然都是傷——這是和泉宮寺死鬥的結果——,所以全身纏著繃帶和紗布。子彈全部都被手術用機器人以0.01厘米都不差的精確度取出了。受傷的肌肉和肌腱,在體內被微縮機器人重新連接了起來。如果是數十年前,想完治槍傷需要幾個月的時間。而用上現在的再生醫學的話,連一星期都用不了就可以完全康複。


    一臉疲倦的朱進入了病房。


    “……你好。”


    “啊。”


    就像看到鏡中的自己一樣,狡齧想。就像看到佐佐山屍體後的自己的臉。“友人被殺的刑事的表情”——簡直就是繪畫的標題。


    “在讀書嗎?”一邊說著,朱將水果和飲料放到狡齧床邊的桌子上。


    狡齧正讀的書是昆拉德的《黑暗的中心》。


    “電子書籍,入院中不會方便一些嗎?”


    “紙本書更合我的身體感覺。”放進書簽,關上書本。“讓你特意跑一趟真對不起。”


    “不……反正我也被說要稍微休息一下。”


    “……葬禮呢?”


    “前天就。”


    狡齧想象著——都內的火葬場。因為土地不足而作成的清潔的共同墓地的光景。抽泣的遺族和友人們。在那之中陷入後悔的常守。


    “……這樣啊。”


    “…………”


    奇妙的空白。尷尬的沉默。


    “……對不起。讓槙島聖護逃掉了。”


    朱開口了。打破沉默,大抵是傷得更深的人的任務。


    “這不是你的責任。奇怪的是支配者。不是嗎?”


    說其他的也沒用。狡齧在這時候變得感情用事責怪朱很簡單。但是,這樣做又有什麽用?朱不可能無視犯罪係數而殺人。某些情況下,就算是對方犯罪係數很高,她也會對殺人這件事躊躇吧。所以她才是色相清澈犯罪係數也很低的“監視官”。不把錯算在別人的身上,這是狡齧的信條。槙島就在附近。——沒能站起來殺掉他,是自己的錯。在泉宮寺豐久身上花了太多時間,是自己的錯。


    “那把槍本身好像並沒有什麽缺陷。詳細的部分,現在宜野座先生正和上邊交涉調查。”


    “那家夥已經關係到好幾件事件,但沒有一次露出馬腳。”狡齧的眼神變得凶險。“可能有什麽內情。……對於我們這些完全依靠支配者的人來說,出乎意料的秘密。”


    “……還是老樣子呢。”朱綻放出放心了的笑容。“狡齧先生,明明受了重傷正在療養中。”


    “……你也是,比想象中恢複得更快。”


    當然不可能真的恢複了吧。這點狡齧也明白。但是,“看上去恢複了”也是很大的安慰。


    “不能一直情緒低落。不逮捕槙島聖護不行。這是朋友的仇。”朱說的每一個詞語,都像是一根根針重重地刺入自己的身體。“……對我也是,對狡齧先生也是。”


    “……是啊。”


    朱回去了。監視官的工作應該非常多。對現在的狡齧來說,休息就是工作,所以他壓抑住立刻飛身出去搜查的心情,一心讀書。通過讀書,可以整理自己的頭腦。他重新讀了一遍好久沒讀過的《黑暗的中心》。然後是司湯達


    的《紅與黑》。於連?索達爾正在勾引人妻的時候,這次是縢秀星來了。


    “好呀!狡醬身體好嗎?”


    “我已經沒事了。醫生不讓出院。”


    “取出彈頭明明連一星期都不需要。”


    “三天就夠了。因為我平時是為什麽一直鍛煉的。”


    “啊,對對。可愛的護士小姐,有嗎?”


    縢擅自坐在病房的椅子上。


    “隨便怎樣啊,你的趣味什麽的。”


    “不要那麽小氣,告訴我啊。”


    滾動椅子的腳輪,縢把臉靠了過來。狡齧想無視他繼續讀書,但是這樣做的話似乎會變得很麻煩,所以隻能陪他說話。


    “誰的臉我都沒記住。想吸煙的時候會被罵,所以我不善於應付她們。”


    “不愧是狡醬。在奇怪的地方沒氣勢呢。”


    “吵死了。”


    他將書放在桌子上。


    “怎麽說呢……雖說是來看病的,但我的本命是護士小姐所以……”


    “搭訕去別地方,呆子。”


    縢注意到桌子上不僅有書,還有水果。


    “有誰來過了呢。是朱吧。”


    “啊,就剛才。”


    “果然是來說那個拚版照片的事。”


    “拚版照片?”


    狡齧的眉毛跳了一下。縢一臉“啊,不好”的表情。


    “……那個,我先走了!”縢慌忙起身。他像是蒙混一般搖著手。“這麽有精神真是太好了!goodbye!”


    “等等。給我說。你要是就這麽走了的話,三天之內殺了你。”


    “唔……”


    “……不,說殺了你還是太過了。差不多肋骨三根,手指的骨頭折斷幾根吧。”


    “狡醬,好像真的會這麽做……”


    “你懂的吧,我是個說等到做到的人。”


    太過強硬的話反而會失去意義。狡齧不能“殺了”縢。不可能實現的脅迫是沒有意義的。這個應該傳達給縢了吧。


    “好好好……說到哪兒了?”


    “常守朱,拚版照片。”


    可能是意識到不能蒙混過去了,縢歎了口氣。


    “記憶捕捉啊。那個,將記憶裏的視覺情報從腦波中直接讀取後影像化的。”


    “啊,等一下,難道……”


    “朱醬,好像是想用那個再現槙島聖護的樣子……現在為止,清楚看到那個叫槙島的家夥的臉的就隻有朱醬了。”


    支配者的錄像機能,隻對犯罪係數高的對象有反應。


    將記憶捕捉活用於事件的搜查,這件事本身並不少見。眼睛看到的景象,通過視覺神經以電信號的形式被送往後頭葉的一次視覺區域。之後經過複雜的線路,電信號在頭頂聯合區域和側頭聯合區域被統和,第一次作為“映像”被認識。


    公安局的記憶捕捉技術——。首先,目擊者盡可能的“回想出”事件發生時的映像。以此,海馬和大腦皮質的運動變得活性化。同時,通過藥品和外部刺激強化目擊者映像記憶的相關電信號,再用專門的裝置讀取出來。


    這項技術基本不對一般市民和目擊了過於悲慘或殘虐場景的人使用。因為強化記憶電信號容易造成創傷。它甚至會挖掘出完全不相關的記憶幹涉記憶係統,被指責有造成腦內“遲滯”事態的可能性。


    “這可是對記憶強製的追朔體驗!而且,要將友人在麵前被殺的體驗……”


    “……我知道的啊。所以大家都想阻止她。就算是朱,也不可能做到犯罪係數毫無損傷。”


    “那為什麽……”


    “什麽‘下次一定要抓到’,把槙島。”


    因為這句話,狡齧像是受到了被一把錘子打了一樣的衝擊。


    縢繼續說,“這樣的話,至少狡醬沒有對她說三道四的權利。”


    “…………”令人生氣的是,縢所說的是對的。如果狡齧和常守朱一個立場的話,會做出一樣的事吧。


    “我可以幫你撥電話喔。……啊,但是絕對不能說是我說的啊。朱下了監視官命令讓我不要說的。‘特別對狡齧先生,記憶捕捉的事情要保密’。”


    “那個笨蛋……!”狡齧,最後隻能說出這一句話。


    4


    公安局的分析官實驗室裏,唐之杜誌恩、朱和宜野座都在。唐之杜正在設置著像是能打碎頭蓋骨的拷問器具般的腦波記憶捕捉裝置。這時,朱的情報終端有了來信。


    是狡齧打來的——一確認來電人的名字,朱就切斷了連接。


    “……狡齧嗎。”宜野座問。


    “是。應該是縢君打的小報告吧。“


    “不該跟那家夥說嗎?”


    “不需要。他肯定打算阻止我。明明自己一直那麽亂來……”


    朱脫去上衣,隻穿一件t恤,然後喝下了可以讓記憶捕捉更順利的膠囊。


    “我也反對。”宜野座神經質的調整了一下自己眼鏡的位置。“你的psycho=pass已經在那件事中受到了創傷。再次體驗的話……“


    “反正我忘不了那景象。”朱幹脆地說。“以後肯定也會夢見,無論多少次……所以像這樣,如果能和大家分享這份記憶的話,我可能會變得輕鬆吧。嘛,雖然這話沒什麽根據。”


    “太危險了,最壞的情況,會造成犯罪係數的惡化。”


    “因為局長命令,不能進行公開搜查不是嗎?”


    “……啊。”一邊說著,宜野座一邊從朱身上移開了目光。“總之這是敏感的問題,專門的小組正在調查中。在結果出來前,地下發生的事不要多費口舌。”


    “……我等不了調查結果。不公開的話,收集證據非常困難。記憶捕捉是必要的。”朱帶著強硬的語氣和強烈的視線說。


    “但是……”


    “就算因此犯罪係數上升也沒關係。我就算成了執行官,也要抓到槙島聖護。”


    “不要隨便說出這種話!”


    宜野座的怒聲立刻傳來。


    對這份怒氣,朱微笑以對。


    “宜野座先生……我由衷感謝您的關心。但是,沒關係的。因為我的優點就隻有psycho=pass很難渾濁了。”


    “…………”


    “準備完成。朱醬,坐在這裏。”唐之杜進行著自己的工作。腦波記憶捕捉的床和頭戴式播放器是成套的。


    這比遊戲或上網用的頭戴式播放器更大型,像是美杜莎的頭一樣,各種電線向外伸著。朱躺在床上。唐之杜將電極貼到朱的脖子和後頸附近,調整著控製的電腦。


    “你的身體狀況和psycho=pass一直連接著監視器。一旦有什麽事情,我會根據自己的判斷停止。“


    “我相信唐之杜小姐。”


    “被相信了啊。okok。”


    唐之杜將頭戴式播放器壓下,遮住了朱的上半部分臉。


    “……仔細回想與犯人相遇時的情景。


    “……是……


    “一旦捕捉到與這個記憶相關的腦內信號,我就會增幅。這能提高記憶捕捉的精度。但是可以預見這會造成相當大的精神負擔……”


    “我已經有這份覺悟了。”


    “很好,開始了哦。”


    唐之杜啟動了腦波記憶捕捉的程序。朱在頭戴式播放器下的陰影中,拚命的回想著槙島的事。


    *


    地下狩獵場的高處,交錯的小路。


    槙島,人質的由紀。


    “我想看見人類靈魂的光輝。我想確認那是真的值得尊敬的東西。但是對於不問自己的意誌,僅聽從西比


    拉係統神諭的人們來說,真的有價值嗎?”


    朱,然後是支配者。


    “犯罪係數?48?非執行對象?扳機鎖死”


    帶著笑顏,槙島從懷中取出古風的剃刀。突然,朝由紀的背後刺去。


    “犯罪係數?32?非執行對象?扳機鎖死”


    “不要……救救我……朱……”


    事件的記憶和學生時代的回憶交織在一起。——中學時,最初前來搭話的就是由紀。


    “你就是常守朱?怎麽有著蘑菇一樣的發型呢。”


    朱領悟到槙島是認真的,艱難的撿起腳下的獵槍。


    “你瞧,食指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了吧?這是西比拉的傀儡絕對體會不到的,決斷的意義的重量。”


    “犯罪係數?低於120?非執行對象?扳機鎖死”


    朱情不自禁的閉上了雙眼。沒能扔掉支配者的她,用不穩定的單手按下了獵槍的扳機。槍口因為後座力抬起,又一槍。兩槍都沒有擊中槙島。散彈擊中了完全不對的地方。


    “……真遺憾。真是遺憾啊常守監視官。”由紀纖細的脖子。白色肌膚上浮現的血管清晰可見。“你讓我失望了。所以必須給你處罰。”槙島將剃刀放在由紀的脖子上,一下子切開。“犯罪係數?零——”“不要!”“——非執行對象?扳機鎖死”


    “——啊啊啊!”


    帶著頭戴式播放器的朱發出悲鳴。她像是抽搐一樣全身顫抖。


    “喂!”宜野座向唐之杜怒吼。


    “我知道,強製終了!”在唐之杜的操作下,腦波捕捉程序停止。朱僵硬的身體慢慢失去力量。宜野座靠近朱,取下了頭戴式播放器。睜大了雙眼的朱,盯著虛空留下了眼淚。


    “振作點,常守監視官!”


    “…………”對於宜野座的話語,朱並無反應。


    “常守朱!”用更大的聲音,再一次叫喊。


    “……宜野座……先生?”


    朱的雙眼慢慢地有了生氣。然後她用手捂住了嘴巴,當場開始嘔吐。


    “……記憶捕捉成功。立刻開始畫像處理。”沒有在意嘔吐的事,唐之杜說。


    “她的psycho=pass呢?”宜野座大叫。


    唐之杜一般進行著畫像的處理,一邊檢查朱的健康狀態。


    “嗯,沒事的。色相曲線在規定數值內。犯罪係數也是……雖然上升了一下,但已經穩定在平常值了。”


    宜野座愕然的望著朱。


    “……對吧?我沒事吧?”用手擦拭著嘴角,朱微笑著說。


    “你……做到這種程度……”宜野座無法去看朱的眼睛。雖然朱僅僅是微笑著,但讓他覺得自己受到了責備。她好像鏡子一樣。用透明的色相,映出窺視她內心的人的心。


    5


    好幾天不見的狡齧走進了公安局刑事課的大房間。雖然繃帶減少了,但是身上到處都留著傷。看到狡齧到來的縢和六合塚都很驚訝。


    “……傷口已經沒關係了麽?”六合塚用事務性的口氣詢問。


    “我威脅醫生說,再繼續住院我就在病房放火。”狡齧答道。


    “真不愧是狡醬。”縢吹起了口哨。


    “騙你的啊,其實是說服了醫生。——比起這個,常守監視官,身體怎麽樣了?“


    “在醫務室接受精神護理。但是從唐之杜的診斷來看,應該很快就會恢複。”六合塚說。她還是像以往一樣麵無表情,但話語中隱含著對朱的佩服。


    “別看她擺出一副可愛的表情在那坐著,其實害怕著呢。”縢好像也打從心裏感到佩服。“還好psycho=pass沒到達紅色區域。”


    “……萬一發生什麽事,你們那打算怎麽辦。”


    “並不是隻有你一個人在擔心。但是啊,正是因為冒著危險多以才會有成果呢。”說著,六合塚操作自己的台式電腦,全息屏幕出現圖像。


    那裏映出的,是以前絕無僅有的槙島聖護鮮明的形象。“在櫻霜學院進行了詢問,立刻就找到了。不論是教員還是學生,都作證說這個人是美術講師的柴田興盛。現在已經將此人作為王陵璃華子事件的重要參考人逮捕了。”


    “剛才呢,在街道攝像頭的錄像記錄裏檢索了一下。”縢也放出全息影像。“一下子就中了,竟然就在菅原昭子公寓的門口。能想起來吧?spooky boggie。那個talisman事件的犧牲者。”


    “麵部識別的優先配置也做好了。下次隻有這家夥一有動作,這邊就會收到通報。船原由紀的事情很遺憾……但監視官總算在最後可以報一箭之仇了。”


    狡齧點頭同意六合塚的話,“也隻能認同了,常守朱是真的很頑強。”


    在這個社會裏,不讓psycho=pass惡化是最重要的事情。就算是落下來的狡齧,對這種程度的事也是明白的。——不,正是因為從中退出了,所以了解的更為深刻。想要走監視官這種精英路線,就是一點點和psycho=pass惡化有關的行為都要回避。但是,朱並不害怕。而宜野座跟她正相反……”


    說到這,狡齧無意中掃視了大房間。


    “比起這個,gino那家夥到哪去了?那個笨蛋,怎麽能允許常守做這麽危險的事?”


    “剛過四點的時候,說‘稍微出去會兒’。然後就一直沒回來。”


    “這麽說來,征陸老爹也不在呢。”


    公安局本部大樓的屋頂。一直被高樓遮擋的青空,在這裏能稍微看得更加寬廣。離坐在長椅上休息的其他職員和清掃用的自立機一段距離的地方,宜野座和征陸靠在防風玻璃板和屋上欄杆上。


    “你把我叫出來,這是明天要下雪麽……”征陸笑著說。


    “明天的降水概率,不管是白天晚上都是零。”宜野座一點沒笑。


    “這是以前的說法,真是的。……所以說,是什麽事?”


    “谘詢說……”


    “嗯 ?“


    說到一半,宜野座猶豫了。——事到如今再向征陸示弱又有什麽用?


    “不……關於常守監視官的幾個疑問。”最終,宜野座還是改變了交談的內容。


    “小姐怎麽了?”


    “為什麽那家夥的色相不會混濁?接受了什麽樣的壓力護理?”


    “向我打聽這個啊……”


    “你比我和她更親近吧。”


    “不知道啊。小姐是小姐,我是我。”


    影子變淡變長,黃昏慢慢降臨了。夕陽靜靜地染紅屋頂。宜野座有時甚至會想,會不會臉那個太陽都是全息投影的。


    征陸開口。


    “我隻能說,小姐一點都不害怕自己的犯罪係數。”


    “這種家夥在我身邊到處都是……!”纖長的睫毛震動,宜野座大喊。


    “常守監視官也是,狡齧也是……你也是。”但是在這句話的後半,他的口氣突然變弱了。


    “我和狡齧已經是這個個樣子了,但是,那位小姐大概不會有事吧。”


    “為什麽會這麽想?”


    “那個孩子原諒、認可、接受這個世界。所以就算是走鋼絲也沒關係。她毫無懷疑的、堅信著著刑事的意義和價值。那個孩子做不到的,隻有無視西比拉係統了。”


    “……你那時候,不是這樣的嗎?”


    “我?呼,是呢……”


    征陸好像看著遠方。


    “直到那時還是一樣的。看到那位小姐就會感到很懷念呢。我會意識到,就連這樣的我,以前也像那個孩子一樣堅信著正義之類的東西。但是在某一天,叫什麽西比拉係統的


    垃圾東西突然跑出來,世界嘩的一下就變了。交給我們可以說話的槍,命令我們從今以後就按這東西的意思開槍、逮捕還有殺人。這東西……這不是我心中刑事的工作。既不收集證據也不進行審判,隻是讓機器來裁決人的罪行。真讓人生氣。這個世界今後會變成什麽樣啊,我又變得不安。‘這樣的做法是錯誤的’,我越這麽想就越生氣、懊惱……就在那時,psycho=pass變渾濁了。”


    “既然有這麽多疑問……為什麽不辭掉刑事的工作?就為了你這麽心不甘情不願的生活方式,就把我、把母親給卷進來?真是夠了。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臉說這種胡話?”


    征陸撥亂自己的頭發,歎了一口氣。


    “……是這樣啊。我一邊說著討厭討厭,結果還是一直做著刑事。現在也是。到了這個歲數,我也想象不出還有什麽其他的人生了。”


    宜野座對著征陸——潛在犯的父親——冷笑。


    “你否定了西比拉,西比拉否定了你。然後新的秩序產生了。從那個步向破滅的混沌的世界中,隻有這個國家走了出來。”


    “是啊。結果可能是我錯了。確實,現在這個世代,比我年輕時的那個世代更加和平,更加富庶。認可了這個,變得覺得怎樣都好的時候,我的犯罪係數就不再上升了。我好像終於能和這個世界妥協了。……話說回來,你怎麽樣?psycho=pass好好地維持在清澈的顏色了吧?”


    “這跟你想的不一樣。”


    “想要晉升幹部,非常嚴格吧?基準。”


    “輪不到你來擔心。事到如今還想擺出父親的樣子嗎?”


    “作為部下,關心想要出世的上司,有什麽不對的?”


    “……”


    “就像我剛才說的一樣。如果對這份工作抱著疑問,就會覺得什麽都很可疑,要注意啊。就在麵前,可能會有跟我掉進的圈套一樣的洞等著你。”


    宜野座把目光從征陸身上移開。跟朱的時候一樣,忍不下去的總是宜野座。


    6


    公安局。局長職務室——禾生躺在辦公椅上。乍一看可能以為她在睡覺,但她的後腦勺上有著插卡槽一樣的“縫隙”,從那裏伸出的線纜連接著辦公桌的終端。另一端的屏幕上,大量的信息像暴風一樣吹過。禾生的身體偶爾像是被電擊的青蛙一樣,發生微小的痙攣。屏幕上,一瞬間閃現槙島的畫像——朱作成的腦波蒙太奇的照片。屏幕的影像一下子停住了。同時,禾生像是人偶一樣睜開眼睛從椅子上起身,拔掉後腦勺的線纜。一改之前冷靜的形象,禾生的臉上浮現孩子般的笑容。


    “被查的一清二楚了啊。無處可逃了哦,聖護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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