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精靈少女艾兒緹娜,雖然是個出了名的美人兒,但她身邊那些粗魯的男人們,都一致認為她是個「令人惋惜的美女」。


    精靈族是在森林裏過著自然生活,有如妖精般的種族。他們跟小仙子(fairy)不同,具有明確的肉體,體格與人類相仿,在音樂、藝術、美學等方麵的水準極高。平均壽命大約一千年左右。他們活在大樹般的時光當中,一般來說不喜歡有所改變。


    不知道為什麽,精靈族常常長得特別美麗,其中尤其是艾兒緹娜,更是出類拔萃地楚楚動人。一頭長發被人稱讚為「比白銀更美的銀色」,發型呈現自然的羽毛剪,襯托著她有如棉花糖般的雙頰。雙耳細長,仿佛作為美術品的短刀。新藝術風格紋路的服飾以必須織上好幾年才能完成的複雜斜紋布製成。不過可能是因為穿它的人生性好動,因此衣服是無袖的,並且露出肚臍。纖細的肩膀暴露在衣服外。百褶裙下麵伸出一雙線條完美的玉腿……


    隻可惜她的個性有一點小問題。


    要塞都市國家希爾迪亞,位於瓦雷利亞地區的中心地帶。此地是交通要衝,一旦這個地區淪陷,魔龍帝國將能恣意派遣大舉兵力到任何地點。


    因此,對瓦雷利亞的人們而言,死守希爾迪亞是最重要的課題。


    希爾迪亞的西南方偏南,距離魔龍帝國的國境不遠處,設置了希爾迪亞的最前線基地「亞各要塞」。


    這裏正如字麵上所示,是人類的最後防線。


    矢誌抵抗魔龍帝國的各國劍士與戰士們,為了投身對抗帝國的遊擊隊,無不爭先恐後地聚集於此地。可以說亞各要塞,就是抵抗魔龍帝國侵略行為的活動中心地。


    零侍目前也留在這個要塞。這裏是將廢村改建而成的要塞,因此多的是宿舍。在一幢以前曾經是民家的木造房屋裏,零侍占用了其中一間房間,生活起居都在這裏度過。


    夜深人靜——


    至少以零侍的認知,現在是半夜。天都還沒亮。理所當然地,零侍正在睡大覺,白天他看守周圍地帶毫不鬆懈,有時候還會擊退一些野狗或強屍;不隻如此,一有時間雪姬就會說:「來修行吧!」然後指示他進行一堆特訓課程,所以他一刻不得閑。晚上也就睡得很沉。


    木板床非常適合零侍的體質。再加上他天生個性大而化之,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做失眠。


    此刻正沉眠於無夢黑暗中的零侍——


    「唉呦,我叫你起來你聽不見嗎?快醒醒!」


    被某種拉得緊緊的細線,在額頭上登登登地彈了好幾下,下意識地翻了個身。


    「嗚啊——」


    從安眠中一口氣被喚醒的不愉陝,令他發出了呻吟。


    「你怎麽又來啦,老姐。」


    「老姐?」


    對方發出混合了懷疑與不情願的聲音。是艾兒緹娜。不曉得是不是用香料熏過,她身上散發出一股迷人的香氣。零侍想撐開睡眼惺忪的眼皮,但就是睜不開。


    ——不,其實眼睛已經睜開了,隻是幾乎看不見周圍的任何事物。隻有窗外照進來的微弱火光,讓艾兒緹娜的銀發依稀浮現在黑暗中。這就表示……


    「還沒天亮耶。」


    「你在說什麽?今天我跟你不是要去護送輸送隊嗎?」


    「是這樣沒錯,可是艾兒緹娜,現在天還很黑耶。」


    「要是遲到了就糟啦。為了遵守時間,一定要提早行動才行。」


    「話是這麽說啦,可是你看……」


    零侍眯起眼睛看了設置在房間裏的小型水鍾,確認現在時間。


    「還有三個小時耶?」


    「等到天亮才起床,是永遠學不會分辨樹木的聲音與鳥兒歌聲的。不要賴床,快起來傾聽自然的聲音吧。你們人類就是這麽不像樣。」


    艾兒緹娜什麽事都拿精靈族當標準,因此難免脫離現實。她似乎在為某事不高興,把手上愛用的弓的弓弦拉得登登響。剛才在零侍的額頭上彈的神秘物體似乎就是它。


    「你啊,都幾歲的人了,早上還要姐姐叫你起床?」


    輸送隊的手推車,響著車輪在大道上前進。艾兒緹娜佇立在手推車滿載的貨物上麵,一邊提高警覺舉目四顧一邊說。個性嚴謹的她,一分一秒都不鬆懈,絕不放過任何敵人的埋伏。


    「並沒有,好嗎?隻不過是最近發生了印象深刻的事情罷了。」


    「天曉得。」


    零侍坐在手推車車尾,一邊拿著望遠鏡確認後方的情形一邊回答,結果從頭頂上降下一個簡單明了的懷疑反應。


    「我自認為起床起得很早了。」


    「今天早上你明明就爬不起來。」


    「正常人那個時間都在睡覺吧。」


    「真要說起來,你做什麽事都太馬虎了。」


    艾兒緹娜不容分說地指責零侍。看來她今天心情不太好。


    「我以為你既然起床了,好歹整理一下儀容,結果頭發也沒梳整齊,臉也沒洗。」


    「那是因為我不習慣在那個時間起床,頭都暈了嘛。」


    「這不是重點好嗎?我是在叫你把頭發弄整齊,把臉洗一洗!」


    水筒從頭上掉了下來。零侍不假思索地要抬頭往上看,忽然想到這樣可能會看見艾兒緹娜的裙底,急忙製止自己。就算眼前擺著這樣的幸運,身為一個男人,本來就應該將視線別開。這與其說是零侍的信念,不如說是家教。其實他當然很想看,不過……


    (要是看了,不知道會遭到什麽樣的報複……)


    零侍咕嘟咕嘟地喝下水筒裏的水。這時他已經完全忘記水筒本來是要拿來整理頭發與洗臉的。


    「鞋帶也不綁好拖著走,睡覺前好像也沒洗澡、換衣服……」


    艾兒緹娜在頭上罵個不停。


    零侍眺望著風景,同時吞下了一個嗬欠。好想睡覺。這都是因為在不正常的時間起床的緣故。


    起得太早沒睡飽,反而維持不了緊張感耶。


    零侍差點想如此抗議,不過想也知道艾兒緹娜一定會說:


    「是你太懶散了。打起精神。」


    反正她一定不會把自己的抱怨當成一回事,就放棄了。


    「總覺得……這個狀況好像似曾相識……」


    零侍覺得艾兒緹娜好像跟某人有點像。


    「還有!我就趁這個機會說了,你腰上綁的上衣是怎樣?」


    現在的艾兒緹娜幾乎看到什麽都要講兩句。


    「我實在不能理解為什麽要綁在腰上。要穿就穿,要脫就脫!分清楚!」


    (零侍該不會有戀姐情結吧。)


    艾兒緹娜忍不住起了疑心。


    被誤認為「老姐」,讓她受到了打擊,但她自己卻不懂為什麽會受到打擊。或者應該說,她不想懂,因此刻意扭曲了自己的認知,而形成了這種疑念。


    (他一定是被捧在手心長大的。)


    (好歹要讓他養成早起的習慣。)


    (就是啊。得讓零侍學會獨立自主才行。)


    艾兒緹娜完全沒發現自己在誤導自己,越扯越遠。終於……


    回到亞各要塞後的隔天早上——


    不,正確來說並不是早上。至少對於普通人來說,朝陽在這個時刻仍然停留在地平線的另一頭,或許已經漏出一道光線,又或許還不見個影子……


    理所當然地正在睡大頭覺的零侍,在安眠之中忽然感覺到一股駭人的殺氣,身體趕緊往旁一翻。


    剛才自己腦袋的所在位置,咚的一聲刺進了一支箭!


    「嗚哇啊!」


    「一次就清醒了吧?」


    艾兒緹娜開朗地笑著說。弓弦還在微微顫動著。


    「你想害我心髒病發,早點翹辮子嗎?」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後,零侍與艾兒緹娜為了「早上起床的方式」觀念上的不同爭論了半天。吵到外麵天亮了,真正的早晨時光終於來臨。「別說這麽多,快去用井水洗洗臉,清醒清醒啦。」在艾兒緹娜的催促下,不得已,零侍隻好走出屋外。艾兒緹娜跟在他身邊,似乎是想監督他的行為。


    換個話題。話說零侍的親姐姐夏音,現在正在亞各要塞逗留。零侍來到這個世界不久後,她也跟著跳進時空狹縫,從那邊來到了這邊。她是一流的劍士,因此作為戰力受到眾人的歡迎,現在隸屬於衝鋒部隊,在戰場上大顯身手。


    很早就起床的夏音,沿著要塞外牆的內側慢跑剛回來,這時正好經過零侍起居的宿舍前。


    她經過時,不慎目擊到在人們還沒開始活動的一大清早,一對男女,也就是零侍與艾兒緹娜,一副整晚做了什麽好事的樣子,避人耳目地從同一幢屋子裏走出來。


    (唔喔!)


    夏音嚇了一大跳。


    不過,很快她就冷靜下來了。


    「哈哈……」


    看到一臉老大不高興的艾兒緹娜,正在用拳頭最硬的地方槌零侍的背,她大致了解了實際上的情形。夏音對這方麵的直覺總是準得離譜。


    看來兩個青少年並不是發生了什麽不可告人的事。


    知道是知道了,不過夏音決定故意假裝誤會,拿他們尋開心。


    「你們兩個什麽時候,發展到這麽親密的關係了……」


    「才才才、才不是咧!」


    「就就就就是啊,不是你想的那樣!」


    兩人注意到夏音的存在,又發現自己被誤會了,同時支支吾吾地想厘清事實。


    不過,要是這麽簡單就解開誤會,那就不好玩了。


    「你們不用隱瞞啦。我不會說出去的。」


    夏音假裝成知情達理的姐姐,心裏卻在想:這實在太好玩了。


    「艾兒緹娜,我弟弟就拜托你了。」


    「就說不是這樣了嘛——!」


    艾兒緹娜紅著原本白嫩的雙頰提出抗議。接著又說:「都是你害我被誤會的啦!」用拳頭在零侍的肩膀上敲打個不停;至於零侍則毫無招架之力,隻能喊著:「這也要怪我?這又不是我的錯!」


    夏音在心裏笑得人仰馬翻。


    (不錯嘛。)


    看到他們倆的樣子,夏音已經完全喜歡上「零侍與艾兒緹娜」的組合了。這樣或許還不壞。


    夏音心裏暗想:


    嗯。零侍就需要這樣的女孩。姐姐我非常滿意。嗬嗬嗬,那麽,就讓我來做月老吧。


    放一百二十個心,交給你老姐吧。


    2


    「這樣講一點都不夠清楚!」


    碰!艾兒緹娜拍著木製桌子站了起來。她尖銳的聲音在西蒙酒館裏形成了回音。


    以佐久夜為主席,現在正在開作戰會議。臨時搭蓋的亞各要塞,沒有一間像樣的會議室,所以大家就把女老板西蒙經營的酒館當成集會場。


    要塞的主要人員幾乎都到齊了。


    議題是關於今後的兵力部署。目前有許多有誌之士加入反魔龍帝國的戰線,對於魔龍帝國的勢力起了極大的壓製作用。


    至今解放陣線都以遊擊戰為主要活動,不過今後想必會集合眾人的戰力,發動一場大型會戰。


    為了備戰,當下最重要的課題是定好計劃——如何部署戰力,以及調動部隊、聯手行動。


    幸運的是,他們有佐久夜這位才女。她不隻本身武藝高超,做為軍師更是一流的。在她的精心策劃之下,人員適材適用,布陣計劃也逐漸成形。


    「我想安排到這個程度就差不多了,其他情況就大家臨機應變吧。畢竟有些事情還是得現場判斷嘛。」


    參加會議的零侍這樣說,其他在座人士也表示同意;但就在這個時候,艾兒緹娜提出了強烈的反對意見,隻差沒說:「太離譜了!」


    「這麽粗略的決定,等於什麽都沒決定。a狀況采取a行動,b狀況采取b對應。事前決定清楚,記在腦子裏,一絲不苟地行動,這樣才對啊。還有笛子、大鼓或是喇叭的信號,也必須決定得更細,這樣才能正確地運用!」


    「累不累啊。」


    迪倫故意打了一個大嗬欠。


    「我們這種雜牌軍,哪可能像正規軍那樣一板一眼的啊,大小姐。」


    「那就排練啊,多練習啊。一再演練就會熟了。」


    「麻煩死了。」


    「你說什麽,這樣太不認真了!」


    「一旦兩軍混戰,恐怕很難過到事前想好的狀況吧。」


    原本靠著牆不說話,隻是聽大家討論的李克,也極為冷靜地陳述了意見。


    「況且瓦雷利亞軍的戰力與利伯裏亞援軍之間步調也還不一致。沒必要現在就決定得太細。」


    為了與魔龍帝國進行決戰,鄰近的利伯裏亞三大國家已派遣援軍來到此地。然而該援軍的戰力運用方式與瓦雷利亞軍有極大出入,因此目前雙方還無法聯手作戰。


    不隻如此,瓦雷利亞軍的各首腦,也各有自己的方向性。


    像李克這樣的「前農村義勇軍」,來曆已經算不錯了。


    四名海盜。


    兩名魔法師。


    森林看守者。神殿的巫女。


    四位高中生。


    甚至還有人形機器人與忍者。


    這麽一群雜七雜八的人物竟能勉強湊在一起,適材適用,成為一個像樣的軍事組織,不得不感謝佐久夜與愛菈這些智囊費盡苦心的成就。


    換句話說,瓦雷利亞軍是在軍師們的個人才幹之下,勉勉強強維持現在的形態。如果還要對每個人物指定「這個場合這樣做,那個場合那樣做」,那可不是一件簡單的工作。製定計劃已經不容易,運用起來更是難上加難。


    出席者的大多數,都對迪倫與李克表示讚同之意。


    艾兒緹娜擺出了「咿——」的表情。她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往左右兩邊撕開來,看得出來她快氣炸了。就在她的怒氣即將一發不可收拾時,


    「不過,我讚成艾兒緹娜的意見唷。」


    成熟穩重的音調,倏然支配了整個場麵。


    「事先決定好行動方針,不要到了現場才一一考慮或停滯。這是最基本的。就算有點困難也必須做到,不然是無法麵對強大敵人的。」


    「就是說啊——」


    得到一個強力的靠山,艾兒緹娜用力點了好幾次頭。她的語氣就像在說,大家都搞不清楚狀況。


    「那麽,細部讓佐久夜小姐跟艾兒緹娜決定就好。」


    不喜歡人多的場所,隻想盡快走人的李克冷書冷語地說。


    「等你們決定好,再告訴我們結論吧。沒必要大家都擠在這裏籌劃一件事。」


    許多人紛紛表示讚同。大家都怕麻煩。


    「什麽——,等一下啦——,怎麽可以都推到我們身上——!」


    艾兒緹娜喊著好像品學兼優的班長會講的台詞。


    「沒關係。就我們兩個來弄吧,艾兒緹娜。」佐久夜平心靜氣地說。「不過,等我們決定好了,大家一定要遵守喔。」


    事情就是這樣了。


    然而,


    「這樣不夠清楚!應該決定得再明確一點才行!」


    當天艾兒緹娜與佐久夜馬上躲進佐久夜的房間,兩個人開始撰寫作戰行動手冊,但艾兒緹娜對佐久夜的做法也有意見。


    「可是啊,我說艾兒緹娜


    ……」


    佐久夜一臉困擾,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就算把這樣總共三百頁的行動手冊交給大家,我想也沒有人記得住的。最好再簡略一點,或者說簡略很多……」


    艾兒緹娜抬頭挺胸地主張:


    「我就背得起來。」


    「就算你背得起來也沒用啊……」


    這時,窗戶冷不防地被嘩啦一聲拉開。隨著「嘿咻」一聲,菈娜從窗戶爬進來。她是艾兒緹娜的親姐姐,有著一頭美麗的金色長發,大家都稱她們為「精靈族的美女姐妹」;不過她的個性卻很爽朗,很難想像她會是艾兒緹娜的姐姐。


    「欸——,功課寫好了嗎——?」


    菈娜像個孩子般直截了當地問。「不要從窗戶爬進來啦。」「這不是功課。」這些艾兒緹娜的抗議她通通當作耳邊風,眼睛看著桌上的文件。


    「啊,就是這個吧?哦——,你們寫好啦——,讓我瞧瞧——」


    她自己拉了一把椅子來坐,開始翻閱這些紙張。


    順著文章的一字一句,菈娜的眼睛左右移動著。


    「……嗯嗯?」


    菈娜的臉越來越貼近桌上的文件,眼睛眯得越來越細。


    她看得相當專心……原本是這樣以為的,


    碰的一聲,她的額頭撞上了桌子。才看了十五秒,菈娜竟然就睡著了。


    「你在幹嘛啦!」


    艾兒緹娜搖醒了她的姐姐。菈娜搓揉著額頭,尷尬地笑了。


    「啊哈哈,該怎麽說呢……這種東西就當場看情況隨便決定,也不會怎麽樣嘛?」


    「唉呦——!連姐姐都這樣!」


    白天輪班以外的閑暇時間。零侍兩條腿勾在木柵欄上讓自己倒吊著,以這個姿勢鍛鏈腹肌,看到菈娜輕鬆愉快地翩然走過眼前,便出聲叫住了她。


    「唷,菈娜。」


    「咦?啊——,原來是零侍啊。你還是一樣無憂無慮的呢——」


    「要你管,你還不是一樣。」


    零侍苦笑著說。被菈娜若無其事地取笑,他一點都不會生氣。這是拜菈娜的個性所賜。換做艾兒緹娜講一樣的話,他一定會忍不住想「你幹嘛這樣說啊」。


    菈娜才剛從佐久夜房間的窗戶逃出來。


    零侍把腳從柵欄上放下來,恢複成普通的姿勢,然後單刀直入地問道:


    「欸,艾兒緹娜在幹嘛?你有看到她嗎?」


    「欸?為什麽這樣問?」


    「沒有啦,隻是有點擔心。」


    零侍背靠著柵欄,用難得嚴肅的音調說:


    「她不是在會議上鬧脾氣了嗎?我怕她又在嘔氣,講出一些強人所難的話,不要搞到被大家排擠就好了。」


    「哎呀。」


    菈娜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唉呦。」


    才看到她兩耳登的一下豎了起來,


    「哈哈——」


    臉上又浮現出不懷好意的詭異笑容。


    「零侍,你該不會……」


    「啥啊?」


    菈娜繼續詭異地笑著,走到零侍麵前,用手掌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三下後,說:


    「不錯啊,不錯啊——,唔呼呼——」


    菈娜不曉得在高興什麽,小跳步地離去了。


    零侍的誠實反應則是:


    「……她是怎麽了?」


    3


    零侍擔心的事情成真了。艾兒緹娜全心全意寫成的「全三百頁計劃」在多數表決下不被采用後,誰都看得出來她在生氣。


    「大家太不像樣了。都太隨便了啦!」


    時常有人目擊到她大聲地如此喊著,走路時氣得跺腳似地用力踏在地上。


    艾兒緹娜似乎隻要火氣一來,就連平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日常小缺陷,都讓她無法忍受。


    每次跟她擦身而過都要接受一遍儀容檢查,誰也吃不消。


    「迪倫,你好歹也洗個頭吧!啊啊,真是夠了,不要搔頭皮!」


    對黑豹劍士岡帝姆則是:


    「你的胡須彎了!還有,把你的毛皮梳整齊!」


    經過李克身邊的時候甚至說,


    「幹嘛擺著一張臭臉啊!」


    「那根本就是在找碴……」


    平常臉色就不太好看的李克,這下更是苦著一張臉,向同輩們抱怨。


    酒館前隨意堆積著一些木桶。一群男人將其中一隻木桶當成立食桌,聚集在它的周圍。隻有輪班在瞭望塔站哨的零侍不在場。每個人無不一臉疲倦。


    「沒有辦法可以讓那個大小姐控製點嗎?」


    迪倫大口灌著啤酒低聲說。他指的當然是艾兒緹娜。在場所有人各自喝著酒或是香味蒸餾水,道出了心中的不滿。


    「在下自認勤於梳理毛皮,難道還不夠嗎……」


    岡帝姆撫平了短耳朵的毛皮。


    這時又有一個人加入他們。


    「怕了她了……我真的怕了她了……」


    平常小孩子看到都不敢哭的狼獸人芬裏爾,這時卻一反常態,頹喪地出現在眾人麵前。論馳騁戰場的速度與相貌的恐怖,在亞各要塞當中沒人能比得上這位狼族戰士。


    而這個芬裏爾卻完全變了一個人,讓所有人都無言以對。


    他全身的毛皮被徹底梳理過,變得柔順又有光澤。


    這也就算了,頭上的毛還被硬梳成七三分。


    至於尾巴的毛,更是梳理得太過整齊,簡直成了高級外國車後座的羽毛撣子。


    在場的所有人不約而同心想:


    「活像隻室內犬。」


    不過看在芬裏爾的麵子上,沒有人說出口。這就是男人之間的情誼。


    好不容易李克才低聲擠出一句:


    「你也遭到毒手了嗎,芬裏爾先生?」


    「……是啊。拜托別再問下去了。」


    「那根本是名為儀容檢查的恐怖攻擊嘛。」迪倫說。


    「實在是……」


    這時,岡帝姆感慨良深地喃喃自語了一句:


    「實在是位令人惋惜的美人兒啊。」


    真是千古名言。


    就在這個瞬間,「令人惋惜的美女」便成了艾兒緹娜無可撼動的評價。


    「雖然常有人說,注重儀容的軍隊才是強兵——但這也要看場合。沒有辦法可以讓艾兒緹娜的行為收斂點嗎?」


    芬裏爾重新提出了問題。


    「就算態度強硬地叫她住手,恐怕也隻會火上加油吧。」迪倫表現出他善於觀察人物的一麵。


    唔唔唔……男人們都發出了呻吟;這時,一個開朗而響亮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那邊的男士們。……我有個好辦法唷——」


    像男孩子一樣剪得短短的紅發。嬌小的身軀包裹在貼身的濃灰色學生製服裏,顯得她的體型更為嬌小,而且更為剽悍。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雙調皮的大眼睛。


    來者是人稱「零侍不配有這種姐姐」的夏音。


    「你說你有妙計?」芬裏爾問道。


    「有啊——。反正你們就是覺得艾兒緹娜很『那個』,想『那樣』一下對吧?」


    「正是。」岡帝姆回答她。


    「不過相對的,希望你們可以幫我一個忙——」


    夏音正要開始說明的時候,另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急急忙忙地飛了進來。


    「欸,大家聽我說——,有件事我想請大家偷偷幫我——」


    是菈娜。


    夏音眼睛睜得大大的,然後好像明白了什麽,以誇張的語氣說道:


    「唉呀,這不是『大姐』嗎。」


    菈娜一聽,竟然也一副心領神會的樣子回答:


    「唉呦,『大姐』你好呀。」


    「依照我的判斷,看來我倆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呢。」夏音說。


    「唉——呦,果真是這樣——?」


    「就是這麽一回事呀——」


    「很不錯啊——,很相配呢——」


    「那就這麽說定羅。」


    「就這樣去辦。」


    兩人也不管其他人跟不上狀況,自顧自地相視頷首,獲得共識。然後兩人同時慢吞吞地轉向大夥兒,由菈娜為大家說明:


    「也就是說啊,在這一百六十年來艾兒緹娜的個性已經定型了,不可能在一、兩天之內改過來的。」


    「不過,隻要不讓大家被台風尾掃到就行了吧?」


    「所以羅——,隻要讓艾兒緹娜從早到晚都跟某人在一起,其他人就不會被羅嗦了。」


    「而且……」夏音與菈娜滿意地微笑。「有一個人很適合擔任這個角色。」


    「怎麽又是你?」


    零侍準時來到集合地點的要塞正門口時,艾兒緹娜已經等在那裏了。搞不好她一個小時之前就已經在等了。


    「我以為今天是跟李克一組出去工作呢。」


    「啊啊,本來的確是那樣,但李克說他有急事,想跟我換班。所以你今天的搭檔就是我羅。」


    「應該說今天『也是』吧?怎麽覺得最近常常有人換班?」


    她說的沒錯。


    上次是迪倫與伊薩利說臨時有急事,沒辦法跟艾兒緹娜一起工作,於是由零侍代替他們。


    再之前則是岡帝姆說「在下有要事」,請零侍代替他。


    芬裏爾也說:「啊啊,又有急事要辦了。實在太忙了。」把自己的外地巡邏排班取消掉了。


    結果,最近不曉得怎麽搞的,每次跟艾兒緹娜一組工作的都是零侍。


    「大家都有很多急事要辦呢。」


    零侍一點都不懷疑他們說的話。他根本沒發現這其實是一場陰謀。


    「該不會是在偷懶吧?如果是這樣,可是個大問題。」


    「不過他們都有完成我本來該做的工作喔。」


    「那就好。」


    艾兒緹娜雖然嘴上說「那就好」,但看起來似乎不太高興;大概是因為事情沒有如計劃進行吧。


    兩人準備了沒有布帳的小型運貨馬車,出發前往貝斯提亞地區。


    兩人這次的目的地——貝斯提亞國的石窟街羅蘭,與亞各要塞同樣是反魔龍帝國的據點。兩邊據點必須定期派遣聯絡員交換資訊,以免各據點陷入孤立。因此,雙方才會頻繁地讓人才在兩地之間來回。零侍常常被指派這項工作。以前他還在倫貝爾的克雷利亞街逗留過滿長一段期間。


    這陣子兩人總是一起行動,話題都講完了,所以幾乎沒有交談。


    即使如此,雙方都不覺得特別尷尬。零侍與艾兒緹娜已經漸漸習慣了與對方相處。


    艾兒緹娜今天依舊檢查了一遍零侍馬虎不檢點的地方,不過一個人能挑出的毛病畢竟有限。而且零侍都是左耳進右耳出,或許她覺得不起勁,也就漸漸不再多說了。


    一大清早啟程,將近正午時分,馬車來到了通往和緩丘陵的道路。


    「哇……」


    艾兒緹娜不禁發出了小小的歡呼。


    外觀像是大波斯菊的五顏六色花朵,開滿了整片山丘。在和煦的陽光照耀下,隨著微風輕輕搖擺。


    「好棒喔——,真可愛!」


    她的反應不是「好美」或是「好壯觀」,而是「真可愛」,讓零侍覺得她的感受性很獨特。


    「馮提納應該也有花園吧?」


    「有啊。不過馮提納是一座大森林,天空都被樹木遮住了,所以像這樣一整片花朵的景色很少見。」


    「啊——,原來如此——」


    艾兒緹娜在馬車上環視了一圈整片的花朵,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


    「嗯——,好舒服喔——。讓人想進行光合作用呢。」


    「要是真的辦得到就太猛了。」


    陽光曬在身上暖洋洋的,零侍的心情也好得不得了。


    4


    石窟街羅蘭,是貝斯提亞的其中一座都市。它座落於穀底,將一個巨大的洞窟直接修建成街道。


    居民將洞窟內的牆壁開鑿洞穴當成房屋,挖掘小路,讓洞窟內呈現出宛如古代遺跡的氛圍。


    雖說是洞窟,但不是一般所想像的那種狹窄洞穴。天花板高到抬頭也看不清楚,主要道路的寬度更是不比大都市的繁華街遜色。


    從地理狀況來看,想以大軍攻打這座城鎮幾乎是不可能的,在魔龍帝國的大軍猛烈進攻下,仍能維持自治並繼續抵抗。


    街上岩石表麵是濕的,霧氣逼人,當然陽光是照不進來的,因此無分晝夜都熠熠燃燒著篝火。如果零侍是個電影迷,或許會覺得眼前的光景恍如雷利·史考特拍攝的賽博朋克電影——除了這裏幾乎沒有任何人為風景。


    進入洞窟的入口,有一扇純粹用來區分外界與內界,沒有門板的門。穿過此門,羅蘭熙來攘往的繁華街就在視野的左右擴展開來。陰暗的洞窟裏,所有店家的門口都點燃了油燈、燭台或是炭火盤,對身為日本人的零侍來說,看起來有點像是廟會。


    貝斯提亞是獸人的國度。羅蘭的人口也有九成是獸人。具有各種動物臉孔的人們,各自依據其種族形成氏族,且種族之間關係和諧,居住在同一座城鎮裏相安無事。


    零侍與艾兒緹娜,看到獸人的孩子們在玩一種類似足球的球類運動。他們將球踢上牆壁,讓它朝著對手隊伍反彈。當球彈過來時,對手必須以腳接球,然後再度踢向牆壁,讓珠朝向對手飛去。沒能接到球的一方就算輸了。規則有點類似壁球。


    參觀了一會兒之後,零侍試著問了一下離自己較近的小孩:


    「看你們玩得好像很開心耶。這是貝斯提亞特有的球類運動嗎?」


    「不,不是喔。」


    一個貓獸人的孩子回答,是個女生。


    「因為沒有球場大小的空地,不得已才想到這樣玩的。」


    「啊啊,這樣啊,說的也是喔。」零侍點點頭。「不曉得魔龍帝國什麽時候會來襲,所以你們不能出去嘛。」


    「不。那隻是原因之一。」


    「你是說還有其他原因?」


    艾兒緹娜彎下腰問道。女生旁邊的胡狼男孩加入了話題。


    「沿著東邊爬上山穀——,踏出大道往北——直直往前走就會看到山溝,那裏有一片非常寬廣的原野喔。」


    「魔龍帝國或是奇怪的人都絕對不會接近那裏。」貓女孩說。


    「還有怪物跟野生動物也都不會靠近那裏,所以我們本來都是在那裏玩的。」


    一個看起來頗為聰明的狐狸小孩補充了情報。


    「從很久以前好像就是這樣了,不知道為什麽。我爸爸說他以前也是在那裏玩的。」


    「不過啊——」


    「嗚——」


    「那到底是什麽啊?」


    「那棟屋子啊——」


    「咦,你們說『那是什麽』,是指什麽?」聽到孩子們話題的方向突然變了,艾兒緹娜忍不住插嘴。「那棟屋子指的是?」


    「跟你說喔——,在那片原野的邊邊,有一棟好大的宅第喔——」


    一個動作慢吞吞,駝著背,半人半熊的小孩,拿著球,慢條斯理地走過來加入話題。


    「那裏原本一直是空屋——,不過啊——,最近有奇怪的東西住在裏麵喔——」


    「很厲害喔。碰


    碰咚咚的好吵喔。」


    「裏麵有好多人一直吵架吵不停喔。」


    「大人怕他們對我們做壞事,所以不準我們去玩了。」


    「嗚——,好想去摘香草喔——」


    「啊?所以整件事的情況是不是這樣?」零侍在腦中整理了一下,用兩、三句話說明:「簡單來說,就是有壞人住在那裏,很危險,所以不讓你們出去。」


    簡而言之,因為有小混混、罪犯、山賊或是竊賊之類的集團占據了原野的宅第,所以小孩子不能接近那裏了。


    「嗯——……」


    艾兒緹娜似乎有什麽想法。


    在石窟最深處的公館,兩人與刃九郎會麵。刃九郎是烏鴉族的鳥人,從頭到腳都是黑色裝束,但羽毛卻是純白的,是個外貌與眾不同的人物。


    貝斯提亞做為國家的體製崩潰後,領導群眾,在這個地區指導民眾進行反魔龍帝國活動的就是他。


    「辛苦你們遠道而來。」


    「這是工作,應該的。來,這是佐久夜小姐讓我們捎給你的信。」


    「感激不盡。你們不辭鞍馬勞頓保持聯絡,幫了我們一個大忙。雖然是個苦差事,今後要請你們繼續多費心了。」


    說完,刃九郎的視線略微飄向遠方。


    「若是吾兄貝戈特,或是至少維維還健在的話……」


    「那是誰啊?」零侍問道。


    「貝斯提亞獸王十二將。他們跟隨狄奧克萊斯王征戰,有些人戰死,有些人則是下落不明……」


    「啊啊……」


    這個名稱零侍也有耳聞。獸王十二將是向國王效忠的十二位將軍。這些人才智過人,守護著國家與正義。貝戈特與維維,或許是在諜報或是傳令方麵具有長才的將軍也說不定。


    刃九郎似乎回想起了貝斯提亞往昔光榮的歲月。


    「達因、巴拉哈、白虎、亞瑟……我也知道說這些是沒有用的,但是……」


    零侍不想打擾他的回憶,暫時保持著沉默。等到過了一段足夠的時間,他才抱持著最大的敬意,說道:


    「現在說這些也於事無補,隻能由我們盡力而為了。而且我們也一定有辦法的。你說是不是?刃九郎先生。」


    「是啊。你說的沒錯。」


    刃九郎看著零侍的臉,深深地頷首。


    零侍並非第一次聽刃九郎這樣長年多方征戰的老將述懷。


    就連那個最不願意在人前表現出脆弱一麵的冰魔女愛菈,都曾經如此嗟歎:「啊啊,這時候要是有聖騎士凱隆在就好了。」


    反過來說——


    每當零侍聽到他人吐露這樣的心情時,


    (啊啊,這個世界真是美好。)


    他就會做如是想。


    有這麽多可靠的人,或是曾經有過這樣可靠的人,讓人在過到困難時不禁想起他們的名字。


    隻要拜托那個人,他一定能想想辦法。


    曾經有過這麽多偉大的人物,受到大家的信賴。


    這些人總是為了實現他人的心願,不辭艱辛,盡力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


    過去必定有過這樣的曆史。


    所以,人們才會帶著祈求的語氣說:「啊啊,要是有他在就好了。」


    這證明了以前有多少了不起的人物曾經挺身站出,試著回應人們尋求幫助的聲音。


    而這種現象本身,自然是一件相當美好的事。


    「欸,刃九郎先生,我們無意中聽到一件事。」


    艾兒緹娜忽然開口了。


    「聽說這附近有一間空屋,被一些無賴占據了?」


    「啊啊,是啊。那幢宅第原本是老賢者以西結閑居時的住處。老賢者不喜歡煩囂喧鬧,因此在住處四周布下了驅邪結界。」


    「原來如此,所以怪物跟魔龍帝國才不敢接近吧?」


    又聽到不認識的名字,零侍尋求說明:


    「欸,那個老什麽的是誰啊?」


    艾兒緹娜回答他:


    「以西結老師是賢者中的賢者,培育了無數的魔法師。他是獸王十二將中的一人,過去曾經擔任貝斯提亞的軍師。我們精靈族也對他抱持著敬意。」


    「現在說的這幢宅第,是老師成為狄奧克萊斯王的家臣之前的住處,具有極高的紀念價值。也許是古老結界的魔法失效了。然而我們這邊人手不足,也沒引起什麽大問題,所以這事就先擱在一邊了。」


    「刃九郎先生,有件事想跟你談。」


    艾兒緹娜一本正經地說:


    「我這個人遇到這種問題放著不管,一塊石頭卡在心裏,會覺得很煩躁。我看不如讓我去一趟,解決掉那些吵死人的家夥,應該沒有問題吧?」


    5


    「你用不著跟來啊,我一個人就能解決了。」


    雖然艾兒緹娜這樣說,但零侍當然不能讓她一個人去。


    「你讓我放不下心,而且以防萬一嘛。」


    「什麽叫作我讓人放不下心?你什麽意思?」


    「你別那麽衝嘛。我隻是怕有個萬一。我也知道區區小賊,你一個人就能解決了啦。」


    「那就好。」


    好不容易讓自尊心極強的艾兒緹娜接受自己的說法,零侍這才鬆了一口氣。


    (啊——,有夠麻煩的。)


    零侍雖然也會這麽想,但不曉得為什麽,就是想照顧她。艾兒緹娜就是具有這樣的魅力。


    不過要是問艾兒緹娜,她一定會說:「是我在照顧零侍。」從客觀的角度來看,這也是事實。


    因此,零侍總是抱持著「為了感謝她的照顧,我也要多關心她」的心態。


    按照孩子們所說,兩人爬上山穀石壁上挖鑿出的階梯,然後在大道的中途往北彎。


    原本以為既然是小孩子玩耍時走的路,一定沒甚麽大不了,但完全猜錯了;這是一條極為險峻的道路。


    「箱根——的山——,是天——下之險——」


    由於山路實在太難走,零侍不禁唱起了日本歌謠。


    「好奇怪的歌喔。」


    「我以前一直以為歌詞的『天下之險』是『天下之劍』耶……」


    氣喘籲籲地前進了一段路後,就看到孩子們所說的山溝中的原野。


    「嘩,好棒喔……」


    眼前是一片連艾兒緹娜都瞠目結舌的遼闊草原。而且雖然地勢夾在兩山之中,卻平坦得幾乎不自然。就好像有人刻意整頓過,形成一塊完美的水平土地。


    綠油油的青草宛如地毯般茂密地生長著。雖然不如亞各要塞路上經過的花園那樣花團錦簇,不過清新芬芳的草香隨著微風陣陣飄散,仿佛能清淨身心。


    艾兒緹娜笑顏逐開地踏著舞步般踩進草地,而且還真的轉了好幾圈。她在腳邊摘了一株細長葉片的香草,先是以沉醉的表情享受它的芳香,然後調皮地將香草拿到零侍的鼻子前。零侍以為艾兒緹娜是在叫他聞味道;沒想到艾兒緹娜白細的玉指,忽然冷不防地將香草塞進了零侍的嘴裏。


    「這可以讓胸口變得清涼暢快唷。也有提神醒腦的作用。」


    最初的一瞬間,那香草苦得令他差點沒把它吐掉,不過口中隨即產生一種清涼感。在音想不到的狀況下走完險峻的登山道路而發燙的身體,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好了。雖然很想在這裏多玩一下,不過也得辦正事才行呢。」


    「……嗯,說的沒錯。」


    兩人同時往一個方向看。在原野遙遠的那一頭,他們看到一幢宅第,幾乎是緊貼著禿山地表聳立著。


    零侍與艾兒緹娜在原野中直線前進,往宅第的方向走去。


    「欸,艾兒緹娜,我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耶。」


    「真巧,我也是。」


    他們越是靠近那幢宅第,令人不舒服的感覺就越強烈。


    恐怕這幢房屋的確在發出一種「討厭的靈氣」。因為越是靠近宅第,原野青草的密度就越是減少。當兩人來到差不多進入宅第庭園範圍的距離時,草皮消失了。眼前隻有一麵幹燥的黃土。


    不隻如此,從這附近也開始聽見喝酒喧鬧般的嘈雜聲。


    給人的感覺最接近莽漢們的酒宴。哄堂大笑的聲音從未中斷。不時還夾雜一些慘叫,或是不具意義的怪叫。


    除此之外,在大聲喧嘩之間,還有「碰咚」、「啪噠」等危險的聲響撞擊著兩人的耳膜。聽起來像是將家具拿起來亂扔或是撞倒時發出的聲響。然後再隨時混雜一些玻璃的碎裂聲…:


    越是靠近宅第,噪音就越是震天價響。兩人沉默不語地走向宅第。根本不需要擔心自己的腳步聲。附近一帶已被噪音所包圍,就算大聲吼叫,恐怕也會被那些嘈雜聲蓋過。


    雖然想從窗戶窺視一下屋內的狀況,但所有窗戶的鐵門都被緊緊拉下,徹底擋住了視野。


    不得已,兩人隻得站在正麵玄關緊閉的雙扇門前。隔著這一扇門,裏麵有一大群人在鬼叫、在作亂。


    艾兒緹娜拿出一支箭搭在手中弓弦上,有些神經質地觀察了一下狀況,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腳踹開了門扉。踹開門的同時拉緊了弓,對著宅第內部擺好架勢。


    「不許動!所有人把手舉起來!」


    「……咦?」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一踹開門的瞬間,剛才還震耳欲聾的喧鬧聲,霎時消滅了。


    現場一片寂靜無聲。


    正麵大門的內側,是一座大廳。寬敞程度足以容納兩座籃球場,天花板很高。左右各有一座登上二樓的樓梯,正麵盡頭則是另一扇雙扇門,通往裏麵的房間。


    而這間大廳裏,沒有任何一個人。


    緊閉窗戶,隔絕了外界光源的昏暗空間裏,隻有滿滿的蜘蛛網、灰塵與塵埃。


    「咦?怎麽會?騙人的吧?」


    艾兒緹娜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急忙東張西望。


    零侍走進了大廳。艾兒緹娜也跟在後頭走進來。牆壁上各處設置了附有燈罩,像是油燈的燈具。零侍試著伸手過去,燈就自動點亮了。看來應該是有魔法機關的燈具。


    在隻確保了光源,滿是灰塵的肮髒房間裏,隻有零侍與艾兒緹娜兩個人站在那裏。


    「剛才那些吵死人的上哪裏去了?」


    艾兒緹娜喃喃自語說。


    就在這個瞬間,那些嘈雜聲又回來了。笑聲、歡呼、轟然巨響。


    這些都是從盡頭深處的房間傳來的。


    艾兒緹娜跑向深處的門扉。然後跟剛才一樣,將箭搭在弦上,踹開了門,


    相同的現象再度發生。方才還在敲打牆壁的那種噪音,就像吹熄燭火一樣——或者是關掉電源開關似地,在瞬間消失了。房間是陰暗的餐廳,一樣充滿了蜘蛛網與麈埃,當然,沒有半個人在。


    左邊的牆壁與右邊的牆壁,各有一扇門。


    從右邊的門後麵,發出尖銳的喧鬧聲。


    「唉呦,氣死我了!」


    艾兒緹娜粗魯地走到門邊,這次毫無準備地轉開門把,推開了門。又是一樣的狀況。


    噪音瞬間消失,除了髒亂之外什麽也沒有。


    「唔——!」


    這時,從艾兒緹娜的背後,又聽見了那些噪音。人的聲音與物品碰撞聲是從反方向的門傳來的。很明顯地,有一大群人在門的另一頭。


    可是,剛才他們也以為這扇門的另一頭一定有很多人在吵。


    「唔唔——!」


    發出一點都不優雅的低吼,眉頭皺成兩條線。向來注重優雅的精靈族發出這種聲音,就表示……


    「艾兒緹娜這下子氣炸了……」


    就是這麽回事。


    她的肩膀劇烈地上下起伏。感覺就像是體內燃燒著熊熊怒火,氧氣不夠,所以在緊急補給。


    她聳起了肩膀,顧不得禮貌地走過去。她閃過長桌,橫越房間,來到反方向的門前,停都不停就把門推開衝進室內。


    一衝進去,她馬上破口大罵:


    「這樣整人你們覺得很開心嗎!」


    結果這次,無論是尖叫、鬼叫還是噪音,都沒有消失。


    那些讓東西撞得碰碰響的家夥,也留在原地。


    與其說他們是等候已久,不如說是被艾兒緹娜怒氣衝衝的樣子給嚇到了,竟然來不及消失。


    塞滿整間房間,占據宅第的無賴——他們原本以為是這樣——全都轉過來看著艾兒緹娜。


    ——即使如此,氣得失去理智的艾兒緹娜,根本不會因為這樣就退縮。


    她就像檢查學生儀容的老師,一個一個指著在場的大量人影,嗓門高八度地開罵:


    「你們這麽吵,會造成別人的困擾耶!」


    「夠了!不要再發出匡啷匡啷的聲音!」


    「叫你不準把家具拿起來亂扔,你聽不見嗎!」


    「就是你!你在空中亂飄個什麽勁啊!」


    「那邊那個!不要忽隱忽現的,好好擺出一個人的樣子!」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在罵人。連自己在罵什麽都不知道。她隻是脾氣一來,那些話就會自動脫口而出。


    等到她自己的聲音進入耳朵的時候——


    「咦?——啊。」


    艾兒緹娜被自己說的話嚇到了。


    不——其實不管是艾兒緹娜還是零侍。


    都早就隱隱約約猜到了。


    隻不過當假設變成確定時,還是難免覺得一陣毛骨悚然。


    真是什麽都有。


    輕飄飄、沒有具體輪廓、像蓋了塊白布的。


    好像自以為是《愛麗絲夢遊仙境》裏的柴郡貓,隻留下眼睛、鼻子與嘴巴浮在空中,不懷好意地笑著的。


    蒼白透明的。


    像個朦朧黑色球體的。


    這些玩意兒塞得水泄不通……


    擠滿了整間房間。


    換句話說,眼前看到的是——


    失去實體,隻剩下靈魂或意識的人類……不,曾經是人類的存在。


    每個角落,地板、天花板、牆壁,以及這三者圍繞的中間空間,到處都是幽靈、幽靈、幽靈;讓人不禁哼唱起約德爾調的大量幽靈齊聚一堂。


    「——!」


    艾兒緹娜發出不成聲的慘叫。鬼魂們開始在她的頭頂上咻咻咻地飛來飛去。


    艾兒緹娜絕對不是第一次遇到這類怪物。


    魔龍帝國會派出骸骨兵發動攻擊,也有一些沒有輪廓的霧氣狀敵人,會使出火係或冰係攻擊魔法。艾兒緹娜也一直在跟這種敵人戰鬥。


    但是在這樣鬼氣森森的場麵,一次遇到這麽多「阿飄」,難免會陷入恐慌狀態。


    對零侍來說也是一樣。幸好這些鬼怪似乎無意傷害他們,他才不至於拔腿就跑,但雙腿都發軟了。


    管他是男生還是勇者,真正的幽靈冷不防地出現在麵前還是會怕。誰能責怪他呢?


    在外麵聽見的那些像是酒宴的吵鬧聲,現在以肉眼能夠辨識的形態,在眼前重現。


    幽靈們嗬嗬大笑,連本身的存在都為之震動。


    尖聲大笑讓腦子裏好像被指甲亂抓一樣。


    大叫。


    好像那是它們誕生的意義似地大叫。


    哭泣。


    哭喊。


    然後又是發狂似的大笑。


    燭台飄浮在半空中。椅子也在飄浮。桌子也在飄浮。筆、書籍、杯子與掛在牆上的繪畫、窗簾,都在空中飛舞,又隨即重重撞上牆壁,掉在地板上,並一次又一次地發出刺耳噪音。


    艾兒緹娜捂著耳朵,低著頭不住發抖。


    幽靈們似乎覺得她的樣子很有趣,在她的周圍飛來飛去逗弄她。


    「喂!你……」


    零侍正要說「你沒事吧」,跑向她身邊……


    他忽然發現艾兒緹娜發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憤怒,決定還是別靠近她為妙。


    在那個瞬間,比起幽靈或是任何事物。


    ——被台風尾掃到,才是最可怕的。


    「我……我……」


    在怒火燃燒下,她開始喃喃自語。然後,


    「我!最——無法忍受——你們這樣東西到處亂丟了——」


    她的怒氣爆發了。


    空氣像觸電一樣發麻。


    幽靈們像被雷打到一樣,倏然停止了動作。整個空間為寂靜所支配。


    不,支配整個空間的,是艾兒緹娜的怒氣。


    「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我最……討厭事情……沒有規律了——!」


    什麽說過好幾次,幽靈們根本是第一次聽到。但在異樣的壓迫感之下,沒有一個人敢開口。


    「我無法忍受像你們這樣沒有一點規矩的。我也無法忍受這樣到處都是灰塵,亂七八糟的,你們卻一副沒事的樣子!既然要住就打掃幹淨!喂,那邊那個!我就是在說你!」


    她伸手一指在角落縮成一團的半透明男子。


    「抬頭挺胸!站好!拿拖把來,把地板拖幹淨!」


    被她這樣不容分說、有節奏感地下令,幽靈們都不由自主地照辦。


    「那邊那一群!掃把!畚箕!去倉庫找出來!拿來了就開始做事!」


    「那邊那些人,你們去找抹布來。什麽?沒有?那就把那間房間的桌巾拿來做成抹布。我叫你們做就做!」


    「喂,在那裏飄啊飄的那個。既然你會飛,就去把屋子裏所有鐵門跟窗戶都打開。還有!會飛的話就把吊燈擦一擦!那邊的人都去擦窗戶!」


    「家具先搬到別的房間!你們不是很擅長讓家具飄浮嗎?應該很簡單吧?」


    真是快刀斬亂麻。


    被怒不可遏的艾兒緹娜嚇到,幽靈們開始大掃除——


    艾兒緹娜接著又快步四處巡視,果斷地進行各項指示。在矯正馬虎不檢點的人事物時,艾兒緹娜如火般的熱情是不會熄滅的。


    「竟然任由門把生鏽,真不敢相信!喂,那邊那個!拿去汙粉來擦幹淨!給我一直擦,直到我說可以為止!」


    「你們,不準給我偷懶!」


    來到地下室一看——


    「唉惡!葡萄酒都酸掉了!拿去丟掉拿去丟掉。那邊那個人,到外麵去挖個洞,把酒都倒了。隻能把酒倒掉喔,瓶子要洗幹淨,晾幹!」


    「該怎麽說呢……」


    零侍佩服不已。隻能說對她五體投地了。


    「我看沒人對付得了她吧……」


    「零侍!沒事就去把餐具洗一洗。鬼好像不能碰銀製餐具,所以銀製品就由你負責!」


    「遵命!」


    零侍也不禁端正了姿勢。


    艾兒緹娜過來看看他手邊的工作。


    「杯子裏還有茶漬。重洗一遍。」


    「是……」


    好嚴格……


    將近兩天晚上,艾兒緹娜的高聲叱吒不斷響起。


    也就是說,幽靈們也不眠不休地勞動了這麽長的一段時間。


    宅第就像重獲生命一樣,取回了美麗與清潔。


    艾兒緹娜坐在仔細撣掉灰塵,清洗過內部,沙發套也換過,才好不容易可以坐人的沙發上,姿態優雅地喝著幽靈泡的茶。宅第裏剩下的茶葉當然都扔掉了,這是從原野采來的花草茶。


    「嗯,好吧,雖然還稱不上合格,不過暫時就這樣吧。」


    艾兒緹娜環視了客廳一遭,下了這樣的評語。每個角落都被打掃得一塵不染,閃閃發亮,但對她而言,似乎還隻能算是「暫時就這樣」。


    「總算比之前好多了。隻要有心,你們也是辦得到的嘛。我會定期來檢查,下次你們可得打掃得更幹淨喔。」


    在艾兒緹娜麵前排成一列的幽靈們,隻能發著抖唯命是從。


    6


    夏音與菈娜乘著運貨馬車,沿著貝斯提亞大道北上。


    「那兩個人,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


    「兩人旅程耶——,搞不好已經『發生』了什麽事喔!」


    「討厭啦——!你真是的——!」


    兩人聊得十分起勁。


    也就是說,她們順利讓零侍與艾兒緹娜兩人單獨出遠門,心想這下應該會有點進展,於是迫不及待地想親眼確認一下,借以取樂。


    來到羅蘭,向刃九郎問出兩人之後的行蹤後,夏音與菈娜立刻前往山穀裏的宅第一探究竟。


    在那裏她們看到的是——


    一大群儀容異樣地整齊、挺直了背脊的幽靈,滔滔不絕地教導幽靈如何維持宅第清潔的艾兒緹娜,以及像個管家般磨亮銀製餐具的零侍。


    「哎呀,姐姐。還有零侍的姐姐。」


    「請問一下……這是什麽狀況?」


    「咦?你是指什麽?」


    就這樣,在宅第發生的一切事情,都被一個詭異的存在看在眼裏。那是一個黑色、圓滾滾、軟綿綿的生物,帶著一張毫無幹勁的空虛笑臉。


    「啊啊啊。偶本來想讓各位幽靈的先生女士住在這裏,讓此地染上黑暗魔力的色彩,日後再請大小姐搬進來的說。」


    這個聲音聽起來傻呼呼的生物,用一種缺乏緊張感的語氣自言自語:


    「被清掃得這麽幹淨,黑暗力量會進不來的——」


    這隻生物啪啪拍動著小小的翅膀,飛到別的某個地方去了。


    「沒辦法,隻好另尋他處,為大小姐準備其他宅第了……」


    換句話說,這個神秘生物打的鬼主意,就是讓幽靈住進魔法師的宅第,將它改造成適合擁有黑暗力量之人的住處,當成它在魔界的主人的避暑山莊……


    這個生物被命名為索爾貝,是黑暗的精靈。


    索爾貝與他的主人——黑色小魔女梅爾蒂,後來經過一段迂回曲折,在一座漂浮於時間狹縫,稱為渥太利亞的島嶼上落腳,然後在那裏引起了各種騷動;不過那就是另一段故事了。


    7


    從羅蘭通往亞各方向的大道上,乘著零侍與艾兒緹娜的運貨馬車悠悠哉哉地前進。


    握著韁繩的零侍,似乎想任由馬兒順著道路前進,往後一倒,躺在貨物架上。


    結果,跟正在舒適地吹著風的艾兒緹娜四目交接。


    「零侍,你最近好像有話想對我說。什麽事?」


    艾兒緹娜先開口,口氣中帶有一種輕微恫嚇味道的緊張感。


    「沒關係啊,你就趁這個機會,想說什麽就說吧。反正一定是想念我吧。我知道大家都嫌我羅嗦,想離我遠一點。」


    她鬧脾氣似地將臉別向一邊,故意說不討喜的話。


    然而零侍隻是嗬嗬笑著,說:


    「有什麽不好呢?」


    「欸?」


    艾兒緹娜的尖耳豎了起來,整個人愣在那裏。


    「那就是愛啊。」


    「欸?」


    她反應不過來,一愣一愣地回答。


    「我的意思是……這個嘛。……該怎麽說才好呢?」


    零侍繼續躺在貨物架上,將身體偏到一邊,看著艾兒緹娜,慢慢地選擇措詞:


    「那是人家的事,怎樣都無所謂,跟我無關;說穿了也不過就是這樣。把自己跟別人區隔開來,其實很簡單。可是你卻願意耗費自己的精神,去指正別人的缺失。能做到這點的人其實不多呢。因為如果不把對方當一回事,是絕對做不到的。所以羅——……」


    「……」


    「所以啦,我覺得這一定就是你表現愛心的方式。也許很難被人理解,但我想的一定沒錯。所以艾兒緹娜,你就繼續做你自己吧。」


    艾兒緹娜不說話了。


    「喂,怎麽啦?」


    「呃、嗯,謝謝……」


    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忽然被這樣講,讓艾兒緹娜的心不禁被打動了,隻能怯生生地答謝。


    「不用特地道謝啦。幹嘛這麽見外,」


    零侍不知道有沒有察覺她的異狀,隻是揮揮手。


    「你這個人真的很不錯。我都想跟你一樣了。」


    「什麽啊,不是在諷刺我吧?」


    「才不是諷刺咧。」


    「那你是指哪裏?」


    「我想是全力以赴的地方吧。做什麽事都是全力以赴。」


    零侍用悠閑的語氣繼續說:


    「你這個人,隻要是自己做得到的,而且能夠幫上別人的忙,就會拚命地、全心全意地,想把每一件事都做好。就因為你的個性是這樣,所以看到態度馬虎的人,才會想發火吧。雖然勸你『放輕鬆一點』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其實你很想說吧。」


    「哎,有一點啦。」


    零侍苦笑著說:


    「但是比起這個,我更覺得『希望能像你一樣』。我的意思不是說我想到處挑人毛病喔。我的意思是:當我遇到自己能做的事時,我也想全力以赴地完成每一件事。我希望自己能隨時保持這種心態。無論是在這個世界,還是其他任何一個世界,真正了不起的人物都是這樣做的。」


    「……」


    「當我聽到某個人躲起來偷偷哭泣的時候,我一定要找到他,坐在他的身邊,問他為什麽哭泣;我希望自己能成為這樣的人。自從我來到這個世界,這種想法就越來越強烈。這有一部分是受到你的影響喔,艾兒緹娜。如果你問我是不是有話想對你說,那我想說的就是這些了。」


    「……你今天話還真多。而且難得是正經的內容。」


    艾兒緹娜將她的纖纖玉指,伸向躺在貨物架上的零侍頭上。她的手先在零侍的頭上亂抓一通,把頭發弄得亂糟糟的,然後再開始仔細撫摸,將頭發弄整齊。


    「所以,好歹也……把睡亂的頭發弄整齊一點吧……」


    她撫摸零侍頭發的手與聲音,隻有今天變得稍微溫柔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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