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啊!真夏同學在騎馬……)


    馬場才一映入眼簾,還遠得無法辨視騎手的長相時,一眼就能看出是宗田真夏騎在馬上。泉水子定睛細看他的身影。


    真夏雖然很常待在馬廄,卻極少出現在馬場上。也許他都是趁著早上沒有半個人在的時候騎馬,但泉水子始終沒有機會目睹。能見到真夏騎在馬上的英姿可是非常難得。


    真夏的騎馬風格獨特到了讓人不可能誤認。首先,除了他以外,沒有學生會不套韁繩就上馬場。真夏現在也是兩手空空地驅策馬匹往前進。另外,他雖然坐在馬鞍上,動作卻又慵懶得仿佛正要做暖身操。


    通常騎手都是透過對馬匹含在嘴裏的口銜施加力道,讓馬匹明白自己的意思。經過調教的馬匹會記得這些指令,或奔跑或停下,或是左右轉彎,這是馬術的基本。但現在馬兒正上下搖擺著頭,隨心所欲地做出各種動作。然而,馬兒又與騎手配合得非常完美,真夏也看似輕而易舉地牢牢坐在馬背上,一點也不危險。


    可以感覺出馬兒正歡欣鼓舞地往前奔馳,坐在馬背上的真夏看起來也很開心。但聽說他隻有指導人員未在一旁觀看時,才會這麽騎馬。據說馬術社的顧問對於形式又更加嚴格。


    (這裏果然很棒呢……)


    泉水子在這個地方感受到的明亮感,如今依然沒有改變。式神一類的存在並不會靠近馬場周邊。畢竟這裏與校舍有段距離,另外也是因為對馬匹的敏感度有所警戒吧。泉水子雖已不再那麽害怕式神,但還是因為能夠放鬆而定下心來。


    好一陣子著迷地看著真夏自由奔放的騎馬英姿後,繞著馬場的真夏忽然偏離跑道,接近站在柵欄外的泉水子。明明未套韁繩,是怎麽辦到的呢?真是教人嘖嘖稱奇。


    「你來了啊。有什麽事嗎?」


    泉水子有些為難地左右張望。站在柵欄外的觀眾不隻有她一個人而已。果不其然,學生的目光頓時不約而同投在她身上。


    (不行,我必須更加習慣才行……)


    最近泉水子慢慢體會到,如果要與宗田姐弟一起行動,這是避免不了的情況。真夏以為這是姐姐真響帶來的副作用,有時還會揶揄真響,但泉水子認為不光是這個原因。盡管真夏滿腦子都隻有馬,又老穿著陳舊的運動服,但會自體發光的人仍會綻放光芒。


    「我並沒有什麽事情,隻是來參觀而已,你別介意。」


    泉水子小聲地回答真夏,他卻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你不是和真響約在這裏碰麵嗎?」


    泉水子還沒搖頭,身後就傳來了話聲:


    「我們並沒有約好,但也很類似了唷。因為我聽說泉水子在這裏。」


    真響正飄揚著一頭秀發,走近兩人。


    這是泉水子第一次看見真響來到馬場。先前她曾說過不會在弟弟的擅長領域裏努力,因此寸步也不曾接近這裏。但是,走上前的真響在日光與綠意的襯托下顯得明豔動人,雙眼與肌膚更加充滿生氣,令人覺得她其實更適合戶外活動。


    真響往泉水子身旁一站,對真夏說:


    「下來一會兒吧。我有話跟你們兩個人說。」


    「現在嗎?」


    「別問東問西的,就是現在。」


    泉水子悄悄地在真響背後搜尋人影。自從知道了smf的存在後,她就發現真響四周一直存在著窺伺照相機會的視線。不知自何時起,那些偷拍的相片已經在男學生之間廣為流傳。


    真響本人倒是不以為意,就算發現了相片,也隻是一笑置之,仿佛在說逐一去在意也無濟於事。泉水子也不想徒增是非,但有些照片甚至會碰巧照到自己,讓她內心惶惶不安。


    「怎麽了?你看到式神了嗎?」


    見到泉水子東張西望,真響問。


    「不,不是的。」


    「有的話我就傷腦筋了呢。因為泉水子說過高柳的式神不會接近這裏,我才會過來。」


    真響說,言下之意似乎是人類的話就無所謂。


    真夏躍下馬匹後,輕輕鬆鬆越過柵欄。那匹馬則停在原地不動,自柵欄內將鼻梁蹭向真夏。


    「麻煩你長話短說。今天可是顧問出差的大好機會。」


    「別這麽說嘛,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喔。跟你們說,我決定答應相樂的條件,加入學生會執行部了。」


    真響說得慎重其事,但泉水子和真夏都不怎麽感到意外,反應相當冷靜地看著她。


    管理學生會的學生想必都是極具人望的優秀人才,所以真響一年級就加入學生會並不稀奇。但是,並非所有人都對這件事情感興趣。就連泉水子實際感受到的情況也是如此。


    學生會固然值得尊敬,但如果不是品行端正的人就無法擔任,因此平常總讓人覺得有些難以親近。與老師走得近也是原因之一吧。如今泉水子也知道了開學典禮上,致歡迎詞的眼鏡美女是三年a班的神崎美琴。也知道現在幾乎可以確定去年的副會長如月·金·仄香,會在本月的選舉中就任學生會長。


    真夏興致缺缺地說:


    「相樂的條件就是代替你加入smf吧?真可憐。結果真響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成為粉絲倶樂部的會長吧?」


    真響點點頭。


    「那當然,我才不想成為那種團體的活招牌呢。不過,秘密社團的存在也不算是毫無意義吧。你們知道嗎?聚集在smf裏的學生,都是抵抗得了高柳法術的人喔。因為高柳的式神一直在對他們施法。」


    泉水子眨著眼睛看向真響。


    「式神可以做到這種事情嗎?」


    「很遺憾地,好像可以。如果不這麽想,很多事情就都說不通了。還有呀,聽說高柳一條接下來打算競選學生會長。不過,這還隻是謠言而已。」


    「才剛入學就想成為學生會長?」


    「怎麽想都一定有陰謀吧?盡管高中部尚未形成任何傳統,但現在明明已經有單憑信任票數就等同當選的單一候選人,他竟然還想中途參加競選。」


    真響撥開頭發,接著又說:


    「我猜二、三年級裏頭也有陰陽師,他們私底下也結成了同盟——搞不好連老師內部也有。努力一下應該可以查出來,但等到高柳成了學生會長後就太遲了。必須阻止他才行。」


    「學生會長這麽重要嗎?」


    泉水子單純地提問後,真響一瞬間吃驚地看向她,接著才慢條斯理開口:


    「說得也是呢,一般人都認為學生會長這個頭銜,不過是成績調查書上的裝飾而已。可是在這所學園裏,代表的意義應該不太一樣喔。學生會確實自成一派,也名副其實成了學生的中心。既然高柳想參加競選,就表示學生會長的地位可以行使權力。想在國中部稱霸的話,方法就是考到第一名,但高中部的情祝又不一樣。我也相當意外他的目標竟然是學生會長,看樣子是相樂的第六感比較敏銳呢。」


    真夏意興闌珊地附和:


    「所以你才會突然想與去年的執行部成員聯手嗎?」


    「嗯。我也想知道學生會有什麽內幕,現有成員一旦輸給了高柳,那家夥手下的陰陽師集團也會擴大勢力範圍吧。我可受不了這麽討人厭的事情發生。」


    真響注視著泉水子說:


    「泉水子早就知道相樂為什麽這麽快就盯上執行部了吧?」


    泉水子驚訝地回望真響。


    「沒有啊,你怎麽會這麽說呢?」


    泉水子終於明白方才真響為何會一臉訝異。因為她誤以為泉水子和深行是並肩作戰的夥伴。竟然產生了這麽嚴重的誤解,泉水子大吃一驚。


    「我不常和相樂同學說話,


    而且有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


    「可是,如果如月副會長當上了學生會長,泉水子也打算加入學生會執行部吧?」


    泉水子更是瞪大了眼睛。


    「為什麽我要加入呢?」


    「還問我為什麽,你不是相樂的搭檔嗎?要和那家夥站在相同的立場吧?」


    「搭檔是什麽?我和相樂同學之間什麽也不是啊。」


    真響似乎無法理解泉水子的驚慌失措,果決地道:


    「我個人是無所謂啦,但泉水子是以相樂搭檔的身分入學,的確是事實,我想相樂也沒有否認過這件事吧。」


    (搭檔的身分……)


    這鐵定就是泉水子免試入學的真相。開學之前,深行並未提到這件事,但現在他應該也知道這則內情了吧。


    「他什麽也沒有跟我說。」


    泉水子心想,既然不是深行主動告訴自己,在他佯裝不知情的這段期間,自己最好也假裝還不知道吧。


    「更何況,不論我是以何種方式入學,我都有權利選擇自己喜歡的社團。」


    泉水子試著強力主張,結果隻是反被真響調侃。


    「但是你現在還沒有加入半個社團吧?就連馬術社,你每次也隻是在旁邊參觀而已。」


    泉水子羞紅了臉,無法反駁。


    錯過了入社的時機後,時至今曰,泉水子還未決定想加入的社團。不是社團不讓她加入,而是她提不起勇氣交出入社單。她不認為自己能和正常人一樣,和其他學生一起並肩運動。偶爾來到馬場,也隻是想看看真夏在做什麽,卻不曾想過采取更多行動。


    泉水子窘迫地瞟向真夏後,一派悠哉的真夏就為她幫腔:


    「隻是在旁邊參觀又有什麽關係?又不一定非得加入某個社團。自己的放學時間,就隨自己高興去運用就好啦。」


    真響揚起下巴,看向弟弟。


    「你不要說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我加入執行部的話,你也要加入喔。既然是搭檔,這也是當然的。」


    「咦咦?我已經是馬術社的社員了耶。」


    真夏大驚失色,但真響毫不理會他的抗議。


    「同時參加兩邊也可以喔,反正我也不期待你真的幫忙做事。不過,總之一到選戰,你就要幫忙。我需要對抗高柳的人手。」


    「真是麻煩。」


    「不行。」


    「你到底想叫我做什麽?舉標語牌嗎?還是發表助選演講?」


    「不,是消滅式神。」


    真響笑容可掬地回答。


    泉水子心頭一驚,總算明白了真響為何特地來到馬場。真夏一臉心不甘情不願地換腳支撐身體重量,邊嘀咕抱怨:「竟然丟給我這麽麻煩的事情——」真響更加強了語氣:


    「隻要聯合泉水子能識破式神的力量,和真夏身上式神不敢靠近的力量,我想就可以打敗高柳最強大的式神了。而且非得盡快打敗不可。因為現在的高柳八成可以設壇施法。一旦法術對周遭的學生起了作用,就太遲了。要是真的變成那樣,對我們來說絕對是百害而無一利。」


    「你說高柳同學會施什麽法術?」


    有些事即便對真響來說是理所當然,泉水子卻是一頭霧水。但是問了之後,她馬上就後悔了。因為真響氣勢十足地接著說:


    「喔,關於這個,相樂應該已經調查過了,你再向他問清楚吧。順便替我轉告相樂,說我決定加入執行部了。如果直接在班上告訴他,四周馬上會引起軒然大波,而且我個人也有些難以啟齒。身為術者,相樂雖然看起來還是初學者,但判斷狀況的能力比我還要精準呢。」


    對於被迫幫忙傳話,泉水子啞口無言,正想說「為什麽要由我傳話」時,真夏卻早一步結束了這個話題。


    「那麽話都說完了吧?我先失陪啦。」


    泉水子看向眨眼間就越過柵欄的真夏,再轉回臉龐時,真響也正朝她揮手。


    「泉水子,那就麻煩你囉~」


    看樣子除了乖乖向深行傳話,沒有其他方法了。


    現在深行也不再成天待在圖書館,所以泉水子費了一番工夫才找到他。


    即便好不容易找到他,他也大多不是獨自一人。深行雖然極少和團體一起行動,但經常有人向他攀談。泉水子也不敢插進他們的對話。自從前陣子衝進a班以後,她就難為情得不敢再嚐試第二次。


    因此她決定間隔一段距離,等著深行發現她。當她呆站在角落,連她也覺得自己這樣子簡直跟式神沒什麽分別。


    (我為什麽老是這副德行呢……)


    有幾次她還覺得深行是故意對她視而不見,讓她幹等。有時她會死心離開,但這回可不行。泉水子一麵孤伶伶地等待,一麵苦思為何事情會變成這樣。


    (我根本不敢公然說我是深行的搭檔。因為不論是誰,都不想和我成為搭檔吧……)


    深行終於走向泉水子,於是泉水子因擔心他人目光,移動至沒有半個人在的一年c班,再向深行轉述真響說的話。


    夕陽灑了進來,將地板和桌子照得通紅。深行坐在靠窗的桌子上,手塞進口袋裏,一隻腳還靠在椅上,坐姿不怎麽端正。


    泉水子自始至終都站著。說話期間,她一直習慣性地差點把玩起麻花辮,但每一次都驚覺地將辮子撥到身後。


    轉述完畢後,深行十分高興。真響的參戰果然是一則喜訊。


    「宗田終於願意起身對抗了嗎?我本來還以為她答應的希望很渺茫。這下子勢力版圖會出現很大的變動呢。如月副會長他們也會覺得幫了大忙吧。」


    「你是指學生的派係?」


    「算吧。畢竟宗田真響去年起就在高中部聲名大噪,對周遭學生的影響力也非同小可。」


    深行的表情開朗明亮。想必是覺得邀請了她的自己也臉上有光吧。


    「這會跌破所有人的眼鏡吧。論受歡迎的程度,宗田的分數比高柳要高。就算想競選學生會長,一旦宗田加入了如月副會長派,高柳大概就沒有勝算了。」


    泉水子提出一直很在意的問題:


    「真響同學曾說,高柳同學會設壇施法,你能告訴我是什麽意思嗎?」


    「喔,這件事啊。」


    深行滔滔不絕地開始講解:


    「既然那家夥是陰陽師,最高境界就是設壇施法吧。典型的做法就是擺放咒術所需的各種物品,再架設特殊的祭壇,並在施法之前花上幾天的時間誦讀祭文。最大的問題點,就在於他是在學園內的哪個地方進行那麽盛大又正式的陰陽師儀式。一般而言,不論在哪裏都不可能。鳳城學園的占地雖然遼闊,但建築物內每個角落,都有保全公司設置的防盜攝影機監視,宿舍又是雙人房,根本沒有地方可以擺設那些東西。」


    泉水子聽得一楞一楞時,深行導出了結論:


    「宿舍會設計成雙人房,也是為了不讓學生為所欲為。沒有人有了室友後還很開心吧?但是,高柳卻能盡情施展法術,甚至還召喚式神,就表示隻有那家夥擁有特權。假使他的室友是他的同夥——或假使室友是高柳的式神,他就可以大大方方在自己的房間裏設置祭壇。」


    「室友是式神——?」


    泉水子不禁抬高音量。光是想象,全身就冒起了雞皮疙瘩。


    「每天都和式神一起起床睡覺,這種事情真的有可能嗎?」


    「在他人看不見的地方,用不著特意讓式神維持人形吧。隻不過,我想最靠近主人的家夥,應該會是最強大的式神,無法輕易消滅。」


    深行的口吻顯示出,他已經知道那名式神是誰。


    「和高柳同學同寢室的


    人是誰?」


    「小阪信之,是我們班的。」


    泉水子試圓回想,但憶不起對方的長相。她還未將學年所有學生的長相和名字連在一起。但是,她仍然記住了a班中幾名較引人注目的學生,也注意到了一些看來古怪的人。因此如果小阪就是式神,表示他被創造得比瑞嘉爾德還要精致巧妙。


    「那麽,真響說的消滅式神指的就是……」


    「就是指小阪吧。」


    深行答得幹脆。


    (真討厭……)


    泉水子一點也提不起幹勁,回想起瑞嘉爾德在眼前被消滅時那種難以言喻的空虛感,泉水子不想再思索下去,決定改變問題。


    「相樂同學,你為什麽會加入學生會執行部呢?真響同學還說,你判斷狀況的能力比她還要精準呢。」


    「宗田這麽說了嗎?」


    深行反問,但意外地沒有得意洋洋。他的表情反而變得凝重,斟酌地說:


    「我並沒有那麽長遠的意圖。隻是在尋找對自己有利的道路時,學生會躍入了眼簾而已。更何況一般而言,學生都是為了讓推甄入學的成績調查書體麵一點,才會加入學生會這種組織。這所學園執行部的學生考上知名大學的升學率是真的很高喔。」


    「你現在還在考慮念東大嗎?」


    泉水子不禁脫口詢問,但轉念一想,才發現這根本不需要問。深行先前之所以無法以東大為目標,就是因為雪政不容分說地替他辦了轉學手續,隻好就讀泉水子所在的深山內地國中。但是,如今他已得償所願地進入東京的高中。


    「選擇當然是越多越好。」


    深行說得讓人聽不出其中的真意。


    「而且,我也想跟在這所學園內最有遠見的學長姐身邊。雖然學生會的立場相當偏頗,但也有學長姐非常正派且成績優異。畢竟我是後來才進入這所學園,也不像高柳和宗田,一出生就屬於某個組織,所以先確保自己的前程也是很正常的吧?」


    這真是出乎泉水子的意料。深行正在冷靜分析真響與自己的差異,仿佛在說他不會無謂地與人競爭,白費力氣。


    「真響同學果然是一出生就屬於現在的組織嗎……」


    「這點錯不了。」


    深行說得斬釘截鐵,又道:


    「那家夥的老家是長野縣的戶隱。在修驗道中,戶隱山與飯繩山自古以來就是名地,那裏同時也是知名的戶隱流忍者村。就算家係特別也不奇怪。」


    「忍者?難道——」


    「山伏與忍者這兩種存在並沒有太大的差異。甚至也有人說,忍者是修驗道的分支經過特殊的演變而形成。就結論而言,伊賀忍者也經曆一樣的演變。但虛構故事裏出現的那種荒誕無稽的忍術,倒是另當別論。」


    泉水子心裏半是覺得果然是這樣啊,另一半也仍是感到吃驚,接著困惑地開口:


    「我腦袋好混亂。我們到底來到了什麽地方?鳳城學園的學生實際上都與修驗道或是陰陽道這些組織有關嗎?」


    「應該不是所有人。再怎麽說,在我們這個年紀就能施展法術的人不可能太多。但是,與神社或是寺廟有關的學生,的確是比一般的學校多吧。」


    深行鎮定地接著說:


    「在我們這一學年,高柳和宗田是實力派的兩大龍頭,在國中部的時候我就有這種感覺了。那兩個人彼此也知道這一點,私底下一直在互相較勁吧。」


    真響是基於什麽目的與對方競爭呢?泉水子百思不得其解。是必須向某個對象證明自己很優秀嗎?證明之後,又有什麽好處嗎?


    「真響同學也說過,這所學園的學生會有些地方不同於一般學校……」


    「雖然尚未公開,但我知道極少部分人之間流傳著一則傳聞。不知道是流言還是事實,但我現在還無法開口詢問執行部的學長姐。」


    深行的語氣更是變得小心謹慎。


    「……聽說鳳城學園的學生會長其實和去年一樣還是同一個人,也因為這個原因,學生會才會擁有強大的後盾。」


    「什麽後盾?」


    「我不知道,但似乎值得深入研究。說不定能開拓出新的解決對策。」


    泉水子默然不語。盡管沒有問出口,她也察覺到了——這就是所謂的自既定的環境中另辟蹊徑吧。


    (……深行其實很想抽身離開吧?從這個充斥著式神、法術和破解法術的世界……真要說的話,還有脫離山伏和姬神。)


    泉水子問什麽,深行都會條理分明地回答。但是,還是有很多事情沒有告訴她吧。smf這件事也是。但是,依泉水子現在的立場和能力,她無法問得那麽深入。


    深行散發出就到此為止吧的氣息離開桌子。


    「麻煩替我向宗田轉達,明天我會將她介紹給如月副會長。畢竟開口邀請的人是我,至少有義務負責介紹。其他我想,應該也能為她介紹神崎學姐和去年擔任主要幹部的成員。」


    遲疑片刻後,泉水子再次確認:


    「你完全不打算插手真響同學消滅式神這件事嗎?」


    深行說得一派輕鬆:


    「嗯,我準備拜見她的本事。先前是宗田看我,所以這次改換成我參觀,這樣才算是互相扯平吧。」


    「可是……」


    「更何況,如果要施展高難度的法術,根本沒有我能出場的餘地喔。宗田也是明白這一點,才會特地透過鈴原,要你轉達吧。」


    語畢,深行又補充道:


    「你就牢牢跟著那像夥吧。這樣一來應該就不會太危險了。」


    泉水子最後鼓起勇氣開口:


    「真響同學好像打從一開始就認定我也會加入學生會執行部。」


    深行正要走出教室,訝異地回過頭。


    「原則上隻要有成員的推薦就能參加,既然宗田以執行部員的身分那麽說了,你確實就能進來吧。隻不過,執行部大多是利用電腦處理業務,如果你可以接受的話。」


    (完全不被需要……嗎?)


    泉水子深深地可以理解,隻能就此打住。


    「你這樣子不行啦!」


    真響變這種語氣時,態度都很強硬,因此周遭的人也會不由自主聽從她說的話。但是,隻有這一次即便是泉水子,也無法輕易點頭答應。


    「要我加入執行部真的太強人所難了。我又不能碰電腦,就算加入也毫無意義,而且學長姐也不可能讓我進去。」


    「照你這麽說,真夏也差不多啊。可是,我也打算讓真夏加入。你用不著這麽自卑呀。」


    「我辦不到。相樂同學也壓根沒有想過我會成為執行部的一員。」


    真響緊盯著泉水子的臉龐斥道:


    「泉水子,女孩子呢,絕對不能照對方所想的去做喔。不該管相樂怎麽想,而是你想怎麽做吧?而且你其實很想加入執行部,讓那家夥刮目相看吧?都寫在你臉上了。」


    「啊?不,才沒有,沒有這回事……」


    「但我很希望你們加入喔,不管是泉水子還是真夏。我想這應該可以當作是我成為其中一員的條件。」


    「就算你這麽說,還是太強人所難了啦。」


    真響忽然矛頭一轉。


    「當然,如果高柳選上學生會長,現在的執行部成員會全部換新吧,所以這也隻是暫時的而已。隻要想成還不確定是否是成員之一,至少一起去見麵認識一下也無妨嘛。」


    「我最害怕這種場合了。」


    「我也是啊。畢竟對方都是高年級生,隻有一個人的話我會很緊張。」


    泉水子不禁皺臉。由真響說這句話,聽起來很沒有說服力。


    「你都騙人。」


    「才沒有呢。現在真夏已經腳底抹油逃跑了,連泉水子也不陪我的話,我一點也不想上去二樓。今天不過去的話,相樂就會顏麵掃地喔,這樣也沒關係嗎?」


    「你這樣說太狡猾了。」


    「啊!好可愛。我第一次看到泉水子鬧別扭的樣子,好可愛。」


    泉水子一遇上真響就沒轍。經過一番爭論後,真響帶著泉水子與等著她們的深行會合。


    見到真響牢牢牽著泉水子的手以防她逃走,深行意外地沒有反對。大概是不想多費唇舌,浪費更多時間吧。


    一走上二樓,左手邊就是學生會室,旁邊是廣播室,與錄音室各占了教室一半的空間。由於地處校舍中心,來往的學生很多,但隻要緊閉教室大門,大家也會毫無所覺地直接經過。


    學生會室通常都是大門敞開,因此泉水子也曾在往返上下課時,瞥見過裏頭的景象。教室內正中央並排著兩列共計六、七台的電腦,牆邊的鐵製書架上擺放著各種物品,堪稱是雜物區。牆麵上也裝飾著以往學園活動的海報,靠窗的長桌上經常放著許多咖啡罐。


    現在神崎美琴和如月·金·仄香都在學生會室裏,一同迎接一年級生的到來。相較於身材高挑、留有一頭長發的神崎學姐,如月·金·仄香的個子顯得相當嬌小。她蓄著深褐色的短發,有著一眼就能看出是混血兒的立體深邃五官,同時又不會顯得過分豔麗,是個散發出沉穩氣質的二年級生。


    泉水子看到名字後,一直以為仄香是女生,所以見到仄香穿著學生長褲時暗暗吃驚。但是,在觀察對方脖頸和手腕的纖細度之後,依然覺得仄香像是女生。泉水子越來越搞不清楚,腦筋一片混亂。


    深行介紹完兩人後,神崎學姐就口齒清晰地說:


    「你就是日本史研究會的宗田真響學妹吧?三年級也有很多人都認得你喔。很高興你對我們學生會有興趣。這邊這位辮子學妹,是從高中部才進入這所學園的新生吧?」


    「我們是室友。」


    真響挺起胸膛,語氣仿佛在說因此她們兩個人是生命共同體。泉水子難為情地很想鑽進地洞裏,隻能全權交給真響。


    仄香則是溫文含蓄地小聲說:「如果選舉的時候你們願意幫忙,我會感激不盡。」身為會長候選人,仄香相當文靜,因此泉水子對她頗有好感。除此之外,其他還有兩名操作著電腦的男學生,分別自我介紹是大河內和星野,都是二年級。


    星野學長塞了一片光碟給深行後,深行就開始幫忙處理業務,真響和泉水子則在對話大致上告一段落後就適時撤退。走下樓梯以後,真響說:


    「學長姐都非常普通呢,我還以為他們會更令人畏懼。你覺得怎麽樣?」


    「他們確實和式神那一類的存在沒有關係,但問我普不普通的話……那個,你覺得如月副會長是女孩子嗎?」


    「嗯,她是女生喔。」


    真響答得毫不猶豫。


    「我從沒聽說過她有什麽性別認同障礙的大問題,所以那身打扮隻是一種時尚吧。校規也沒有規定不能穿男生製服。」


    「的確很適合她。」


    「別看如月學姐那樣,她穿上和服後非常漂亮喔。不論是誰,如果在文化祭上看見她跳日本舞,都會大吃一驚呢。」


    真響懶洋洋地接著說:


    「可能因為她是混血兒,才反而能致力於學習傳統技藝吧。聽說她會剪短發,也是為了跳日本舞時戴上假發。但是,我想那終究隻是一種興趣而已。紮根於土地和文化的事物,光靠憧憬並不能達到最高境界。我們不得不被迫麵對的那些事物,根本不是可以當作興趣的東西喔。」


    泉水子吞吞吐吐地反問:


    「你是指與式神有關的這件事嗎?」


    「那還用說嘛,泉水子。不然,我們直接去比較看看吧。看看小阪與那種平凡的人類有多大的差別。」


    真響強勢地拉著她的手往前進,泉水子卻提不起勁。


    「不要看比較好吧?一看,對方也會發現。如果現在被對方發現,那就糟了。」


    「那是因為你之前是麵對麵地與瑞嘉爾德互相對視吧?隻要別讓高柳發現,偷偷地看幾眼就好了。」


    小阪信之待在自己的教室裏。


    根據真響的說明,他在a班並非隨時隨地都跟在高柳身邊,在人前反而不會當他的小跟班。但是,既然兩人住在同一間寢室,他有時確實會做出與高柳相同的舉動。


    真響和泉水子佯裝靠在走廊的牆壁上聊天,同時不露聲色地觀察教室內部。由於下一堂課是選修,留在a班教室裏的學生零星無幾。高柳似乎也已經移動至下一個定點,不見蹤影。


    但是,看向真響以眼神示意的方向後,現在終於自座位上起身、外表顯得沉默寡言的男學生就是小阪。他戴著眼鏡,身高和體型都沒有特別引人注目之處。泉水子悄悄凝神細看時,真響就在耳邊竊聲低語:


    「你看,他並沒有跟在高柳身邊喔。在人前,他既不會找高柳說話,通常也都是錯開時間分頭移動。他好像也不和任何人交朋友,經常都是一個人。可是,和他說話他會有反應,上課時老師如果點到他,他也會回答。」


    泉水子立刻察覺到情況和瑞嘉爾德那時不一樣。即便鼓起勇氣看小阪,他也不至於令她狂冒冷汗。但是,也並不代表他就是一個正常人類。


    泉水子正猶豫著該如何形容看見的畫麵時,真響略帶愁容地接著說:


    「相樂說過,相片上也可以照出他的身影。又說就算他是式神,我們大概也很難找到證據。我也曾經假裝不小心,觸碰過小阪,可是觸感就跟正常人一樣。就算這樣,泉水子還是看得出來他跟一般人不一樣嗎?」


    盡管透過泉水子互相傳話,但平時真響和深行兩人仍會交換資訊。感覺上,無論如何都揮不去自己這種不明所以的想法,於是泉水子抿著嘴唇點點頭。


    「嗯,我看得出來。小阪同學不是人類喔。」:


    此時,當事人正巧自教室前方的大門走出,真響一言不發地目送他。小阪對走廊上的女生看也不看一眼,直接走向專科教室大樓。等到他的背影遠去,真響才驚歎地回頭看向泉水子。


    「真的嗎?可以這麽有自信地說嗎?」


    泉水子繼續壓低音量說:


    「因為那個人……仔細盯著看的話,身影會突然晃動。雖然不像瑞嘉爾德那樣嚴重到模糊不清,但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樣。」


    由於好不容易壓下的恐懼又快要再次複發,泉水子無法詳細說明。但是,隻有小阪一人仿佛是由粗大的粒子構成,在人群之中顯得非常突兀。即便想誤認也沒有辦法。


    不光是小阪平凡無奇的五官、頭發和四肢,連眼鏡和製服也不具有原本該有的密度。他的姿態確實比瑞嘉爾德清晰,但仍舊可以看出他一旦消失了,就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泉水子歎氣說道:


    「啊啊,討厭。我明明不想看見這種東西的」


    「你在說什麽啊?泉水子,你好厲害喔。」


    真響大大籲了一口氣,音量突然拉高。


    老實說,我怎麽樣也看不出來小阪和普通的學生有哪裏不同。要是事到如今還重蹈高柳的覆轍,誤以為真正的人類是式神,這可是比那家夥犯下的錯誤還要丟臉,所以我正有些裹足不前呢。啊啊,我放心了。」


    泉水子反而想問問說這些話的真響。


    「為什麽你看不見那種景象呢?就隻有我看得到,太奇怪了。明明你比我更有經驗和知識,也很習慣這種事情。」


    「不可能不可能。一眼就看得出來的人肯定


    非常稀有。」


    真響連連擺手,又說:


    「一旦看到那種東西也無動於衷,有時候反而會無法辨別真偽。不曉得是在這個世界裏接受異常事態的能力變強了,還是修行的成果造成反效果的關係,我和真夏從小就習慣了,所以就算遇上也不覺得可怕,但相對地神經大概也變得比較大條吧。」


    「我比較想變成不會感到害怕的人。」


    泉水子心有不甘地咕噥後,真響輕笑了起來。


    「這樣啊,對本人來說是很大的困擾吧?不過,泉水子這樣的人很寶貴喔。甚至也有人承受不了恐懼,就認定那些事物不存在,閉上眼睛視而不見。而那種閉上眼睛的人,代價就是容易受到暗示,然後被陰陽師玩弄於股掌。」


    泉水子不禁暗想,以前戴著媽媽眼鏡的那段期間,自己是否就是那樣子呢?不論好壞,如今她都無法再次回到戴眼鏡的狀態。可是,真響稱讚了她的眼睛以後,泉水子突然對自己剛才的斷言感到歉疚。


    「就隻有我一個人看得見,或許也不能說我絕對沒有看錯吧?」


    真響的語氣變得再認真不過。


    「看東西時,用的不是眼睛,而是大腦喔。包括眼睛看的、耳朵聽的、手摸到的,甚至是氣味,都是在經過大腦的解釋後,才變成我們的感覺。換言之,我們相信的是,存在於大腦內部的事物就存在於那裏。我想式神就是存在於那個地方吧。如果真要探討他是否真的存在,也就不得不追究這世上所有的事物是否也都真的存在了。我認為我摸到了小阪,但在泉水子眼中那家夥不是人類。光是這樣子就足夠了喔。」


    二


    泉水子和真響並排著椅子,利用電腦螢幕觀看電視劇。


    學生宿舍的大廳置有大型電視螢幕,在就寢時間之前都可以觀看,但互相搶搖控器太麻煩了,因此多數學生都是待在自己的房間裏,輕鬆自在地看節目。真響也不時會在房裏收看現在最熱門的電視劇,似乎是不想成為跟不上班上話題的人。


    最近泉水子很感激可以跟上電視的話題,因為她開始能夠加入c班女生的聊天陣容,看完之後,與真響互根分享無意義的感想也很開心。


    由於時時謹記要尊重彼此,待在寢室的時候,反而很難挑起私人的話題。因為如果一不小心觸及了對方不想提起的事情,狹窄的房間立時會讓人覺得喘不過氣來。但是,這一天電視劇播畢之後,泉水子鼓起勇氣重拾白天的話題。


    「我一直在想,式神和神靈有什麽不同。」


    「哎呀,怎麽這麽突然?」


    對方笑道,但泉水子無論如何都想問明白。


    「真響同學今天說過,式神位在大腦的內部吧?神靈也是一樣嗎?我們都是透過大腦,感受到不存在於眼前的事物嗎?」


    真響略微正色,注視著泉水子。


    「泉水子曾經見過神靈嗎?」


    泉水子坦白說出自己的經曆:


    「起初我一直以為他隻是普通的同班同學,也以為從小學就認識他了。班上的其他同學也都這麽說。可是,其實不是這樣。是多了一個名字,根本不存在於班級名冊上的學生。」


    「座敷童子?」


    真響立即脫口而出,泉水子心想她果然很清楚這方麵的事。


    「相樂同學也是這麽說。我送對方畢業旅行的禮物後,他突然開始作怪,我才知道他的真麵目。後來勉強平安無事地解決了,但當時隻要一個不小心,我也許早就死了吧。可是,就算是這樣,那位男同學仍然不像式神一樣,會讓我感到毛骨悚然。即便他現在已經消失了,也還是一樣。」


    是自己將曾是玉倉山神靈的和宮塑造成了那副姿態、會受到攻擊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這些事泉水子還說不出口。泉水子心裏也確實有著不想被人觸及的部分。但是,真響非常認真地傾聽,試圖理解泉水子想表達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明明遇到了差點喪命的事情,卻還是覺得神靈很親切嗎?」


    「當然,我當下也很害怕。可是,我也覺得他會作祟,是我自己罪有應得。我反而覺得他曾經存在於班上是件根棒的事。」


    「他是守護神呢。」


    真響柔聲說,因此泉水子鬆了口氣。


    「對高柳同學而言,小阪同學和瑞嘉爾德也是同樣的存在嗎?雖然我看了會不寒而栗,但他看到他們,是不是會覺得安心呢?」


    真響陷入沉思屈起膝蓋,抱住膝關節。


    「嗯……我從來沒有想過高柳對式神有什麽感覺呢。可是,先說結論的話,式神與神靈並不相同喔。高柳大概不曾見過神靈,所以才能麵不改色地驅使式神吧。」


    泉水子屏住呼吸。


    「真響同學也曾經見過神靈吧?」


    真響微笑回望,點一點頭。


    「當然有啊。因為從前最貼近自己的存在,就是神靈喔。在學會法術之前,守護神就已經存在了。這種人壓根不會想要施法束縛住神靈,進而使喚他喔。神靈既不該依附在人類底下,行動時想法也與人類不同。」


    「我想我也明白你的意思,所以更是無法想象神靈並不存在於眼前。我總覺得他們就和其他人一樣,是實實在在地存在著。」


    「我也不是說他們全然不存在喔。你會有這種感覺也是當然的。我隻是在解釋,為什麽神靈和式神會在我們眼中形成那副姿態。他們大概是在與我們不同的次元裏,存在於大自然當中。在那種情況下,我們的五感不會感應到他們,因此當他們變幻成可以看見實體的姿態時,我們就會在大腦內擅自形成影像。所以既可以是神明的模樣,也可以是同班同學的模樣。可是,就算現在存在於此處,有時候也會消失。一旦他們不再致力於影響我們的大腦,我想我們就看不到他們了吧。」


    她的聲音聽來像是發自內心的感受,泉水子不禁脫口問出:


    「真響同學見到的神靈長什麽樣子呢?」


    「和我同年的人。」


    沉默了一會兒後,真響又接著開口:


    「我們都會看到自己很重視的東西喔。與神秘莫測的存在打交道時,這種與之親近的心情是非常重要的。企圖支配、使其服從自己命令的想法,實在太傲慢了。泉水子說式神很令人毛骨悚然,真是說對了呢。我猜高柳大概會殺害寵物。這點也是我無法容忍他的地方。」


    「像是小狗或是貓咪,種類我不清楚,但就是可以飼養的小動物。」


    泉水子緊張得眨了眨眼。話題突然變得驚悚駭人,她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為什麽要殺害寵物?在哪裏?」


    「我也不曉得在哪裏。如果是在學園內部的話,那就更加不可饒恕了,但應該是在老家。創造出式神的條件非常嚴苛。最常見的方法,就是先飼養動物,再殘忍地痛下殺手。束縛住被殺害的動物的念之後,再當作式神使喚。這樣子也難怪會變成強大的術式呢。正因為明白這些事,我才無法置之不理。」


    泉水子搗著嘴角。直到現在這一瞬間,她都不曾考慮過亡靈。但這時才發現,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她見到式神後會那般全身僵硬,也許就是因為那是她至今不曾接觸過的死亡。


    由於住在神社院落內,泉水子至今當然不曾養過寵物。但是,她暗中也很向往,很想養養看。甚至還在房裏擺上小貓或小狗的照片,聊以慰藉。她簡直不敢相信會有人殺害寵物之後再加以利用。


    「……好過分,他怎麽做得出來呢?」


    「這是一種古老的咒術喔。大概是在不計其數的人們淒慘死去的時代裏,才開發出這種咒術吧。會殺害動物,應該是因為總比犧牲活人好。」


    真


    響尋思般接著說:


    「一旦進入了這個世界,知道一般人所不知道的事物,有時候就會無法跳脫出來,而偏離一般人的思考邏輯。我爸爸說——啊,之前那些在大腦內部看到神靈的話,也幾乎是套用我爸爸說過的話喔——希望我們不要年紀輕輕就陷進去,學生時期就該好好讀書。所以,我也打算努力這麽做。」


    泉水子想起了真響的父親是大學教授。真響的聰穎是承襲自父親,他自身也具有很強大的影響力吧。


    「真響同學好厲害喔。」


    泉水子不由得讚歎。


    「我之前就這麽覺得了,現在也還是一樣。光是可以對抗使喚式神的高柳同學就夠厲害了,在學校裏各種領域又比一般人更加活躍。我也很想向你看齊。」


    「泉水子總能不帶任何嘲諷意味地說這種話呢。」


    真響神色明亮地微笑。


    「泉水子真是沒有競爭心呢。我跟你相反。雖然我覺得自己算是努力派的人,但也非常不喜歡認輸。不過,比起我,真夏的個性應該更接近泉水子吧。感覺上他似乎真的對人類社會沒有興趣,害我有點擔心。」


    「真夏同學也很受歡迎喔。他和班上所有人都處得很好,又會講許多笑話,隨時隨地都有人和他聊天。」


    「是嗎?」


    真響仰頭,撩起頸部的頭發。每次泉水子稱讚真夏,她總是不以為然。


    「那家夥是因為漠不關心,才會不討厭任何人喔。我常常會沒有自信,不曉得他到底放了多少注意力在我身上。人類果然很醜陋呢。」


    當晚,泉水子很晚才鑽進被窩裏,好一陣子仍是不停動腦思索。出乎預期地與真響促膝長談後,她感到又驚又喜。


    (說不定……我能和真響同學成為朋友。)


    這大概是她第一次有這種感覺。真響雖然很親切,但泉水子總是有所顧慮,覺得將真響當作朋友太自以為是了。可是,試著坦誠相對以後,可以如此了解泉水子立場的人並不多。


    (能夠鼓起勇氣聊和宮同學那件事真是太好了。相對地,真響同學也敞開心胸對我說了很多話……)


    在希望自己變成平凡人的同時,泉水子也一直盡可能不去正視自己異於常人的部分。但是,泉水子翻身後將臉頰壓在枕頭上,暗暗想著:


    (跟著真響同學加入看看吧……不要再互相比較,覺得對方太過優秀而感到自卑。隻要向她看齊,說不定我也能有些微的改變。)


    數天之後。


    高柳一條要競選學生會長的謠言傳得更加沸沸揚揚,但聽說當事人一概裝傻,沒有給予確切的回應。但反正再過幾天,就會張貼學生會長的選舉公告,所以目前仍然止在傳聞的階段。


    真響也還無法采取具體的行動。她腦海裏似乎已經有了消滅式神的明確構思,但因為真夏遲遲提不起幹勁,一直沒有付諸實行。真響皺起臉蛋說:


    「那家夥太無憂無慮了,都不相信我的決心,也覺得這件事沒什麽大不了的。」


    她似乎無論如何都需要真夏點頭答應。考慮到真響的行動力,泉水子多少覺得很不可思議。因為在泉水子看來,真夏會對學生會感興趣的那一天,仿佛永遠也不會到來。


    在c班裏,真夏確實是受歡迎的人物之一,不論男生還是女生,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樣,聊天聊得那般輕鬆自在。但是,意識到真響說過的話後,泉水子發現,真夏的確在班上並未與某個人特別親近。對於同班同學,也沒有事情會讓他傾注如同對馬匹的熱情。上課時間經常睡覺,好像也對男生之間熱烈討論的遊戲等東西不感興趣。


    (盡管如此,他還是受到大家的喜愛,真是教人羨慕……)


    泉水子坐在教室一隅,有些出神地望著真夏時,聽到自己的名字後恍然回神。


    「欸欸,鈴原同學,你有空嗎?」


    出聲叫她的是迄今很少交談的女生。泉水子略感吃驚地看向對方。是佐川真子和高瀨彩野。「啊,嗯。怎麽了嗎?」


    「你聽說過戾橋嗎?」


    「京都的戾橋嗎?」


    泉水子反問。雖然覺得突然,但聊天時提到京都的一條戾橋並不奇怪。自從安倍晴明因小說和漫畫而聲名大噪後,戾橋也連帶搖身一變成了知名觀光景點。


    佐川和高瀨都是普通的女高中生,一眼就能看出她們在穿著和發型上花了不少心思。兩個人都綁著令泉水子不禁心想「每天早上得花多少時間啊」的發型。


    「不,我們講的不是京都,是一個網站。」


    泉水子鬆開緊繃的肩膀。


    「那我就不知道了。因為我很少上網。」


    「你還不知道嗎?太好了,找到可以傳教的人了!」


    泉水子眨眨眼皮,納悶地看向一臉高興的佐川,高瀨也說:


    「真是難得呢。現在一年級裏頭,大概很少還有人不知道吧。」


    「什麽網站?」


    佐川東張西望之後,悄聲地咬耳朵說:


    「是一個會回答問題的網站喔,感覺上像是免費占卜,又像人生谘詢室或是煩惱谘詢室,但是,類型又和這些截然不同。你可以在上麵得到療愈性的留言喔。隻要按下滑鼠,內容就會變得越來越深奧,看了會很感動呢。不過,這個網站不實際體驗的話,就無法產生共鳴呢。」


    高瀨也連聲附和:


    「隻要看過一次,絕對就會迷上喔。因為這世上沒有毫無煩惱的人嘛。就算心想和自己沒有關係,最後還是會情不自禁流淚呢。第二次再去看,又會因看到其他的內容而感動到哭喔。」


    泉水子麵有難色地露出苦笑。


    「我對這種網站還好耶……加上我很怕占卜。」


    「就說不是單純的占卜網站啦,絕對不會讓你感到害怕的。那個網站都會說出一些仿佛非常了解我們每一個人的話。聽說是一a的高柳設立的,而且也隻有知情的人才知道。」


    (高柳同學的網站?)


    多半是看出了泉水子的表情倏地丕變吧,佐川故弄玄虛地說:


    「沒錯,就是一年級代表高柳同學。聽說他在二年級學姐之間非常受歡迎呢。這個網站最初也是從二年級開始流傳的。由於這個網站沒有介紹人就進不去,也沒有那麽容易就傳開呢。」


    那個網站……那麽厲害嗎?」


    「你有興趣了嗎?」


    泉水子點頭之後,佐川自口袋裏掏出記事本。


    「你想知道密碼嗎?想看網站的話,必須先輸入登錄過的人的名字和密碼。你可以用我的名字,但相對地一定要在今天之內登入網站喔。我之後馬上就會知道你有沒有登錄。」


    雖然有些猶豫,但怎麽想這件事都不能就此置之不理。泉水子甩開遲疑,說:


    「告訴我那個網站吧,我也想去看看。」


    「既然如此,這是網址和密碼。第二次之後,就是用自己的設定登入喔。」


    佐川真子撕下寫有資訊的那張紙條交給泉水子,心滿意足地說:


    「如果今後鈴原同學也能傳給別人,成為一條信徒,說不定就會發生更多好事情喔。」


    (這件事情絕對有什麽陰謀……)


    泉水子緊握著那張紙條,心跳加速地想。雖不曉得與法術有無關係,但這一定是高柳布下的某種計謀。如果真響還不知道,這肯定會變成非常嚴重的疏失。


    聽完泉水子說的話,站在a班教室門口的真響深深皺起眉頭。


    「那家夥竟然會成立占卜網站,太可疑了。這種東西不應該存在吧?」


    她果然大感意外。真響會如此眉頭深鎖也很少見。還以為真響正認真思索時,她


    卻冷不防轉身回教室,接著帶著深行一起出來。


    深行一到走廊,真響就氣勢洶洶地質問:


    「聽說二年級學姐幾乎都知道了,這是怎麽一回事?如月學姐明明是二年級的,卻完全不曉得高柳架設的網站嗎?」


    「她八成不曉得吧。知道的話,應該會在學生會室裏提出來。」


    深行也不掩飾驚訝。


    「原來如此,還有這一招啊……既然如此,就表示那家夥在高年級生裏也已經擁有眾多支持者了吧?」


    「執行部的學長不是網站達人嗎?」


    「他們總不可能搜索到這種口耳相傳的事情吧?而且通常都是女生才對占卜感興趣,所以不會傳進他們的耳裏。」


    深行說完,真響就交叉手臂。


    「那不就等於都不和女生說話嗎?不受歡迎的學長就是這樣。」。


    「別直接說出別人的痛處啦。」


    泉水子戰戰兢兢地將紙條遞給真響。


    「我沒有說出我不會用電腦,就跟佐川同學問了密碼。感覺很像是騙了她,很過意不去。」


    「泉水子,你做得太好了!能夠順利取得情報,真是幫了大忙。如果隻有我們,大概會一直被蒙在鼓裏,到時候就來不及了。」


    真響注視著那串手寫的英文字母,再次皺起臉龐說:


    「我先登入網站看看吧,必須調查它究竟出現多久了才行。既然光靠口耳相傳就流傳得這麽廣,說不定上頭施加了誘使登入者拉人進來的法術。雖然在網路上施法是種新手段,但我想隻要看過,大概就能知道是什麽了。我真的很介意,現在就去電腦教室試試看吧。」


    如果要去圖書館二樓的電腦教室,下一堂課絕對會遲到。但是,泉水子也點點頭。因為她也覺得必須及早調查清楚才行。


    深行叫住邁開步伐的兩人。


    「等一下。學生會室裏也有可以自行使用的電腦。那邊比較近,也不會被人偷聽吧?」


    「可以嗎?」


    「都到了這種地步,這也不完全算是公器私用。更何況,我也想看看高柳架設的網站。」跟著深行走上二樓後,隻見學生會室裏沒有半個人。三人皆對可以省下說明的時間鬆了口氣,開啟手邊設定為休眠的一台電腦。


    真響單手拿著紙條,另一手輸入網址後,跳出了要求輸入密碼的小視窗。真響又敲了幾下鍵盤,出現了一個富有和風的畫麵。上頭有寫著「戾橋」的紅色標題和enter一字。看向顯示登錄人數的計數器後,數字為六千開頭。如果是單憑學園學生的介紹來傳播,就表示有相當多人會反複登錄。


    深行低頭察看後,感佩地說:


    「他根本不打算透過競選演說搏得支持呢。的確,這又不是總統選舉,他也很清楚自己並不是靠演說就能加分的角色。」


    真響出言反駁:


    「在暗底裏討好學生,真是太卑鄙了,這樣不公平。」


    「不,稱不上不公平吧。雖然令人火大,但這個做法相當聰明。」


    「等看完裏頭的內容,你再稱讚他吧。」


    真響中止話題,按下enter。


    下一瞬間,泉水子其實不太肯定發生了什麽事。


    總覺得有什麽東西自電腦螢幕飛了出來,她被彈開似地往後倒退,但並不是真的肉眼看見有東西飛出來。所有事情仿佛都在同一時間發生,她搞不清楚事情發生的前後順序。


    她以為四周變得一片雪白,但可能是搞錯了,實際上是變成了一片漆黑。總之,電腦和教室都消失了,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但是周遭出現了偌大的聲響和衝擊,可以感覺到窗戶玻璃倏然破裂。總覺得她是在破裂的那一瞬間恍然回神,但也覺得正好相反,是破裂之後才恢複意識。


    泉水子聽不見自己發出的聲音,但她聽見了真響和深行的驚訝大叫。也聽見了在破裂發生的前一秒,真響迅速喊出的話語。


    「吾靈呀,護身!」


    一股野獸臭味直撲鼻腔,在半空中盤旋飛舞的某種東西發出了胡蜂振翅般的低鳴聲。當聲音變大猛然逼近時,泉水子感受到了危險的氣息。


    「唵、嚩日羅儗侕、缽羅撚跛眵野、娑婆訶!」


    被某個人一把推開後,泉水子撞上了堅硬的物體。一瞬間她隻覺得那物體硬得讓她分不清楚上下左右,但原來是地板。撞到地板的膝蓋痛得令她想哭,泉水子放聲大叫:


    「不要!」


    同一時間,玻璃粉碎的聲音響起。泉水子倒抽口氣張開雙眼,學生會室的窗戶玻璃掉下了一大塊,化作碎片往外飛散。


    真響和深行皆遠離電腦蹲在地板上,但兩個人都比泉水子靠近窗戶。泉水子也倒臥在地板上,但飛散在她身旁的玻璃碎片數量不多。但是,其他兩人就不同了。


    深行彎著腰按住手腕,真響則是頭部朝下,捂著單邊的臉龐。地板上同時散落著玻璃碎片和斑斑血跡。在泉水子屏著氣息注視的期間,淌下的血滴數量仍在逐漸增加。


    「宗田,你沒事吧?」


    深行伸出手後,卻發現自己的手指也被鮮血染紅,在快要碰到真響的肩膀前又縮了回去。泉水子拚命鞭策自己起身,腳步踉蹌地衝到真響身邊。


    「真響同學!」


    由於長發往下覆蓋,看不清楚真響低垂的臉部表情。但是,鮮血不停地自她捂住臉龐的指縫間往下滴落。見到她是臉部負傷,傷又在左眼一帶,泉水子不禁嚇得魂不附體。她心慌地將手疊在真響的手上,試圖從她的臉上拉開手。


    「你哪裏受傷了?拜托,讓我看看傷口。你的——你的眼睛怎麽樣了?」


    真響終於小聲開口:


    「不用這麽慌張。我的傷勢並不嚴重……隻是血流進了眼睛裏……」


    真響微微抬頭,看樣子傷口是在額頭的發際附近。泉水子遞出麵紙後,真響自己按在額頭上,但麵紙轉眼間被染成一片鮮紅。


    深行低聲問:


    「是為了保護我們的關係嗎?」


    「不,不是的。是最一開始的護身來不及……真是太丟臉了。」


    「鈴原。」


    用不著深行催促,泉水子也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她衝出學生會室,竭盡所能以最快速度奔跑,向保健室的保健老師求救。


    深行手腕上的割傷並未深到必須縫合,但真響就不能隻做簡單的緊急處理了。兩個人一同坐車,被載往了醫院。


    唯獨泉水子一人,隻要在破皮的膝蓋上貼上ok繃即可。獨自一人在宿舍房間裏幹等,令她備感煎熬,甚至心想真希望自己也受了可以去醫院的重傷。但是,在晚餐時間宣告結束的八點左右,真響就回到了學園。


    真響在舍監西條的陪同下走進宿舍,額頭上包著覆蓋住了左眼的紗布和繃帶,右手上也纏著繃帶,教人看了於心不忍。下意識護住臉龐的手掌上也有割傷。大批學生聚集在走廊上,想出聲關心真響,但西條厲聲告誡道:「今晚先讓她安靜休息。」趕走了所有人。


    本人的模樣倒是比預期中還有精神。關上房門前不但向大家揮手,還露出了笑容。見狀,泉水子也稍稍安心下來。尤其真響不需要住院這點,讓她深感慶幸。


    「你回來真是太好了。我還很擔心會有什麽事呢。」


    「真是的,我明明都說過了,這又不是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重傷。」


    真響麵對泉水子也是開朗活潑。她坐在床沿,籲一口氣後,接著又展露笑顏。


    「隻不過,因為是女孩子臉上受了傷,所有人都非常擔心。連外科醫生也一直提這件事,不過聽說傷口非常完整,所以不至於留下疤痕喔。醫生還說真想不到


    這是玻璃造成的傷口呢。」縱然她說得一副沒什麽大不了,但在房中飄散的消毒藥水氣味仍舊不會消失,也無法抹除這起事件的異常。


    泉水子說出一直憋在心裏的話:


    「對不起。都是我害的……」


    「為什麽要向我道歉呢?」


    「因為都怪我去找你呀。早知道不該那麽做的,我太衝動了。」


    「就算這回沒有上當,我想高柳遲早也會盯上我喔。我們彼此都很清楚這一點。」


    思索了半晌後,真響又補充說:


    「我自以為很小心了呢,但看來我的想法還是太天真了。他竟然能滿不在乎地設下足以致命的詛咒。老實說,我沒想到他會做到那種地步。」


    泉水子聲音沙啞地說:


    「當時真的很危險吧?」


    「嗯,要是無法護身就慘了。不過,因為我們基本上都會學習如何護身。」


    真響如今才發現到般地看向泉水子,柔聲說:


    「泉水子沒有被詛咒波及呢,真是太好了。」


    「居然隻有什麽也不會的我沒有受傷……」


    「剛好而已啦。因為教室很小,誰曉得會發生什麽事情呢?」


    「不是的,我想是因為你保護了我。謝謝你在那麽危急的時候救了我。」


    真響露出微笑。


    「我也沒有展現出什麽厲害的本事啊,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副德行。」


    泉水子滿懷感激地說:


    「可是,是你把我推開的吧?」


    真響的左眼隱藏在紗布的陰影當中,幾乎看不見,但右眼眨了好幾下注視著泉水子。是試圖看穿泉水子想法的眼神。


    由於她的反應出乎意料,泉水子不知所措。


    「那是……真響同學吧?」


    真響旋即擺出饒富興味的表情,有些壞心眼地問:


    「欸,泉水子,那時候推開你的人,我和相樂,哪一個你會比較開心?」


    「你不要捉弄我啦。」


    泉水子急急忙忙說,不想被真響看出自己的心慌。


    「相樂同學不是也說了嘛,是你保護了我們。」


    「先別管這個,我是認真的,哪個人保護你,你會比較開心?」


    泉水子頓時語塞。由於完全沒考慮過會是深行,因此就算真響這麽問,她也無從比較。但是,被人追根究底地質問後,可以感覺到臉龐變得越來越燙。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你果然是在捉弄我吧?」


    最後泉水子氣惱地這麽說時,背後的玻璃窗發出了叩叩叩的聲音。仿佛有人在敲打般,聲音非常清晰明確。


    泉水子狐疑地回過頭,不可置信的光景便映入眼簾。因為真夏正腳踩在窗沿上拍打窗戶,彎著腰察看房間內部。


    「咦咦!這裏可是二樓耶!」


    泉水子大吃一驚地打開窗戶的鎖扣,真夏輕巧地鑽了進來。


    他光著腳丫,應該是在下麵就脫掉了鞋子,跳下窗戶的動作就像貓咪一樣。雖然身穿製服,但襯衫下擺完全拉在外麵,衣領也往旁敞開。


    泉水子嚇得目瞪口呆,但還是忍不住提醒他。


    「真夏同學,那個……這裏是女生宿舍。」


    「嗯,我知道。」


    「西條老師很恐怖喔。」


    「我聽相樂說你已經從醫院回來了,所以就趕過來了。」


    真夏如此答腔。眼神直接越過泉水子,筆直望著真響。


    額頭和右手覆著白色繃帶的真響自床上起身。真夏與她正麵相對,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姐姐好幾秒鍾,接著吸一口氣。


    「你這個野丫頭,到底在幹什麽啊!」


    由於嗓門大得出奇,泉水子縮成一團。


    「真夏同學,這裏是女生宿舍,請再小聲一點……」


    但是,看見真夏的表情後,泉水子又將話吞了回去。他臉上不再是以往半摻雜著吊兒郎當的神情。


    「你幹嘛趟這渾水啊!。我明明都叫你別管了,現在卻受了這麽嚴重的傷。這件事有重要到值得在臉上留下傷口嗎?這種學校不過是個遊樂場罷了。為什麽老是不知分寸地橫衝直撞?你明明就很寶貝自己的臉。要是因此失去了一隻眼,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你也無所謂嗎?」


    泉水子屏著氣息,看著真夏那既不掩飾也不隱藏的震怒神色,真響則是始終不發一語。平常,她都會氣焰十足地回嘴,現在隻是站在原地回望真夏。但不出多久,她的眼眶頃刻間變得濕潤,閃著亮光的液體滑落而出。


    「真夏是大笨蛋!」


    「我就是大笨蛋啊,以前你就知道了吧?」


    「笨蛋!我也很害怕啊……」


    真夏沉默地往前跨步,真響朝他伸長了手,倚在弟弟的肩膀上,將臉蛋埋進他的襯衫裏,開始放聲嚎啕大哭。泉水子隻能呆若木雞地看著兩人。


    三


    真響靠在真夏身上哽咽啜泣,真夏則動也不動地支撐著她。


    見到真響一直堅強壓抑至今的內心層麵,泉水子相當受到震撼。此外,有人可以讓自己靠著哭泣一事,也令她大為感動。泉水子自身從來沒有嚎啕大哭的經驗,也不曾倚在大成或竹臣身上哭泣——但已經記不得的孩提時期則另當別論。


    (沒有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因為我從來不曾努力到瀕臨崩潰的地步……)


    就在泉水子如此沉思時,敞開的窗戶傳來了話聲:


    「……我剛才錯過進去的時機了,現在可以進去了嗎?」


    深行自窗戶探進頭來,隻露出了頭部和肩膀。泉水子不禁吃驚得身子後仰。


    「為什麽連相樂同學也來了?」


    「因為宗田弟弟說要來探望他姐姐。」


    「你也是傷患吧?傷勢呢?」


    「我沒事,還能爬上二樓。」


    深行撐起身體,抬腳踩在窗沿上。左手腕雖然纏著繃帶,但似乎確實如他所言,不至於行動不便。


    但這樣子還是太亂來了吧——泉水子瞠目結舌。由於深行平常看起來不像這麽調皮不守規矩的人,頓時產生了極大的落差。但深行若無其事地說:


    「隻是一點小傷而已。因為老師擔心有玻璃碎片刺進去就糟了,才會也帶我去醫院,但其實這不是玻璃造成的傷口。」


    泉水子回想起了在空中嗡嗡低鳴飛舞的東西後,倏地打了一個哆嗦。


    「如果是比玻璃更加可怕的東西……那該怎麽辦?」


    「隻能聽天由命了吧。」


    深行將腳放進房間。他同樣光著雙腳,但態度比起真夏較為矜持一點,似乎多少有自己是闖入者的自覺,也始終壓低音量。


    「我想宗田不可能一味挨打不還手,所以才會過來看看,但真是出乎意料的發展呢……」


    見到哭泣的真響,深行也一樣吃驚。坐立難安的人增加為兩名以後,泉水子沒來由地鬆了一口氣。


    「真響同學也一直都在逞強呢。」


    「這麽說來,是高柳遙遙領先的勝利囉?這也很教人火大。」


    就在泉水子與深行悄聲竊竊私語時,真響慢慢止住了淚水,也發現了來到房間的深行。她自真夏的肩膀抬起頭來,邊用手捂著臉龐邊難為情地說:


    「啊啊,討厭。竟然讓你們看到這種畫麵,我明天振作不起來了啦。」


    泉水子見狀,自抽屜裏抽出手帕,無比真誠地遞給真響。


    「才沒有這回事。因為你真的遇到了很可怕的事情啊。」


    「謝謝。」


    真響坦率地接下手帕,似乎已經恢複冷靜,不會再哭泣了。


    「真響,


    你明天請假吧,乖乖留在房裏休息。」


    真夏說。話聲中依然有著不同於以往的音色。


    「相對地,我會在今晚之內解決這件事情。你可以嗎?」


    真響繼續壓著手帕,張大了紅腫的眼睛看向弟弟。


    「……真夏要出馬嗎?」


    「都遇到了這種事情,我怎麽能坐視不管?我要讓高柳那家夥明白自己幹了什麽好事。明明不敢光明磊落地麵對神靈,卻淨耍一些小手段。」


    「我讚成他的意見。」


    深行也附和聲援。真夏再次對姐姐說:


    「我知道你受了傷,但一定要在今晚之內還以顏色不可,免得那家夥再一次胡亂操縱式神。你現在太勉強了,由我去吧。」


    「可是……」


    真響仍然有些遲疑。真夏察看她的臉色問:


    「還是說,你的傷口痛到無法呼喚真澄?」


    「不,不是這樣的。」


    真響下定決心般,將手帕放在一旁。


    「我隻是覺得,可以的話,我也想一起去。畢竟真夏都這麽說了,真澄每一次都會出現。」


    (真澄……)


    雖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但從兩人的語氣可以推敲出是誰。是他們三胞胎中的另一個人——早已死去的那個兄弟。


    泉水子站在一旁注視後,真夏與真響兩人身上散發出了有別於以往的氣息,再次相對而立。他們邊望著彼此的眼睛邊調整呼吸,手心互相並攏。接著,同時閉上眼睛。


    閉上雙眼集中意識的兩個人看起來前所未有地相像。小時候,兩人的睡臉一定像得難以區分吧。感覺到似乎有什麽要開始的氣息後,泉水子不知不覺間屏住呼吸。


    姐弟兩人動著手指,以並攏的手做出手印。結出的手印又緊接著變化成了好幾種形態。


    「唵薩嚩婆囀、輸馱薩嚩、達磨薩嚩婆嚩、輸度唅。」


    「唵怛他誐都、納婆囉耶、娑婆訶。」


    「唵跛娜謨、納婆嚩耶、娑婆訶。」


    「唵嚩日盧、納婆嚩耶、娑婆訶……」


    兩人結束唱和之際,房內並未出現任何異狀。但是,泉水子也能明白感受到,有什麽東西在夜色之中降臨了。她甚至覺得空氣因此為之一變,夜晚本身產生了變化。


    忽然一陣澄淨的風自敞開的窗戶吹了進來。真響與真夏張開雙眼後,帶著確信互相對望。


    「他回應了呢。」


    「幹勁十足呢。」


    真夏終於露出少許笑意。


    「你就乖乖遵守約定,躺著休息吧。因為無論何時,都還能再見麵。」


    真響乖巧地頷首。


    「嗯,你可以相信我啦。畢竟我今晚沒辦法再逞強了,我也不會再哭了。」


    真夏下定決心般地離開姐姐身旁,接著不發一語、目不斜視地自跳進來的窗戶,用同樣的輕盈身姿跳了出去。


    深行也默默地跟在真夏身後。即便沒有說出口,但他的企圖非常明顯——他打算觀看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直到最後一刻。


    泉水子認為起碼自己該陪在真響身邊,可是,她還是壓抑不了求知的渴望。


    「我也可以一起去嗎……」


    詢問真響後,她意外幹脆地一口答應:


    「可以啊,我覺得我們也有義務讓你們親眼看看。去見真澄,然後張大眼睛仔細瞧清楚,我們的真澄與式神有多麽不同。」


    慢了幾拍的泉水子走到宿舍外麵時,四下已經不見真夏和深行的蹤影。由於他們不可能等自己,這也是當然的。


    這時就算焦急無助也很正常,但她的心情卻沒來由地平靜。好久沒這麽晚出來外麵了,泉水子陶醉在夜晚的氣味中。


    (果然跟平常不一樣……和玉倉山夜晚的氣味有些相似。)


    泉水子很膽小,卻極少無緣無故就害怕黑暗。由於在山上長大,她相當習慣走在沒有照明的地方,夜晚的視力也十分良好。如果是在玉倉山,就算深夜走在外頭她也不害怕。


    她也曾經為了看星星,在日落之後登上山頂。相較之下,夜晚的校園無論多麽漆黑,她也不覺得無法隨意走動。但是,會有這種感覺,也許是因為夜色中存在著令她感到親切的元素。明明站在幾乎不見星光的東京天空底下,卻隻有今晚與平時截然不同。


    泉水子完全沒考慮過自己這樣子很大膽,就走下了幽暗的小徑。走下通往大禮堂的坡道後,來到了與正門銜接的寬敞大道。大禮堂的正麵亮著玄關燈,與校舍管理大樓的燈光一同隱隱照亮操場前方的廣場。


    定睛細看,那附近有三道人影。其中兩道是黑色剪影,一看就知道是真夏和深行。但是,另一道卻是對比般的白色人影。


    泉水子往前走近,奇妙的是,發出白光的人影也和其餘兩人一樣,直到走近身邊之前,都看不清楚細部。等到泉水子靠近到可以分辨出真夏與深行時,她也終於可以看見第三個人的五官和姿態。再接著,等到站在黑暗中的他們全身皆清楚地映照在眼裏後,三個人影看起來又變得一模一樣,白色亮光也已褪去。


    乍看之下,站在真夏與深行之間的是一名女學生。


    身高剛好與真夏等高,發型則是留得比真響還長的直發。身上穿著鳳城學園的製服,下半身是較短的格子紋製服裙。


    三個人似乎正在聊些什麽,這時不約而同地轉身回頭。但是,每個人都不怎麽感到驚訝。真夏極其自然地介紹起泉水子。


    「真澄,她就是鈴原同學喔,是真響的室友。」


    打從看見了白色人影起,泉水子就依稀察覺到了,但還是忍不住吃驚地凝視對方。盡管身上散發著一般學生沒有的奇特氛圍,但對方的存在感非常強烈。現在也像是看見了罕見的事物般,興致勃勃地打量泉水子。穿著裙子的雙腳毫不忌憚地往旁張開,稱不上是纖細柔美的人。


    「鈴原同學,這家夥就是真澄。」


    「那個,不好意思我跟了過來。我會小心不要打擾到你們,可以讓我待在附近嗎?」


    泉水子急忙詢問後,真澄嘻嘻一笑,意外地爽快。


    「可以啊,我不介意。」


    他的語調和聲音與真夏如出一轍,更是開朗地補充道:


    「啊,不過,我的健忘症有點嚴重,所以以後可能又會問你的名字喔。到時請不要覺得不舒服,再告訴我一次吧。我隨時隨地都非常歡迎看得見我的人看到我喔。這樣一來,精心打扮才有意義嘛。」


    一旁的真夏皺起臉。


    「你是為了現給別人看,才穿裙子的嗎?」


    「來到鳳城,當然要穿鳳城的製服啊。」


    「就算是當然,但為什麽是女生製服?」


    真澄理直氣壯地斷然宣告:


    「因為這樣子穿比較可愛啊!」


    泉水子一時間不曉得該有什麽感想,悄悄地覷向深行的神色。深行雖然麵無表情,但似乎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在真夏與真澄拌嘴的期間,他小聲問向泉水子:


    「在你眼中真澄是什麽樣子?和式神完全不一樣嗎?」


    「完全不一樣。」


    這點泉水子可以非常肯定地回答。到了這一刻,她才明白和宮悟與式神是天壤之別的存在。眼前的真澄與和宮更加相似。


    (既不是真響同學,也不是真夏同學,而是三胞胎的第三個人。個性和想法大概也和另外兩個人不一樣吧。所以存在感才會非常強烈……甚至到了看起來像是一道白光的地步。)


    很輕易就能看出真澄是基於在世姐弟兩人的願望,才會擁有這個形體。但是,正如同和宮不會對泉水子言聽計從一般,真澄也並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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