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負犬小說組


    圖源:瀕危物種接坑狐


    錄入:外來物種填坑滾


    一


    8月17日


    昨天在大學醫院,我對瑞穗小姐說最近越來越不懂自己了,她就建議我可以寫寫文章,當作和自己對話,不用拿給任何人看,單純是為了認識自己而寫。


    所以,現在我要來試著寫寫看。


    許久沒做的腦波檢查,我卻隻對瑞穗小姐作了非常表麵的說明,完全沒有提到姬神。可是,瑞穗小姐絲毫沒有顯露不耐煩。她應該很希望我再敞開心胸一點吧,但她卻沒有對我說出口,瑞穗小姐不愧是醫生。


    回到玉倉山後,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


    返鄉那天到家時已經是下午,昨天又去了大學醫院,所以今天是頭一天我從早到現在什麽事情也沒有傚。可是,突然間空閑下來,無聊得令人心驚。


    明明以前都是這樣過著無所事事的日子。我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早在不自覺間習慣了宿舍的規律生活。


    玉倉神社真的是一個什麽也沒有的地方。


    深行和野野村先生一起去古道健行了,從昨天早上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


    雖然穿著像是夏季登山客的服裝出門,但他的神情比以前更像山伏。


    之所以無法向瑞穗小姐說明太多,也是因為相樂先生一直跟在我身邊。朋朋我以前從不在意是由相樂先生帶我去醫院,這次卻在意得不得了。因為深行再三對我耳提麵命,絕對不能向相樂先生說出戶隱山上發生的事。


    深行好像在離關東京之前,就曉得相樂先生也會來玉倉山。


    不能說的事情,指的就是戶隱山上不同於現實的另一個次元,以及深行詠唱錫杖經趕走了發光巨蛇的事。可是,用不著他提醒,我也不會主動開口,因為我完全搞不懂事情為什麽會演變成那樣。


    而且我也無法對相樂先生做出比深行更多的說明。


    我有時也會想,他們為什麽這麽喜歡保密呢?


    我甚至突然覺得,都是因為我身邊的人凡事喜歡保密,覺得保持沉默是天經地義,我才會成為一個不擅長問問題的人吧?


    可是,深行似乎因為擁有了父親所不知道的秘密而心情很好。而且明明叫我不準說,自己卻好像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了野野村先生,回到玉倉山以後,他就一直黏著野野村先生。


    ……我回頭重新閲讀自己寫的內容。


    明明該寫自己,結果都在寫深行。


    所謂和自己對話,要介紹自己到何種地步才行呢?明明對象是自己,卻覺得要寫這些理所當然的事情真麻煩。但盡管如此,我還是非寫不可嗎?


    我是鈴原泉水子。


    現在是鳳城學園高中部一年級的學生。


    今年15歲。


    生日是3月21日。


    血型是o型rh陽性。


    興趣是——


    ……我停下來想了很久,這樣一一說明還是太麻煩了,更何況這些說明也不有趣。我總覺得大多數班上同學看起來都比我成熟,是因為我是在學年末的3月出生的嗎?我最近才知道深行十六歲了。他是4月出生的嗎?


    在戶隱發生的事情可說是非比尋常。


    我做的事情是脫離常軌的,真響同學和真夏同學做的事情也是,但也許我隻是不想正視這些事實而已。


    即便是現在,最先浮現腦海的,都是黑色羽翼擋下白色巨蛇的畫麵,我非常清楚是那對翅膀保護了我。翅膀看起來像是長在深行背上,他本人卻說這是我的錯覺,但我一點也不覺得那是錯覺啊。


    可是仔細想想,那可能是我受到在高尾山藥王院裏見到的天狗銅像外形影響吧,穿著山伏裝束的天狗背上也長著類似的羽翼。說不定是因為深行拿著錫杖,我才會把兩者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8月18日


    深行和野野村先生還沒有從山裏回來。


    深行明明說過回到玉倉山後,會好好向我說明他為何在戶隱山的深層世界突然發揮出力量,這個約定選算不算數啊;隻丟下一句「我之後再說明」就沒了下文,都已經過這麽多天了。他要是打算就這樣一直拖下去當作沒這回事,我以後再也不相信他了!我是說真的。


    到了下午,我還在寫文章。


    難得回到家了,真搞不懂我為什麽會覺得這麽無聊。


    明明從春天開始,我就一直很向往回到山上悠悠哉哉地生活。


    閑暇時間一多,我就會忍不住想真響同學現在怎麽樣了?但又想到這種詩候,一般人都是用手機傳封簡訊問候吧,不由得難過自己竟然做不到。


    不過,當時真響同學一臉認真地說過,她會在九月開學前好好想想這次在戶隱發生的事,所以我也覺得不能隻是為了想問她現在在做什麽,就隨隨便便跟她聯絡。


    更何況,我自己也必須好好想想才行。


    晚上八點左右,相樂先生回去了。


    他接下來將搭飛機前往加州,聽說之後還會去紐約。


    由於相樂先生到加州後會去見爸爸,我和佐和一起在行李中塞了許多想請他轉交的土產,最後行李重得不得了,讓我覺得對相樂先生有些過意不去。


    野野村先生和深行下午就回來了,好好地為相樂先生送行。


    父子兩人並沒有針鋒相對,如常地閑話家常。我想是因為外公和佐和在場吧,但看見他們和平相處,我還是鬆了口氣。


    可是,相樂先生用爸爸的口吻跟深行說話,真的很不適合他。跟外表的落差太大了,用同輩的語氣說話比較合適,佐和也這麽說。


    深行說既然雪政回去了,這下子就可以好好談談,我早有預感他會這麽說。明天將和野野村先生三人在山頂上討論。


    到時會說些什麽呢?我內心忐忑不安。


    現在我已經十分明白,如果不向深行間清楚在戶隱感受到的疑惑,我在思考自己的事情睹,也會一直遇到瓶頸。


    8月19日


    我聽到了讓我非常震驚的事實。


    朋朋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今天可能會聽到出人意表的話,但還是太出乎預料了。腦袋一片天旋地轉,就算要思考哪一體事最讓我吃驚,也無法順利整理思緒。


    可能是聽說了和宮同學還存在的這件事。但是,也可能是得知了和宮同學明朋不會出現在我麵前,卻與深行聯手這件事。


    讓心情稍微冷靜下來後,我把這件事從頭寓起吧。


    從深行要我在山頂上跳舞、試著召喚出和宮那時起,我就覺得情況很奇怪。當我說:「和宮同學已經消失了喔。」深行回答:「我知道,但還是想請你跳舞進行確認。」


    結果我沒有跳。


    因為我根本無法靜下心來跳舞,況且野野村先生也在。


    我們西人爭執了好一會兒後,深行才死了心似地開始說明。


    他說,有一隻烏鴉飛到男生宿舍,用和宮同學的聲音和態度開口說起話來。


    說他希望深行協助自己。


    當時那隻烏鴉說,它的力量還不足以變成人類在東京生活,萬且這件事副讓我知道比較好,因為我很容易動搖不安。


    烏鴉那之後也飛來好幾次,但說話內容都沒有什麽幫助,盡是些椰榆挖苦。


    在戶隱發生了各種怪異現象的時候,深行之所以看起來莫名地泰然自若,正是因為最近他比起我,更習慣與非人的存在說話。我第一次知道這件事。


    深行又說,就算拜托和宮同學(因為我不曉得該怎麽稱呼烏鴉外型的神靈,還是叫他和宮同學吧),他也幫不上忙。可能是來到東京以後,重力變弱了


    吧,所以他當時原本不認為和宮同學能一路跟到戶隱去。


    但是集訓期間,就在學生會長表演舞蹈的那一晚,深行才發現並非如此。


    當深行說如月學姐口中所指,學生當中被附身的人可能就是他時,我嚇了好大一跳。他說自己當時也無法再待在現場。


    如今回想起來,真澄是完全的神靈體,確實稱不上是附在真夏同學身上。


    深行解釋道,當詩真澄改變了現實的次元以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比較強,所以這時候裝傻也不要緊。」所以兩個人才會看起來像是消失了。


    「那時候直接告訴我不就好了嘛。」我一說完,深行就露出不高興的表情,說:「那又不是可以馬上有條有理說明的事情。」


    但是聽到這邊,我也慢慢領悟到,深行看起來會像是長了黑色翅膀,是因為島鴉外型的和宮同學附在他身上。


    但就算理解了,我還是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深行說他隔天一早有試著在旅館附近走動,確認能否與和宮用學對話,但他沒有現身。和宮同學是在更之後,也就是我消失在林子裏時才出現。


    當睹在我看來,是深行消失了,但當然在深行眼中,是我消失了。不過,深行說他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麽事。緊接著此時,烏鴉外型的和宮同學現身了,說再這樣下去我有可能不會回來,如果想追上我的話,許多事情就必須攜手合作才行。


    所以當時深行才會去叫真響同學。好像是隻要靠著真響同學想到真夏同學身邊去的這股力量,即便和宮同學在戶隱的力量微弱,也能夠找到我們。


    另外,聽說在異於現寶的地方,必須深信自己辦得到的事情絕對辦得到,才能夠成功達成。深行一臉不滿地說:「那家夥隻說了這麽多,我幾乎是隨機應愛。」因為和宮同學沒有仔細說明,所以深行對這個做法是否正確也感到半信半疑。


    就在這時,野野村先生說了:「隨機應變很重要喔。」


    他說,山伏的修行就是為了獲得相信自己的力量,以應付這種情況。


    惜字如金的野野村先生這麽一說,真是說服力十足呢。


    我們三人實際上還講了其他事情,但現在我隻寫得出這些。光這些就很出人意料了。


    8月20日


    今天我試著在山頂上跳舞。


    因為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和宮同學竟然不出現在我麵前,卻在深行麵前現身。


    我也請深行陪同。因為跳舞解開和宮同學的人類姿態那睹,深行也在現場,我想條件相風比較好。


    可是,跳完一逼以後,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也就是說,我無法和解除人類姿態後的和宮同學說話。證實了這一點後,讓我深受打擊。


    前些天和野野村先生三個人也稍微討論過這件事。但是,我完全無法相信。


    據深行說,和宮同學是因為我和真澄感情太好,他在鬧別扭。一介神靈竟然會吃醋,我當然不可能相信。


    「他才不可能那麽像人類呢。」我極力主張,野野村先生卻一臉肅穆地說:「人不可以擅自斷定任何事。自以為能了解神靈的所有言行的話,就太狂妄了。我們能做的隻是事後的處理。」


    他又說,有時隻要人類的意誌力夠堅定,神靈也會順著自己的期望行動,但不該為了一己之利萬去做些什麽。


    深行原本也認為一旦回到玉倉山,就是和宮同學的地盤,應該多少可以正式談話吧。當他和野野村先生一起走進山裏,烏鴉外型的和宮同學就出現了,但據說他還無法和我交談。


    嚐試之後,證實了我真的無法和他說話。


    我無法隨心所欲地召喚和宮同學。


    大受打擊後,深行就問我,有沒有勇氣找外公和佐和商量這件事情。他說到了這個地步,說不定他們願意說些值得參考的意見。


    「可以是可以,不過如果對外公他們坦白的話,也會原封不動地傳進相樂先生耳裏喔?」我說,深行就回答:「我扣道。從告訴野野村先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有所覺悟了。」


    我就是搞不懂這一點。他是想借此向眾人宣告,他什麽都不想主動告訴相樂先生嗎?


    如果是值得參考的意見,我覺得相樂先生也能提供不少吧。


    我這麽說了以後,深行卻隻是不停炙駁:「他的話根本一點也不值得參考。」「他一定會誤導我們。」


    吃完晚飯後,我們對外公說了。


    佐和一會兒收拾餐桌一會兒泡茶,但似乎仍有留神聽我們說話。後來,她也加入我們。


    一開始,都是深行一個人在說明,而且內容坦率得救我驚訝。我還以為他會稍微為自己修飾一下。


    深行從國中發生的事情說起,一直敘述到野野村先生的車子從山路滑下去那一次,首度見到了和宮同學後,就發現自己應付不來;以及再次見到變成烏鴉的和宮同學後,依然不覺得與他變得比較親近,也不認為自己進行修行就應付得來。這些他全部毫無保留、一五一十地托出,沒有半句逞強好麵子的話,也沒有打哈哈敷衍帑過。


    若要徹底說明發生了什麽事,勢必會提到姬神和真澄,所以當下我也加入說明。


    我甚至鼓起勇氣表白自己真的很討厭變成姬神。我想這可能是被深行的說話方式影響了吧,因為他完全沒有刻意隱瞞自己的無用之處。


    如果隻有我一人,絕對無法這樣說明所有事情。但說出口後,我凳得整個人輕鬆許多。


    所以我不由得想,一直以來始終顧慮太多、保持沉默的人,也許其實是我吧。極少說出真心話的人,其實應該是我吧。


    因為我總是太過在意他人的眼光。就連麵對家人,也害怕如果老實說出心裏話,可能會被討厭而不敢說出口。


    可是,我也覺得深行能夠如此坦率,是因為他的外表和頭腦都很優秀,對自己很有自信。我也覺得他打從一開始就知道,就算主動說出自己的無用之處,仍能討人喜歡。


    聽完後,外公沉思了很長一段時間。我隻有在他下將棋的睹候,才看過他像現在這樣蹙起眉頭苦思良久。


    但是,深行一問到既然和宮同學是玉倉山的神靈,那姬神又是屬於哪裏的神靈時,外公突然開始說明。他說在全國各地修驗道的奧義中,必定都存在著姬神的力量,縱然稱諱各不相同,但不論是英彥山、白山還是出羽三山,靈地的源頭都隱藏著與姬神相同的存在。而且遠從一千年前起就是這樣。


    所以,無法討論她是屬於哪裏的神靈——更正確地說,這點誰也不知道。


    已知的隻有這一世代中會出現姬神血脈的媽媽和我,是由玉倉山來守護這項事實百已。


    外公說他知道玉倉山上存在著神靈,但自己應該無法看見和宮同學。姬神的力量遠比一座山頭的力量還要強大,似乎是因為與姬神有所接觸,我和深行才看得到和宮同學。


    我是從媽媽那裏繼承了姬神附身的體質,據說這隻會傳給女兒,因此在我出生之後,大家都非常小心地對待我。尤其至今極少出現像媽媽那樣、可以隨心所欲駕馭姬神的堅強女性,通常由於姬神的存在感太過強烈,多數人不是身體虛弱就是精神失常,無法自力更生。


    雖然神靈可以變幻成各種形態,但容器的模樣似乎至關重要。一旦變成了某種姿態,產生的影響會持續很久,有時甚至好幾百年外型都不會改蠻。


    所以外公說,既然和宮同學變成烏鴉,就無法輕易變回人類了吧。神靈好像無法任意改變姿態,能與深行說話,已經是相當特殊的例子了。


    外公又說,和宮同學出現的契機雖是因為姬神的力量,但後來可能是與深行的心情產生共鳴吧,雖


    然此時深行一臉困擾。


    他問外公,現在開始修行的話,有辦法應付嗎?


    外公不假辭色地回答:「在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再怎麽修行也徒勞無功。不論是泉水子還是你,現在都還非常搖擺不定。」


    之後佐和坐下來,說了一些關於媽媽的事。


    媽媽會完全不告訴我如何駕馭姬神,正是因為身為姬神的容器非常重要。因為神靈不具有人類的思考模式,他們很有可能會幻化成人類最脆弱的弱點。


    據說即使受人教導後,想自己在腦海裏遵循著做,也是不行的。因為我們心中存在著一個自己並不了解的無意識自我,一旦那個自我失控,神靈也會失控。


    為了避開危險,隻能自我鍛鏈,摸索到最合適的做法,因此不可以想要模仿媽媽。


    佐和說:「我們可能有些太過保護你了。」


    這種事情,我也知道啊。


    搖擺不定嗎……


    外公指的果然是我不想當姬神這件事吧?


    8月21日


    深行問我,當真響同學告訴我,我是以他的搭檔身分入學時,我有什麽想法。


    還問我是否把他視為搭檔。


    感覺是個很雞回答的問題。


    可是,如果回答我不知道,就太卑鄙了。一味逃避的話,隻會被看輕而已。


    話雖如此,我盡可能誠實地麵對自己後,確實有時候會覺得他是搭檔,但也有時候無法這麽認為。


    關於姬神及和宮同學,我隻能和深行商量。而且如果深行不在的話,我大概也無法在鳳城學園待下去吧。即便真響同學和真夏同學也在我身邊。


    但,我也無法斷言我們的感情很好,我經常會感覺到深行在我們之間立下的那堵高牆。


    因為事態會演變到這一步非他所願,所以始終能感覺到他那種「我又不是自願和鈴原在一起」的心情。


    深行說:「我承認我還沒有做好覺悟。」


    他說他選擇就讀鳳城學園富中部時,是想更加接近山伏的奧義,然後也想習得奧義的精髓。也領悟到就算一直違抗相樂先生的安排,大多睹候也隻是白費力氣。但是,當時他還不知道學園的內情和那些有著特殊能力的學生。


    了解真實情況後,他也發現了學園內擁有極富才能的學生正在互相競爭的態勢,更領悟到了隻是臨陣磨槍的話也什麽都應付不來。與其這樣,倒不如果斷地劃清界線,他甚至已經開始考慮往其他道路前進。


    可是就在這時,變成烏鴉的和宮同學突然出現,他又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深行說,和宮同學現在仍是為了姬神而存在,同樣也是為了我而存在。


    他覺得和宮同學之所以不出現在我麵前,卻出現在他人麵前,力量又比較薄弱,是因為我還沒有身為姬神的確切自覺。


    於是我們就稍微起了口角。


    我一問他對姬神說的「不要讓我留在這個世上」這句話有什麽想法時,他就說了類似如果我振作一點、一切就能圓滿解決這種話,我心想這根本是胡說八道,所以非常生氣。


    可是,事後冷靜下來想想,我們好像隻是在互相推卸責任罷了。也就是說,我們雨個人都還沒有真的有所覺悟,都還不夠成熟。


    我試著寫下真正的心情。


    我大概是沒有自信吧。


    沒有自信深行會喜歡我。


    打從一見麵的時候開始,深行就算被我討厭也完全無動於衷,但我卻不希望深行討厭我,就是這麽一回事。


    我認為搭檔這種關係,是在雙方都認同彼此的優點後才會成立。


    但比起一般的搭檔關係,深行若要認同我,必須先克服許多事情。


    像是會被相樂先生強迫、被和宮同學強迫等等,他有許多層層相疊的枷鎖,這一點我也十分清楚。


    同時我也不認為,深行會下定決心去做那些自己百般不願意的事情。與其說是我不相信深行……應該是我不相信自己吧。我不認為自己是能讓對方做到那種地步的人。


    雖然很不想這麽說,但真要說的話,我總是無法克製地心想,假使我是真響同學那樣堅強、聰明又漂亮的女孩子,一切就會不一樣了吧。


    8月22日


    今天就要回東京了。時間的流逝真是飛快。


    現在是淩晨兩點,由於睡不著,所以我起床開始寫文章。


    將來我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一想到這裏,心情就很鬱悶。


    深行隻要想撒手不管,就能撒手不管。但是我不行,因為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抹除我是媽媽女兒的這項事實。


    必須繼續綁著長長的麻花辮,永~遠當泉水子才行。


    雖然一開始我就覺得姬神的力量對本人來說是種困擾,但我越來越覺得,情況似乎比我想像得還要棘手。比如說,外婆年紀輕輕,二十歲左右就與世長辭了。


    聽說外婆是生下媽媽以後不久就過世了。說不定我這個容器也無法長命百歲,況且我又不像媽媽一樣強健。


    ……如果我的人生會很短暫,若不先盡可能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說不是會留下遺憾,因此也許不能再渾渾噩噩過日子了。


    身為高一女生的我,和其他女孩子相比,沒能做到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回到鳳城學困,馬上會忙著處理執行部的工作吧。


    如月學姐大概也會開始嚴厲地督促我們。真是的,為什麽要策劃規模那麽浩大的學圉祭呢;忙碌的程度真的教我暗自驚愕。


    可是,幸好我不討厭回學校。


    雖然會忙得不可開交,但我也確實想回到那種埋頭工作,一下子一天就過完的生活。


    回到玉倉神社後,我原本以為可以悠悠哉哉度日,但結果並非如此。我現在已經很少會有不想回東京、想一直待在山上的念頭了。


    因為,事到如今我清楚明白到,我……我體內的姬神,的確為玉倉山舉來了劇烈的影響,創造出和宮同學的責任將永遠伴隨著我。


    雖然不驍得該怎麽做,但我必須再一次連結起與和宮同學之間的關係才行。否則的話,我就沒有臉麵對自己出生長大的玉倉山,我有這種感覺。


    一直對未來感到悲觀也無濟於事。


    現在先著眼於自己辦得到的事情吧。


    ……咦?沒想到我寫出了限正麵的話呢。瑞穗小姐會建議我寫文章,就是因為會有這種效果嗎?


    如果真響同學和陰陽師富柳同學在這次的學圉祭要分出富下,不論會發生什麽事情,總之我都想站在真響同學那一邊。


    就算和宮同學的長相跟高柳同學很像,那也一點關係都沒有嘛,真是的。


    二


    八月一進入下旬,就突然有了夏末的氛圍。


    原本蓊鬱繁茂的樹林有些褪色黯淡,蟬鳴聲改變了音調,氣溫也令人感到夏天即將結束。


    話雖如此,四周由山陵環繞的鳳城學園校內蟬鳴聲依然震耳欲聾。鋪著柏油的道路吸滿熱氣,一點也沒有傍晚的涼意。讓人領悟到就算進入九月,天氣多半仍會非常炎熱。


    接連換乘電車和公車,好不容易抵達學園後,泉水子有氣無力地走上通往正門的斜坡,忽然低聲喃喃說:


    「咦……怎麽……」


    肩上掛著偌大運動背包的深行納悶地回過頭來。


    「怎麽了嗎?」


    「鳳城學園是長這個樣子嗎?」


    深行穿過鍛鐵大門後停下腳步,左右環顧校園。暑假還有一周左右才結束,陽光普照的地方不見人影。無論是青灰色的校舍、大禮堂,還是大禮堂後方的宿舍群,都看不出


    明顯變化。


    「有什麽奇怪的東西在嗎?」


    「並不是……」


    泉水子用手帕擦去額頭的汗水,思索如何表達,但無法順利組織成文句。她隻是覺得和預想中的不太一樣,但那股怪異感很快就消失了。


    「啊,果然是我的錯覺吧。」


    深行倏地皺起眉。


    「至少說說看和回玉倉山以前比起來,是好的不同還是壞的不同吧。」


    「我也不清楚,隻是覺得哪裏怪怪的而已。可能是氣味吧……但不算是不好的感覺。」


    「今後不管學園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感到驚訝了。」


    深行發了牢騷,再次邁步前進。


    「不管是誰做的,你至少要學會懂得分辨對自己是好還是壞吧。畢竟對方是一群會施法術的家夥,不能鬆懈大意。」


    泉水子看向深行。


    「你現在還沒下定決心要站在真響同學那一邊嗎?」


    「不隻是宗田姐弟。真正的敵人,說不定是測試我們的那些人。」


    「你是指穗高學長和學生會?」


    「在說他們之前,你真的能打從心底相信雪政那群山伏的企圖嗎?因為最先把我們丟進這裏、測試我們的就是那幫家夥喔。」


    聽到深行這麽說,泉水子心頭一驚,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她還是按捺不住,在通往宿舍的坡道半路上開口說道:


    「我不喜歡像這樣子懷疑所有人。半個人也不相信的話,心情隻會越來越沉重而已。每天也會過得很不開心。」


    深行似乎歎了口氣。


    「……好吧,但你一旦感覺到有異狀,就算很不明確也要告訴我。因為現在我們已經清楚知道,這裏是會不停出現式神和神靈的地方。也知道了陰陽師打算在學園祭上做某些事情。」


    「嗯……」


    「至少要懷疑高柳一條做的事情吧。就算每天會過得很不開心。」


    (他果然還懷恨在心……)


    泉水子暗暗想道。由於之前泉水子沒有立即向深行轉達高柳想邀請他們加入一事,他老拿這件事情挖苦她。


    「那相對地,如果烏鴉出現說了什麽,你也一定要告訴我喔。」


    泉水子說完,深行比方才更明顯地長歎了一口氣。


    「……如果他出現了的話。」


    用不著擺出這麽無能為力的表情嘛——泉水子這麽心想,但也無法抱怨。因為被和宮附身,深行當然會覺得是種負擔吧。


    「為了可以再一次與和宮同學對話,我也會努力的。而且隻要有這種念頭,說不定將來有天就能和他對談了。」


    此時兩人來到了通往男生宿舍與女生宿舍的分岔路口。泉水子停下腳步這麽說完,深行便態度敷衍地揮起一隻手。


    「我姑且拭目以待吧。雖然神靈好像不是人類可以輕易按照自己心意加以操控的。」


    泉水子望著深行走遠的背影,覺得他們兩人正一點一點接近彼此。雖然不是完完全全,但她感覺深行不再拒自己於千裏之外。兩人都比以往更強烈地意識到必須並肩作戰不可。


    (說到無法順著自己的心意駕馭……真澄和真響同學兩人的關係怎麽樣了呢?)


    神靈之身的真澄今後仍會出現在姐弟兩人麵前嗎?泉水子一邊想著這個問題,一邊推開女生宿舍的玄關大門。


    「啊!泉水子,歡迎回來!暑假過得還好嗎?」


    一打開208號室的房門,清脆悅耳的嗓音立時響起。穿著牛仔短褲的真響靠在窗邊的桌子前,摘下耳機轉過椅子。


    由於深行與宗田姐弟都會發手機簡訊互相聯絡,所以泉水子也聽說了他們已經早一步回到學園。但是,至於兩人近況如何,隻有自己親眼見過才會知道。


    「真響同學,你看起來精神很好呢。曬黑了嗎?」


    「看得出來嗎?我去了闊別已久的騎馬俱樂部騎馬喔。」


    真響馬尾下露出的脖子和雞蛋型線條的下頷都變成了淡淡的小麥色,看起來朝氣蓬勃又閃閃動人。看樣子她已經完全從真夏失蹤的打擊中恢複過來了。


    「泉水子,你好像很累耶?」


    「嗯,待在家裏的時候還好,但來東京的一路上還是很不適應。」


    「因為空氣很髒嘛。」


    真響同情地說。


    「你最好先去浴室衝個澡,之後我們再去吃晚餐。真夏也很想見你喔。」


    「真夏同學還好嗎?」


    「好得不得了,就跟以前一樣。」


    泉水子前往淋浴室的一路上,不由得暗暗對真響騎馬這件事感到莞爾。


    (……明明真響同學說過真夏同學太愛馬了,所以自己絕對不騎。)


    愛馬過世後,真響似乎也改變了想法。可能是為了安慰真夏,才和他一起騎馬吧。泉水子感慨萬千地想,即便是兄弟姐妹,有時候彼此保持距離的方式仍會出錯。


    衝完澡後,泉水子覺得心情輕鬆許多,長途奔波的勞累和異樣感好像也變淡了些許。當她和真響一同前往自助餐廳,這才湧起這種生活又重新開始了的真實感。


    隻消看一眼真夏,泉水子馬上明白自己無須擔心。真夏曬黑的程度完全是真響無法比擬,根本不像在山上,而是在海邊度過了暑假。宗田姐弟的堅強與振作速度之快,仿佛也能分給周遭的人活力,泉水子感到非常開心。


    坐在自助餐廳裏的人數比盂蘭盆節前增加許多,但仍然有些空曠。當換好衣服的深行走進來,泉水子立刻就能發現。


    真夏理所當然地呼叫他:


    「阿深,這邊這邊!」


    現在深行聽到真夏的呼喚已不會猶豫,但這時用拿著托盤的另一隻手做出膜拜的動作。


    「抱歉,學長他們先叫住我了。」


    大河內和星野近乎綁架一般強行將深行帶往自己的座位,看樣子是打算馬上吩咐深行做事。


    真響目送他們離開後,說:


    「也是,因為執行部成員中最晚回來的是相樂和泉水子啊,相樂的工作會堆得跟小山一樣多也是理所當然。」


    「如月學姐他們已經馬不停蹄地在準備了嗎?」


    「因為他們從集訓之後就開始籌辦了嘛。」


    「隻能說執行部的人,還真是喜歡工作呢。」


    對於被執行部當作戰力的深行和未被當作戰力的自己,泉水子雖然感受到了兩人之間的差距,但能夠悠悠哉哉地和宗田姐弟一起吃飯當然比較好。真響看起來比以往要放鬆自在,真夏的樣子也因此顯得更加無憂無慮。


    回到女生宿舍後,泉水子問真響:


    「關於真澄,你和真夏同學討論過了嗎?」


    「啊,嗯……不過,跟所謂的討論有點不太一樣呢。」


    真響輕輕聳肩,羞赧地微笑著:


    「畢竟我們從出生就一直在一起,就算不刻意說出口,隻要待在對方身邊,就能感覺得到彼此的想法。化作言語的話一定會有遺漏,所以我們這樣反而能傳達出更多想法呢。所以我們對於就算不馬上做些什麽,還是能再維持現狀一陣子達成了共識。」


    「所以和真澄的關係維持現狀就好了嗎?」


    泉水子確認後,真響點點頭。


    「我們維持現狀的話,真澄也還會是真澄。當然,今年夏天在戶隱知道的事情、無法回到還不知道的從前,包含真夏當時的想法,這些我都明白。可是,把這些事情全部吸收理解以後,我想現在不馬上做出改變也沒關係。」


    泉水子大感佩服。


    「真響同學好堅強喔。」


    「因為對我來說,真夏和真澄就是這麽重要


    啊。真夏會有的迷惘,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真夏應該也明白這一點了。」


    真響說得毅然決然,這個時候的她,臉龐顯得凜然而美麗,當她略微蹙起筆直的英眉,凝視著一點時,甚至讓人有些泛起雞皮疙瘩。


    「真夏同學放下心來了呢,變回了以前無憂無慮的他。」


    「也許原本確實是有時間限製吧。不過,我覺得就算是這樣也沒關係。」


    真響輕笑出聲,口吻顯得若無其事。


    「反正我可以等,也知道怎麽不讓真夏感到困擾。」


    泉水子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又有些遲疑不敢反問。因為她覺得真響說的內容有很深的意義,不是他人可以輕易介入的。


    這次換真響問:


    「那你呢?和相樂一起回老家後,感情比以前好了嗎?」


    「稍微……有好一點吧。」


    泉水子頓時感到難為情,稍微誠實坦白。


    「我們說好了,要更清楚地對彼此表達出自己的想法。雖然遠遠比不上你們那種不需要言語就能溝通的關係,但畢竟我們至今甚至沒有好好溝通過。」


    真響忽然變得正經八百。


    「我一直以為相樂是在利用泉水子的能力,但原來並不是。我還以為這一點我能肯定呢。」


    「啊……嗯。」


    「相樂真會放煙霧彈。」


    泉水子詫異地看向真響。


    「咦?這是什麽意思?」


    「相樂為什麽會看起來那麽優秀呢?結果他實際上真的很優秀嗎?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逐著相樂,沒有人會仔細觀察泉水子。」


    真響自言自語般地接著說,泉水子因此感到局促難安。


    「因為相樂同學聰明能幹又引人注目,和我不一樣啊。」


    「而且人長得也帥嘛。」


    「但還比不上相樂老師啦。」


    一不小心脫口而出之後,泉水子真想狠狠咬掉自己的舌頭,明明雪政和深行是父子一事不能被學園裏的任何人知道。


    「你會這麽說是因為他們同姓嗎?但那位老師不能算是常人等級了吧?」


    所幸真響似乎沒有發現,笑著繼續說:


    「不過相樂雖然並不像那位老師是魅力十足的搶手男性類型,但也有很多女生盯上他喔。泉水子最好先明白這一點。」


    「我知道,從國三起就是這樣了嘛。」


    泉水子沒好氣地答腔後,真響不知為何又笑了起來。


    「既然如此,你可不能再這麽悠悠哉哉了喔。因為學園祭期間,情侶會接二連三地誕生。」


    泉水子眨了眨眼。


    「你的意思是相樂同學會交到女朋友嗎?」


    「肯定會有女生積極進攻吧。大家可不像泉水子,凡事都考慮很多唷。一定會快速又幹脆地采取行動。」


    泉水子沉默不語後,真響轉為擔憂的語氣,接著又說:


    「我覺得一起回老家過暑假,是相當有利的既定事實喔。隻要泉水子強勢一點,明白宣告自己是相樂的女朋友,說不定很有用。」


    泉水子又沉默了一會兒後,低聲咕噥說:


    「我辦不到。」


    「為什麽?」


    「因為……我們又不適合。」


    真響晃動著馬尾。


    「雖然我不太清楚詳情,但經過戶隱這件事,我也明白到泉水子擁有強大的特別力量,也知道相樂想隱瞞這件事喔。泉水子會覺得不能讓自己和相樂的關係浮出台麵嗎?」


    遲疑半晌後,泉水子點點頭。


    「思,不可以對學校的人說。而且,說起我和相樂同學的關係,我也還搞不明白。」


    真響冷靜地問:


    「你是無法認同自己擁有的能力比相樂還要強大嗎?」


    「才不強大呢。我並不是擁有能力的人。」


    泉水子情不自禁厲聲反駁後,又小聲補充道:


    「……我不想為相樂同學增加困擾。」


    真響環抱手臂,注視著泉水子好一陣子後,有絲無奈地做出評語。


    「你的個性太乖巧文靜了,讓人很難分辨你究竟隻是顧慮太多,還是和相樂合不來到無法成為他的女朋友呢。該不會連你自己也不明白吧?」


    泉水子縮起脖子。


    「我好像真的不太明白。」


    「那就換個角度思考吧。泉水子隻要努力先一步找到男朋友就好了。一旦有了喜歡的人,你馬上就能搞清楚相樂在你心裏的分量。」


    真響的提議泉水子完全始料未及,不禁瞪大眼睛。


    「男朋友……?」


    「你應該也想過想交個男朋友吧?」


    「有是有,可是……」


    泉水子吞吞吐吐,真響邊笑邊信誓旦旦地說:


    「女孩子想要有自信的話,最快的捷徑就是找個男朋友喔。你也別總是妄自菲薄,覺得自己一無是處,試著攻陷某個男生的心吧!」


    (……我攻陷某個男生的心嗎……)


    由於這番話簡直有如晴天霹靂,事後不斷在泉水子的腦海裏盤旋不去。


    雖說最近泉水子接近男生時,已不再像之前那麽戰戰兢兢,但說到要和男生交往,她還是覺得難度太高了。但是真響這一記當頭棒喝,讓泉水子發現這就是她之所以落後其他女生的原因。


    她回憶起在玉倉山上,自己已經決定如果此生短暫的話,就不要留下遺憾,凡事多嚐試。


    要是一直磨磨蹭蹭的,說不定什麽都還沒有體驗到,人生就結束了。


    即便是泉水子,當然也曾在充滿粉紅氣息的幻想中想像過自己有男朋友。


    (……和某個想永遠在一起的人,自由自在地談天,一起看同一本書、聽音樂、看電影,約好假日出去玩。兩個人在一起出去時,又總是對我很溫柔體貼。這就是所謂的約會吧……)


    隔天上午開始就是執行部會議,這件事卻一直在泉水子心中揮之不去。


    會議內容也流於閑聊。因為學生會長如月,金,仄香不在現場。她和學園祭執行委員長早川一起去了理事長室確認某件事情。


    二年級學長和深行自顧自聊了起來。


    「你們知道嗎?聽說理事長出乎意料地天生是個戰國宅喔。」


    「究竟到哪種程度可以稱作是宅啊?」


    「收集點心食玩算是一種禦宅族行為吧?」


    「也許吧。」


    「以前買巧克力會送的戰國武將盔甲,聽說理事長收集了全套喔。」


    「那還真是非比尋常耶。」


    「所以現在理事長室那邊正因此山雨欲來風滿樓啊,因為讚助者太棘手了。」


    就在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時,學生會長終於回到了執行部室。她照例穿著男生製服,英姿颯爽,但神情十分憔悴。


    「我被迫聽了整整二十三分鍾的曆史課。那位理事長甚至比我們熟悉本地的曆史,準備好的資料都白費了。」


    大河內慌忙追問:


    「咦咦!所以這個草案很糟嗎?」


    「並不是,是理事長喜歡到我頭都痛了。」


    仄香將用文件夾夾著的一疊資料拋在桌上,靠在椅背上,大力歎一口氣。


    「正確地說,隻是我跟不上理事長的內容而已。各位,作為籌辦單位,我們到底該狂熱地鑽研戰國時代到哪種地步才好啊?」


    「這個內容對一般參觀民眾來說,還是太本土化了嗎?」


    深行插嘴道:


    「是指北條氏照嗎?我還沒有調查到那裏。」


    這種時候,深行總能毫不畏縮地清楚判定自己的立


    場。他不會因為自己是一年級生,不知道狀況就保持沉默。


    「沒錯,就是那位北條氏照。而且啊!理事長上的曆史課不隻提到八王子城,還一路追溯到了灌山城。我連確認問題點的力氣也沒有了。」


    仄香回答後,真響立即發問:


    「所以企畫內容會朝這個方向進行嗎?不采用多數人都知道的川中島之戰提案嗎?」


    泉水子當然多少仍會留意周遭人們的發言,然後發現自己聽不太懂。但是,眨著眼睛的不隻有泉水子一人,島本和田村這兩名一年級男生看起來也一樣滿腹疑惑。


    島本航一臉為難地開口說:


    「呃,我是有打算接下來努力鑽研決定天下歸屬的戰爭,像是武田和上杉,或是信長、秀吉和家康等等。但北條氏照是誰啊?」


    由於島本有著娃娃臉,聽來仿佛是小狗在泣訴。大河內環顧眾人,這才察覺學弟妹的困惑。


    「啊,對喔。因為這原本是備案,也難怪有人不知道。全校活動的備案是本土版本。在我們學園附近就有一座戰國末期的山城,也就是八王子城跡,城主的名字就叫作北條氏照。」


    戴著眼鏡的大河內芳文是名身材高大、有著長臉的二年級生。與同樣戴眼鏡、小巧又機靈的星野亮太相比,給人的印象比較嚴肅呆板。但是,他吸收雜學知識的能力可說出類拔萃。執行部說是由這大小眼鏡雙人組的資訊處理能力來維持運作也不為過。


    不過,周遭的人也暗暗認為,眼鏡雙人組會稱呼理事長是禦宅族,是因為兩人自己就是禦宅族吧。聽說他們還很勤勞地前往了盂蘭盆節時舉辦的大規模禦宅族夏季祭典。


    大河內利用手邊的電腦調出學校近郊地圖,為眾人指出地點。


    「這就是八王子城跡。雖然地圖上看來就像在隔壁而已,但由於是山城,如果想前往城堡中心,花費的時間等同於登山。我之前就知道八王子城跡,但一直以為這個地方不是很重要,然而根據本地的研究學者所言,這座城堡的淪陷,是為戰國時代劃下句點的一場重要戰役喔。」


    「因為這是豐臣秀吉統一天下、攻下關東地區的中樞小田原城前的前哨戰。」


    深行流利清晰地說明,看來這是他昨晚預先調查的範圍。


    「沒錯,當時武田家已經滅亡,上杉家則人了豐臣秀吉的麾下。隻剩下小田原城的北條家。氏照是北條氏康的兒子,也是北條氏政的弟弟。聽說他人贅進八王子一帶的當地權貴大石家,以鞏固北條家支配關東的霸權。在氏照剛入贅、年紀尚輕時,住在現今八王子市北境的灌山城裏,曾與進攻的武田信玄大軍展開廝殺,並且後來建造了這座八王子城,作為新的防禦據點。」


    星野往前傾身問:


    「相樂,你已經調查到八王子城淪陷,在當時是很少見的殘殺事件這一部分了嗎?」


    「不,我還沒有查到那裏。」


    「聽說很慘絕人寰喔。」


    星野開心地主動說明。由於身材矮小,他聲音比大河內尖細,個性和體型也都輕巧許多。


    「北條氏照固守在小田原城以後,就由重臣和農民兵負責保護沒有了城主的八王子城,但這時跟隨豐臣秀吉的戰國大名們卻帶著以萬為單位的兵力,浩浩蕩蕩地從北陸地區大舉進犯。像是上杉景勝、直江兼續、前田利家和利長、真田昌幸和信之以及幸村,這些很有名的戰國武將都加入了攻陷八王子城的行列。然後在秀吉的指示下,連隻要投降就可以,根本沒必要殲滅的地方也徹底屠殺殆盡。在戰史的說唱故事中是這麽記載的。」


    仄香此刻表情更顯厭煩僵硬,即便是盛夏,她的皮膚依然白皙,她眯起帶點灰的雙眸說:


    「啊,這件事我已經在理事長室裏聽過冗長的說明,不用再說了。聽說連女人、小孩和農民死傷也不計其數。」


    島本發出了比星野更尖銳的聲音:


    「我都不知道有這種事情,難不成……是鬼故事?」


    星野就像逮到了獵物般露出賊笑。島本害怕鬼故事這件事,已經在集訓那晚露餡了。


    「你連這種事情也不知道,就來念這所學校嗎?聽說八王子城跡在東京都內也是屈指可數的靈異景點之一喔。」


    「那……那個會出現嗎?」


    「傳說中瀑布還被鮮血染紅了連續三天三夜,怎麽可能不會出現。」


    「不會吧……就在我們旁邊耶?」


    「所以我勸你半夜最好不要在校園內亂晃。徘徊的幽靈搞不好會一路晃到宿舍附近來……」


    「請你別再說了!我會衝回家喔!」


    泉水子也倒抽了一口氣,她並非是因為幽靈而感到悚然。


    泉水子至今很少害怕聽到鬼故事——正確地說,住在無法順路繞去朋友家的神社裏,也使得她沒有機會聽到鬼故事。從小到大,她也幾乎不曾接觸恐怖小說或是恐怖電影。


    隻是,聽到八王子城跡的曆史背景時,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竄過身體,是某種與這件事有關的異樣感。


    (跟昨天穿過大門時的感覺很像……一種學園仿佛變成了不同於以往的場所的感覺……)


    如今又提到這個話題,她更是強烈感受到了一股異樣的不祥。泉水子全身僵硬之時,仄香用慍怒的聲音說了:


    「星野,你離題得太嚴重了。現在是學園祭的活動會議。」


    「是~我知道。」


    見星野退縮,大河內再次開始原本的話題:


    「姑且先不論靈異景點,但這樣大家也明白了吧,這塊土地上出乎意料地曾在戰國時代發生過激烈的戰爭。雖然一天之內就被攻陷,但攻城的攻防戰就在這一帶實際發生過,所以我們提出了以模仿攻城戰來炒熱最後一天全校活動的提案。」


    「模仿攻城戰?」


    「戰國時代的戰爭幾乎主要都是攻城戰。所以遊戲方麵的提案,也會變成是布陣會戰。」


    據大河內所說,他是想借由挖掘本地的曆史,使學園祭的其他企畫更有深度,也讓參觀民眾耳目一新。這和「城鎮振興計劃」有些相似。另外,身為讚助者的理事長也偏好這個提案。


    真響有絲惋惜地說:


    「我已經調查到第五次的川中島之戰了,但如果介紹鳳城學園當地的曆史比較有利的話,那也沒關係,如此也具備隻有我們才能策劃出這種內容的優勢。」


    「可是,特地讓那麽血淋淋的地方曆史重新浮上台麵,真的不要緊嗎?」


    「戰爭或多或少都很血腥吧,再怎麽粉飾美化也沒用。」


    眾人各自提出了許多意見,但整體而言,已經確定以本土版本為主。布陣遊戲方麵,大河內也提出了草案,希望能兼具卡片遊戲般的益智對戰和運動遊戲。感覺會是符合他的興趣、經過精心設計的遊戲,但關於必須動員到全校學生的工作細節,還需要大家仔細推敲討論。


    泉水子無法提出意見,但她想起深行對自己說過,一旦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就算不明確也要說出來。接著她又心想,能對喜怒無常的深行說出口的事情,應該也能在大家麵前提出吧?


    「那個,會長……」


    泉水子畏畏縮縮地發聲後,所有人不約而同到令她吃了一驚地轉頭看向她。因為泉水子在會議上發言的次數確實罕見。


    「鈴原同學,怎麽了嗎?請說。」


    仄香立即指名。


    「那個,我很好奇理事長講解的那段曆史。我也想了解詳情……」


    真響緊接著附和:


    「啊!我也是。我覺得會影響到今後思考遊戲提案時的靈感。」


    仄香訝異地說:


    「你們想知道嗎?


    擬定活動提案的話,不需要了解虐殺的詳細內容喔。」


    「會長,那不是虐殺,是真正的戰爭,畢竟是在戰國時代嘛。」


    「即便是會長,遇到戰史也提不起幹勁呢。」


    眼鏡雙人組打岔後,仄香露出不悅的表情。


    「因為很讓人不舒服啊。不過,我已經借來了參考書籍,鈴原同學你們也可以看看。」


    仄香從資料夾中抽出一本薄冊,在眾人的接力下送進泉水子手中,這時星野緩緩地說:


    「既然好奇到想看資料,幹脆去現場勘查吧。我和大河內也還沒爬到城跡上看過。我一直想趁休假時去,但天氣實在太熱了。不過都到了這步田地,不如執行部所有成員一起去吧?」


    多數學生異口同聲喊道:「天氣這麽熱,我才不想爬山!」


    「八王子城的海拔跟戶隱可不一樣。就算是山上,肯定還是很熱。」今井說。


    星野處之泰然地回應:


    「隻要在比較涼爽的時間去就好了,也可以兼作是試膽大會。」


    島本幾乎要跳了起來。


    「這我絕對不讚成!」


    「好了好了,別這麽說嘛。比起不曾親眼見過而一直感到害怕,說不定去過現場之後反而會比較安心喔。」


    星野用不帶半點真誠的口吻說完,看向泉水子。


    「鈴原同學,如何?附贈大河內這名曆史導覽員喔。比起看書,更能夠牢記在腦海裏吧?」


    泉水子其實不太明白試膽大會的意思。她隻是心想,在比較涼爽的時間去的話,爬山也不成問題。由於生長環境的關係,她並不介意夜晚走山路。


    (……親自去一趟城跡的話,說不定能夠更加了解我剛才為什麽會覺得不太對勁……)


    泉水子小心翼翼地朝星野點頭。


    「我可以去喔。」


    「咦咦!你要去嗎?」


    真響驚訝叫出聲來,包含星野在內的所有人也露出了意想不到的表情。見到在場眾人都大吃一驚,泉水子也慌了起來。


    「咦?那個,難道是開玩笑嗎?」


    「不不,沒這回事。務必一起去吧,就這麽辦!」


    星野急急忙忙答道。不知道為什麽,現場勘查似乎因為泉水子的一句話,瞬間決定付諸實行。島本還被責難道:「連鈴原同學都有勇氣去了!」最後隻好哭喪著臉答應參加。


    會後,深行在自助餐廳裏向泉水子及宗田姐弟表示,事情的開端來自戶隱集訓的納涼大會。


    「也就是說,那之後星野學長他們一直在找機會報仇,被一幫女孩子嚇到,男人的麵子太掛不住了。」


    「什麽一幫女孩子,我和泉水子跟如月學姐和秋之川學姐才不是一夥的呢。」


    「看起來卻像是一夥的喔。因為所有女生都太冷靜了。」


    「我根本沒有餘力配合學姐啊,一直在擔心真澄的真麵目是不是被發現了。」


    真響吃了一口義大利冷麵後批評道:


    「沒想到學長們這麽無聊,反正那對眼鏡雙人組隻是想讓如月會長發出可愛的尖叫聲吧?」


    深行也承認。


    「雖然他們隻能作作美夢而已。」


    啊,原來是這樣。泉水子恍然大悟,怪不得學長他們會極力說服提不起興致的仄香參加。


    「話說回來,鈴原同學竟然會讚成舉辦試膽大會。為什麽?」


    由於吃完了食物,真夏也加入談話。兩名男生都吃大份的中華涼麵,但泉水子甚至沒有食欲吃涼麵類的食物,正小口小口吃著杯裝優格。


    「為什麽現場勘查會被稱作試膽大會呢?」


    泉水子反問後,其餘三人皆露出「原來是這麽回事」的表情。


    「原來如此,泉水子會不明白期待試膽大會的心情也是當然的呢。雖然我們也一樣摸不著頭緒,但既然知道遊樂園裏有鬼屋,自然就想像得到這項設施的目的了。」


    泉水子歪過頭後,真響又說:


    「換句話說,大家一起感到害怕的話,就能製造出加深感情的契機,樂趣在此。」


    「感到害怕的話,感情就會變好嗎?」


    見泉水子一頭霧水,真夏說:


    「這時就先撇開不說你沒有察覺到男生們別有居心這件事吧。你為什麽會想到現場勘查?總覺得不像你會做的事。」


    「因為我有種奇怪的感覺。」


    泉水子盡管躊躇,仍是據實以告。


    「我突然發現,自己都沒有思考過鳳城學園位於怎樣的土地上,所以心想該了解一下……」


    「是因為去過了戶隱,因此能夠與其他土地進行比較了吧。」


    深行插嘴,宗田姐弟有些尷尬地交換視線。但深行原意似乎也不是嘲諷挖苦,緊接著又問:


    「其實我一直很想問問你們兩個對一般人說的幽靈有什麽想法?看得見神靈的人,也看得見幽靈嗎?」


    「我們目前為止一次也沒有看過幽靈喔。我想那是與真澄無關的另一種存在吧。」


    真夏回答,真響也點點頭。


    「我們從來沒有刻意接近聽說有幽靈出沒的地方。畢竟這就表示那個地方過去曾發生過慘劇吧?我們才不想在那種陰氣森森的地方玩耍,而且我們也不需要利用幽靈。」


    深行反複尋思,開口道:


    「果然看得見幽靈的人,和看得見神靈的人是不同體係吧?這兩者間的差別讓我有點興趣,因為我至今也沒有看過疑似幽靈的事物。」


    吃完中華涼麵後,深行又接著說:


    「修驗者即使在入峰修行時過見了難解的現象,也不會解釋成過到幽靈。我想或許是見解的不同,也有可能隻有想看見的人,才能將其視作是幽靈。隻是八王子城被攻陷已經是西元一五九〇年的事了,但到現在還是隻有傳說當時的幽靈會出現,時間點上我覺得有點太集中了。」


    真夏伸懶腰般後仰身子。


    「最好把看得見幽靈的人和想看到幽靈的分開討論,沒有必要理會那種隻想湊熱鬧的人。」


    「不,我倒是想去八王子城跡看看。」


    看來深行將自己歸類為湊熱鬧的人。


    「如果看得見幽靈,我想知道跟看得見神靈和式神者有多少分別。還有可以的話,我也想知道在真澄眼中幽靈是什麽樣子。」


    真夏露出錯愕的表情。


    「阿深這一點真是不可愛,麻煩你再害怕一點吧。」


    真響也說:


    「別以為我們會為了問真澄看不看得見幽靈就召喚他喔。要在戶隱以外的地方召喚真澄,需要有相當大的幹勁和覺悟。」


    深行笑著看向宗田姐弟。


    「別斷定什麽也不會發生比較好喔,因為是鈴原說要去的。」


    宗田姐弟恍然驚覺地看向泉水子。泉水子不由自主將身子縮往椅背。


    「咦?我不覺得事情有這麽嚴重啊……」


    深行用陳違事實的口吻說:


    「鈴原每次都隻說她有那種感覺或是直覺,沒有具體的內容。但是,一旦她這麽說了,就絕對不會什麽事也沒有。身為過來人的我是這麽認為。」


    真響試探性地端詳深行,但由於搜尋不到破綻,隻好死心放棄。


    「的確,泉水子去了的話,說不定能在城跡裏看到什麽。我們可不能做出錯失情報這種會遭天譴的行為,所以我也去吧。」


    真夏訝異地看向真響,旋即也說:


    「既然如此,隻有我一個人留在宿舍裏也很無聊,我也去吧。」


    現場勘查的集合時間是下午六點。這段時間傍晚的天空還很明亮,但影子已拉


    長了不少。集結在大門口的成員有星野、大河內、今井、島本、泉水子四人加上學生會長。


    三


    雖說白天的暑氣已經散去,但氣溫仍然稱不上涼爽。不過,至少不用擔心下起雷陣雨,天空一片蔚藍澄澈,西邊殘留著耀眼絢爛的雲朵。


    風很微弱,熱氣仿佛哪裏也逃不了。一旦爬上山,勢必會汗如雨下。一行人帶了扇子、手電筒、防蟲噴霧劑和寶特瓶裝飲料,不怎麽興奮地一個挨一個走著。


    「沒想到一年級成員都來了,秋之川女學者沒辦法來嗎?」


    星野詢問學長會長。這種說法仿佛證實了深行說過的、星野想向女生們報仇的想法。


    「玲奈很生氣喔。她說真搞不懂為了好奇心就在晚上跑去的人在想什麽。」


    仄香用不悅的語氣回答:


    「如果沒有半個女生要去的話,我也不打算一起來,但既然一年級學妹都參加了,立場上我就有責任。」


    「喔,是是是,那還真是感激不盡。」


    所有人都覺得星野的吊兒郎當語調聽來很不負責任。仄香歎了口氣。


    「既然三年級的學長要做鬼屋,我也知道自己必須了解這些鬼故事才行。因為必須具有能向他們下達指示的基礎知識。」


    「是啊!因為今天才知道他們的設定要改為八王子城跡。」


    大河內也插嘴打岔。


    「雖然資金比去年雄厚,但預算可不能都被三年級搶走。光看第一次企畫案,他們果然凶狠又棘手。預算列的金額高得還以為是在開玩笑。」


    「因為三年級學長姐很任性嘛:」


    二年級學長今井孝司混在後頭的一年級生中。執行部男生裏,今井的打扮最為時髦,也絕不會在脖子掛上毛巾,但今天他穿的開襟襯衫過於鮮豔,對比星野是另一種不同層次的輕佻。


    今井頻頻攀談的對象想當然耳是真響。


    「宗田同學,你知道除了城跡外還有多少靈異景點嗎?近郊這一帶意想不到地到處都有喔,還有因為有幽靈出沒而非常知名的隧道。」


    「我對那種事情沒有興趣。我今天來這裏,隻是想確認史實上真的發生過的事情。」


    真響完全是敷衍帶過,卻又有著她獨特的圓滑應對,讓對方全然感覺不出她的敷衍。


    島本則用力反駁今井:


    「就是說啊,學長。我們隻是等涼爽一點才來現場勘查,並沒有其他目的。」


    「島本,我沒在跟你說話。」


    看樣子是真響的爭奪戰。泉水子瞄向身後的真夏和深行,但畢竟等級和外頭的搭訕男子不同,他們也沒有打算衝過來護花,仍一派悠哉地談笑風生。


    (決定來這裏真的好嗎……)


    仄香困擾的語氣讓泉水子很在意。換言之,都怪泉水子主動提議,仄香才會非不得已參加。


    深行的支持雖讓泉水子意外,但相對也為她帶來了壓力。因為深行和宗田姐弟都是因為泉水子的提議才參加。


    (一旦太過在意,說不定真的會看到奇怪的東西。第一次來東京時,黑色的煙霧和可怕的眼睛也是這樣。等習慣之後,不再驚慌無措,我就變得可以刻意忽略它們了……)


    這種情況有一部分也和戶隱發生的事很類似。如果泉水子當時沒有確信岩戶後頭有大蛇,神靈也許不會變成那副姿態。這是神靈從她的恐懼中,強製取出了既定的形象。


    (我的任務,可能就是不要動不動感到害怕吧……)


    泉水子提醒自己要盡可能心無雜念,看看八王子城跡是怎樣的地方。


    他們邊走邊看著彩霞的流動,從偏離道幅較寬的幹線道路走進了荒涼的直線道路。不過沒走多久,一行人就抵達了城跡自然公園的入口。


    截至目前為止,走的都是平坦無比的道路。在一處四周由略高群山環繞的場所,可以看見專用停車場和白色的管理處建築物。刻著城跡名稱的橫長形石碑與小型廣場看來都很新穎,整體顯得幹淨整潔。


    天空尚有餘暉,但被黑漆漆的山影悉數擋下,街燈已然亮起,秋季的昆蟲開始在草叢裏鳴叫,此處彌漫著日暮時分的蕭瑟感。


    這裏有一塊顯示城跡全圖的導覽看板,大河內站在引頸察看的大家麵前,邊照亮導覽看板邊比對資料說明。


    「……通往中心城跡的登山口在這裏。要去北條氏照的宅邸遺跡的話,則是過橋不登山。我們趁天色還微亮的時候上山吧!還有,那座有名的瀑布就在宅邸遺跡旁邊。等我們下來的時候天色應該已經全暗了吧,但行有餘力的話就去看看。」


    島本露出不情願的表情,但由於才剛日落,他似乎也沒有那麽害怕。


    走到設有鳥居的登山口前的那段路林木茂盛,如夜晚一般漆黑,地表裸露在外,坡度也相當陡。石頭和圓木鋪成的階梯小路古老彎曲,又因坡陡而難以站穩。但是,由於有大批人用手電筒照亮小路,泉水子並不覺得可怕。


    「天正十八年,也就是西元一五九〇年的那場戰事是夜襲。所以我們在天色變暗之後才上山,也很符合當時的氣氛。」


    大河內一本正經地打算擔任導覽,馬上開始解說。


    「據說是陰曆六月二十二日半夜,當晚月亮很慢才升起,換算成現在曆法的話,應該是七月下旬吧。由於是夜晚偷襲,總不可能拿著火把進山,所以在月亮出來前當然無法行軍。」


    「就算當晚是滿月,如果不拿火把的話,根本沒辦法在這種山裏前進吧。是以前的人視力很好嗎?」


    「這可能也是原因之一,但我猜是當時樹木沒有這麽繁茂,視野良好,月光也透得下來。畢竟當時曾作了大型土木工程整頓整座山頭。」


    就算他這麽說,一行人還是茫然懵懂,隻覺得四周的樹林是自然景觀。但大河內不以為意,繼續說明。


    「我們現在走的這條路是城堡的主要大道。當時那場戰役中,除了突破正門的主力部隊外,還有從後方進攻的分支部隊。北邊聽說有城堡的秘密通道,敵人本來不應該知道這件事,但是猜測內部多半有投靠豐臣的內奸通風報信。分支部隊中有上杉軍和真田軍,據說是他們先一步攻破了防守。主力部隊的總將軍是前田利家。二十三日拂曉之際,分支部隊率先抵達,再一把放火燒掉氏照宅邸。


    正如先前說過的,當時城主不在城中而在小田原城裏。氏照是在小田原城投降之後,和氏政一起被迫切腹自殺的,享年五十一歲。攻打八王子城的主力部隊和分支部隊在放火燒了氏照宅邸後,先會合後再朝中心城堡進攻。二十三日下午一切宣告結束,聽說當時太陽都還沒下山。」


    「所以才會說城池一天就淪陷嗎?兵力差距應該是天壤之別吧?」


    「是啊。攻打方規模有數萬人,但聽說八王子城的兵力卻連十分之一都不到。常駐的士兵有一半以上都被氏照帶去固守小田原城了。負責看守後門的則都是雜兵,也就是平常不是軍人的士兵們,例如附近的農民或是修驗者。話雖如此,要進攻一座已開始進入全麵抗戰狀態的山城也不是容易的事,到處都設有陷阱。」


    盡管已經開始氣喘籲籲,大河內仍是熱心地又接著說:


    「像是挖水渠,讓敵人一次隻能一個人通過—在空地上製造迷宮,再從上方的瞭望台射箭;或是設置一有人爬上來,石頭就會砸在敵人頭上的陷阱。山城的天守閣作為宅邸雖然不怎麽舒適富麗,但由於興建時利用了天然地形,所以在防守上非常有利。敵軍的死傷應該也非常慘重。直(慘呢!那麽拚命地爬上山,結果卻都被殺死。」


    其餘學生不怎麽熱絡地隨聲應和。所有人都越來越使不上力爬山了,持續不停說話


    的大河內真是出乎意料地體力強健。


    大河內接下來又說明了城堡的防禦據點被稱作曲輪,每個曲輪都各會有一名武將守著雲雲,然而終於再也沒有人應聲。


    「大家有在聽嗎?怎麽覺得我這麽努力說明真是吃了大虧啊?」


    大河內問道,星野用筋疲力竭的嗓音喚道:


    「啊,那個,鈴原同學,你稍微鼓舞他一下吧。」


    突然聽見這個要求,泉水子嚇了一大跳。


    「啊!對不起,我有在聽喔。如果當時是七月的話,那麽天正時代攻打山城的士兵們也會和我們一樣覺得很熱嗎?」


    由於泉水子呼吸毫不急促地快速說完,走在一旁的成員皆麵露驚訝地看向她。但是,這時換作大河內宣告投降。


    「當晚有霧……啊,算了。我也等……爬上去後再說吧。」


    泉水子果真比多數學生習慣走山路。通往玉倉山山頂的道路雖然比較短,但更加陡峭。不過,這一路走來也決計稱不上輕鬆,額頭和背部都流下了汗水。


    最後全員都默不作聲地爬山,經過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後,樹林風景怱然開闊,山腳下的景色一覽無遺。天色此時已經完全暗下來了,鑲嵌著點點燈火的夜景十分賞心悅目,風也開始微微吹拂,當大家正為些許的涼風鬆一口氣之際,就來到了疑似山頂的平坦場所。


    但是,這裏還隻是外圍的城跡而已,一聽到還得沿著山脊走一段路才能抵達中心城跡,成員們都大喊吃不消。外圍城跡形成了小型的休息區,也設置了木製長椅。一行人不約而同坐下來擦拭汗水,喝著寶特瓶飲料。


    「……感覺就像普通的登山一樣,一點也不覺得來到了城跡。而且又暗又看不清楚。」


    星野發表感想後,仄香一臉愕然。


    「特地在晚上帶我們過來,你卻為了看不見而抱怨嗎?」


    「就算看得見,也什麽都沒有喔。唯一的建築物隻有神社吧。」


    「是間小神社吧。原本在山城裏嗎?還是從以前就存在了?」


    大河內回答了這個問題,似乎已經恢複了可以長篇大論的體力:


    「那是八王子神社。在山城裏供奉神社以祈求勝利是當時的常識。」


    「八王子這個名字有由來嗎?」


    「聽說牛頭天王的八個兒子就叫作八王子。」


    「牛頭天王又是什麽?」


    一行人開始閑聊,星野忽然機警地說:


    「喂,大家休息時節省一下手電筒電力。下山時路況更危險,沒電可就笑不出來了。」


    眾人減少亮著的手電筒後,墨黑的夜色仿佛忽然更貼近了肌膚。大河內就像是正等著這個時機般,又說了起來:


    「對了,外圍區域這邊當時也是戰況激烈喔。奮戰到最後一刻的將士們為了不讓敵軍攻下中心城堡,悉數陣亡……」


    就在大家急急忙忙往剩餘的光亮集中時,泉水子卻一動也不想動,發呆出神。於是深行走向她,低聲問道:


    「你覺得這裏怎麽樣?果然有什麽東西嗎?」


    泉水子轉頭一看,才發現深行應付不了這樣程度的登山。他額頭上綁著止汗帶,穿著t恤的脖子旁圍著毛巾,這是相當了解登山的人的打扮。自後方走來的真夏模樣也差不多。


    泉水子以不怎麽肯定的口吻回答:


    「我想不能說什麽也沒有吧。可是,該怎麽說……好像就隻是隱隱約約的程度。」


    泉水子感到納悶,是因為太熱才感覺不太到嗎?如果是在玉倉山,白天不論多麽酷熱,夜晚也不會積滯如此多的熱氣。


    「我也不清楚。自從回到學園,好像一直是這種感覺。」


    真響從旁插話道:


    「那種感覺類似頻率不合嗎?你看,就像我們這邊的天線無法順利接收到電台廣播一樣。」


    「啊……好像有點像呢。」


    「實際上我現在就是這樣,所以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會看到幽靈。」


    真響說得毫不掩飾。


    「也許是下意識排斥看到吧,我的體質應該和看得見幽靈的人不一樣。泉水子一定也是。」


    深行猶豫了一會兒說:


    「八王子神社原本是稱作八王子權現的神教佛教融和神社。北條氏照在山城裏供奉的神社如果是修驗道係統也不奇怪,因為這裏離高尾山很近。也留有氏照曾給了當地的山伏好處,將他們納進自己的軍隊的紀錄。」


    深行的語氣簡直就像大河內,泉水子眨了眨眼睛後,他假咳一聲說:


    「在來這裏之前,我看了會長從理事長室借來的參考資料。」


    「啊,原來如此……」


    由於當初是決定在導覽的陪同下前往現場,所以泉水子將冊子放在執行部裏,思及此,她不由得想縮起脖子。


    深行更是說道:


    「據說中心城跡被攻陷的時候,現場有兩名修驗者,在燒死之前都始終舉行著護摩儀式祈求勝利。隻要去到中心城跡所在的地方,我們或許能夠厘清更多事情。」


    真響語帶驚訝。


    「你打算再往前走嗎?」


    「不,應該不可能吧。學長姐他們很明顯想早點下山去看氏照的宅邸遺跡。」


    深行答道,但感覺得出他想去中心城跡。泉水子也覺得自己能再走一段路,但是說不出口。


    「我想下山比較好,去的話,時間會越拖越晚……」


    真夏說:


    「就算不去看被血染紅的瀑布,可怕的事物也確實存在於自己身邊吧?」


    「察覺不到這點的人可不會這麽說喔。」


    真響起身催促:


    「跟學長姐他們會合吧,不然他們會覺得很奇怪,要是他們覺得我和泉水子明明是女孩子卻一點也不害怕,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趁著移動之時,深行挨在泉水子身旁說:


    「你該不會是耐不住炎熱了吧?」


    「咦?」


    泉水子反問,但深行已經轉身背對她。


    表明自己想去中心城跡比較好嗎?泉水子有些後悔地想,但提不起勁來也是事實。她隻想早點下山回到宿舍,洗去一身黏答答的汗水。


    下山走到管理處所在的場所,時間已過晚上八點。


    但是,大家想當然耳要調查氏照的宅邸遺跡。島本不停抱怨,但一聽到「那你留在這裏等我們吧」,又不願自己一個人留下來,最後所有人一同前往宅邸遺跡。


    這次不是走山路,不再需要排成一列,所以走得相當輕鬆。暗歸暗,手電筒照亮的景象卻異於山中,看來像是漂亮的人造公園。


    狹小的峽穀間有一座原木橋,但這也是新建造的堅固橋梁。導覽看板上寫著從前這座橋是可以在敵人進攻時拆除的「曳橋」。


    登上圍著石牆的階梯,他們抵達氏照的宅邸遺跡。眼前是一片割得幹淨整齊的平坦草皮廣場。雖不想在沒有照明的情況下來到這裏,但看起來不如傳聞中恐怖。


    「什麽嘛,根本沒有必要那麽緊張。我們去那個有名的瀑布看看吧。」


    今井說完,大家一同邁步前進時,星野開口:


    「說起鬼故事的固定橋段……就是有女人站在橋邊吧,而且好像多是在回程時才會目擊到。接著在忌日那幾天,會在瀑布附近聽到打仗的聲音或慘叫聲,這個也是固定會出現的橋段。」


    「這種橋段不管在哪個地方的鬼故事都會聽到吧。」


    「我想隻要當地的人沒有忘記當年的慘劇,就會一直流傳下去吧。聽說這一帶在發生過戰事的六月二十三日,還留有煮紅豆飯追悼亡靈的習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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