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進入新學期,學園祭的準備就正式起跑了。


    準備階段前半段所舉辦的好幾場說明會,已在暑假期間圓滿結束。


    說明會是由執行委員會所籌辦,毫不偷工減料地聘請了校外講師,為預計表演話劇的班級講解舞台表演的基礎知識、為預計擺攤的班級灌輸食品衛生方麵的基礎知識等,以期一切能盡善盡美。身為班級代表者皆有義務參加暑假期間的說明會。


    開學典禮之後,緊接著就地在大禮堂召開全校集會,學園祭執行委員長早川佳樹宣布,考慮到主題訂在戰國時代,為了更加活用曆史知識,開學之後仍會追加舉辦說明會。


    這番宣布讓所有人真切感受到學園經營者的支援。如果這是上課,學生們肯定會意興闌珊,但如果是為了更加活絡學園祭的氣氛,縱使占用六日的時間也不以為苦。解散後的班會時間,各班便興致高昂地開起作戰會議。


    申請設攤位的一年c班也不例外。


    由於戰國主題和咖啡廳不甚搭配,所以要用創意一決高下,同時這也要和其他攤位競爭。但即使大家踴躍提供意見,卻都不怎麽有新意。


    「隻要名字前麵加上戰國,不管是什麽都有戰國風情吧!像是戰國饅頭、戰國炒麵。」


    「其他班級絕對會采用戰國大名豪華宴會這個主題,所以我反對!必須更有特色才行!」


    「幹脆設定在野外吧?」


    「像是開在山頂的茶館?」


    「能在山頂開設茶館的是江戶時代。你給我去參加曆史說明會!」


    「總之,菜單該怎麽辦?真的要考據戰國時代的食物嗎?」


    全班同學爭執不休時,既是c班的執行委員、也參加了食品衛生說明會的長穀川花梨為了打破僵局開口道:


    「看來大家一起討論也想不出好主意,現在先決定工作分配吧。請所有人分成菜單及烹飪組和會場設計及雜務組吧。然後大家再分別討論自己想做的事情。」


    長穀川是能夠準確掌握住領導權的人物,有著像是女子柔道選手一樣的體格和渾厚的嗓音,所以連男生們也都不敢違逆她。


    在她的指示下,全班同學分別往教室前後兩側移動,分出組別。


    (呃……我該參加哪一邊呢……)


    泉水子直到離開座位前都猶疑不決,迷惘地起身。


    一早起她就覺得身體莫名沉重,腦袋也昏昏沉沉的,思緒無法統整。現在光是聽到食物的名字此起彼落,就覺得有點想吐。


    明明打算提起精神麵對新學期開始,但在班上所有同學都到齊了的開學第一天,她卻沒有預期的興奮雀躍。


    (……不該是這樣的。我應該已經融入這個班級裏了……教室內也不再感覺到式神那種奇怪的東西。不僅如此,我明明也覺得整棟校舍那種奇異的氣息變微弱了啊。)


    坐在附近的波多野美優笑著朝舉棋不定的泉水子搭話:


    「啊,鈴原也還在猶豫吧?要從中選擇真是困難呢,畢竟煮東西好像也很好玩。」


    是啊。泉水子想回以微笑,嘴角卻動也不動。


    「鈴原——?」


    波多野問了什麽問題,泉水子卻聽不見。四周響起了類似敲打音叉般的金屬音,讓她聽不清楚。全身冒冷汗,視野急遽褪色。泉水子隻記得感到站不穩而急忙蹲下,之後就沒了記憶。


    泉水子感到正置身在有如台風一般強勁的狂風中。


    肌膚當然理解到了這並不是無常的天氣而刮起的風。這陣呼嘯不止的暴風卷著巨大的漩渦,內含的能量並非常理能計算,甚至超越了人類的喜怒哀樂。


    泉水子孤身一人,這是椎心刺骨般的心情真切感受。狂風不斷迎麵吹來,她無法睜開眼睛。


    (沒有事物會為我擋下這陣暴風,隻能選擇我要不要倒下……)


    泉水子安靜地承受了一會兒後,轟隆作響的風鳴中開始依稀夾雜著人聲,泉水子竭力想確認聲音的方向,卻一點也無法確定。


    才以為接近自己,聲音又掠過身畔遠去,仿佛話語正乘著風的漩渦來回旋轉,也仿佛正漫無目的四處飄移。


    但是,聽起來有好幾個人,而且應該是女性。


    「殿下。」


    「殿下。」


    「殿下,快……」


    泉水子感到不解,她們在呼喚誰呢?似乎是顧慮身分而避提名字。她們在呼喚誰呢?


    (……話說回來,我又叫什麽名字……)


    她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突然感到悲傷,主動叫喚掠過的說話聲。


    「噯,你們在呼喚誰?說出名字吧。不說出名字的話——」


    從古至今,他人用過太多的名字叫我了,我連自己是誰也分不清楚。


    也不曉得自己身在哪個時代,甚至也遠離了自己本身……


    呼喚我真正的名字吧。


    「泉水子。」


    隱隱含笑的男性聲音響起。是魅惑人心的聲音,似乎在親眼見到前,就明白對方充滿魅力。


    泉水子發覺自己躺在床墊不厚又格外堅硬的床鋪上。由於記憶中斷,她無法掌握眼前情況。


    張開雙眼後,以雪白的天花板為背景的相樂雪政,正低頭看著她。染成栗色、顯得蓬鬆柔軟的發絲,溫柔和藹的雙眼,鼻梁挺直的俊美五官,肌膚光滑,完全看不出他已過三十歲了。


    泉水子眨眨眼睛望向四周,看見了圍起床鋪的素色隔簾,才發現這裏是保健室。她怱然間想起了自己是在波多野的陪同下來到這裏,迷迷糊糊地躺下後,似乎就那樣睡著了。薄薄的被單底下,她依然穿著製服襯衫和裙子。


    「你醒了嗎?放心,沒有什麽大礙。」


    雪政的語氣中有著安撫的關懷音色。


    「相樂……老師。」


    在泉水子重新意識到他同時也是約聘的英語講師時,保健老師上前察看。


    「看來臉色恢複了呢。這不是中暑,單純的貧血而已。試著慢慢坐起來,還會頭暈嗎?」


    泉水子坐了起來,搖搖頭後,保健老師將寶特瓶裝的運動飲料塞給她。


    「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喝吧,要是有脫水症狀就麻煩了。」


    泉水子聽話地喝起運動飲料,身材微胖的保健老師又說了:


    「鈴原同學,你有好好吃三餐、好好睡覺嗎?該不會是想要減肥吧?這陣子暈倒的女生增加了不少,不好好吃飯導致體力下降是不行的喔。」


    「我是因為天氣熱,不太有食欲……」


    「也就是熱衰竭吧?由於離開父母身邊,沒有人留意你的飲食起居,就無法自己管理身體健康了,畢竟我和舍監能顧及的範圍都有限喔。」


    說教持續了好一陣子,但雪政始終沒有插嘴安靜地等候著。隨後,保健老師與雪政簡短交談了幾句後,便走出保健室。從兩人的對話中,可以感覺出她相當信任雪政。


    雪政邊走向泉水子躺著的床鋪,邊說明似地開口:


    「榊葉沙耶香老師要一個人照顧你們所有人,負擔實在太大了。我願意擔任免費助手,她相當高興喔,因為我剛好也擁有護士執照。」


    泉水子大感佩服地心想:雪政究竟擁有幾張執照啊?相較起來,她更覺得挨罵的自己真是沒用,低著頭問:


    「……我除了暈倒以外,還有做出奇怪的事嗎?」


    「不,沒有發生其他事情。你也隻睡了二、三十分鍾而已。」


    雪政搬了一張圓椅坐下。


    「你暑假期間太賣力了。環境變化太大,對至今什麽也沒做過的你來說,一切都太突然了。所以我之前就提過了吧,不要去外地


    ,在玉倉山靜養比較好。」


    「對不起。」


    泉水子小聲道歉。


    「我早該知道媽媽會跑來戶隱,就表示事態有多麽嚴重……」


    「我或多或少也察覺到,為什麽你最近什麽都不跟我說喔。」


    雪政的口吻並非責怪,但泉水子的胸口仍是刺痛了一下。


    「我並不是不想告訴你……」


    「你一點也不相信我嗎?」


    「不,不是的。」


    「還是說,你相信深行說的話?」


    「……不,不是的。」


    泉水子在被單底下環抱住彎起的雙腳,將小臉埋向膝蓋。


    「我不知道。我還是一點也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自己。」


    雪政停頓了好一會兒,接著更是溫柔地開口:


    「泉水子,把臉抬起來,我並不想讓你困擾。其實我這次去美國,還受托帶了東西回來,是你爸爸先前答應你的東西。」


    「爸爸嗎?」


    「大成應該說過吧,他會做一台你專用的電腦。」


    泉水子忙不迭抬起頭。在泉水子進入鳳城學園就讀時,大成確實說過這件事。但由於那是他同時叮囑的眾多內容之一,泉水子幾乎忘得一幹二淨。


    雪政把一台又薄又輕的筆記型電腦放在泉水子的腿上,外殼是金屬紅色。泉水子輕輕打開,液晶熒幕和鍵盤看起來都與一般電腦相差無幾。


    「這不是觸控式熒幕。大成說這種比較適合你。」


    泉水子吸一口氣問:


    「真的是我專用的嗎?就算我碰了這台電腦,它也絕對不會故障嗎?」


    「不可以懷疑你爸爸這天才程式設計師說的話喔,他還說這麽晚才做好,很對不起你呢。」


    聽到雪政這麽說,泉水子反而想懷疑他,略微皺起臉龐問:


    「……難不成這段話是在對我施加暗示?」


    「誰知道呢。但就算單純是暗示,如果你因此而能隨心所欲操作電腦,也很值得感激吧?」


    「話是沒有錯啦……」


    雪政直爽地溫柔微笑。


    「如果不用再拜托他人幫忙做電腦方麵的作業,不再為此而自卑的話,你也會更有自信吧?今後還能寄信和上網查資料,你應該也想過如果能和朋友通信就好了吧?」


    泉水子用力頷首。她昨晚正巧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就算自己交到了男朋友,但她既沒有手機也沒有電腦,該怎麽和對方聯絡才好呢?——但是太難為情了,所以泉水子對雪政說不出口。


    「既然如此,我以後也可以常和爸爸聊天嗎?難不成也可以跟媽媽聊天?」


    「他們兩個人都很忙,所以平常還是別抱太大的期望比較好吧?不過,有必要的時候,你一定聯絡得上他們。是真的有必要的時候喔。」


    雪政的語氣變得較為嚴肅,接著又說:


    「當你被逼得走投無路、束手無策,想要尋求協助的時候,就關閉這台電腦的電源使用它吧。平日以一般的方式使用它沒關係,但是,真正需要使用這台電腦時,就要關掉電源。」


    泉水子怔怔地看向雪政。


    「可是關掉電源的話,電腦就不能動了吧?」


    「我也說不上來這是怎麽一回事,但大成都這麽說了,一定有其意義。隻是,許多事情都要在發生之後才會了解。」


    泉水子沉默地注視著紅色筆電後,雪政平靜開口:


    「你應該稍微察覺到了吧?這所學園接下來將會展開大規模的比試。表麵上雖然隻是普通國高中生的學園祭,但背地裏卻是一個非三言兩語能帶過的競技。」


    現在連雪政也沒有半點笑容。


    泉水子心想,雪政的厲害之處就在於他麵帶笑容的時候,不會讓內心的肅穆出現在眼底,可以完完全全地掩藏起來。


    「我也能明白還未知世事的你舉棋不定的心情。可是,今後會發生的事情,很有可能不太安全,你必須相信大成和我才行——我們都是為了保護你而存在,我們這個組織從古至今,始終不分世代地守護著你。」


    泉水子帶著喉嚨仿佛梗了東西的心情輕輕點頭。雪政接著說:


    「同時,你也必須承認自己的存在才行。也要認清對山伏而言,你是多麽重要的存在。你的本性就是逃跑,想要逃離每一個人類,我們也明白這一點,因此始終不讓當代的權力者知道你的存在。最了解你的人就是我們喔。」


    泉水子好不容易才用沙啞的聲音問:


    「相樂先生說的『你』,指的是我?還是姬神?」


    「這兩者都一樣喔。」


    「我認為不一樣。」


    泉水子認為非澄清不可,鼓起勇氣說:


    「我們才不一樣,在戶隱的時候也是。」


    「現狀是紫子小姐還在,所以確實不一樣。但是,竭盡所能保護你,也是紫子小姐的指示。我們必須讓你平安無事地成為她的下一代。」


    雪政字斟句酌地說:


    「恐怕姬神將會在你這一代揭開麵紗,你母親也是如此認為的。此外,一旦掀開了麵紗,姬神也許就會成為最後的姬神。」


    「最後的……」


    「這下子你能明白,你將會成為多麽重要的公主殿下吧?」


    雪政的話語聲中有著懇求的音色。但對泉水子而言,她實在覺得怪異至極。


    「就算你對我這種人這麽說……」


    泉水子忽然覺得難以忍受。至今總是一味感到自卑的各種麵貌的自己浮現在腦海中,她用雙手搗住臉龐,聲音不由自主地變得尖銳。


    「相樂先生根本不明白!像我這種人——像我這種人,明明至今還得不到深行的認同!」


    「那麽,深行是你的瓶頸嗎?」


    「不是的。我隻是想像一般人一樣……」


    泉水子倏地噤口,就此陷入靜默。


    她突然明白了這是怎麽一回事。自己為何一直鑽牛角尖——為何無法馬上認同雪政說的話。


    原因很單純,因為她希望深行認同自己是普通的女孩子。


    如果深行下定決心成為山伏,他會和雪政一樣,主動接下侍奉姬神一職吧。可是,那並不是泉水子由衷期望的結果。


    她也知道,就狀況而言那樣一來各方麵都會比較順利,也會促使相樂父子修複關係。可是,一旦深行決定服從姬神,泉水子就隻能將自己視為姬神的容器了,她對此有確切的預感。


    明白泉水子不會再說下去後,雪政說:


    「雖然是自己的兒子,但這個侍童真教人困擾呢。看來那家夥沒有為你帶來什麽好影響。」


    泉水子搖搖頭,但也不曉得該說什麽才好。


    「可以的話,我不想後悔讓深行跟在你身邊。不過,既然還不確定會發生什麽問題的話,我想再觀察一陣子看看吧。」


    聽到雪政這麽說,泉水子的心跳赫然加快。她支吾遲疑地問:


    「相樂先生……可以解除深行的任務嗎?」


    「不,我沒辦法。」


    「沒辦法嗎?」


    「山伏的人才也不多。況且,深行現在也該領悟到自己早被姬神選上了吧。」


    泉水子吃驚地倒抽口氣後,雪政雙臂抱胸看向她。


    「你的反應真是不可思議呢,明明知道所有發生的事情,卻毫無自覺嗎?還是說,是深行不讓你察覺到呢?畢竟他是個非常好強的家夥。」


    「那個,深行是什麽時候被姬神選上了?」


    泉水子連忙詢問,但雪政沒有回答。他隻是俊逸地笑著,仿佛在說泉水子應該知道才對。


    「所以若真


    有力量能夠解除那家夥的任務,那也隻能存在於你的體內吧。」


    泉水子還無法回話時,對話就此宣告結束,因為保健老師回到了保健室。


    雪政自圓椅上起身,榊葉沙耶香向他道謝後,他極其幹脆地離開了。他的態度非常淡漠,泉水子甚至覺得冷酷。而且他還帶走了大成的電腦。


    當然,泉水子無法抱怨。她既不是他教課的學生,表麵上也是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榊葉回頭看向緊盯著雪政離開的門口瞧的泉水子,打趣地笑道:


    「你一定覺得很幸運吧?我明白喔,如果他的長相沒那麽俊美,我會更感激他的協助。因為要是知道相樂老師在保健室,突然身體不舒服的女學生肯定會接二連三出現,真教人傷腦筋。」


    這倒是真的——泉水子也點點頭。


    精神上平靜下來後,體力也恢複了,泉水子回到教室。


    c班學生已經分成兩組開始討論。泉水子畏畏縮縮地走進教室,但並未成為眾人的注目焦點,僅有身旁的幾個人關心地向她攀談。


    泉水子向帶自己去保健室的波多野道謝,順勢加入她所在的烹飪組,這也是因為布置會場的那一組已有近十人了。但烹飪組出乎意料地不隻有女生,十一名成員中有五名男生。


    真夏也是選擇烹飪組的男生之一。泉水子早在先前宗田家舉辦烤肉派對時見過他擔任烤肉員,所以不怎麽感到驚訝。執行委員長穀川也在這一組,想當然耳,主導討論的人也是她。


    正當討論菜單和預算的時候,真夏叫住泉水子。


    「你沒事吧?鈴原同學真是體弱多病呢。我也常常對真響說,你們明明是室友,應該要多注意你一點。」


    泉水子否定地揮手。


    「我才不是體弱多病呢,而且也很少貧血,這次隻是沒吃東西才這樣。」


    「就算是這樣,你跟活蹦亂跳的真響還是差太多了。因為你平常老是文文靜靜不說話,我們也看不出來你在勉強自己。」


    真夏講話並不帶任何弦外之音,但泉水子仍是感到慚愧。


    「果然要說出來才行呢……在那之前,也得先自己管理好身體健康。」


    「你連這種時候都不會回嘴呢,跟真響真是天差地別。」


    真夏輕聲笑了起來,說:


    「你是有原因的吧?不用特別說出來也沒關係,隻要你自己知道是怎麽回事就好了。」


    由於組員正熱烈討論著,兩人的對話就此結束。泉水子感慨地想,自己真是個不擅長向他人表達想法的人。


    (……不敢問該問的事情,也不敢徹底厘清事物。剛才也是,明明相樂先生看起來知道學園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我卻不敢深入追問。因為我不想聽到更多關於自己的事,因為可能會因此察覺自己做錯了……)


    泉水子怎麽樣也無法與自己和平共處,而這都是因為她無法和自己體內的姬神好好相處——她內心感到苦澀。


    回到女生宿舍後,紅色筆電和配件已經一同被送到櫃台。


    泉水子在大廳被舍監西條叫住,收下盒子後,試著在房間裏接上電源。


    她忐忑不安地打開電源,毫無阻礙地開了機。新電腦令泉水子入迷,忘了時間的流逝,她已經有一年以上不曾觸碰電腦了。


    她敲打鍵盤的動作也變得遲鈍許多。雖然她經常在一旁看真響打電腦,還不至於忘記使用方式,但各種個人資料登錄仍相當耗工夫。


    「咦?泉水子,你不躺著沒關係嗎?」


    聽見走進房間的真響這麽說,泉水子才恍然回神。她甚至忘了去執行部,忘我地坐在桌前。


    「對不起,沒想到已經這麽晚了!」


    「你還好嗎?我聽說你在c班暈倒了,現在應該躺下來休息才對吧?」


    「不,我沒什麽大礙。隻是因為收到了電腦……」


    「電腦?」


    真響眨眨眼睛,端詳泉水子的臉龐,似乎是確認了她的氣色確實不算糟。


    「聽真夏說完,執行部所有人都很擔心喔,如月學姐和秋之川學姐也來探望你了。」


    正如真響所言,仄香和玲奈緊接著走進房內,泉水子整個人不知所措。


    「唰!對不起,還讓你們特地過來……」


    「你好好休息,幸好不是什麽大病。」


    如月·金·仄香用天生的恬靜嗓音說:


    「接下來這段時間會很忙,所以你要好好保重身體。執行部的工作很累吧,但如果少了你的話,我也會很傷腦筋喔,因為你是主要成員。」


    「別這麽說,像我這種人……」


    泉水子縮起身體。她至今始終痛切地感到自己一無是處。從加入起就這麽認為,也一直覺得自己僅是坐著聽別人說話。


    「……我隻是坐在那裏而已。」


    秋之川玲奈以意外體貼的語氣開口:


    「鈴原同學,你不能這麽說。你比我還常跑執行部吧?而且也認真地參加了集訓。聽我說,你光是在那裏,就一定會產生某些作用。現在,你已經確實成為仄香率領的執行部一員喔。」


    這番話讓泉水子深受感動。她完全沒想過學姐會對她這麽說。


    「那個,我想今後在實務方麵,我也能夠幫上更多的忙。因為我爸爸寄了電腦來。」


    執行部成員都知道泉水子無法使用電腦,所以不能丟給她表格計算類的工作,因此自然都露出了新奇的表情。


    「鈴原同學隻要有心,也可以使用電腦嗎?」


    「嗯……雖然隻會一點。」


    當然,同寢室的真響最感意外。她興味盎然地打量放在泉水子桌上的筆電。


    「這台電腦還真可愛呢,是你爸爸的喜好嗎?」


    「但不是最新型號啦。」


    泉水子謙虛地回答後,真響往前傾身。


    「才不會呢,看起來性能很好。我可以試試看嗎?」


    真響的手指駕輕就熟地在鍵盤上飛舞,畫麵旋即切換,但突然停止不動。接下來真響不論按幾次鍵盤,電腦都毫無動靜。


    「不會吧,當機了嗎?是我的關係嗎?」


    真響驚慌失措。但泉水子直覺知道,當他人觸碰這台電腦時,反應會與泉水子相反。


    「你別擔心,隻是因為這台電腦是做給我用的。」


    在三艿注視的仄香兩人以此為契機告辭。


    「我們回去繼續工作了,鈴原同學好好休息吧。」


    泉水子向她們低頭致意。


    「我明天會出席。其實真的不用勞煩你們來一趟,我沒有那麽虛弱的。」


    仄香揚起微笑,點一點頭。


    「我也會向執行部的大家轉達,你沒有什麽大礙。」


    再次一個人獨處後,泉水子靜靜思索。


    (隻要自己再多一點自信的話……)


    隻要辦得到的事情變多,應該也能鼓起勇氣去觸碰她明明想知道、卻因害怕而退縮的事。


    為此,她不能再沒用得讓別人說自己耐不住炎熱了。


    (為自己的行為負起責任吧。不要依賴別人,也不要坐等別人替自己動手,不論身心,我都要努力自己掌控管理自己,慢慢增加自信……)


    二


    ——爸爸,我很想知道陰陽師究竟是什麽?——


    泉水子寄給大成的第一封信寫著這樣的內容。


    當然,她也為電腦一事道謝並寫了簡單的近況,然後才鼓起勇氣發問。


    獲得了新的郵件信箱後,泉水子一在電話上告訴佐和,她馬上用自己的郵件信箱寄了信來。泉水子順利打開了收件匣,一看內容,裏頭還並排


    寫著大成和雪政的郵件信箱。


    紫子的信箱有歸有,但不曉得這個郵件信箱會有效到什麽時候——佐和還附上了這則注解。看樣子別抱太大的期望比較好。


    泉水子截至目前為止,幾乎不曾問過大成這類危險的問題。可能是因為在小時候,就理解到了哪些是父親不希望她問的問題。但是,如今她非常興奮,很好奇大成會有什麽反應。


    泉水子至今一次也沒有自己成功寄過信。以往就算熒幕上顯示著郵件已寄,也並未送達到對方那裏。但是,這次她成功回信給佐和,所以應該也能寄達父親處。


    不久,大成回信了。看向寄信時間,在美國加州是淩晨三點。迫不及待的泉水子屏住氣息打開信件,裏頭卻幾乎沒有說明文字,隻是列出了好幾個網址。


    (……意思是既然能自己上網,就自己找資料了解詳情嗎……)


    泉水子有些失望,但大成工作繁忙之餘仍然願意回信,也許該高興才對。這下子她可以輕易預見到,就算問大成「修驗道是什麽」、「山伏是什麽」,他也會回以類似的答覆。


    總之,她先試著瀏覽大成介紹的網頁。


    泉水子現在按下滑鼠之後,依然會不自覺地繃緊身子,因為她無法相信電腦會跳出下一個畫麵。這也是因為之前打開高柳一條的網頁時,詛咒飛竄而出一事讓她留下了根深柢固的恐懼。


    (陰陽師高柳同學擁有可以在網頁上施加那種詛咒的法術,我必須更加了解高柳同學他們辦得到什麽事情才行……)


    為了今後將在學園發生的事情——


    泉水子如此心想,但花了大把時間瀏覽後,她隻了解到從前陰陽道的發展曆史。她看了許多關於平安時代實際存在的陰陽師安倍晴明之文獻,但現代的陰陽師和他們的術法,卻到處都找不到資料。不過,縱然隻有獲得曆史知識,還是比一無所知好吧。


    泉水子每天緊黏在電腦前,某晚真響還取笑道:


    「泉水子真是極端耶,突然沒日沒夜地一直用電腦。」


    「因為我還不太會查資料。」


    真響帶著調侃的眼神說:


    「最好不要以為網路上會有正確答案喔。我爸爸常說,我們必須具備能一邊懷疑其可信度,一邊廣泛搜集資訊的判斷力。」


    泉水子乖巧頷首。


    「嗯,現在我也許是在確認沒有答案這件事吧。」


    「既然如此,也問問我吧。最近晚上突然變得好寂寞喔,你也不陪我一起看電視,我都要嫉妒那台紅色筆電了。」


    泉水子很佩服真響總能有話直說。


    「對不起,因為我想早一點追上真響同學。」


    真響左邊的太陽穴還留有暑假前縫合的傷疤。平常都以頭發掩蓋住,並不醒目,但住在同一間房裏的泉水子時常有機會看見,而且每一次看到那個傷疤,她都在心裏堅定地許願,絕不讓真響再遇到同樣的事情。


    泉水子下定決心開口:


    「其實有某個人告訴過我,學園祭期間可能會發生不太安全的事情。關於高柳同學說會在學園祭上一決勝負,你有什麽想法呢?」


    真響麵不改色地微笑。


    「我才想告訴他,之前的對決不過是小試牛刀呢。何況我當時還不在現場。」


    泉水子回想那夜的情景。


    「當時真澄壓倒性大獲全勝喔,你根本不需要在場。」


    「也難怪高柳會嚇得站不起來。誰教那家夥老是看不起其他學生。」


    真響誌得意滿地說完,微微蹙起眉。


    「高柳肯定知道我的老家在戶隱,才完全沒預料到會出現真澄那樣的存在吧。雖然這樣一來,我們三胞胎也會變得特異至極。」


    「確實是特異沒錯。」


    泉水子小聲同意,冷汗涔涔地憶起了在戶隱深層次元中,岩戶後頭蠢蠢欲動的大蛇們。而真響和真夏的弟弟真澄,同時也是沉睡在戶隱山深處九頭龍大神的其中一頭龍作的夢境,在屈指可數的日本靈山中,可以說又是更加特殊的存在。


    真響聳肩。


    「你也知道我父母和爺爺都是『看不到的人』吧。我們家是特別鑽研忍法體術的流派,就代代傳承古武道研究這方麵而言,確實比其他一般武道特別,但幾乎很少能看見靈方麵的事物,所以我和真夏顯得很奇特,是連親人也難以理解的存在——更不用說返回人世的真澄了。」


    真響歎一口氣又接著說,語氣變得有些籠統模糊。


    「反過來說……正因為我們是如此特異的存在,我身邊也有人積極地想推舉我們,認為我們這個體係也許能再一次開拓擁有宗教領袖的道路。」


    泉水子猶豫了一會兒後問:


    「這和被選為世界遺產候補有關係嗎?」


    「大有關係,因為我們需要認可啊。可作為無可撼動的證據,證明我們就是這樣的存在。」


    真響再度微笑,但這回看來像是苦笑:


    「但是,礙事的家夥就是那個高柳一條。他具備熟知靈異事物的背景,就這方麵而言,恐怕對方比較有利吧。正因如此,我才希望泉水子你們站在我這一邊。」


    泉水子消化了真響的話好一半晌,之後謹慎地說:


    「陰陽師體係也稱不上是宗教吧?我稍微調查過了,陰陽道是奈良時代左右從中國大陸傳來的知識,再加以吸收學習而成。像是掌握天體運行的宿曜、操控物質流動的陰陽五行……但基本上陰陽師也供奉神明,詠唱和密教相同的真言。」


    「是啊。可是照你這麽說,密教或許也可以聲稱知識就是力量。因為從前古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世間萬物中宿有神佛的靈力。」


    「陰陽道隻要繼承了秘密知識,不論是誰都能運用嗎?不用修行也沒關係?」


    泉水子問出自己調查時感到困惑的問題,真響也歪過頭。


    「我也不曉得。但應該不是誰都可以,我想關乎天分吧,高柳大概從小就接受菁英教育。」


    泉水子想起了現在都收聲斂息的式神們。


    「所以可以說,不論學園內外都有陰陽師們站在高柳同學那邊,形成龐大組織嗎?」


    真響抿起嘴唇,點了點頭。


    「就算不像宗教法人一樣有著肉眼可見的團體,但也一定存在那種組織,在現今的政界和財經界中,成為這個國家的掌權者暗中利用的團體,純粹為了現世利益而行動……畢竟也與從前曾身為官僚的過去有密切關聯嘛。」


    真響的語氣突然變得很不甘心:


    「高柳會如此狂妄自大,一定有原因吧。但因為我太生氣了,很少深入思考這件事。」


    泉水子無法克製地與雪政所說的山伏組織進行比較。


    「我聽說山伏是遠離俗世權力,躲在深山裏的組織。」


    「可能就是這部分和高柳及我不一樣吧。就仰賴國家權力的組織而言,我們的背景和高柳十分相似。雖然和曆史上最為知名的伊賀流忍者體係有些不同……伊賀流指的是服部半藏率領的忍者,成為德川家康的手下後便遷居至江戶城城下。也因此成了半藏門的名稱由來。


    那些忍者的子孫也有力量,但現在伊賀流遠比戶隱還要積極革新,已經脫離了與陰陽師互相競爭的範疇。但是,工作都是接受重要人士的委托這一點大家都一樣。大家都與政界及財經界的大人物有密不可分的關係。我與高柳的競爭,說是個人的競爭,更可以說是整個組織的客源競爭。能否獲得大人物和顧客的青睞,取決於誰是能被認可的世界遺產。」


    真響語氣平淡,但內容沉重。泉水子感慨地想,不論怎麽上網查,也無從得知這些事。


    「我可能從


    來都不明白真響同學的心情有多麽迫切吧……」


    真響勾起嘴角微笑:


    「明知道你不了解,還將你卷進來的人是我喔,所以我們是彼此彼此。因此,現在我決定也讓你看看這樣東西。」


    真響站起身,從經常隨身攜帶的手提袋裏拿出一個小型精密儀器。泉水子始終懵懂地以為那是真響擁有的眾多手機之一。


    「為了預防萬一,讓你先知道它的使用方法可能比較保險。這是aed喔。」


    「aed?」


    「就是自動體外心髒去顫器。」


    真響流暢地講出一長串名詞,但泉水子還是不明白。看她雙眼圓睜,真響歎了一口氣。


    「也就是急救儀器。為引發心室顫動的心髒施予電擊,促使心髒恢複心跳。近來外型變小後十分普及,我想保健室裏也有。」


    泉水子倒抽口氣。


    「難道……是為了真夏同學……」


    「我不敢告訴他我隨身攜帶這種東西。也不敢讓他發現我每天都在想,與過世真澄同卵生的真夏有多高的風險會突然猝死。畢竟那家夥精力充沛,從來沒有暈倒過,我也不敢當麵叫他不許做激烈運動。但就算這樣,隻要待在他身邊,我就會不由自主想隨身攜帶著它。」


    泉水子深受震撼,出神地緊盯著aed瞧。相信真夏健康的心情是另外一回事,但她真切感受到了真響有多麽擔心,自己完全無法與之比擬。


    真響用像在說服自己的口吻說:


    「要是心髒病發作,能讓那家夥活下來的方法就隻有心髒移植一途。可是,你認為國內有多少患者可以馬上接受心髒移植手術?所以我才想接近有權勢的人,也必須在鳳城學園得到認可,成為世界遺產候補。」


    就在學生會執行部忙得不可開交的某一天,早川委員長走進執行部室。


    自從暑假明確劃分出學生會和執行委員會的職責範圍後,他雖不是首度出現,但仍很罕見。


    參選委員長時早川佳樹原本隸屬於棒球社,這樣的人選相當少見。聽說他也參加了夏季的棒球比賽,雖是預賽階段就迅速落敗的弱小社團,但身負委員長的繁雜公務又身兼棒球選手之職,可以說非常了不起。


    因為是運動選手吧,早川的個性不拘小節。他的頭發剪得極短,但偶爾也會用發蠟將頭發往上抓,所以似乎不是為了打棒球才剪短。他的邏輯能力很好,也擅長指派工作給他人,聽說也具有相當的人望,很少有人對他心生不滿。


    「這次的著裝說明會很重要呢。」


    早川坐在執行部室的椅子上,在執行部員麵前如此起頭:


    「所有學生都會穿上各種戰國服裝,既然租了高價的服裝,就算是學生也不能穿得不成體統,所以必須要有更多的工作人員可以指導學生著裝。」


    學生會長和秋之川也點點頭。穿和服對兩人而言皆易如反掌,所以表情也顯得遊刃有餘。


    「我們會幫忙喔。用不著你開口,我本來就打算從執行部多派幾個人手去說明會幫忙。」


    「真是幫了大忙。話說回來,我偶然聽說學園祭那兩天執行部所有成員都會打扮成幕後黑衣人,是真的嗎?」


    早川環顧眾人。由於這項提案在策劃全校活動時就提出了,在場所有人都不意外,仄香一臉再認真不過地回答:


    「我們有扮成幕後黑衣人的需要。畢竟執行部負責擔任活動的裁判,既然要管理當天的活動,身穿厚重的衣服也不方便行動。」


    「也打算遮住臉嗎?垂下那塊黑色的布?」


    「我們可不想因為擔任裁判而被丟石頭,畢竟屆時所有學生的情緒都會很激動。」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總覺得很可惜呢……」


    早川將手臂靠在桌上嘀咕說道。


    今井立即吐嘈:


    「你這句話指的隻有女生吧?」


    「那還用說嗎?」


    早川一本正經地肯定。


    「我覺得執行部策劃的會戰活動雖然基本上已經很完美了,可是整體看起來,又覺得少了一些看頭。如果贏得會戰的武將能得到全學園最美的公主,然後再由學生會長扮演公主炒熱氣氛的話,你們不覺得更精彩嗎?」


    星野露出一副全然沒想過這點的表情低聲說:


    「……聽來不錯耶。」


    「我反對。」


    仄香用冰冷至極的聲音一口回絕:


    「想推舉出公主的話,請學生會以外的女生擔任吧。隻要把臉塗白再穿上錦衣華服,不論是誰都能扮演形同廣告招牌一般的公主殿下吧。」


    「我倒不這麽認為。」


    早川接著又說:


    「其實國中部的學弟妹提出了第一天想舉辦美女選拔和遊行的要求。由於國中部有合唱比賽,很少有機會穿到戰國服裝吧。況且在國高中合辦的活動裏,受歡迎武將的盔甲會輪到他們手上的可能性也很低。所以,我正考慮答應他們。」


    真響露出厭煩的表情,悄聲咕噥:


    「嗚哇,真是不知記取教訓。今年也有學生提議舉辦美女選拔嗎……」


    「他們似乎想推舉出國中部的公主殿下,再舉辦迎親遊行。這樣一來,我雖然不至於提議高中部也辦美女選拔,但即使是靠美女的水準,也還是想對他們展現一下高中部的威信。」


    「真是無聊~」


    玲奈語氣輕蔑地說,但早川大搖其頭。


    「這種事情看似渺小,其實很重要喔。」


    「我也覺得需要建立威信。」


    深行開口說。


    「考慮到整個學園祭的平衡,我覺得委員長的提議非常恰當。」


    早川像是發現了同誌般,臉龐頓時變得明亮。


    「對吧!問題就在於平衡啊!」


    星野和大河內也突然紛紛表示讚同。


    「我也明白相樂的意思。」


    「我也是。」


    看樣子兩人與深行的關係很快就恢複原樣了,稱呼已經變回相樂。深行想必也圓滑周到地努力修補關係吧,不論怎麽說,他是最有能力的學弟這項事實終究無法輕易動搖吧。


    仄香斜眼傁蚰猩們:


    「聽起來高中部也想舉辦美女選拔呢。」


    早川加重語氣:


    「都說不是了,我們的提案才沒那麽膚淺。隻不過,高中部也需要優雅高貴的公主殿下,但如果要推舉,我希望能選出不隻是外表漂亮,而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適合擔任學園祭象征的公主,這樣大家明白嗎?」


    玲奈提議道:


    「公開招募這個角色如何?重要的是本人的意願吧?會戰上男生可以表演好幾項具可看性的節目,卻少有焦點放在女生身上,這點也讓我有些在意。」


    「不,在過去受歡迎的遊戲角色中,加入會戰的女性也相當大放異彩地……」


    大河內說著,但因玲奈臉上明顯地寫著「禦宅族看法」,所以他話說到一半就閉上嘴。


    「如果公開招募,報名人數超過限製的話,要用投票的方式來決定嗎?」


    島本一臉期待地發問。玲奈搖了搖頭。


    「不可能投票吧,由她們自己討論決定吧。」


    「那樣不會反而產生糾紛嗎?」


    「成為公主殿下有什麽好處?」


    眾人提出了好幾個問題,眼見無法馬上統整出意見,早川便開口:


    「這件事還有時間可以討論,就交給你們了。但當務之急是星期六的著裝說明會。如果執行部打算學園祭當天都扮演幕後黑衣人的話,至少在說明會上擔任模特兒吧,武將和公主的著裝展示都需要模特兒


    。」


    由於早川邊說邊注視著仄香,她緊擰起眉。


    「你為什麽那麽想讓學生會的成員換裝?」


    「那當然是因為領導人親自上陣的話,可以提升大家的士氣啊。」


    早川似乎不打算強人所難。這點正突顯出了他很會拿捏分寸。


    「當然不是會長也沒關係。如果是宗田同學擔任模特兒,大家也會非常開心吧。人選就交給你們了,實際上在場的每一位女生若隻能扮成黑衣人就太可惜了。」


    執行委員長爽快地撤退後,執行部成員麵麵相偂


    「怎麽覺得他又不著痕跡地把多餘的工作推給我們?」


    「會長,你有意願擔任公主模特兒嗎?」


    「完全沒有。」


    仄香的語氣非常冷淡。


    「蠢斃了。領導人穿上華服就能提升士氣?我可不是為了做這種事才成為學生會長。」


    星野打岔:


    「不過一想起去年,我也明白為何早川說很可惜,因為會長今年也不打算表演日本舞吧?」


    這次仄香尋思了一會兒,也說:


    「關於被說沒有看頭這件事,也許還有討論的餘地。但是,這跟著裝說明會是兩碼子事,既然已經說了會幫忙,我們就不能撒手不管。宗田同學,你有意願當模特兒嗎?」


    見問題忽然丟向自己,真響眨了眨眼。


    「咦……怎麽辦呢……雖然我完全沒想過這件事……」


    「不用勉強接受也沒關係。隻不過,我希望所有一年級生都參加說明會,因為沒有一點知識的話,當其他學生沒有穿好時也無法指正。」


    大河內不知想到了什麽,無預警地說:


    「鈴原同學也可以吧?感覺她不用戴上假發,就能輕輕鬆鬆作出公主殿下的發型。」


    泉水子慌忙舉起雙手連連搖晃。


    「我不行啦!」


    「不不不,鈴原同學這樣的女孩子扮成公主時,也許會意外地判若兩人到認不出是誰喔。」


    「不行啦,像我這種人……」


    泉水子自覺無法勝任而慌張。她已好久不曾在執行部室裏冒冷汗,完全不敢朝深行方向看。


    星野當然也興高采烈。


    「有可能喔!這就是所謂的落差萌,說不定是個好主意!」


    但這個話題並未持續。因為學生會長繼續討論起被早川打斷的議題,泉水子暗自鬆了口氣,好一陣子她還提心吊膽,但所幸執行部向來不會強人所難,所以她想暫時可以放心吧。


    一到這個時期,各班的活動準備也全麵開跑,著手進行可說是臨時抱佛腳的工作,所以執行部和執行委員會的學生們也傾巢出動。


    他們一方麵必須協助各班,另一方麵也要完成裝飾正門和操場的吉祥物。他們在大禮堂攤開零件,努力組裝吉祥物,但由於分配好了各班使用的時間,所以五點就必須暫停收工,該做的事情仍然無窮無盡,可以預見到之後將會忙得連回宿舍睡覺的時間也沒有。


    回到各自班級的途中,深行小聲叫住泉水子。


    「鈴原,我有話跟你說。」


    泉水子點點頭。她也心想深行差不多要找自己談話了。


    盡管幾乎每天都會見麵,但開學後一直沒有機會深入詳談,泉水子也心想該告訴深行電腦等事情,一直都苦無機會。


    深行在大禮堂旁的暗處停下腳步,環顧左右,確認有沒有人偷聽。泉水子率先發問:


    「和宮同學對你說了什麽嗎?」


    「不是。我這陣子也很忙,沒時間和那家夥說話。」


    深行不僅有執行部和一a的企畫,還得幫忙日本史研究會(背地裏的名稱是smf,宗田真響粉絲俱樂部),也難怪忙得分身乏術。smf會長兩國瑞彥認為不能讓難能可貴的女孩子處理雜務,所以泉水子不須做任何工作,但深行就沒有同等待遇了。


    連泉水子都沒機會了,烏鴉可能也沒有時間接近深行。話雖如此,她還是覺得大失所望。


    「和宮同學果然力量太薄弱了呢……」


    「問題不在和宮,而是你吧。」


    深行回過頭來,指責似地說。


    「學園祭扮裝你打算如何蒙混?戰國時代的人絕不會綁麻花辮喔,一般都會把頭發解開。」


    可見深行也很在意大河內剛才的發言。泉水子回答:


    「如果是扮成幕後黑衣人,頭上會蓋東西,所以我想隻要把辮子纏起來就沒問題了吧。」


    「那麽,我應該可以相信你不論發生什麽事都不會解開辮子吧?」


    「誰知道。」


    一不留神這句話就脫口而出。一被如此叮囑,她突然不想乖乖聽話。


    深行皺眉。


    「什麽叫作誰知道?」


    「因為前陣子已經知道就算把頭發解開,我也不一定會變成姬神啊。」


    「就算是這樣,辮子是封印仍是事實吧?」


    「也許隻是媽媽的暗示啊。不過是佐和那麽說而已,誰曉得真相是什麽。」


    深行的嗓音無比錯愕。


    「你該不會真的想當著裝說明會的模特兒吧?」


    「才沒有呢!」


    泉水子氣鼓鼓地反駁。


    「隻是,可以使用電腦搜尋資料後,我開始在想,至今為止是不是有很多事情都是我自己擅加認定,或是別人讓我那麽認定?是不是因為我老是百依百順,才會這麽沒用?」


    「所以你就覺得可以解開頭發嗎?」


    泉水子握緊身側的兩隻拳頭。


    「我也不想一輩子都綁著麻花辮呀。我將來一定要解開這個發型,也必須慢慢了解解開時會發生什麽事。」


    深行混著歎息說:


    「你講這種話簡直像是遲來的叛逆期耶,那樣會給人帶來極大的困擾,所以別想在學園祭上測試喔。而且就算不是學園祭,你應該也知道現在的氣氛很不尋常。」


    「和之前相比,我調查了很多關於陰陽師的資料喔。修驗者也是。」


    泉水子大力吸一口氣後,說:


    「我比之前更了解真響同學家的忍者是怎樣的存在了。所以,我好像也稍微明白了陰陽師和忍者為何會立場對立,以及山伏為何會與兩者保持距離。我不會永遠都一無所知的,從今以後,我會努力靠自己去判斷怎麽做才對自己有利。」


    「喔……你的努力很值得表揚,但有件事你壓根沒有察覺吧?」


    深行將手塞進學生製服的口袋,仿佛在統整思緒般來回踱了幾步。


    「真要說的話,陰陽師法術的基本就是除魔,也就是消滅降臨而來的災難——即是抹除邪惡的禍害,這方麵修驗者也是一樣的。而忍法體術基本上也是為了避免危害而存在的。不論哪個體係,『護身』必定都是基本。鍛鏈『護身』的技巧以後,不僅能保護他人,還能反彈回去成為攻擊的力量,僅此而已。」


    泉水子怔怔地注視深行後,他接著說:


    「你完全不具備的就是護身之力。我想,原本姬神這類的存在都有從屬神跟在身邊保護她。如果是修驗者,會稱呼自己的從屬神為『護法』,陰陽師則稱作『式神』。但是,你放出了和宮後始終沒有收回,未擁有任何東西,所以完全沒有事物在保護你,在這種狀態下還隻會說這些任性的話,你在想什麽啊。」


    泉水子默不作聲。因為深行的說教非常正確,她無法反駁。可是,近來盤踞在自己胸口的情緒就這麽被指責為「任性」,她又覺得很難咽下這口氣。


    「……就算這是我的任性,你也不需要感到困擾吧?相樂同學又不是山伏。」


    她


    起先很小聲,但出乎預料說得很果決。


    「相樂先生說過有山伏會保護我。我無法自己保護自己的話,請山伏保護我就好了嘛。」


    「你幹嘛鬧起別扭啊?」


    深行一針見血地指出後,泉水子也這麽認為,咬住嘴唇默然不語。


    泉水子始終心想,深行就算對她耐心用盡,變成毫無關係的人也無所謂,反正他趕快交到女朋友就好了呀。


    (……就算對象是如月會長。)


    如月·金·仄香目前在眾人麵前仍叫深行「相樂」,但說不定兩人獨處的時候就改叫他「深行」了。雖然這與自己無關。


    深行難以理解地注視著緊緊低著頭的泉水子,最後認輸似地說:


    「既然你說你調查過了,那你應該知道陰陽道、修驗道和忍法共通的術式是什麽了吧?」


    不知道。泉水子不由得不再繃著小臉,抬頭看向深行:


    「有那種術式嗎?」


    深行露出真受不了的表情,但這或許也是無可奈何。


    「是九字真言。」


    深行用兩手手指比出了幾個手印。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說完,深行豎起食指和中指比出劍印,像從刀鞘拔劍一般,在空中劃下格子形狀的線條。


    「像這樣縱橫比劃,就是詠唱以上咒文的早九字護身法。密教僧侶和修驗者的應用方式也都一樣,陰陽師則稱呼這個九宮格為九字用以除魔,忍者在統一精神時也會使用。當山伏入山修行時,這是最重要的護身咒文,聽說這從前源自於道教。」


    「我以前看過。」


    泉水子大感意外地脫口說出。


    「我有好幾次見過佐和跟野野村先生比出這種手勢,雖然他們一次也沒有救過我。」


    「沒有教過你……嗎?看來問題其實出在這裏吧。」


    深行顯得若有所思。


    「沒有人教過你,我想這並不是代表別人會保護你,所以你本人用不著知道,而是你不知道這件事對周遭的人比較有利。」


    「比較有利?」


    泉水子皺起小臉。她不認為玉倉山上的人們會不為自己著想而做某些事情。但是,深行說話經常是直截了當,所以也不需要放在心上。


    「你是指對山伏比較有利嗎?」


    「沒錯。假如麵對姬神時需要護身,若對方也曉得護身法而使得自己的護身無效,那就傷腦筋了吧?」


    這麽一說,姬神就等同需要除魔、消滅的災害了。泉水子正想開口,但又突然驚覺。


    (……不對。沒證據顯示麵對姬神時不需護身,我自己分明也數度感受到姬神的不祥……)


    「那麽,難道姬神其實是災害,而山伏想阻止她嗎?」


    深行以極快的語速說道:


    「我並沒有說真相就是這樣,隻是說有這個可能性。我也不是所有事情都曉得,因為正如同你說的,我還不是山伏啊。」


    深行別開視線,但趕在泉水子開口前又接著說:


    「所以我可以教你怎麽比九字真言手印。因為我打從一開始就不相信那群說會從旁保護你的家夥。既然你開始想自己照顧自己,至少記住一個危險時可以詠唱的護身法吧。」


    泉水子仔細咀嚼深行說的話。回想起雪政曾追問自己是否比較相信深行。


    (……也難怪相樂先生會那麽問。我為什麽會聽從這麽不溫柔體貼的人說的話呢?)


    泉水子想不出答案,仍是對深行說:


    「請你教我吧,我也不想在學園祭上造成其他人的困擾。」


    兩人都不能太晚進教室,在意時間的深行教得匆促,但還是持續教到泉水子大略記住。


    深行最後補充道:


    「雖說這個咒文用途廣泛,但能否發揮效果多半取決於你的力量,內心相信與否也會影響護身的強弱。我也不敢說自己做得很完美,可能隻能起到安撫的作用,你要先了解這些前提。」


    「我知道了。我會多多練習。」


    匆忙道別後,泉水子奔往一c教室,然後在走廊途中驀然驚覺。


    (啊!我都忘了……本來想叫深行告訴我他的郵件信箱……)


    想起一件事後,泉水子更接二連三想起了未向深行說的話。


    (我也想問對於姬神已經選上他一事,他有什麽想法。還有、還有……)


    為什麽會累積這麽多事想說呢?泉水子既驚訝又不解,兀自呆站在昏暗的走廊上。


    三


    星期六早上,泉水子問真響:


    「你決定擔任今天說明會的模特兒了嗎?」


    「雖然我提不太起勁……」


    真響依然穿著方才賴床時的睡衣,手伸進發絲間撩起頭發。


    「可是其他執行委員也來拜托我,我想就趁這機會做做外交吧。但我覺得自己一點也不適合打扮成公主呢:」


    「才不會呢,一定有很多人想看喔,像我也想看。」


    泉水子說完,真響露出無奈的苦笑。


    「我是不怎麽喜歡,但我猜真澄會非常開心吧,因為他最喜歡華麗又漂亮的衣服了。」


    「啊,我能明白喔。」


    「但相對地,真夏就很討厭我打扮得花枝招展。」


    「啊,這我也能明白。」


    「真夏今天去練習流鏑馬了。所以反正他不會看到,而且他又無視了必須參加說明會的指示,我隻好連同他的份一起努力工作了。」


    真響像在照顧一個大麻煩似地說,但看來並不排斥。照顧弟弟似乎也成了活力泉源。


    著裝說明會於下午一點開始。大概是委員會的宣傳奏效了吧,報名參加的人數多到必須臨時將會場從原本預定的視聽教室改為大禮堂,執行部成員不得不急急忙忙收起做到一半的吉祥物。


    仄香可能是不想被早川委員長拉住吧,大禮堂裏沒有看到她,她好像也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出席說明會,其餘成員既已在場,便全麵幫忙會場進行準備。


    時近中午,今日說明會上將使用的服裝和盔甲逐一送到,擔任講師的嘉賓也陸續抵達,泉水子一邊幫忙排列折疊椅一邊興致盎然地觀看。說明會的工作人員開始討論,真響也被叫去。仔細一看,發現擔任武將模特兒的正是早川自己,怪不得他在執行部裏隻招攬女生。


    泉水子心想這個情況不曉得能不能與真響一起吃午餐,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就在這時,一名疑似是今天擔任校外講師的男性往大禮堂走來,是個中等身高、細長瓜子臉的年輕男子。


    (指導著裝的講師平常都做什麽工作呢?美容院?攝影師?真是難以想像……)


    泉水子雖然有些顧慮,但還是忍不住目不轉睛地看著。對方穿著無花紋的襯衫和背心,戴著鬆軟的褐色帽子,全身散發出明星風采,後麵的頭發較短,但前麵的頭發較長,搭配上時髦的有框眼鏡,顯得十分帥氣優雅。


    他察覺到站在角落的泉水子後,笑容可掬地朝她走近。


    「你好啊,最近過得還好嗎?」


    「咦……」


    泉水子呆若木雞。自己應該不認識這樣的人,對方認錯人了吧。


    「那個,我並不是工作人員……」


    「你是鈴原同學吧?」


    泉水子更是不知所措。她環顧四周,但執行部的學生包括深行在內,都出去吃午餐了。


    「哎呀呀,你已經忘記我了嗎?」


    對方微笑著說,摘下眼鏡饒富深意地瞅著泉水子。


    捉著鏡框的手指又長又纖細,大手也白皙優雅,是雙絕對負荷不了山伏修行的手


    。連雪政也沒有如此纖細的手指。就在這麽心想時,泉水子忽然想起了先前曾經看過這雙手。


    「那個……難道……你是穗高學長?」


    「為什麽是難道?」


    「因為……你剪了頭發吧?」


    先前村上穗高是將長發束起,穿著深色和服。當時的儀態超凡脫俗,也難怪她認不出來。


    見到泉水子張大雙眼抬頭看著自己,穗高噗哧一笑。


    「不是不是,那不過是陪仄香一起戴假發罷了,你真的以為歌舞伎演員都會留長發嗎?」


    經他這麽一說,在電視上看到的歌舞伎演員都是短發。泉水子恍然大悟,但也覺得非常可惜,穗高學長這樣打扮後,完全就是時下的年輕人。


    「對不起,我沒認出來。但即使聽你這麽說,我還是看不出來是同一個人呢。」


    「沒關係,坦白說,我今天就是故意不讓別人認出來。」


    穗高重新戴上眼鏡,說:


    「雖說我的身分是學園學生,不該打扮成這副模樣,但我打算裝傻徹底假扮成講師之一。」


    泉水子也拍胸脯保證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學生,橫看豎看都是社會人士,安靜不說話的話,還顯得比大學生老成。


    「要對大家保密嗎?」


    「對仄香以外的學生喔。因為被大家發現的話會很麻煩。」


    穗高看向仍在商量討論的委員會學生們。


    「我想自己親眼確認一下學園祭的準備進行得如何了。話雖如此,這個月我根本沒時間來學校上課,今天也沒有太多時間。」


    泉水子戰戰兢兢地提議:


    「如月學姐因為一些事情沒有過來,要我去叫她嗎?」


    「不了,仄香早就知道了。」


    穗高赫然想起似地看向泉水子。


    「機會難得,不如一起吃午餐吧?我完全沒料到會這麽快又見到你呢。」


    泉水子還沒能回話,穗高故作滑稽地壓低音量說:


    「我邀你吃飯這件事要對仄香保密喔,那孩子鬧起別扭來可是很可怕的。」


    (……啊,對喔。)


    研習小屋裏仄香判若兩人般的雀躍神情浮現腦海。當時泉水子無意識間也領悟到了。


    (如月學姐已經有這個人了,我在想什麽啊……)


    心情突然豁然開朗。大概是這個緣故,泉水子爽快地對穗高點頭。


    而且她也死心放棄,看來這下子無法和真響一起吃午餐了。村上穗高是難得不會讓泉水子緊張的男性,起初雖然有些倉皇無措,但熟稔的感覺又慢慢回來了,同桌吃飯似乎不成問題。


    不過,泉水子本以為穗高會走向校內的自助餐廳,當看到他走向大門時嚇了一跳。


    「我們要去外麵吃嗎?」


    「既然今天是周末,你應該也想在外麵的店家吃飯吧?」


    「時間來得及嗎……」


    「你放心,我有車。」


    一輛銀色房車停在停車場,泉水子雖分辨不出車種,但看起來大又高級,而且有司機坐在前麵。透過兩人互動的氣氛,可以察覺對方和接送泉水子的野野村不同,是貨真價實的專聘司機。


    (……梨園的人根我們真是不一樣呢……)


    盡管感到退縮,但事到如今也無法拒絕,泉水子隻好坐進寬敞的座椅。


    不出一會兒光景,車輛駛抵高尾山山腳下。


    「好不容易來到了這裏,得吃好吃的蕎麥麵才行。」


    登山口前的熱鬧街道上並排著幾間蕎麥麵店。穗高下車後這麽說完,泉水子發覺身邊有好多人都喜歡吃蕎麥麵,不禁覺得有些莞爾。


    「我前陣子也在戶隱吃了有名的蕎麥麵喔。」


    大概是泉水子的語氣聽來得意洋洋吧,穗高也笑了起來。


    「那你就能比較哪邊好吃了吧。」


    穗高走進街上其中一間,點了山藥竹篩蕎麥麵。泉水子沒有猶豫太久,也點了相同的東西。


    「聽說從前山嶽修驗者待過的地方,現在仍然保有蕎麥文化。」


    穗高閑話家常地起頭:


    「因為在山裏修行的人會斷絕五穀,進行所謂的木食,修行期間不可以吃人類耕種的穀物。但是,蕎麥不在五穀之列,而且光是把蕎麥粉融進熱湯裏飲用就能讓人獲得營養,因此是旅行者非常寶貴的食糧。」


    看著店家送上的餐盤,泉水子也說:


    「那麽以前……山藥也是可以不用煮的食物嘍?」


    「沒錯,山藥原本是野生的山芋。」


    好一陣子兩個人都專心品嚐美食。隨後,泉水子鼓起勇氣問:


    「學長會特地隱藏真麵目來看看情況……是因為你是判定者嗎?」


    穗高抬起頭,露出微笑。


    「嗯,就是這麽一回事。我想預先透過五感,明白他們在做什麽事前準備。仄香雖然做得很好,但光聽報告,所知仍然有限。」


    「事前準備?」


    「你一點也沒有察覺到嗎?」


    聽到反問,泉水子踟躪不決,因為她完全不曉得穗高指哪件事。於是穗高接著說:


    「由於一整個夏天我都沒有踏進學校,所以今天一來馬上就發現了。校園內正一點一點地建立起結界。可能是每天接觸,變化又很緩慢,你才沒有察覺吧。」


    「……你說的他們是指高柳同學他們嗎?」


    穗高沒有明白肯定,但他的表情一目了然。他抿著嘴唇揚起微笑。


    「宗田真響似乎非常賣力,所以我今天算是來看看他們之間的較量。當然,我也很好奇你最近過得如何,聽說你要站在宗田同學那一邊,這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決定嗎?」


    泉水子點點頭。


    「我仔細考慮過了,如今也聽說了真響非那麽做不可的苦衷。」


    「宗田同學輸贏的關鍵,也許就在於如何運用你吧,因為你這個人很深奧。」


    穗高打趣地說,泉水子連連眨眼。


    「我很深奧嗎?」


    「當然,就像秘密寶藏一樣。」


    穗高邊以單手比著無意義的動作邊說:


    「找到你的人可能會獲得無與倫比的財富,也有可能招來驚天動地的災厄。畢竟通常對秘密黃金出手的人,都會遭到龍的攻擊,或是受到法老王的詛咒嘛。」


    他似乎是開玩笑,泉水子不知如何反應。她思索了一會兒後說:


    「我知道真響同學擁有難以掌控的力量,但那不是我,而是她的親人。所以我想為她出一分心力。」


    「你跟之前不太一樣了呢。」


    穗高凝視著正麵相對的泉水子,冷不防問:


    「你的搭檔還好嗎?就是那個態度相當狂妄的……名字叫什麽來著?」


    泉水子不由得往後縮。


    「為什麽這時候會問起他?」


    穗高噗哧大笑:


    「呃,我不打算笑的。抱歉,我原本以為你是更迷糊的女生呢,這個轉變真是不錯。」


    泉水子不想莫名其妙就被人取笑,抬起眼睨向對方:


    「相樂同學的話,我想他現在也非常活蹦亂跳,相當狂妄自大喔。有什麽問題嗎?」


    「一點問題也沒有,隻是覺得他好像隱藏不了財寶,無數光芒都從縫隙間流瀉出來了,很有可能隨時被人找到喔。」


    穗高顯得格外愉快。


    「我可不會同情他。像他那種自不量力的小子,挫挫銳氣才是為他好,你也被迫跟一個很不合適的對象結成搭檔呢。」


    泉水子暗暗倒抽口氣。


    她還以為會將深行貶得一文不值的人隻有父


    親雪政。因為在玉倉山,大家都稱讚深行非常優秀。明明對此感到抗拒,但聽到身為局外人的穗高這麽說,泉水子不知怎地又有些不高興。


    「生氣了嗎?」


    「沒有。」


    「騙人,你分明在生氣。」


    穗高的語調從容自若,可知他一點也不覺得傷腦筋:


    「我的立場無法偏袒任何一方,也無意無視自己的立場做些什麽。盡管如此,單純以一個人來說,我還是忍不住想看看你在學園祭上會有怎樣的表現,你可是一匹黑馬喔。」


    泉水子不曉得黑馬的意思,但她總覺得不是好的意思,話聲僵硬地問:


    「穗高學長為什麽要負責判定呢?擔任判定者有什麽好處嗎?」


    明明沒有時間待在學校,看起來也沒有那個必要,卻以影子學生會長的身分君臨鳳城學園。泉水子真是搞不懂村上穗高這號人物。


    「是因為我有那個資格吧。畢竟歌舞伎已被列為世界無形文化遺產。」


    穗高按著眼鏡,思忖了一陣說:


    「身在傳統藝能之家,就會不由自主思索『藝』的源頭。從前『藝』和請神降臨的技術是渾然一體的,我想知道真相究竟如何。為什麽源於江戶時代的歌舞伎,在士農工商的身分確立後,歌舞伎演員的地位卻變得比士農工商還不如,世人不再認為歌舞伎是能與神隻溝通的神聖職務,同時歌舞伎也被所有人遺忘。不是很教人不甘心嗎?」


    「因為學長是『看得到』的人……嗎?」


    泉水子小聲輕問,腦中想起了執行部的試膽大會。


    「那個,除了神靈以外,學長也看得見其他事物嗎?好比說幽靈?」


    穗高微笑頷首。


    「我想可以看到許多非人事物的人就可稱作『審神者』吧,而我是其中之一,但不為靈障所苦,觀看的時候擅長保持距離,所以也能進行判定。」


    「學校裏頭有幽靈嗎?」


    泉水子冷不防問。雖然突如其來,但穗高並未特別慌張。


    「看起來待得比先前舒適喔。」


    「比先前舒適——所以是有嗎?」


    泉水子大吃一驚,穗高卻像在閑話家常一般。他瞥了一眼時鍾,拿起帳單站起身來。


    「我吃飽了。差不多該回去了,我還得擔任講師呢。」


    再次回到大禮堂,已是著裝說明會的大約二十分鍾前。


    會場的座位依然稀稀疏疏尚未坐滿。穗高直接走向講台後方的等候室,泉水子與他道別後,打算坐在比較看得見講台的前方座位。


    高柳一條已經到了。


    由於他有著剪齊的獨特瀏海,所以很難認錯。在四周都是穿著皺巴巴polo衫或運動服的男生中,隻有他穿著燙得整齊筆挺的短袖襯衫,係著領帶。


    他與和宮悟相似的地方除了單眼皮的鳳眼外,就是那副幹淨到有些奇異的打扮。泉水子心頭一驚,故意繞到離高柳較遠的另外一邊,不需要特地坐在聽得見彼此聲音的範圍裏。


    高柳參加說明會並不值得大驚小怪。聽說一年a班的商店是由他負責,由於籌辦主題相同,同學年間又激起了競爭意識,c班學生全都鬥誌旺盛地打算使出秘密計劃先下手為強。


    高柳與三、四名男生結伴參加,頻頻聊著天等待說明會開始,似乎沒有注意到泉水子。


    盡管坐在距離遙遠的位置,泉水子仍是不停看向高柳,要她不在意委實太困難了。


    (……我並不覺得他很帥。可是,和宮同學為什麽會是那副姿態呢?)


    總覺得古老的記憶中應該存在著根據,但是一想深入采究,記憶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泉水子閉上雙眼,試著回想國三班級裏的和宮悟。


    一個不起眼的學生如常地存在於班上,真不敢相信班級名冊上沒有他的名字。他的笑容讓人覺得很舒服,每次一笑,突然就很吸引人的目光。


    (……我可能是喜歡他的笑容吧,內心深處會想向他撒嬌。當遭到威脅的時候他仍能強勢麵對吧,總之,有這種感覺。)


    沉溺於思緒中時,泉水子聽到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吃驚地急忙抬起頭,隻見二年級的執行委員學姐正彎腰看著她。


    「鈴原同學,幸好你在這裏。能麻煩你趕緊來等候室一趟嗎?」


    對方語速極快,看起來很著急。泉水子瞪大了雙眼。


    「咦?怎麽了嗎?」


    「先別問這麽多了,快點快點!」


    泉水子在催促下跟在她身後。會是穗高拜托學姐傳話這類的事情嗎?


    但是一走進等候室,裏頭清一色是女生,原來為了更衣,男女分成了兩個房間。指導著裝的講師也是三名女性。


    副委員長折口和數名委員神色凝重地眾在一起,真響也站在其中。


    「啊!泉水子,你跑去哪裏了?」


    「我稍微外出了一趟。怎麽了嗎?」


    「聽說國中部擔任模特兒的女孩子不來了。」


    真響說完,副委員長一臉疲憊無力地說明:


    「好像是國中部的女生內部發生了糾紛。真是的,就是因為舉辦美女選拔才會這樣。雖然不曉得起了怎樣的糾紛,但原本預計當模特兒的女生哭了起來,其他候補的女生也都哭了,結果說明會上無法站到眾人麵前。」


    「所——所以呢?」


    泉水子仿佛預見到了事態發展,不由得向後退,折口則往她跨出一步。


    「我們必須推派出國中部的公主才行。畢竟有很多人都來參加說明會,更何況也是計劃要舉辦遊行才會演變成這樣。所以啊,雖然凡事都該先商量過才行,但我希望執行部臨時再增派一個人幫忙,因為今天我方的工作人員都已經分配好職務了。」


    「可是,你應該不會是叫我擔任模特兒吧?」


    「嗯,我不會這樣要求鈴原同學,模特兒就由我擔任吧。」


    折口一臉責任感地主動攬下這份工作,看起來是個正經八百的女生。泉水子鬆了口氣地說:


    「那麽隻要是模特兒以外的工作,我都願意幫忙。」


    折口點點頭,將一大疊演講稿放在泉水子手上。


    「我是今天的主持人喔。既然鈴原同學這麽說了,我很樂意請你代替我。隻要念念講稿,應該沒問題吧……啊,但有時要看主辦人的暗號,主持人得不露聲色地加快節目速度。相反地若有多餘時間,就要隨機應變,像是請講師發表意見或是訪問會場裏學生的感想,隻要適度地……」


    聽著折口的說明,泉水子越來越感到頭暈目眩。到最後,她低垂著頭問:


    「……那個,模特兒不用說話嗎?」


    「當然,解說和回答問題是周遭旁人的工作喔。」


    「……那請讓我擔任模特兒吧。」


    折口嫣然微笑,爽快地抽回講稿。


    「說得也是,這麽做才是最好的吧。」


    泉水子總覺得自己陷進了對方設下的圈套裏。真響走向她,小聲問道:


    「沒問題嗎?你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吧?」


    「嗯,我也不曉得該怎麽辦才好……」


    真響眉頭深鎖,語氣超乎泉水子想像地嚴肅。


    「雖然整件事感覺不太可能是一開始就設計好的,但說不定還是有些內情,沒想到現在連泉水子也被拉上台麵。」


    泉水子注視真響。


    「有些內倩?例如什麽?」


    「就是搞不清楚誰是高柳的同伴、誰又是陰陽師這些事,就算執行委員中有他們的人也不奇怪,現在也不能肯定早川委員長不是他們的同伴。」


    真響繼續壓低嗓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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