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隔天早上,泉水子怎麽樣也無法走進教室。


    與真響道別後,她就返回宿舍,向舍監西條要了頭痛藥,第一、二節課都躺在床上度過。


    然而一過十點,她便心不甘情不願起身。待在悄然無聲的宿舍裏,讓她越來越忐忑難安。此時她才領悟,這裏並不是自己可以安心待著的棲身之所,隻有殘留下來的寂寥不斷莫名滋長。


    她也知道至此還能夠推托說是身體不舒服,暫且看看情況,但如果一路躺到下午,師長肯定會叫她去看醫生。


    照照鏡子,原本早上還腫到教人絕望的眼皮如今稍微可以見人了,也稍微可以冷靜看向她原本自暴自棄地心想根本沒有必要綁的辮子,事到如今總不能突然沒有綁麻花辮就出門。


    (……而且他也說過沒有那麽糟……)


    她的精神已經恢複到至少能這麽想了。


    泉水子用指尖輕柔撫摸長長的辮子——就像姬神當時新奇地撫摸一般。泉水子感到胸口不安地刺痛,但既已決定不要這一生都被關在某個地方,就隻能接受眼前現實。


    (也許媽媽的封印並未完全消失。姬神隻是這次出現的時間特別長,並沒有展現出會引發騷動的力量……她一次也沒有展現出足以與天災匹敵的力量……)


    泉水子邊看著自己的臉龐邊思索著。姬神覺得辮子很拘謹,或許隻要泉水子代替紫子,對自己施加封印的暗示就好了。


    (要是現在輸給了自己,就會變成再也無法與任何人相見的另一個我。所以去上課吧……恢複成平常的樣子……在放學後在執行部見到深行之前。)


    無論姬神說的未來和過去的事有多麽驚世駭俗,泉水子都無法認真地深入思索。光是真響他們爭奪世界遺產候補一事,她就沒有什麽真實感了,姬神所說的內容更是超出她理解範疇,無法想像是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對泉水子而言,更重要的難題是眼前的「現在」。


    也就是——她該用什麽表情麵對深行才好?


    腦袋的混亂尚未平複。由於一切發展都不是基於自己的意誌,也不是基於深行的意誌,因此更加難以收拾殘局。


    再加上還有和宮的所在這個令人困擾的問題。與其一個人鑽牛角尖地不停思考這些事,不如加入班上同學的閑話家常,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也許比較好。


    向西條告知自己要上課後,泉水子離開女生宿舍。現在是第三節課的上課時間,一年c班上的是古文課。泉水子抵達教室時,被老師點到名的學生正吃力地念著教科書。泉水子縮成小小一團從後門走進教室,古文老師眼神狐疑地看向她,但因為學生正在朗讀,沒有多說什麽。


    泉水子就座後拿出教科書和筆記,打開現在上課的頁數後歎了一口氣。


    泉水子頗為擅長古文,這是源自外公竹臣的薰陶。因此雖然是從中途才開始上課,如果是古文課的話,她並不會太過慌張。精神上覺得比較從容後,她留意到坐在斜前方的宗田真夏正躲在立起的教科書後頭酣然入睡。


    九月過後,由於換了座位,現在泉水子的座位在真夏後方。暑假前她還不知道,但其實真夏很常在上課期間睡覺,隻要身體一不動,他的意識開關好像就會自動關機。照這樣看來,第二學期考試時真響肯定又要一個頭兩個大了。


    泉水子恍惚地任由思緒奔馳。


    (……真響同學昨晚說過,在他們兄弟姐妹之間,擁抱是基本吧……)


    弟弟真夏也會和姐姐真響同樣寬容,擁抱住哭泣的人嗎?即便不是姐姐,而是其他人哭了,他也會上前抱住對方嗎?假使對象是泉水子的話——


    (我在想什麽啊……)


    泉水子急忙斥責自己,懊悔地發現自己老在想這些。她實在不太了解一般世人如何相處。


    (……人在擁抱某個人的時候,對象是兄弟姐妹和他人時,兩者間究竟差在哪裏呢?他人是同性和異性時,究竟又差在哪裏呢……)


    內心的聲音一直想說服自己那沒什麽大不了。況且深行根本不認為那是和泉水子約會。


    (可是,我呢?我的想法又是什麽……)


    第三節課的下課鍾聲響起,已是吃午餐的時間。


    學生們眨眼間活力充沛,爭先恐後地離開教室。


    真夏也在下課不久前醒來,焦急地等著下課鍾聲響起。他猛然起身左顧右盼,發現泉水子正坐在座位上。


    「啊,鈴原同學!你來了啊。」


    真夏豪爽地隻點明這一點,但沒有問她為何遲到。


    「今天中午烹飪組要開作戰會議喔。學園祭結束之前,先別和真響一起吃午餐了,因為a班是我們的競爭對手。」


    「咦!是嗎?」


    「但執行部員第一天的工作也是擔任幕後黑衣人,其實是沒什麽關係啦。」


    看來是早上的時候決定的。學園祭將在本周末舉行,班級對抗的趨勢越加明顯,除了由於這是班級活動,也因為開設攤位和演話劇的班級都是這周起才真正火力全開,所以才會在學園祭迫在眉睫時燃起熊熊的競爭意識。


    「我不認為你們會泄漏資訊,但還是要預防一下。」


    烹飪組組長長穀川插入兩人的對話。


    「我是想強調c班的團結。對了,鈴原,你身體不舒服嗎?沒事吧?」


    體型壯碩的長穀川一站到身旁,泉水子慌忙答道:


    「沒事的,我會參加中午的會議。」


    「聽說鈴原是著裝說明會上的公主模特兒?大家一直用手機和電腦互傳著標題是『這是誰?』的照片,已經造成轟動了喔。」


    「咦咦!我都不知道!」


    真夏瞠大雙眼。和姐姐不一樣,真夏從不上網亂逛。泉水子現在偶爾也會利用大成送的電腦瀏覽網頁,說不定她上網的次數還比真夏多。


    「真是的,你資訊真落後。你知道光是昨天一天,就有多少人提到一c的鈴原泉水子嗎?」


    聽到長穀川這麽說,真夏一臉不敢置信地問:


    「鈴原同學,你真的擔任了模特兒嗎?」


    「嗯……算吧。」


    泉水子眨眨眼回答。老實說,擔任模特兒在她心中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所以她無法迅速做出反應。周六日她完全沒有上網也是事實。


    「可是,那是因為國中部的學妹不能來,情況緊急,我才代打上場……」


    「昨天我不在學校真是虧大了~」


    真夏甚感遺憾地大喊,泉水子忙不迭搖頭:


    「沒什麽大不了的,隻是因為當下的情況我無法拒絕。」


    長穀川笑了起來。


    「依鈴原的個性,可以想見你是被逼上場呢。不過照片上可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大美女喔。」


    「真假?」


    「絕不騙你。所以才會演變成『這是誰?』的騷動啊。如果是你姐姐,就算扮成公主殿下還是一眼就認得出來。」


    「啊!我也看到了鈴原扮的公主喔~」


    波多野蹦蹦跳跳地走向他們,開朗打岔。


    「我因為沒去說明會,又想知道情況,一直到處查看消息。鈴原,你好漂亮喔!還有還有,現在靈異照片也造成了不小的騷動呢。」


    「靈異……照片?」


    泉水子和真夏完全是同一時間反問。長穀川露出懷疑的表情。


    「嗯,不過,那不是有人惡作劇嗎?」


    「可是,接二連三地出現喔。大家都上傳了會場的照片,當開始檢閱照片時,發現很多張都有相同的情況。」


    波多野似乎隻是覺得好奇,感到好玩,並非真的覺得害怕。


    「仔細


    察看後,發現有很多照片都很驚人喔。今晚也會熱烈討論這件事吧。」


    泉水子無法無視這個話題。不論與姬神有無關聯,她都難以保持冷靜。


    「照片上出現了什麽東西?」


    「就像常見的靈異照片,有模糊的人影、人臉,或是在不可能的地方看見人的手腳出現。」


    「……隻有我的照片有這種情況嗎?」


    領會到泉水子的不安後,波多野連忙否定。


    「絕對不是!抱歉抱歉,沒有注意到你的心情。畢竟拍了很多鈴原的照片,你一定會覺得不舒服吧。」


    長穀川斷然說道:


    「你不用放在心上。會相信靈異照片的人都是笨蛋。那不過是光線的問題而已,況且現在隻要會點小技巧,就能對照片動手腳。」


    波多野也懊悔地說:


    「嗯,隻是好玩而已啦,隻是一時之間的熱門話題。你看,聽說三年級會製作很嚇人的鬼屋嘛,所以大家才會對那方麵的事情格外興奮。」


    泉水子勉為其難地擠出笑容,點了點頭。但是:心中卻隱約覺得學園裏正發生某些無法忽視的事情。


    放學後過了好一段時間,泉水子還沒有與一a的真響見到麵。但是,真響在日暮時分前來尋找泉水子時,表情十分凝重。


    「泉水子,你在去幫忙執行部的工作以前,可以稍微提早離開嗎?」


    正幫忙c班製作展示板的泉水子點點頭,迅速收拾完畢,跟在真響身後。真響走上中央樓梯後,一路爬上三樓,走向社會科教材室。


    日本史研究會就是以那間教室為根據地。


    泉水子雖在暑假前申請入社,但幾乎不曾來過這裏,雖是主動入會,但身分上可能比較算是準會員。


    隻有她一名女生會員這道障礙果真太高了。泉水子不曉得自己在幕後是smf的日本史研究會裏,平常該負責什麽職務才好,撇除同樣近乎準會員的真響和深行不說,泉水子目前能夠好好交談的成員,隻有會長兩國瑞彥一人。


    「我們要去做什麽?」


    泉水子詢問走在前頭的真響,她話聲緊繃地答:


    「你也聽說靈異照片的事了吧?照片是兩國學長的拿手領域,所以我拜托他仔細分析那些照片,也趁這個機會看看學長當天拍的照片。」


    泉水子不禁大感佩服。總覺得隻要跟隨真響采取行動就不會有錯。由於她心裏也一直惦記著靈異照片,這下子心情也輕鬆不少。


    「啊,嗯,太好了。我也想看看。」


    「但如果是畫素少的手機相機拍到幽靈,大家好像也很難相信呢,但是反過來說,越是高畫質拍到的相片,越是難以看出數位的後製加工……」


    真響邊說邊拉開教室大門。


    社會科教材室看來就像一間普通的昏暗倉庫。


    不隻牆邊,連教室正中央也陳設著堆滿了雜物的鐵架,擋住了天花板的照明,看起來不算是個舒適宜人的場所。但是,裏頭有處細長的空間,數名男學生正背對兩人站著,全都專心三思地注視著壁掛式液晶大熒幕。似乎是接上電腦後,正在熒幕上播放照片。盡管環境惡劣了點,但可供使用的器材倒是相當高級。


    「讓各位久等了,鈴原同學也一起來了喔。」


    真響宣告後,操作著電腦的兩國和其他觀看照片的男生動作一致地回過頭來。見到真響出現,所有人都露出開心的神色。他們也對泉水子禮貌性地寒喧,因此泉水子低頭致歉,由此可知她真的從未來此露臉。


    其中也有深行的身影。


    他是成員之一,其實出現在這裏也是理所當然,而且看來他很快就加入了討論照片的行列。泉水子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十分慌張,但幸好最後勉強沒有表現在臉上。因為深行繼續站在一行人的最末端,與兩名女生保持距離。


    見到深行也在,真響並沒有什麽反應,也沒有個別找他說話。泉水子也理解到了當深行待在smf時,他的規則就是不會搶先出風頭,也不會表現出他與真響的關係比其他男生來得友好的模樣。明白到他不會在這種場合向自己攀談後,泉水子也就稍微安下心來加入討論陣容。


    深行的言行舉止也相當低調。他比在執行部時還要文靜地待在角落,但也不會不高興地別過臉龐,他的態度以安分守己形容最為貼切。


    兩國潤了潤嘴唇後開始說明:


    「關於你拜托我的事情,我已經確認得差不多了。難以解釋的照片真的很多,可是,我越來越覺得情況好像不太妙。」


    「不太妙?例如什麽?」


    「就是數量太多了。就算隻是碰巧拍得像是靈異照片,出現的頻率也未免太高了。」


    「這張也是嗎?哪裏有靈異現象了?」


    真響看向液晶熒幕發問。畫麵上沒有真響也沒有泉水子,是張遠景照,拍下了穿著高大金色盔甲的早川委員長和包圍住他的學生。泉水子悄悄鬆了口氣,可以的話,她不想一開始就看見自己的照片。


    「人類一旦有了『靈異照片之眼』,即會產生在每張照片上都能發現可疑之處的傾向……」


    兩國邊聳肩,邊朝畫麵指著。由於不是投影,所以不會投射出影子,相當便於觀看。


    「……你們看,站在後麵的學生很奇怪吧?雖然可能是盔甲反光的關係,才會看起來有些變色,但他的兩手都插在口袋裏……也就是不可能把手放在隔壁學生的肩膀上。」


    搭在隔壁學生肩膀上的手指有如實物非常逼真,那是其他學生絕對無法觸及的角度。


    「會不會是二次曝光的惡作劇?」


    「這也有可能。」


    接著兩國在大熒幕上逐一播放他們方才已檢視過的照片。很多照片上都有不自然的白光,看起來就像人影:也有很多照片在大禮堂的地板和牆壁這些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人臉。


    也有泉水子和真響的照片,但都是遠景照,出現的頻率不高。比起服裝模特兒四周,奇怪的現象似乎更常出現在外圍的學生之間。


    截至此刻為止,泉水子從來不曾看過靈異照片。


    即使大家說照片上有幽靈,但她卻是直到聽了解說才發現。不自然的光影有時看來就像扭曲的人臉,十分令人毛骨悚然,但她還不至於打從心底感到恐懼。


    比起拍出了不該拍到的東西,她覺得沒有拍出本該拍到的東西這種情形更可怕。比如說先前深行讓她看相片時,上頭卻沒有出現應該有的留學生瑞嘉爾德。


    與當時的驚魂未定相比,她覺得大家為了照片上出現幽靈就喧嘩吵鬧更像在玩鬧,也像是在測試大家的想像力。


    在場男生也非常冷靜。一行人針對學生主張照片裏有幽靈的看法進行討論,評論這是否僅是加油添醋。但是,他們不像長穀川那樣全麵否定靈異照片的存在。


    兩國宛如分析師般一本正經地說:


    「現階段,我們還無法斷言謠傳中的照片有多少是靈異照片,但確實有些照片看起來不像是惡作劇。不過,接下來應該還會出現新的照片,因為當天說明會拍的照片總量好像相當多。」


    真響提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兩國學長也拍到了靈異照片嗎?」


    「我認為沒有。」


    兩國的表情變得悶悶不樂。


    「但給他們看過以後……應該是『靈異照片之眼』的現象所致吧,他們每張照片都覺得可疑。一旦辨識出了幽靈,隻要是稍微不太自然的照片,統統都覺得是靈異照片。」


    兩國的照片明顯全是真響和泉水子的特寫。而且,果然拍得很漂亮,畫麵中的人儀態萬千、風姿綽約,看起來甚至不像是女高中生。多


    半是相機和拍照技術都很好吧。


    照片放大成全熒幕後,其他成員紛紛指出「這裏有臉」。但是,大家都是故意調侃和開玩笑,雖然知道是嬉鬧,但隻有兩國一人真的動怒,要大家別對藝術作品吹毛求疵。


    泉水子莫名對自己的特寫並不感到難為情,反倒安下心來。因為照片上的女子仿佛是另一個人,她甚至不覺得是自己扮演的,也完全不像母親紫子,而是至今從未見過的女性。


    不過,泉水子雖不喜歡自己的照片遭到散布,但真響的反應更是冷靜。她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就算他人將她的照片當作是偶像照片販賣,她也不以為意。


    真響確實不對自己的長相感到自卑。但是,她和大多數女生不同,似乎不認為外表好看非常重要。也許是因為身邊已有兩張極為相似的臉孔,也就不需要太過在意上相與否吧。


    真響草草瀏覽過特寫照片後,堅決表示:


    「我讚成兩國學長的意見,他並沒有拍到靈異照片。大家不可以開他玩笑,學長的照片看起來最幹淨喔。」


    「真的嗎?」


    兩國笑顏逐開,圓滾滾的臉龐開心到都變形了。


    「那麽,我可以把這些照片列印出來嗎?」


    「隻要告訴我明確的用途,那就沒關係。」


    真響答完,某個人低聲咕噥說:


    「總覺得學長拍的照片可以拿來驅魔呢。」


    大家笑了起來,泉水子笑的同時也深有同感,因為她覺得那個人非常貼切地形容出了真響照片給人的感覺。


    但真響本人沒有搭理這句話,果斷俐落地繼續往下討論。


    「該看的照片就是這些嗎?那麽,各位對這波靈異照片熱潮有什麽想法?」


    眾人提出若幹見解,但普通認為一有學生帶頭起哄後,其餘學生就很容易盲目跟隨。不過,提出了最為深思熟慮意見的人,果然還是兩國。


    「比起照片上出現的靈異現象,我更在意學園裏多數學生現在都有了『靈異照片之眼』。就某種程度而言,這種現象與人類的心理更有關係吧?如今學園的氣氛完全染上了這種色彩,大家都變得容易受到暗示,我覺得這才是問題。」


    真響也慎重頷首。


    「說得也是。謝謝學長,這個意見很值得參考。」


    驚覺已經過了執行部的集合時間,泉水子三人急急忙忙離開社會科教材室。


    跟在深行身後走出走廊時,泉水子吃驚地抬起頭。


    方才檢視靈異照片之際,她一直覺得快要想起了什麽,有話梗在喉頭,這時突然恍然大悟。


    泉水子慌忙看向深行穿著藍色襯衫的修長背影。


    (該對深行說嗎……)


    她心裏還有芥蒂,不敢向深行攀談。因為彼此先前都直接明了地表現出自己的不快,她也沒有膽量發表自己對於姬神的感想,現在該用什麽表情麵對他,也還沒有得出結論。


    可是,這件事與學園祭有關,不像自身的問題一樣可以再三拖延,而是相當緊迫。


    「相樂同學!」


    喊出來了。深行吃驚地回過頭,顯然沒有料到泉水子會主動叫他。


    趕在對方別過臉龐前,泉水子速度極快地接著說:


    「我有事情要跟你說,我現在終於想起來了。穗高學長說過——看起來待得很舒適。我問他學校裏有沒有幽靈時,他就回答看起來待得很舒適。」


    深行微微皺眉,但並非不想理會泉水子,而是感到疑惑。他大步往後折返,沒有一點遲疑。


    「什麽意思?為什麽會講到這種事?」


    「呃……」


    見到深行逼近,泉水子下意識想逃。但是,她總覺得現在無法和深行交談的話,以後就再也無法交談了,於是強忍下衝動,兩手手指緊緊交握,吸一口氣後說:


    「那個人說過,八王子城跡裏隻剩下一個怨靈吧。可是,她說城跡空空如也,說不定她的意思並不是從一開始就什麽也沒有,而是說原本該在那裏的東西現在不見了吧……那個……」


    泉水子說到最後支吾其詞,但深行機靈地接話:


    「你想表達的意思是,原本在那裏的怨靈現在移動到學園了嗎?」


    「學長沒有明白這麽說。可是,把兩者的話連接在一起後,好像可以得出這個意思……」


    泉水子小聲說,但並非是因為沒有自信,反而是說出口後,她越來越確定這就是事實。


    深行也沒有一笑置之。泉水子仰首看向陷入沉思的深行,忽然間想,雖然發生過很多事情,但深行截至目前從來不曾對泉水子說的話付之一笑。盡管他做過很多她覺得過分的事情,但唯獨這一點泉水子無法否認。


    深行說出他的結論,


    「你覺得是陰陽師幹的好事嗎?」


    「雖然無法肯定。」


    「就算無法肯定,其他能夠做出這種荒唐行徑的人也不多吧。」


    深行說得不假思索,又思忖了半晌。


    「關於他們背地裏做的事,這或許會是線索……我們多往這方向思考也許比較好。」


    (……我們正像往常一樣說話……)


    泉水子在心底悄悄發出歎息。


    深行若無其事的態度也許是他獨特的修補方式,但對現在的泉水子而言,他的撲克臉讓她非常感激。一想到可以當作什麽事也沒發生過般與他接觸,泉水子甚至想感謝提供契機的穗高。


    (就算發生了那種事情,隻要有心也能和往常一樣……)


    當泉水子領悟到這項道理時,背後傳來話聲。


    「為什麽這件事你是對相樂說,而不是對我?」


    真響走向他們,秀發飄揚。她的語調沒有抑揚頓挫,但聽得出心裏相當不高興。泉水子霎時不知所措。


    「真響同學,這是因為……」


    「泉水子,你不是甚至不想看到相樂的臉了嗎?」


    遭到質問,泉水子一時答不上話。


    「是沒有錯,呃……」


    「與陰陽師有關的事情,是我該知道的管轄範圍吧?畢竟與他們正麵交鋒的人是我,應該第一個告訴我才對吧?為什麽你先告訴了那個惹哭你的對象?」


    正當泉水子徹底慌了手腳,深行開門見山地說:


    「因為是村上穗高提供的消息。」


    「村上……穗高?」


    這下子連真響也倒抽口氣,稍微收起洶洶氣勢。


    「影子學生會長什麽時候介入這件事了?」


    「說明會那天他也在場,隻是沒有讓在校生察覺。我會一五一十告訴你,就別在這裏起爭執了,況且現在好像也不能再隱藏底牌了。」


    「你是什麽意思?你們其實和他聯手嗎?」


    「並沒有。真要說的話,他還覺得我礙事。隻不過身為判定者的他也知道鈴原的真麵目,而想法也和我一樣,覺得應該要隱藏起鈴原。好像是以判定者的角度,也覺得該這麽做。」


    深行說完,真響看來安心不少。她重新轉向泉水子,壓低音量說:


    「我知道泉水子之前見過穗高學長,但沒想到你和他變得這麽親密。不過,幸好他不是突然網羅你去他那邊。既然隸屬於學生會,與他們作對無疑是走在刀口上。」


    泉水子慌張無措地對真響說: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向你隱瞞穗高學長的事情。隻是說明會和後來發生了太多事情,我完全忘了中午與穗高學長見過麵。」


    「學園的幕後支配者還真是沒有存在感呢。」


    真響輕聲笑了起來,似乎不再生氣,恢複了好心情。


    「那麽,穗高學長對你


    說了什麽?」


    泉水子咽下口水,又重複了一次剛才的話,一路說到最後深行下的結論。


    接著深行又補充:


    「學長的那些話隻是暗示,如果因此就斷定是陰陽師施展的法術,可能還太牽強了。不過,鈴原和宗田的體質都看不見幽靈,這點讓我很在意,也許在我們毫無所覺的情況下,他們正背地裏進行某些陰謀。」


    真響反應靈敏地點頭表示理解。她也同樣擁有不會輕易感情用事的才能。


    「我知道了,的確很令人在意。我也會調查看看。」


    要是繼續討論下去,執行部的工作便會遲到太久。深行看向手表,一行人急忙在變暗的天色中奔下樓梯。


    泉水子匆忙緊跟在後,覺得不隻是自己與深行間的尷尬逐漸瓦解,不知道為何,深行與真響間也比以前明朗友好。她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想為什麽,但可以肯定這對自己來說是件好事。


    距離學園祭隻剩不到一星期,學生會執行部二年級學長姐的表情都變得有些猙獰駭人。


    未照著行程表走的狀況接連發生,而且多數難題都是因為「來不及」。


    雖說是身處在主辦單位努力工作,一年級生在這方麵相對還是輕鬆,因為隻要聽令行動就好,不需要負擔責任。因此遲到許久才走進辦公室的三人目擊到如月·金·仄香歇斯底裏的模樣後,皆畏縮地瞪大眼睛。


    在八王子城跡表現出的意外一麵隻是例外中的例外,若論及二年級生中最不易動怒的人,必定非如月學生會長莫屬。平日她一向是冷靜下達判斷,甚至說是過於冷淡也未嚐不可,但此時的她卻怒氣衝天地滔滔不絕。


    「那種事情怎樣都好吧?學生會可是為了減輕執行委員會的負擔,從暑假前就使出渾身解數籌備全校活動喔!事到如今還來挑毛病的話,那我們退出好了。隨便你們愛變更就變更吧!」


    仄香疾言厲色訓斥的對象是早川執行委員長。比喻成貓狗吵架的話,現在任誰都看得出早川正瑟縮地垂著耳朵。


    「拜托你了~我不是想挑毛病……我也沒辦法啊。」


    「為什麽不拒絕?現在就算是理事長的要求我們也拒絕接受喔!」


    「你也知道我無法拒絕吧……」


    仄香繼續大發牢騷,坐在前方大河內察覺一年級成員出現而回過頭來。深行悄聲問:


    「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是家長義賣那件事……」


    大河內用力歎一口氣後,開始為三人說明:


    「好像是家長聽說了學校的企畫是讓所有學生都穿上戰國主題的服裝,現在才任性地提出他們收集了很多義賣物品,所以也想參加有全校活動的第二天學園祭。也就是說,我們的遊戲活動上可能會有家長跑來跑去。」


    「那很不妙吧?」


    「超級不妙。」


    大河內唉聲歎氣地說:


    「該怎麽辦才好啊?在精彩的對決場景裏,卻有一群阿姨在現場東奔西竄。」


    「他們會穿上容易混淆的服裝嗎?」


    「當然是因為想打扮成古人,才會自告奮勇啊!所以我才說是一群任性的阿姨們。」


    真響也錯愕地表示同情。


    「那當然令人苦惱,沒辦法阻止這麽胡來的強行加入嗎?」


    「照這情勢看來,恐怕不可能。」


    坐在一旁的星野臉色陰沉地說。


    「今年的學園祭花太多錢了,這種情況下……讚助者就是神。這點我已經切身體會到了。」


    「也就是資本主義啊……」


    泉水子等人看著領導人的對決步入尾聲,最後早川委員長小小反擊。


    「原本第二天的活動就是與運動會合辦吧。既然如此,去年節目當中也有家長參加的競賽,考量到這方麵,遊戲活動提供名額給家長參加也是當然的吧?」


    仄香僅僅有些退縮,但一、兩秒後又反駁道:


    「我不是說讓家長參加不好,而是現在才提出這個要求太過分了!為什麽不一開始就說要設定這個條件?」


    「我承認這是盲點。我承認,然後也跟你道歉,所以拜托你們努力想個方案出來吧!」


    早川強迫性地說。執行部成員看著向來吊兒郎當卻意外頑強的早川。率先讓步的是仄香。


    「到時情況就算變得亂七八糟,我也不管喔……」


    「最後當天的情況由我穩住。家長抱怨的話,也由我概括承受。總之就是大家一起玩得開開心心,隻要訂定適當的大方向,一定能船到橋頭自然直!」


    早川委員長和委員會幹部結束這個話題後,就離開了執行部室。仄香不發一語往後朝向椅背躺,大河內便沉默起身,攤開列印在模造紙上的校內地圖。


    「呃啊,可惡!」


    仄香忽然大叫一聲,跺了跺腳。看起來就像愛撒嬌的孩子在鬧脾氣,出乎意料地可愛。


    「都到了這個地步,問題還是一個接一個!每個人都這麽自私任性!才心想三年級真不好應付,現在連家長也來湊一腳,搞什麽嘛!」


    三名一年級生再度開始聆聽大河內的說明。


    參加學園祭的三年級生基本上是自願性質,重視升學考試的人以考試為優先,因此第二天的全校活動,三年級不會以學年為單位參加。但是,籌辦鬼屋的三年級生光是第一天還玩不過癮,這天上午還前來提出請求,想以遊擊隊的形式參加全校活動。


    星野有些萬念俱灰地說:


    「他們說想做些無法在體育館裏做的事情。我們也不能說要排除三年級生舉辦全校活動,所以要重新擬定計劃。如今又要準備義賣場地的話,更得全麵重新規劃安排才行了……」


    大河內也補充說:


    「雖然當時對他們說沒有半個人有概念的話,我們也無法協助辦理,所以要他們提交計劃表,暫時退回了這個提議。不過,誰知道他們會不會乖乖寫出完整的計劃表呢。」


    執行部本身策劃了可以毫無遺漏地使用到所有校地的大膽遊戲。不僅將校舍設為守方的天守閣,也會在校地深處的研習小屋到山丘斜坡上布置攻城軍隊。


    「虧我們原本還打算利用外圍的道路,讓軍隊突破正門以打造精彩場景……如果家長會在那一帶聚集,該怎麽辦才好啊?」


    執行部成員圍在校內地圖旁,湊著頭顱,爭論著那裏不行、這裏也不行。雖想盡可能將義賣場地訂在不會造成妨礙的地方,但哪裏才好,大家的意見又產生分歧,遲遲無法下結論。


    最後仄香歎了口氣說:


    「看著地圖討論,可能會忽略掉一些細節。明天大家一起實際走訪整個校園吧,屆時再決定哪裏適合作為義賣場地。」


    二


    鳳城學園的優點就是地處郊區,占地十分遼闊。


    學園座落在高尾山北邊起伏劇烈的土地上,綠色山丘的整麵斜坡皆是校地。大門、校舍和大禮堂建於窪地地區,操場、體育館和圖書館等建築物則落在半山腰的高地上。學生宿舍位在大禮堂後方的高地,從操場後方再往上攀爬的話,還有馬術社的馬場和馬廄。


    馬場前方是雜木林枝葉繁茂的陡坡,保留著山丘的自然原貌。直到斜坡頂端都算是學園的校地,但由於太高太遠,平日沒有學生會使用到這一區,充其量前往馬場和丘頂之間的研習小屋。


    學校外圍不僅遼闊無邊,附近也沒有民家和店家,所以並未設置區分占地範圍的圍牆和柵欄。隻要有心,任誰都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越過山丘離開學園。隻不過,必須繞幾個小時的遠路才能到達市區,即便有逼不得已的苦衷,也無人這麽嚐試,這麽做的話反而會有迷路遇難


    的風險。


    學生會執行部的全校活動企畫預計使用到整座遼闊的學園,既然學生都特意穿上戰國服裝,就讓大家體驗看看野戰的氣氛。


    勘查校地不能等到晚上,因此一到下午,如月會長就召集執行部成員下達指示:


    「那麽,請各位開始勘查校園,順便確認當天的路線吧。請一邊走一邊牢記主要標示牌的設置位置以及家長義賣的候補場地。」


    大河內發給眾人加注了重點的a4尺寸地圖。


    「主力部隊a路線和分支部隊b路線的出發地點隔了一大段距離,所有人一起走的話太浪費時間了。先兵分兩路,再在c路線的校舍附近會合吧。」


    由於直到馬場的路線都一樣,一行人成群結隊走上坡道。


    「嗚哇,害我想去馬廄了……」


    也在隊伍中的真夏小聲嘀咕,泉水子轉頭看他。原本真夏就是為了陪伴真響,而非自願加入執行部,學園祭迫在眉睫後,他反而更少出現在執行部,似乎是因為當所有人都卯足全力準備學園祭時,他便連同其他學生的份接下了照顧馬匹的工作。


    真響迅速走到弟弟身旁,仿佛想阻止他被馬廄吸引過去。


    「你最近好像花更多心思在馬身上,有什麽原因嗎?」


    「咦?沒有啊~」


    真夏如此答腔,但表情又變得有些若有所思。


    「不,果然還是有說不上來的原因吧。馬對於環境的細微變化比人類更敏感。最近它們格外躁動不安,所以我必須安撫它們才行。」


    「這是……」


    真響話說到一半閉口不語。真夏沒有察覺地接著說:


    「最近總覺得空氣很糟,這對馬來說也不好。」


    真夏是感覺到了什麽吧。泉水子盯著他瞧時,身後響起了深行的聲音:


    「聽說你以前說過,式神不會接近馬場附近吧?」


    泉水子吃驚地回頭。


    「你怎麽會知道……」


    「我和宗田曾用簡訊交換消息。」


    看向深行後,他正別開了臉小聲說話。大概是不想引起二年級成員的注意吧。


    「你的眼睛其實看得見。在繼續往前走之前,先好好觀察馬場吧,看看有靈的地方和沒有靈的地方有什麽差別。」


    「就——就算你這麽說……」


    「用自己的雙眼好好看看吧,不要畏畏縮縮。」


    深行依然沒有看向泉水子,語氣粗魯地說:


    「就算你變成了姬神,我也會想辦法。」


    (……別說得這麽簡單……)


    你明明就束手無策吧——泉水子想這麽說,卻感到無法反駁。發現深行比先前更能輕易地脫口說出姬神兩字,她有些手足無措,因為泉水子還不習慣他人對自己這麽說。


    深行與真響都接受了她輕易就被姬神附身這項事實,一方麵她感到如釋重負,但一方麵也覺得更加苦惱,內心五味雜陳,難以一語道盡。


    泉水子凝視著經過的馬場。馬匹踩過無數次的地方,如今依然讓她覺得明亮澄淨。但是,若問她這與普通的心理作用有多少分別,泉水子也無法明確回答。


    真響也望向馬場。


    「如果真澄在場,應該可以發現更多事情吧。可是,我現在不太想為了這種事就呼喚他……」


    真夏看向姐姐,開朗地說:


    「不需要呼喚他啊,這點小事我也辦得到。」


    「你看得見嗎?」


    「不實際到現場看看的話,怎麽會知道呢。」


    聽見了兩人的對話後,深行說明似地對泉水子說:


    「宗田認為如果學園裏施有引來亡靈的法術,應該會設下結界,將這裏變成能夠引來亡靈的特殊空間。」


    泉水子心領神會地頷首。


    「媽媽和相樂先生也很常提到結界這兩個字呢。」


    「因為修驗道也存在結界的概念。這是一種訂定影響所及範圍的方法,不論什麽法術,都不可能無限往外延伸,尤其在使用特殊的能力之際。」


    深行邊看向走在前頭的二年級生邊說:


    「設下結界時,基本上會在圓周上的四個點和中心施法。對方可能藏起來了,但看得見的人一旦看見,也許就能知道哪裏是施法地點。你要留意校地的邊界,我們也要調查這件事情。」


    泉水子低頭看向大河內分發的地圖。學校的校地形成一個向西傾斜的扭曲三角形。如果在校地疊上圓形,或許多少能縮小範圍,但地域還是非常遼闊。


    經過馬場以後,路線分成兩條。由於沒有特別指定,自然而然地相處起來輕鬆愉快的人自成一組。二年級組繞東前行,一年級組繞西前行。


    繞西前進會登上丘頂,所以一年級生走的路線比較辛苦,但沒有人開口抱怨。島本和田村都有事無法前來,一年級組隻有四人。能夠僅有四人一起行動,他們反而求之不得。


    與學長姐分道揚鏢後,四個人馬不停蹄地走上斜坡,前往有可能是施法中心的丘頂。泉水子以前曾來過,記憶中小徑雜草叢生,但暑假時似乎割過雜草,小徑比先前寬闊。


    深行和宗田姐弟都是第一次走上丘頂,大感新奇地打量立於校地邊界的孤零零方柱。但是,大家僅是覺得新奇而已,並未感覺到其他不尋常之處。


    沉思了一會兒後,真夏說:


    「……我覺得不是這裏。這個方柱單純隻是象征。」


    真響仍是繞著方柱走了幾圈,最後說道:


    「思……好像吧。看起來也沒有挖過地麵的痕跡。」


    「而且位於馬場上方的區域空氣都很好啊,對吧?」


    真夏征詢似地看向泉水子,因此盡管遲疑,她仍是點點頭。


    「我也這麽覺得。我想這附近的樹蔭都沒有奇怪的地方。」


    深行重新審視地圖。


    「的確,如果圓周包括這裏,就會超出學園範圍而變得太大。範圍太大的話,效率隻會變差,我想施法的地方應該會再近一點。」


    泉水子向始終盯著地麵瞧的真響確認:


    「真響同學,你覺得布下結界的地方會埋有什麽東西嗎?」


    「嗯,因為說到陰陽師的招式,以這種方法最常見。」


    真響抿起嘴唇,繼續說道:


    「如果不是將咒術所需的物品供奉在祭壇上,多半就是埋在土裏。最常聽到的說法,是將蠱物封在素燒陶壺裏再埋進地底。蠱物指的就是會釋放出詛咒的詭異物品,像是經過特殊處理的蛇、蟾蜍或是人偶等,這些讓人感到作嘔的東西。」


    深行仍然端詳著地圖,接著用嘴巴咬住原子筆筆蓋,抽出原子筆後,將地圖按在方柱的其中一麵上,開始畫起直線。


    「你在做什麽?」


    真夏湊過頭去,深行畫下了好幾條線後,拿掉嘴上的筆蓋說明:


    「我覺得十字線和學校校地的邊界線交錯的地點很可疑。如果是修驗道,就會用十字取結界邊上的四個點。但問題在於對方將中心點設定在何處,假設是校舍正中央,那就調查三角形的這一邊。如果是圖書館附近,則是調查這一邊。這兩者覆蓋的麵積比較遼闊。你們覺得如何?」


    「中心點也有可能是宿舍吧?畢竟高柳之前曾在宿舍房間裏設置祭壇。」


    「不,宿舍太偏占地角落了,那樣子施咒效率也很差。」


    真響也探頭看向地圖,露出沉思的表情。


    「如果要確認我們猜對哪邊,兩邊距離很遠呢。我們沒有那麽多時間了,分頭調查吧。相樂你們就往那邊調查,我和真夏去調查另外一邊。西側的話邊界線上肯定有施法地點,從地形來看也


    能這麽推斷。」


    深行看向手表,也點點頭。


    「就這麽辦。但我們頂多隻有二十分鍾的時間可以繞去其他地方,無論發現什麽,都不要輕舉妄動導致遲到,最好別讓學長姐起疑。」


    沿著道路走下來的四人,商量好會合的時間與地點後,各自分頭朝其他方向前進。泉水子和深行的目的地是圖書館後方山坡上的樹林。


    (突然又兩個人獨處了……)


    雜木林裏不見其他人影走動。泉水子意識到隻有他們兩人,雖然出乎預料,但情況與在城跡時大不相同。現在他們正和真響兩人聯手,而且時間緊迫,連找不找得到想找的東西也令人擔憂,兩人當然都加快腳步,甚至沒有時間交談。


    這日天空灰鬱陰沉,樹蔭下十分昏暗。氣象預告也說秋雨鋒麵即將北上,時值季節交替。


    盡管天氣變得涼爽宜人,但對正值籌辦大規模活動的主辦單位來說,這則氣象預告讓人憂喜參半。全校活動中途如果下起大雨該如何處理,一直是執行部長久以來頭痛不已的難題,而且這個時期也有可能遇上台風。


    崎嶇不平的路麵十分狹窄,泉水子跟在深行身後走著。幾乎沒有風,綠草蓊鬱的山丘斜坡清幽寂靜。如果有更多心思張望四周的話,會發現這裏是片就算看見野生動物也不足為奇的廣大豐饒自然森林,可以明白用不著去外地遠遊,學園附近也相當值得一看。


    深行頭也不回地向前走,似乎所有心思都專注在目的上,大概滿腦子都是結界吧,泉水子心想自己也得向他看齊才行。就在這時,深行毫無預警地開口:


    「鈴原,關於前陣子姬神的事情,我還沒問你感想吧?現在回想起來,你有什麽想法?」


    「啊!嗯……」


    泉水子吃驚得無法立即答話,深行又說:


    「你不覺得這種事情應該第一個告訴我嗎?為什麽不是找我,而是先對宗田說?」


    泉水子更是慌了手腳。真響之前才因為泉水子先把事情告訴深行而生氣,但她沒想到連深行也在意先後順序。


    「那當然是因為——」


    「當然是因為什麽?」


    「真響同學比你溫柔一千倍啊。」


    從背後也能明顯看出深行繃起了肩膀。


    「你這家夥隻要別人對你溫柔,就什麽都告訴對方嗎?」


    「才不是呢!」


    泉水子尖聲說完,立即轉念,放鬆緊繃的身軀。因為她發現,就算意氣用事也無濟於事。


    「……我在深夜回想起來,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是真響同學安慰了我。可是,就算是這樣,我還是無法毫不保留地把一切都告訴她。向她傾吐的同時,我也清楚明白到了,要是告訴她所有事情,她一定會討厭我。」


    深行停頓了半晌,接著才用相當壓抑的嗓音說:


    「宗田不會因為你向她坦承所有事情就討厭你吧。隻不過,那家夥的立場和我們不一樣,再過不久,我們跟他們會演變成利用或被利用的上下關係。」


    泉水子迅速吸一口氣說:


    「被利用也沒關係,因為我喜歡真響同學,也喜歡真夏同學……我希望他們能保持開朗活潑的笑容。」


    「你到現在還對姬神的能耐沒有自覺嗎?」


    深行錯愕地問:


    「你一點想法也沒有嗎?姬神——那個人——知道今後的未來喔。」


    「我怎麽可能沒有想法。可是,我沒有辦法全部說出來。」


    泉水子認為有些事情可以說,也有些事情不可以說。


    正因為對象是深行,所以有不能說的事情。因為不管泉水子願不願意,自己已經有太多事情深行都知道,不自覺間,麵對深行和麵對姬神,在泉水子心中會互相產生影響。


    (現在我們兩人的關係,已經變成了無法輕易破壞的連係……變成了我想更加珍惜、並想辦法使這份關係不會消逝的連係……)


    泉水子思索自己最迫切的願望是什麽後,鼓起勇氣開口:


    「那個,可以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嗎?現在我也記得姬神說過的話。可是,就算是這樣,可不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今後也繼續搭理我嗎?我不會要求永遠都這樣……至少在有朝一日、無論如何都要談論未來以前。否則的話,我會迷失現在的自己。」


    泉水子心想這樣說他不會懂吧,於是更加絞盡腦汁搜索說詞。由於分心,兩人的步伐不知不覺慢了下來,最終停下了腳步泉水子也沒意識到。但是,站定看著她的深行,表情意外柔和。


    「嗯,這樣我好像也比較輕鬆。」


    泉水子抬起頭來,瞪大了雙眼,因為深行麵帶微笑,而且一眼就能看出並非是客套的假笑,而是放下心來後不經意流露的笑容。


    「我也想跟平常的生活區分開來。坦白說,我的思緒也還沒有整理好。至今我一直在想,雪政為什麽老是隻提到事情的表麵,但應該是有不得不這麽說話的苦衷吧。」


    「嗯。」


    泉水子的心情漸漸變得開朗,甚至懷疑陽光是否透進了昏暗的樹林裏。


    「我也終於明白,玉倉山的人們什麽都不說,其實應該要感激他們。」


    兩個人相對無語好一會兒。泉水子一點也不覺得這段時間的沉默令人尷尬,反而溫暖和煦。


    緊接著深行看向手表,慌張喊道:


    「啊,糟糕!浪費太多時間了!」


    他開始加速前進,泉水子跟在身後,腳步卻是方才無可比擬的輕快。因為她和深行了解了彼此的心情。她也不再羞怯畏縮,成功傳達出了自己的願望,她知道這不過是將問題延後解決,但現在單純地品嚐喜悅也無妨吧。


    或許是心理作用,深行的聲音聽來也很放鬆。


    「趁這個機會,我先聲明這件事。」


    先說了這句開場白,深行才說:


    「我覺得姬神並不是隨隨便便出現。所以就算辮子沒有了作用,你也不需要那麽害怕。她的出現並非是為了引起災難,而是為了阻止災難。」


    泉水子也認為確實是這樣。


    「這我明白。可是,那個人還是很讓人害怕,怎麽可能不害怕她呢。」


    「你應該可以不用那麽害怕,該怕的是周遭的我們。」


    「什麽意思?」


    「你用不著那麽擔心姬神降臨在你身上,因為她隻會在有話非說不可的時候才會出現。」


    泉水子第一次體會到當一個人心情上有了餘裕後,就會跟著產生無謂的臆測。


    「……所以你的意思是比起我,更想見到姬神?」


    「我才沒這麽說。」


    「聽起來就是這樣。」


    「你怎麽會曲解成那種意思?」


    雖然理解了一件事,但兩人間依然存在著無比巨大的鴻溝。泉水子沒有答腔,深行又說:


    「在誤會我之前,你先好好回想吧。我如果希望你一直維持姬神的模樣,還會跑到八王子城跡,努力讓你恢複原狀嗎?」


    連泉水子也覺得自己反駁的聲音像在鬧別扭:


    「當然是為了陪伴姬神吧。那個人利用我的身體,就是想這麽做,既然附在我身上,我也很明白她當時的心情,那時候氣氛很好吧。」


    深行確實無法立即辯解,表情掩飾不了狼狽。


    「你沒有資格責怪我吧?真是莫名其妙。」


    「算了。」


    眨眼間又回到對立立場的話也太蠢了。泉水子如此心想。


    「剛才的話當我沒有說過,我不喜歡討論其他女生。」


    深行再次停在原地,回頭目不轉睛地端詳泉水子,然後神色緊張


    地問:


    「鈴原……你會不會覺得……其實你和姬神有可能是同一個人?」


    「你在說什麽啊?」


    雖是下意識脫口而出,但泉水子不明白深行為何會麵露驚訝。當她納悶地注視對方時——


    她在樹叢另一邊不算太遠的地方,感受到了某種東西的氣息。


    她吃驚地看向那個方向,卻隻有樹木和雜草映入眼中。樹蔭下方的繁茂草叢稀疏散布,卻又不致空曠到可以一覽無遺。觀察那股氣息後,泉水子才發現這裏與真夏說「空氣很好」的丘頂大相徑庭,仿佛有某種混濁的事物正蹲伏於地表,帶著邪念凝視著她。


    (這種感覺……我這陣子都忘了……)


    這和國三畢業旅行時讓泉水子痛苦不已的感覺相同。她本以為可以靠意誌力阻斷,但現在眼前的東西非常強大,肌膚似乎緩緩冒起雞皮疙瘩。


    「怎麽了?」


    深行也察覺到泉水子的異樣,態度變得嚴肅。


    「對麵有什麽東西……在看著我們。」


    「不是人類嗎?」


    泉水子點點頭。當全身的注意力越是往那邊集中,她越是清楚感受到了威脅,她突然發現,自己將會危及性命的有害存在所散發出的氣息理解為「視線」。


    「必須回頭才行,去那裏太危險了……」


    「我知道了。」


    深行立即回答,迅速原路折返,下坡走出樹林以後,才問泉水子:


    「這裏的話,你還會感覺到視線嗎?」


    氣息比方才變淡許多。泉水子不再瑟縮害怕,用力籲了一口氣。


    「……嗯,我沒事了。」


    「那你在這裏稍等一下吧,我去看看那裏有什麽。」


    泉水子怔愕地看向深行。


    「咦咦!為什麽?」


    「多半是我們中獎了,我猜前麵有結界的施法點。」


    深行的語氣顯得很開心,聲音也很興奮。泉水子不敢相信他神經這麽大條。


    「我感覺到的並不是施法點那麽靜態的東西喔。感覺就像有可怕的野獸正蹲在那裏一樣——等著要發動攻擊。」


    「那是你才會這麽覺得。我比較遲鈍,想必接近得了。」


    「不對,不管是誰都很危險,一定是的!」


    泉水子極力強調,深行卻簡短輕笑出聲。這種笑法泉水子也很少見過,看來有些狂傲不遜。


    「那是因為你的護身太蹩腳了。護身法搞不好是為了凡人而存在。總之我先過去看看。」


    見深行直接轉身,泉水子焦急地下意識抓住他的手肘。


    「不可以一個人去!先告訴真響同學他們,大家再一起去確認吧。就算有危險的東西,隻要大家互助合作,一定不會有問題。」


    「我不是一個人。」


    深行的回答出人意表。


    「和宮也在。」


    泉水子驚訝得放開了手。盡管可以談論姬神,但至今她還不敢提到和宮,這正是兩人間最敏感的話題,她沒想到深行會自己主動提起。


    深行似乎也明白泉水子為什麽不知所措。


    「雖然不能指望這家夥,但在我快要沒命、或事態將無法挽回前,他應該會想想辦法吧。」


    「怎麽會——既然如此,我也一起去。」


    盡管慌張,泉水子仍如此提議。她也知道,與其指望和宮還不如她跟著去更有勝算。


    「不行。」


    深行彎腰將臉龐湊向她,斷然拒絕。


    「如果真的是非常邪惡的東西,我也分辨得出來。在這種中途翹掉執行部工作的時候,我也不打算額外冒險。我隻是去確認地點,五分鍾後就回來,你在這裏等我吧。」


    「可是——」


    「如果你無法相信我,卻隻相信和宮的話,那跟我一起來也無所謂。」


    被他這麽一說,泉水子無法回嘴。深行有些得意地抬起頭,緊接著快步走上階梯狀的步道,不一會兒光景,背影就消失在樹蔭之間。


    明知道五分鍾做不了什麽事情,她還是覺得這段時間長得驚人。


    從泉水子站著的地方可以看見圖書館後側,和前方道路上來來往往的學生。現在是一如既往忙於準備學園祭的午後,在這種地方坐立難安反而很不自然。她很希望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這沒有什麽大不了,但實際上仍是心神不寧。


    (不管深行會說什麽、會怎麽想,事後又會怎麽鬧別扭,我還是該一起去才對吧……)


    釋放出那般強烈威脅感的東西絕對很危險。可是,泉水子也知道深行的自尊心很高,所以雙腳還是沒有移動。比起相信深行而待在原地等待,她其實是因為不知如何是好才動彈不得。


    她再也承受不了心中僵持不下的兩個想法,當場蹲在地上,深深地低下頭。一下子覺得在這種地方縮成一團的自己真是笨蛋,一下子又覺得害自己變成這樣的深行是大笨蛋。


    (而且我也沒有手機,要是深行就此一去不回的話……)


    「鈴原,你的辮子碰到地上了。」


    泉水子彈也似地抬頭。深行正帶著一副「你在幹嘛啊?」的表情站在眼前。泉水子內心七上八下地起身。


    「怎麽樣了?」


    「沒什麽怎麽樣。」


    深行氣定神閑到教人咬牙切齒。明明泉水子大費神思,他卻一臉「你是自尋煩惱」般的表情。


    「我找到了。那裏確實有施法地點,我也挖開了樹根旁邊的地麵,宗田說得沒錯,那裏無庸置疑埋著蠱物。」


    深行從後側口袋掏出手機,以單手操作後將手機貼在耳邊。


    「宗田嗎?我們這邊找到了,結界的中心確定是圖書館。嗯,往集合地點移動吧,詳情之後再說。不過,諸角和數馬非常可疑。就這樣。」


    深行火遠掛斷電話後,泉水子敏銳地問:


    「諸角和數馬是誰?」


    「諸角是化學老師,數馬同樣是教化學的約聘講師。」


    深行這時才將拿在左手上的東西舉至泉水子眼前,是斷成兩截的細玻璃管。


    「這個玻璃管就插在隆起的土堆上。與其說是為了讓蠱物透氣,更應該是咒術的一部分吧。這怎麽看都是理科實驗室的耗材,我和宗田老早前就覺得高柳會出入化學社很可疑了。」


    怔怔地凝視著玻璃管後,泉水子突然湧起怒意。


    「你明明說過你不會冒險!」


    「什麽事也沒有發生啊。」


    「我很擔心你耶!」


    泉水子聲音顫抖地說完,深行又隻是簡短笑了起來。


    「彼此彼此吧,我前陣子也很擔心你啊。」


    見深行毫不理睬自己,率先邁開步伐,泉水子內心氣憤難平。她繼續站在原地,考慮不要追上他,但此時想起了該對他說的話。泉水子於是小跑步追上深行,從後方對他說:


    「相樂同學,如果學校裏真的設有不好的結界,相樂先生不可能沒有發現吧?更何況這件事不隻學生,連老師也參與其中。」


    「也許吧。」


    果不其然,深行的聲音變得意興闌珊。泉水子不以為意地接著說:


    「到了這種地步,和相樂先生商量比較好吧?沒必要逞強,相樂先生一定比較了解結界。」


    深行靜默了好一半晌,最後才答:


    「……既然那家夥直到現在都袖手旁觀,就算去問他如何破壞結界,大概也是白費力氣。因為現在問題在於宗田會如何對應。陰陽師的目標不是我們,而是在測試宗田的力量。」


    三


    執行部成員在校舍前集合後,商議討論的結果,決定將家長


    義賣的帳篷設置在圖書館前方。


    由於對麵就是鬼屋所在的體育館,學園祭第一天那附近也會相當熱鬧,而且還有能夠空出大禮堂與校舍之間的遼闊空地這個大優點。


    提議設在圖書館的人是仄香,一年級成員沒有插嘴發表意見,但竟然選擇了才剛發現是結界中心的場所,未免也太巧了。泉水子感到疑惑,但也說不上來家長阻擋在那個地方是好還是壞。


    執行部成員前往大禮堂繼續工作時,宗田姐弟悄悄脫隊,前去察看深行告訴他們的場所。天色已經變暗,泉水子很擔心,但因為真夏主動陪同姐姐前往,所以應該沒問題吧。既然真夏跟著,萬一有什麽狀況,真澄也會現身。


    真夏雖然很少擺出正經神色,平日也不會一直黏著真響,看起來反而隻想分開行動,但情況危急時,他絕不會讓真響一個人,泉水子十分羨慕兩人的羈絆。


    (這一點跟我和深行很不一樣呢……)


    有著共同的意誌與願望,他們喚回了已死的弟弟真澄。泉水子認為,是他們純粹的共鳴使得戶隱神靈也回應了他們。三胞胎所特有的同心是泉水子無法擁有的事物。


    在大禮堂地板上攤開報紙,勤奮地往保麗龍刷上油彩時,宗田姐弟平安無事地回來了。他們招手呼喚泉水子和深行,然後在角落悄聲報告。


    「這下子我明白相樂和泉水子說的話了。埋在那裏的東西,跟之前高柳在網站上設置的咒術是類似的法術,現在我一回想起來傷疤還會痛呢,真可惡!」


    真響氣憤地說,一旁真夏的表情非常僵硬。


    「真教人火大~看樣子就算有學生不自覺間因此遇到危險,他也毫不在乎。」


    「雖然我覺得很少會有學生走到那裏去,但還是很糟糕。」


    深行點頭表示同意。


    「如果挖開那裏,情況會很危險吧?你們也沒有出手嗎?」


    真夏顯得有些不甘心。


    「如果是真澄,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消滅。但是,真澄隻有在真響或是我有危險的時候才能在戶隱外頭幹涉外部事物,特地測試這件事也太蠢了。」


    「不可以測試啦。」


    泉水子忍不住脫口說。一回想起在空中來回飛舞、撞破執行部室的玻璃窗,又劃傷真響和深行的那個像是野獸的事物,就不希望那種東西再次出現。


    「究竟為什麽要布下那種結界呢?真響同學你們知道嗎?」


    真夏立即回答:


    「我也想知道啊。把幽靈召喚到學園來,到底能幫上什麽忙?」


    真響沉思默考。


    「……雖然還不清楚,但也許跟高柳不再使用式神有很大的關係。因為如果使喚式神,就會被泉水子發現吧?雖然前提必須是幽靈與式神不同,但我和真夏確實也無法看見幽靈。不過如果是靈的話,算是與真澄相似的存在吧。」


    由於手沾上了廣告顏料,深行抬起手臂擦臉。


    「怨靈也算是幽靈嗎?這方麵的事情我無法定義,但怨靈可以說是危害活人的存在吧?不過,我也在一些鬼怪故事裏聽說過,有些人僅是看見幽靈就暴斃身亡。」


    「真要說的話,不論是神靈、式神、幽靈還是怨靈,或許不過是活著的我們依自己方便加以分類罷了。」


    四個人都感到茫無頭緒。真響略微加強語氣說:


    「至少如果學園變成了一個靈待起來舒適的地方,真澄應該也會待得很舒適吧。請求支援的話,他一定也會比較容易現身。隻不過,我不想這麽輕易就被敵人發現我們當作王牌的真澄。」


    深行像是確認性地問:


    「那麽教職員裏有陰陽師這件事呢?高柳果然會請大人協助自己一決勝負嗎?」


    真響聳了聳肩。


    「那家夥是陰陽師的『希望』吧。你們想想,在需要累積經驗的術者世界裏,還是高中生的我們不過是群跟所有人都相差無幾的小鬼頭。所以無論如何,都會依後台的大人是否強大來決定高下。」


    「高柳同學好像也說過這件事。」


    泉水子不自覺說出口,但眾人的視線集中在自己身上時就後悔了。總覺得深行投來的視線格外冰冷。她縮起身軀補充說:


    「……他說,我們都不是隻靠自己一個人站在原地。」


    真響臉上沒有責怪之色。


    「原來如此~這下子我突然都明白了。現在不是有家長義賣嗎?也就是說如果學園祭期間如果有外頭的大人進來幫忙,我們也不能有怨言。」


    「圖書館會變成義賣會場,也是他們設計好的嗎?」


    「不曉得,但要提防留意。」


    深行用打量的眼光看向真響。


    「宗田,你打算怎麽反擊?都知道對方事先安排好了這麽多事情。」


    「我們當然也有後台。」


    真響沉吟地說:


    「既然那家夥打算利用後盾,那我也隻能跟進了。」


    「放任結界不管嗎?」


    「要在學園祭當天之前解除結界的話,時間已所剩不多,可能有困難。或許反而該想想我們也能利用那個結界的辦法。」


    深行思索了幾秒後點點頭。


    「也就是說,風險是一半一半吧。我會負責仔細觀察化學老師諸角,但這件事別太期待我會插手喔。我總不能丟了學分。」


    做完規定的工作進度,回到女生宿舍以後,真響似乎是想起了深行說過的話,突然詢問已做好就寢準備、正麵對著電腦的泉水子。


    「對了,相樂好像才一年級就修了化學和生物吧?我心想化學課二年級再上就好了,所以也沒有建議你和真夏去上,但那家夥是對理工科比較感興趣嗎?」


    真響、真夏和泉水子的理科科目都隻選了必修地理,從來不曾走進理科實驗室,諸角和數馬兩位老師也隻在校舍裏碰過麵。泉水子轉動椅子麵向真響,歪過腦袋。


    「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他數學很好。」


    「考試的時候他所有科目都拿高分。我父親的朋友多是文科菁英,我也比較熟悉那個領域,所以一直以為相樂也是那種以政治或經濟為目標的類型。搞不好我完全猜錯了呢。」


    泉水子模糊地回想深行在春假讀的書籍。這麽說來,好像是類似生物學的書。


    「相樂同學說不定喜歡生物,他從以前就對昆蟲有興趣。」


    「難不成他的目標是醫學係?好比說東大醫學係。」


    真響萬分期待地說。泉水子連連眨眼。她從未想像過深行穿上醫師袍的模樣。


    「他是說過他想去東大,但沒有說過會念什麽科係,我們也沒有聊過更深入的內容。」


    「要是將來可以成為手術技術精湛的心髒外科醫生就好了!」


    真響完全是站在對自己有利的立場說。


    「可以的話,我也想當心髒外科醫生,但就算數學考得很好,也不代表我有念理科的才能。我早就隱隱約約領悟到自己多半沒有辦法吧。相樂要是願意念醫學係,我就要『買進』了呢,」


    「買進?」


    「就是想長久和他來往的意思。」


    真響一派若無其事地換句話說,笑道:


    「但對方是自己的任課老師,也難怪相樂說他不會插手。不能僅僅為了學園祭,就和能左右自己成績的人為敵。所以現在必須找到沒有修這堂課的人才行,泉水子願意陪我嗎?隻要稍微用你那雙眼睛檢查一下就好。」


    「嗯,好啊。」


    泉水子想也不想地點頭。但是爬上床鋪後,她卻為另一件事陷入沉思。


    (如果深行的夢想是就讀醫學係……)


    同時泉水子


    也發現,她完全想像不出自己的未來。但是,如果是一般學生,理所當然都會考慮將來想做什麽,更遑論深行這種備受周遭眾人期待的優秀人才,沒有夢想反倒奇怪。


    (……深行確實具有為社會做出貢獻的能力吧。無論他成為醫生、教授、政界或財經界的名人或是其他人物,好像都不令人訝異。)


    前提是沒有和泉水子扯上關係的話。


    (我該做的事情是什麽呢……)


    一思及此,胸口就陣陣刺痛。也許她不該想著要建立與深行間的關係,而是該釋放他。


    學園祭迫在眉睫。


    一年c班的攤販起先是依照在戰場上燒飯救濟士兵的構思進行準備,設計出的菜單也是竹葉飯團、烤年糕和紅豆湯等等。


    然而——


    烹飪組男生古田不經意說出的一句話,卻讓計劃突然往其他方向發展。因為古田曾經在祭典攤販上做過棉花糖,也能從老家借來棉花糖機器,一c同學一聽到這件事,旋即撇下原先的設定和特色,無論如何都想做棉花糖。


    結果以此為主軸,決定取名為「風雲棉花糖」在學園祭上販賣。


    既然變成要賣棉花糖的攤販,那順便也想賣炒麵。眾人以此為契機換了整體概念,同時決定取名為「下克上炒麵」,內容越來越不知所雲。


    與長穀川花梨聊了許多後,泉水子才知道她選修化學,也參加了化學社,因此忍不住問:


    「諸角老師是什麽樣的人?」


    「諸角?他上課很有趣喔,雖然報告很難。」


    長穀川講話心直口快,依然散發著柔道選手的氣魄。


    「化學社在學園祭有活動嗎?」


    「嗯,有喔。我們會升起熱氣球。」


    泉水子有些嚇一跳。


    「咦?這項企畫有提交到執行委員會嗎?執行部沒聽說過這件事喔。」


    「因為是臨時決定的啊,不管哪個地方在緊要關頭都忙成了一團嘛:」


    長穀川張開大口哈哈大笑,又補充說:


    「學園祭都是這樣!雖然化學社隻有三、四名社員,但諸角會擔任顧問,所以我想當天應該趕得及!」


    (……抱持懷疑的態度應該比較好吧?)


    泉水子默默沉思。


    「a班的高柳同學也是化學社吧?」


    「是啊,那家夥是我們的敵對店長,絕不會泄漏a班的企畫,所以我也牢牢守著秘密喔。」


    說完,長穀川忽然一臉驚覺,慌忙翻找書桌。


    「完了!我把文件夾放在理科實驗室了。糟糕,裏頭有炒麵食譜耶,我馬上去拿回來。」


    長穀川急忙走出教室,泉水子不假思索跟上。她心想這是裝作若無其事去理科實驗室勘查的好機會。


    「等等,我陪你一起去。」


    理科實驗室在專科教室大樓二樓盡頭。長穀川並未走中央階梯,而是一路走到一樓盡頭才登上北側樓梯。泉水子很少走這條路線。


    校舍北邊人煙稀少,走道儼然成了學園祭期間的置物處。北側樓梯的大半空間也雜亂地堆放著話劇舞台道具和看板等東西。


    放學後,四處散布的學生們做著準備工作,窗外頻頻傳來人聲。相較之下,走廊上卻沒有半個人影。但是,傍晚時分天空還很明亮,不至於讓人毛骨悚然。


    長穀川饒富興味地看向跟來的泉水子。


    「怎麽啦?你對氣球有興趣?」


    「不,並不是。」


    「那麽,你是對高柳有興趣吧?」


    「不是。」


    泉水子決定不予理會。嚴格說來,長穀川的猜測沒有錯,但泉水子知道她是指其他意思。


    「但在我看來,高柳不算是受歡迎的類型呢。那種看起來沒什麽臂力的蒼白男生,應該再可愛一點才對。」


    看起來力氣十足的長穀川義正辭嚴地如此表示。


    「不過,真的有不少女生都會接近那家夥,不知道為什麽在留學生間也很受歡迎。前陣子有名的安潔莉卡還來找高柳,我嚇了好大一跳呢。就是那個很像陶瓷娃娃的法國留學生。」


    兩人走到了理科實驗室門前。同一側還有同樣相當寬敞的實驗準備室,準備室對麵是美術準備教室和美術教室。


    長穀川拉開實驗準備室的大門,當中看來相當昏暗。


    「要進來嗎?雖然我馬上就會找到放文件夾的地方。」


    當然泉水子也跟在她身後走了進去。就在跨過門檻時——


    一瞬間,她覺得有道閃光燈打在自己身上。


    並沒有任何東西發出亮光。但是,她總覺得在短得難以察覺的刹那間,有什麽東西劃開空間,快得仿佛是幾分之一的眨眼時間。


    (咦……?)


    泉水子雙眼圓瞪。她走進了一間並排著許多玻璃窗、明亮寬敞的教室。桌子都靠在牆邊,木椅和畫架隨處放置。采光良好的窗邊擺著畫布,數名學生正勤奮作畫。空氣中彌漫著油畫顏料獨特的氣味,即便泉水子走進教室,畫畫的學生們也沒有回過頭來。


    (我來美術教室做什麽呢……)


    她恍惚地想,記得有執行部不知道的學園祭企畫。她應該是來確認這件事情吧……


    但是,她卻強烈覺得這件事與美術沒有關係。她錯愕於自己竟然忘了,一麵偏過腦袋瓜,一麵轉身準備離開教室。


    才踏出大門一步,四周就變作一片雪白。


    她大吃一驚想要折回,卻連方才跨過的大門也憑空消失。上下左右空空蕩蕩,仿佛白霧阻擋住了視野,什麽也看不見。


    泉水子立即想起自己是否又貧血了,回想起先前在保健室裏作過的夢。雖然肉眼看不見,風卻刮著漩渦,肌膚感受到狂風的吹拂,這種感覺就和當時一樣。


    由於是第二次了,她也能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應該很快就會聽見女人的呼喚聲——乘著呼嘯打轉的風。


    「殿下……」


    (不,不對——這不是貧血。)


    泉水子咬住嘴唇。絕不能就此任人愚弄。她應該有事情必須回想起來才行。


    雖然甚至看不見自己的手,泉水子仍是豎起兩手食指和中指比出劍印。她盡可能平心靜氣,抽起收在左手中的右手劍印,以指尖在空中劃下縱橫線條。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她毅然決然地劃下最後一道橫線後,視野豁然開朗。泉水子發現自己正站在美術教室前的走廊上。盡管暫時鬆了口氣,但還是搞不懂這是怎麽回事。


    (這究竟是……)


    「喔……你成長了不少嘛。」


    身後傳來聲音。一回過頭,高柳一條就站在走廊上。


    出現了呢——這是泉水子真正的感想。她一方麵對剛才發生的事情不知所措,但一方麵也不訝異這是高柳的陷阱。


    高柳不高,眯著細長的鳳眼,帶著微笑站在那裏。他的鼻梁也很細挺,五官充滿和風風情。


    「鈴原同學,才過幾個月而已,你和剛入學的時候比起來簡直是判若兩人。我從沒見過一個人的改變可以如此劇烈。進步神速這一點有點像是阿爾吉儂呢。你知道阿爾吉儂嗎?」


    「不知道。」


    「就是《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是我鍾愛的書籍。」


    完全沒有聽過。泉水子心想要避免發言不慎,於是無視這個話題。況且聽到對方提起剛入學的情形,她也有些生氣。她現在一點也不想回憶起當初害怕高柳到束手無策的自己。


    「這是做什麽?你施了法術吧?理科實驗室裏有不想讓人看到的東西嗎?」


    「我並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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