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我走了,你也絕對不是孤單一人。


    就算我死了,也希望你能永遠記住,


    我曾經如此重視你。


    「我看你幹脆結紮好了。」麻子說。


    「不要。」我答。


    我和麻子在客廳無所事事,度過悠閑的春日午後。


    「因為,你前陣子又在公園跟正妹搭訕呀。」


    唔,被你逮到啦?可是麻子,你誤會了,不是我搭訕別人,而是別人搭訕我啊。


    我的女人緣非常好。不,坦白說,其實不分男女老幼膚色種族,大家都愛我,這點你也心知肚明吧?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因為我跟別的女孩要好,就打翻醋壇子。桃花旺盛又不是我的錯,誰教我英俊帥氣高大威猛心地善良人見人愛,這是天意啊。


    要恨,就恨把我造成萬人迷的上帝吧。對了,要紮就紮上帝,別紮我啊。好嘛,麻子,就這麽做吧!請你行行好,別再拿結紮這種恐怖的話來嚇我了。


    說到底,你根本一點也不需要吃醋嘛。我的身心都是你一個人的,枉費我每天費盡唇舌向你表明心意,為什麽你就是不肯相信我呢?不過,我也喜歡你這種多疑的個性。


    我將上述想法全凝聚在眼裏,含情脈脈地注視麻子。


    「你幹嘛一臉蠢樣?」她輕拍我的頭。


    害什麽羞嘛,麻子,你真可愛啊。我席地而坐,悄悄將下巴靠在坐在沙發看電視的麻子膝上。


    窗外的櫻花花瓣隨風輕舞,溫濕的土壤味、嫩芽逐漸滋長的聲響,似乎也飄進了房裏。


    「春天啊——」我喃喃道。麻子置若罔聞,埋頭看著八卦節目。


    「春太你看,有很多藝人都結紮啦。」


    這話題還沒結束啊?


    某知名古裝劇演員花心成性,他老婆對此頭痛不已,於是建議他去結紮。麻子就是看了這次特輯,才會突然將歪腦筋動到我身上。


    稍瞥一下熒幕,隻見熟悉的綜藝節目主持人手持「結紮藝人一覽」圖卡,一邊向觀眾解說。


    「我又不是藝人,沒差啦。」


    我也知道這答案沒什麽說服力,但還是撂下此話,從麻子身旁起身。說起來,麻子不也很花心嗎?我走過電視前,站在窗邊,頓時悲從中來。


    沒錯,花心的人是麻子才對。我隻是對向我搭話的女孩報之以禮,她就大發雷霆,結果自己卻光明正大帶別的男人回家。這也是我的家耶。


    希望她能稍微想想我所受到的打擊。麻子首次帶男人回家的那一晚,我可是傷心得食不下咽呢。(不過隔天早上肚子太餓,所以又正常進食了。)


    不僅如此,麻子還在驚訝得說不出話的我麵前和那個男人卿卿我我。那個男人……叫什麽名字去了?對了,他叫米倉健吾。可惡,光想到他就一肚子火。瞧他一臉癡呆,那種男人到底哪裏好?我跑得比較快、比較健壯,毛發也比他茂密!米倉那家夥啊,以後是禿定了。他現在故意用瀏海蓋住額頭,但其實發線肯定一天比一天高。不知道麻子會不會察覺這點?


    總而言之,米倉那家夥應該學一下什麽叫「自知之明」。明知麻子有我這個男人,卻還動不動跑來我們家。算了,誰教麻子這麽正,同樣身為男人,我知道不可能抗拒得了她的誘惑。但你臉皮真的超級厚耶,米倉!


    你們倆同床共枕,也不想想我在客廳多少次淚濕毛毯,求求你們,別再考驗我的心了!我究竟呐喊了多少次?我那顆纖細的心,早已遍體鱗傷。


    可是,現在我已經決定盡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因為,我知道麻子最愛的是我。給我等著瞧,米倉!遲鈍的你一定不會發現,其實麻子隻是跟你玩玩罷了。


    令人生氣的是,那天早上米倉離去時,麻子的皮膚竟然變得紅潤光滑。


    「你別這麽生氣嘛,春太。」麻子說著,悄悄抱住睡在客廳以一不抗議的我。「春太在我心目中,可是任何人都比不上呢。」


    「真的嗎?任何人都比不上嗎?」


    「我最愛你了,春太。」


    啊,麻子!我也是,我也最愛麻子!


    既然麻子的摯愛是我,那就沒什麽好氣了。我相信麻子的話,就算麻子偶爾偷吃發色奇怪的男人,我也要展現寬闊的胸襟。有什麽辦法,誰教我愛她呢?愛,會讓自己原諒對方的一切。我真是堅強啊。


    啊,花瓣又隨風揚起,院子裏的櫻花已然盛開。


    「春天啊——」


    我的鬱悶一掃而空。今天米倉那個礙眼的家夥沒來,因為麻子沒打掃家裏時,那家夥是不會來的。難得能跟麻子朝夕相處,我決定不胡思亂想了。


    「一年當中,我最喜歡春天。畢竟春天也是我跟麻子相識的季節。」


    語畢我回頭一望,麻子也來到窗邊。她站在我身旁默默眺望庭院。我知道麻子想起了和我相遇的情景,偶爾,我倆的心靈會異常相通。


    每當這種時候,我總覺得很幸福。


    三年前的春天,麻子主動對癱坐在路邊的我搭話。那天的陽光就像今天一樣溫暖,繁櫻盛開。


    「你在這裏幹嘛?」


    麻子在路邊不假思索蹲下,端詳我的臉。「肚子餓了嗎?」


    連走好幾天路,沒飯吃、沒地方睡覺的我,連回答的力氣也沒有。但是,麻子的眼神實在過於溫柔,我不忍心無視她,便勉強擠出一個字:「嗯。」


    「這樣啊,那你要不要來我家?」


    我聽錯了嗎?喂喂,你能不能稍微有點戒心?雖然我現在又餓又累、連站都站不穩,但好歹也是個男生耶。


    現在想想,麻子輕易帶男人進家門,大概是她的天性吧?她人那麽好,肯定無法對人見死不救;我看那個米倉,八成也是倒在路邊被她撿回來的。


    撿我就算了,撿米倉那種家夥幹嘛咧?不能當濫好人啊。不過這也是麻子的優點就是了。


    「來吧。」麻子對陌生的我伸出手。怎麽辦,要去嗎?正當我猶豫不決時——


    「你無家可歸吧?」


    麻子微微一笑,率先起身往前走。待走了數步,她又回頭對我招手道:「過來。」


    風迎麵吹來,麻子的香味弄得我鼻子癢癢的。這味道仿佛陽光下的蒲公英般幹燥香甜,聞起來既可靠又溫暖。


    於是,我決定跟著麻子回家。


    麻子獨自住在一棟小小的樓房裏。


    「我父母都死了,所以這裏隻有我一個人。你想待多久都沒關係。」麻子說。


    麻子的父母微笑著變成一張快照,躺在客廳的五鬥櫃裏。偶爾麻子在五鬥櫃找東西時,會順便把那張照片拿出來緬懷。


    但是很快地,照片又會物歸原處。


    除此之外,整個家沒有半點麻子父母的痕跡,連生前用過的餐具、衣物、氣息都沒有留下。


    麻子真的變成一個人住了。


    這兒有個小院子,麻子也會做好吃的飯給我吃,有時還會跟我一起洗澡,因此我非常喜歡這個家。經過一個月,我對麻子的喜歡已經遠超過這個家及所有事物,於是決定哪兒也不去了。


    所以,當麻子若無其事地問我:「想不想永遠待在這兒?」我真的很開心。


    「這個嘛,也沒什麽不好啦。」


    「那你就需要一個名字羅。」


    「你喜歡怎麽叫,就怎麽叫吧。」


    「嗯——」


    麻子思索半晌。「春太。你覺得春太怎麽樣?」她說。


    「不賴。」我答。


    其實我很喜歡那個名字,但竟然說什麽「不賴」,當年的我真是青澀啊。嗯嗯。


    從此之後,麻子


    跟我便開開心心住在一起。


    「好漂亮喔。」麻子望著院子說道。


    「好漂亮喔。」我望著麻子的側臉說道。你真是迷死人了,麻子。經過三年,你的臉不僅百看不厭,而且我覺得你越來越漂亮了。


    麻子,你想怎樣就怎樣吧。啊,不過千萬別叫我結紮喔,除此之外,你想幹嘛都可以。我不在意你叫別的男人來家裏,也不在意你吃別的女人的飛醋,一切全由你作主。


    來,盡管背叛我吧。


    無論你如何對待我,我對你的心意永遠不會改變。


    麻子在家裏做設計工作。她工作時,我會盡量不去吵她。


    我不清楚她設計的詳細內容,因為——


    「誰教春太每次一看到,就興奮得不得了。」


    她不好意思把作品拿給我看。什麽嘛,麻子好小氣喔。看了漂亮的東西,不興奮才奇怪呢。


    根據迄今見過的幾件作品跟狀況推斷,麻子主要應該是設計書本吧。


    麻子的工作室在二樓,那兒羅列著好多資料書籍跟雜誌。我很喜歡蒙上灰塵的紙味,聞起來令人心情平靜。


    麻子埋首於那些東西之中,幾乎每天都坐在電腦前。有時她會親手剪貼、畫畫,有時也會帶著相機出門拍照。


    麻子很喜歡創作。


    「麻子,該開飯了吧?」我從門口探向房內。


    「哎呀,春太,你餓了嗎?」


    如果她願意回頭看著我,那表示工作進行得很順利。可是,假如我上樓後正猶豫著該不該走到門口,她就莫名其妙凶我:「春太吵死了,很煩耶!」此時最好「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剛起床的麻子與趕稿中的麻子是這世上最危險的猛獸,正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啊。


    不過,無論多麽忙碌,麻子一定會在黃昏暫時停工,然後跟我到鎮上悠閑散步,接著回家吃飯。


    「你可以不必管我啊。」我說。


    「不好意思,抽不出太多時間,但是至少一起吃頓飯吧。」她笑道。


    哎唷真是的,這女孩多麽善解人意我真是上輩子燒好香啊!我的感動與心動衝到最高點,搞得自己好像為孫子感到欣慰的老爺爺一樣。


    昨天,麻子一整天都關在房裏化為猛獸,不料晚上突然慌張地跑來客廳。


    「怎麽辦!春太,今天是星期幾?」


    「咦?」我正想上床睡覺,所以腦袋不大清楚。「大概是星期五吧。」


    「啊~星期五!那明天就是星期六,我完蛋了!」


    麻子開始火速打掃客廳。她把我趕到一邊,夜深了卻仍開啟吸塵器。


    我討厭吸塵器的聲音,因為很像雷聲,令我聽了忍不住發抖。


    當時的我也很想鑽進毛毯,但我實在不想在麻子麵前出糗,隻好強裝鎮定。


    我心裏祈禱著「拜托快點關掉吧」,一邊勸她:「喂,會吵到鄰居啦。」


    但是麻子完全不聽勸,隻是麵色鐵青、活像念經地咕噥著:「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這種情況的麻子萬萬惹不得。算了,反正最近夜晚越來越暖和,我先去玄關避難吧。怎料我才移到玄關,麻子又隨後追來,開始用力擦起玄關了。這下子,我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是米倉,米倉那家夥要來了。


    受不了。那種家夥啊,光是給他進門他就該感謝得痛哭流涕、五體投地了,何必特地為他打掃迎門?


    我悶不吭聲地看著麻子的一舉一動。她將玄關打掃得幹幹淨淨,接著又去掃廁所,完全沒察覺到我在生悶氣。


    「春太,跟你說,明天傍晚米倉要來喔。」


    「是喔,嗯哼。」


    「因為我不小心說了:『我會做晚餐,過來一起吃吧!』」


    「你幹嘛說那種話啊!麻子,你該不會有什麽把柄在他手上吧?」


    即使如此,你也不必擔心,麻子!米倉那種貨色,隻要我有心,馬上叫他去見閻王。


    「怎麽辦,我還沒出門買菜呢。」


    「給他吃泡麵就好啦。」


    「隻能趁明天超市開門時衝去買了……可是,這樣又會延誤工作進度。」


    麻子念念有詞,一手拿著馬桶刷猛然轉身。


    「春太!」


    「幹嘛啦。」


    「明天米倉會來,你稍微陪他一下吧。」


    「幹嘛叫我陪他?才不要咧。」


    「我會趁那段時間趕快結束工作,然後開始做晚餐。」


    「欸,麻子!」


    「拜托你羅!」


    麻子完全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放眼所及之處皆打掃完畢後,她匆匆步上二樓。


    你也未免太殘酷了吧。雖然不拘小節是麻子的眾多優點之一,但哪有人這麽粗枝大葉?我光是和米倉呼吸一樣的空氣,就會覺得肚子不舒服耶。


    折騰一晚後天亮了,但今早麻子卻多了黑眼圈。她一定是熬夜工作。既然工作這麽忙,何不幹脆叫米倉晚點來?想歸想,不過經驗告訴我:千萬別對化為猛獸的麻子說些有的沒的。


    明明叫米倉傍晚來,他卻四點就來了。


    「歡迎你來,米倉。」


    麻子笑盈盈地說道。洗澡化妝後,她的黑眼圈沒那麽明顯了。


    「會不會來得太早?」米倉說。


    「早得要死!你幹嘛來?」我說。


    「不,哪兒的話。不過抱歉,請你稍等一下,我有個工作得先告一段落,馬上就好。」


    「如果你很忙,我就不打擾了……」


    米倉擔憂地看著麻子。


    「好,說得好!給我滾。」


    「你從剛才就很吵耶,春太。」


    麻子生氣地拍打我的背。幹嘛啦,麻子,我可是為了你才提醒這個白目耶。


    「上來吧,你可以邊喝茶邊看電視。」


    「啊,不必麻煩啦。」


    你真的不必麻煩了,麻子。可是,麻子卻禮數周到地端出茶跟餅幹,然後愧疚地跟他道歉,走上二樓——不過她臨走前在廚房給了我獨有的餅幹。哼哼,米倉,麻子一定沒給過你這種特別的餅幹吧?這很好吃喔。


    如此這般,我現在跟米倉待在客廳。其實我不想跟他共處一室,可是既然麻子給我餅幹又懇求我,我隻好兩肋插刀啦。


    米倉端坐在沙發上,我則背對著他躺在地上,假裝在看電視。煩耶煩耶,氣氛好尷尬喔!麻子,拜托你快點下來吧。


    米倉窸窸窣窣摸索半天,然後小心翼翼地呼喚我。


    「春太。」


    「就憑你也敢直呼我名諱?」


    「我帶了伴手禮喔。」


    什麽,伴手禮?


    「難得你挺機靈的嘛。什麽東西?」


    我抬頭看著米倉。他所帶來的是——喔,這不是零食嗎!還有這股香味,這是我喜歡的牌子。


    可是,嚼了不是很沒麵子嗎?於是我又躺回去了。米倉躊躇半晌,接著從沙發起身悄悄走過來,跪在地上把零食遞到我麵前。


    「來。」


    喔,要給我是吧?不收白不收。


    我接過零食,心想:「這若是米倉的骨頭就好了,我一定要大口咬下去!」一邊啃得哢哢作響。好吃!零食就是要吃這款才對味啊。想不到你挺懂事的嘛,米倉。


    米倉徑直坐在我身旁。


    「幹嘛啦,看什麽看。」


    「你好帥喔。」米倉斯文地說道。「看起來高大威猛,金色毛發柔順有光澤,下盤也很穩健,腹部緊實。難怪麻子這麽寶貝你。」


    「還好啦。我跟一臉窮酸樣的你不同,麻子可是每天都幫我梳理哩!超舒服的


    ,你一定沒享受過這種待遇吧?」


    「而且你也對她忠心耿耿,總是陪在她身邊,努力保護她。」


    「那還用說?我可是麻子的摯愛呢。」


    此言一出,米倉歎了口氣。


    嗯?樂天可說是這個不起眼的男人屈指可數的優點之一,但今天的米倉好像怪怪的。


    我停止啃零食,站起身來。


    「我看你好像無精打采的,你終於明白自己比不上我的超凡魅力了嗎?」


    「麻子平常怎麽說我?」


    「她說隻是跟你玩玩啦。」


    不過麻子人很好,所以不可能說得這麽直接啦。


    「最近我在想,麻子真的好能幹。她工作能力強,又獨自把一個家操持得這麽好,而且還有你這個伴。」米倉又歎了口氣。「我能成為麻子的支柱嗎?像今天,我也給她添了一堆麻煩。」


    「我說啊。」


    我挺直腰杆坐好,視線幾乎和垂頭喪氣、縮著身子坐在地上的米倉同高。「老實說,你根本什麽屁忙都幫不上,可是麻子還是邀你來家裏,這樣就好啦,該偷笑了吧。」


    米倉抬起頭。


    「你在安慰我?」


    「你怎麽又突然變得超級無敵樂觀啊。」我尷尬地別開視線。「我的意思是,反正她隻是偶爾對你略施小惠,不用想太多啦。」


    米倉悄悄將手伸向我的背。


    「我可以摸你嗎?」


    「你不是正在摸嗎?」


    「平常的麻子是什麽模樣?」


    「我才不告訴你咧。」


    我沒好氣地說道。米倉不置可否,陶醉地對著遠方發呆。


    「麻子堅強又開朗,而且又愛幹淨、又善良!你真幸福啊。」


    給我等一下,米倉,你美化得太過頭羅。


    我跟麻子在一起的確很幸福,可是啊,她這人冒失得要命,而且發飆時那副瘋狗樣連我也招架不住,還會動不動失魂落魄地咕噥:「工作不順利……」說得更白一點,她這女人連「整潔」兩個字怎麽寫都不知道。


    可是,這是秘密,是我跟麻子之間的秘密。


    當晚,麻子煮了清蒸茄子、涼拌冬粉、蛋花湯跟煎餃,聞起來好香喔。可是麻子,你怎麽可以做煎餃呢?


    我是無所謂啦,我不在意你有大蒜味。可是一般女生親手做料理給男人吃時,應該不會選什麽煎餃吧?不過咧,這就表示米倉「不是什麽重要的家夥」。


    你要有自知之明啊,米倉。麻子的意思是「你這種貨色配大蒜正好」,快醒醒吧。


    然而,米倉卻喜孜孜地在客廳桌上埋頭包餃子。他用看起來活像滿月的餃皮包住摻了一堆大蒜的餡料,這是在廚房準備蒸籠的麻子拜托他做的。


    「我說你啊,麻子是在拐彎抹角告訴你『我根本沒把你放在眼裏』耶。」


    我窺探米倉的手說道。忽然被甩一定會帶給他很大的打擊,這算是我小小的貼心。


    「啊,不行啦春太,那還是生的呢。」


    但是,米倉卻講些牛頭不對馬嘴的話,用手臂把我推開,其間還不忘用手指沾沾碗裏的水,捏緊餃皮。


    「麻子居然記得我說自己喜歡煎餃……」


    這家夥沒救了,滿腦子都在開小花。反正他不久就會察覺真相,隨他去吧。


    麻子、我和米倉在客廳看著院子的櫻花用餐。


    麻子為我準備了特殊餐點——「牛肉塊罐頭」。麻子不常讓我吃這個,我最喜歡這東西了。


    米倉啊,你就吃你的蒜頭吧,我可是吃牛肉呢,這就是有愛沒愛的差別啦。


    「這個周末,櫻花季就結束了。」


    米倉回去後,麻子坐在沙發上呢喃道。


    「明年還會開花啦。」


    我一如既往地將下巴靠在麻子的大腿,閉上眼睛。麻子緩緩撫摸我的頭,將我引誘至夢鄉。


    我的興趣是散步。


    當然是跟麻子一起散步。每天早晚,我們都會邊聊邊在街上漫步。


    天氣晴朗、麻子又有空時,我們甚至會去鄰近的大公園。那兒有廣場,每個人都能自由自在地奔跑、翻滾、玩耍;麻子不大擅長跑步,所以總是在一旁笑著看我玩。


    能自由活動筋骨固然好,但是來公園社交可真不輕鬆。


    麵對向我示好的女性,我必須委婉並堅定地拒絕道:


    「我已經找到真命天女了,抱歉啊。」


    畢竟醋壇子麻子可是正盯著我呢。哎呀,其實你不必監視我啊,我一定會拒絕的。正所謂好男不事二女嘛。


    不隻女人,不知怎的,連小鬼跟老人家都會圍著我打轉。這些家夥有可能被我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跌倒,所以我一刻都不能鬆懈。


    當他們讚美我:「好可愛喔~」、「好帥喔~」時,我也隻能一動也不動地敷衍道:「還好啦。」、「畢竟身體不是白練的。」


    當個萬人迷也是很辛苦的耶。


    我也有知性的一麵,所以散步時也不忘收集各種資訊。我會日日留意鎮上的味道是否有異、檢查地上的失物,以及麻子周遭是否有危險發生。


    下到傍晚的雨,現在停了。我大口吸入潮濕的夜晚柏油味。


    嗯,今天鎮上依然平安無事。


    我尤其喜歡晚上散步。路上人車稀少,世界上仿佛隻有我跟麻子,感覺好舒服。


    好快樂喔——隻要和麻子散步,即使是早已熟悉的道路,我也總是雀躍不已。


    然而,今晚的麻子卻有點悶悶不樂。


    「麻子,你看,吐出來的氣是白色的耶。」


    她對我的話置若罔聞,隻是垂著眼一徑走著。


    「……怎麽了?」


    很難得地,麻子今天出門了。我開心地送麻子出門,獨自看家。麻子很依賴我,我知道正是因為我在,麻子才能安心出門。


    麻子傍晚回來時,身上沾著米倉的氣息。雖然我不喜歡她去見他,不過偶爾給他點甜頭和麻子約約會也未嚐不可啦,畢竟米倉前陣子給了我零食嘛。


    我可是一天跟麻子約會兩次呢,這點小事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令我掛心的是,麻子回來後有點無精打采。盡管她一如往常地跟我說:「春太,我們去散步吧。」但不知怎的,看起來就是不對勁。


    「有什麽心事嗎?」


    我回頭望向慢慢跟在後頭的麻子。「夜路沒什麽好怕的啦,我會把壞人嚇跑的。」


    麻子悶不吭聲。這下子,我真的不知該怎麽辦才好了;麻子有煩惱,但是我卻猜不透她的心事。


    我們進入散步路線中段的小小兒童公園。路燈照耀著鐵格子與溜滑梯,夜晚的公園,連遊樂設施看起來也有些冷清。


    櫻花全謝了。


    麻子坐在長椅上,我則站在麻子麵前,等待她向我吐露心事。


    「氣溫又變冷了呢。春天的天氣真是不穩定呀。」


    「嗯,不過也快結束了,我感覺到綠葉發芽的氣息。」


    我皺皺鼻子。麻子望著我,忽然滾落豆大的淚珠。


    「怎怎怎、怎麽了,麻子!」


    我大吃一驚。麻子以前從來沒哭過。


    「是不是哪裏痛?還是米倉那家夥說了什麽?」


    盡管我拚命安慰她,她仍然不住低頭顫抖。我雙手搭著麻子的膝頭,探出身子悄悄舔舐她的淚水,嚐起來鹹鹹的,裏頭凝聚著麻子不知所措的心。


    「怎麽辦,我該怎麽回答才好?」麻子低語道。


    「別哭嘛,麻子,你不是有我嗎?對吧?」


    麻子雙手緊緊抱住我的背,我在她懷裏磨蹭她的頸項。


    喏,麻子,像這樣抱在一起,就會變得很溫暖羅。你根本不需要哭,因為有我在啊。我永遠隻關心你、為你著想,所以你笑一笑嘛。


    麻子的心跳比我慢得多,那是因為我倆生命的速度不同。我覺得好難過、好哀傷;明明感受得到麻子的悲傷,卻沒能為她做些什麽。


    死米倉!我不知道你到底問了麻子什麽,下次你來我們家,我絕對要把你揍得連你媽都認不出來!


    那一天,我一早就不舒服。


    我覺得有點想吐,肚子好痛。是感冒嗎?大概睡一覺就好了吧?


    在兒童公園靜靜哭泣的麻子,隔天早上已經恢複正常。她精神奕奕地工作,一個人時而歡笑、時而發怒,一刻也靜不下來;可是,她也頻頻將父母的照片從五鬥櫃取出來緬懷,偶爾作勢要打電話,卻又歎口氣作罷,這一切我都看在眼裏。


    嗯——現在果然不是睡覺的時候。我必須發揮自己的魅力,讓麻子稍微舒緩心情才行。


    想歸想,但我的身體卻不聽控製。痛死了啦——肚子裏簡直像在刮暴風雨。


    下到一樓準備吃飯的麻子,一見到癱在客廳的我,倏地大叫:


    「春太,你怎麽了!」


    我不能讓麻子為我擔心。


    「沒什麽啦。」


    我作勢起身,腳卻搖搖晃晃站不穩。麻子衝過來,四處檢查我的身體。


    「不舒服嗎?哪裏痛?怎麽個痛法?」


    「肚子有一點……」


    「我帶你去看獸醫!」


    麻子用毯子將我裹住,打算抱我起來。


    「不行,麻子。住手啊。」


    由於麻子整天坐著工作,所以腰部不好。她經常躺在客廳地板呻吟:「啊!腰好痛,」我一踩上去幫她踏踏,她就會開心地說:「好舒服喔。」


    不是我自誇,身材高大威猛的我非常重,如果麻子抱我起來,肯定又會腰痛。


    再說,抱著我要怎麽去找獸醫?麻子沒有車啊。我身體強健,因此隻有打針才需要去醫院,可是那段路卻得走二十分鍾以上。那段路好遠,好討厭喔,可是討價還價又會惹麻子生氣,我隻好乖乖聽話。我每次都覺得好鬱悶,為什麽非得特地去醫院活受罪,挨那支又痛又可怕的針?


    不對,現在不是在談打針。總而言之,假如讓腰部不好的麻子抱我走那條討厭的路,男子漢的麵子往哪擺?


    「我沒事啦,你別逞強。」


    我扭動身子,硬是不讓她抱;盡管如此,麻子還是拚命想把我抱起來。我舔舔她的手。


    「我隻要躺著就沒事了。」


    「春太、春太,振作點!」


    麻子泫然欲泣地摩挲我的身體。麻子好愛我喔,我真佩服自己。啊,我好幸福。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我努力撐開一邊沉重的眼皮,對麻子說道。哼,帥啊!


    麻子依偎著我,「我不要你死啊,春太~」最後,她終於哭出來了。


    糟糕糟糕,我怎麽能惹心愛的麻子哭呢?可是,我的肚子真的痛得好誇張。


    我會不會就這樣真的死掉?可惡,麻子正在為某事煩惱,我哪能丟下她悠哉地去死啊。


    門鈴響了。客廳回蕩著長長的尾音,麻子起初置若罔聞,但它不死心地連響好多次,她隻好對我說:「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千萬不可以動喔!」接著衝向玄關。


    「來了,哪位!」


    麻子的聲音聽來殺氣騰騰。這種態度不好喔,麻子,搞不好對方是隔壁拿傳閱板(注:日本的社區聯絡板,社區的最新訊息都會寫在傳閱板上,由家家戶戶自行傳閱。)過來的澤木先生啊。對待鄰居要和和氣氣……


    「米倉!」麻子說。


    什麽?米倉?哼,你竟然還有臉來啊!我卯足力氣起身,非把他轟出去不可。


    麻子似乎已打開門,我聽見米倉的聲音。


    「抱歉,突然來打擾。呃,我覺得自己前陣子可能太急了……」


    「現在沒空說這個!」麻子打斷米倉。「春太、春太……」


    「春太怎麽了?」


    麻子跟米倉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你完蛋了,麻子,客廳超級髒亂耶,你敢讓米倉看到這種景象嗎?不好吧,麻子。


    我本來想在客廳門口全力阻擋米倉入侵,但是腳不僅不聽控製,甚至連站也站不穩,虛弱地倒在地上。麻子正巧目睹這一幕,驚呼一聲衝到我身邊。


    「春太!」


    「載去醫院吧。我是跑業務時順道過來的,公司的車停在外麵。」


    米倉一改平時傻楞楞的德性,手腳俐落地用毯子重新包住我,雙手輕鬆抱起。


    一世英名毀於一旦!我居然淪落到讓米倉這家夥照顧我!


    然而,我也無力抵抗。我被安置在後座,隻能讓麻子撫摸我的背,任由米倉開車前往醫院。


    呼!想不到一眨眼就好了。


    醫生逼我把藥吞下去,解放完畢後,肚子頓時變得輕鬆無負擔。


    「誰教你亂撿東西吃!」麻子板起臉說道。「丟臉丟到家了!春太真是個貪吃鬼!」


    真沒麵子。


    「算了,沒事就好嘛。」


    不要講得一副自己很懂的樣子!米倉,你該不會隻是稍微賣我人情,就跩起來了吧?


    米倉將麻子和我送到家後,一溜煙返回公司,可是晚上又來了,說是要看看狀況。你幹嘛來啊?


    「來,春太。別害羞,向米倉好好道謝。」


    麻子步履輕盈地消失在廚房另一頭。她一定是想為還沒吃飯的米倉煮點什麽。要來不會先吃飽再來啊?這家夥真的很厚臉皮耶。


    米倉將散落一地的雜誌跟換洗衣物客氣地推到一邊,騰出自己的座位。


    「幸好你平安無事。」


    他輕輕將手搭在躺著的我背上。


    嗯,該怎麽說呢,我的確欠這家夥人情。我抬眼望向米倉。


    「謝啦。」


    「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麻子一定會很難過。下次別再亂撿東西吃羅。」


    哪壺不開提哪壺,受不了。我不爽地別過頭去。


    「跟你說喔,春太。」米倉語氣真摯地呼喚我。「我想結婚。」


    「要結就結啊。」


    「我跟麻子求婚了。」


    「什麽!」


    我驚訝地站起身。米倉嚇了一跳,趕緊縮回搭在我背上的手。


    「你怎麽啦?」


    「我才想問你怎麽了咧!什麽跟麻子結婚,真搞不懂你是哪條筋接錯線,才會這樣癡心妄想。」


    原來那一夜麻子在公園哭泣,不是因為米倉問了她什麽難題,而是煩惱該如何回複他的求婚。真是大意不得!我知道這個二愣子不知天高地厚,但想不到他竟敢如此膽大妄為。早知道就該看緊他!


    我在米倉麵前來回踱步,對他曉以大義。


    「你聽好,我才是麻子心中的第一位;當然,她在我心中也是無可取代的。我倆是兩情相悅,從你這隻蒼蠅出現前就深愛彼此,現在也是,以後也不會變,因此完全沒有你介入的餘地!懂了嗎?」


    「我懂了!你想上廁所吧?春太。肚子還痛嗎?我去叫麻子來吧。」


    「不對啦!」


    真是個無藥可救的大白癡。我威嚴十足地席地而坐,正視米倉。


    「沒事了嗎?」


    「不,事情可大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給我從頭到尾說清楚。」我厲聲說道。


    米倉歎了口氣.調整姿勢重新跪坐。


    「……老實說,麻子還沒告訴我答案。我突然向她


    求婚,似乎令她感到很煩惱。」


    「麻子隻是在想該如何好好拒絕你罷了,醒醒吧。」


    「我打算永遠等下去。」


    「別鬧了。」


    「除了麻子,我不打算跟別人結婚。今天看了麻子為你心力交瘁的模樣,更加深我的決心。」


    「有些東西你最好也仔細看一看喔。」


    我用下巴指向亂七八糟的客廳。可是,米倉似乎不在意肮髒的環境。


    「麻子常說不需要你以外的家人。我想,大概是父母早逝的關係吧。」


    我覺得是因為她對我用情至深耶。


    不過,原來……麻子是這麽想的啊。麻子,你真傻,怎麽能為了害怕失去,索性什麽都不要呢?你有時就像個膽小的孩子,但這也是你的可愛之處喔。


    「可是我想跟麻子永遠在一起。」


    米倉兀自下定決心。「我想跟她攜手偕老,頂著白發互相扶持、處理對方的大小便,臨終前留下一句:『這一生過得好幸福。』」


    「你又在做夢了。」


    我無奈地搖搖頭。麻子可是每天都幫我處理大小便呢。


    「我簡直聽不下去,你居然想讓喜歡的對象幫自己處理大小便。」


    「我是認真的,春太,所以才希望事先知會你一聲。你願意答應我跟麻子結婚吧?」


    你還沒睡醒啊!鬼才要答應你咧,混帳!我朝米倉飛撲過去。


    「哇,怎麽了?春太。」


    我跨坐在米倉腹部,他整個人仰躺在地。麻子從廚房端著熱騰騰的食物過來。


    「喂,春太!」她說。「真是的,一下子就跟人家這麽要好。」


    不~是~啦~


    我壓力大得快胃痛了。不過呢,既然麻子看起來很開心,今晚就姑且如此吧。


    之後,麻子跟米倉怎麽了?那還用說嗎,當然是什麽也沒有啊。


    米倉照樣來我們家,而麻子則打掃家裏迎接他。頻率似乎比以前高了些,不過既然他不忘帶牛皮骨這種伴手禮孝敬我,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米倉跟麻子在一起好像很快樂。麻子連一個字都沒回答你,你在高興什麽啊?算啦,隨便你吧,米倉。


    經過肚子痛那件事後,我也稍微想了一下。


    無論如何,我都會比麻子先死。說來難過,但這是不爭的事實。


    但是,我並不會因此不敢去愛麻子。隻要還有一口氣,我就要陪在麻子身邊,讓她過得幸福。這點我有信心。


    因為,我可是麻子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深愛的對象呢。


    可是我死後,麻子該怎麽辦呢?


    麻子說我無可取代,總是把我放在心中的第一位;假如我走了,她一定會悲痛欲絕吧。


    不行不行,即使生死天注定,我也不能讓麻子為我的死而難過!我那比山還高、比海還深的愛,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左思右想,我想到一個好點子。米倉!不如稍微給那家夥一點機會吧。


    米倉看起來是個不會感冒的笨蛋,而且應該也比我長壽。再說,他說自己最喜歡麻子,這點似乎不假。


    麻子跟我情比金堅,米倉的感情終究隻是單相思;不過咧,沒魚蝦也好,假若真有個萬一,有他陪在麻子身邊,至少能稍微撫慰一下她的心。


    如此這般,我這陣子願意大發慈悲接納米倉了。簡單說來,米倉算是防止麻子落單的最後防線。我可不是為了牛皮骨才這麽做喔,這是深思熟慮之後的結論。


    今天我跟麻子一起洗澡。她為我衝水、仔細地用洗毛精為我搓洗,然後用吹風機吹幹。洗完後的毛發真是柔柔亮亮、閃閃動人,連我都差點愛上自己了呢。


    「怎麽樣,麻子,重新愛上我了吧?」


    「對對對。春太,坐好。」


    我坐在麻子膝上,她摟著我為我梳毛,令我飄飄欲仙。


    啊,好想永遠持續下去啊。


    我想跟麻子永遠快樂在一起。


    可是啊,麻子。你千萬別忘記除了我之外,還有人深愛著你喔。即使我走了,你也絕對不是孤單一人。


    還有,接下來的話你一定要銘記在心,那就是:我最喜歡、最深愛、最希望能獲得幸福的對象,就是你喔,麻子。就算我死了,也希望你能永遠記住,我曾經如此重視你。


    不過,這是很久之後的事啦。不管怎麽說,我現在都是個年輕有魅力的萬人迷嘛。


    我將上述想法全凝聚在眼裏,仰頭注視麻子。她停止梳毛,微微一笑。


    「春天快結束了呢。」麻子說。


    客廳的光線照亮櫻花樹,枝椏的翠綠嫩芽朝著夜空蓬勃生長。


    「下個春天馬上就來啦。」我說。


    是的,永遠。隻要麻子活得幸福,你的暖春永遠會再度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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