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我直到剛才都不知道兩件事。


    首先,明明至今有很多機會站在窗邊眺望,我卻不知道從自己每日勤勉向學的教室窗戶,看得見我所居住的那個家。


    為什麽沒有察覺?


    為什麽沒看到?


    那個家當然有映入我的眼簾,我的意識卻沒有認知到那個家。簡單來說,就是和「遭遇怪異就會受到怪異的吸引」相反的道理。


    我想,我早就把那個家排除在我的意識之外了。


    至於另一件我不知道的事情,則是那個家失火令我受到的打擊超乎想像──我啞口無言。


    足以令我腦子一片空白。


    受到強烈的衝擊。


    阿良良木在這方麵似乎有所誤會,但我不是那麽成材的人,擁有普通人程度的破壞衝動。他即使經曆黃金周的惡夢,依然對我的人性信賴過度──不,或許他隻是視而不見──但我曾經好幾次許下「那種家還是消失算了」這樣的願望。


    但我沒想到真的會消失。


    沒想到那個家消失,會令我產生如此強烈的失落感。


    並不是產生了感情。


    何況我不想把那裏當成自己家。雖然剛才不小心說那裏是「我家」,但那隻是一時之問脫口而出的話語。


    但我對那裏的情感,足以令我脫口說出這種話,這也是無可撼動的事實。


    是好事?


    這個答案令我猶豫。


    對,這是事實。


    所以是壞事?


    兩種方式都說得通,但是無論如何,事到如今為時已晚。


    因為,消失了。


    我居住十五年的那個家,永遠不存在了。


    我不顧自己今天遲到的處境,向保科老師申請早退,並且理所當然立刻獲準。雖然沒辦法像神原學妹那麽快,但我盡快跑回那個家,目睹消防車與群眾團團圍住現場,此時火勢已經撲滅了。


    火焰已經熄滅。


    什麽都沒有了。


    雖然沒有延燒到鄰宅,卻全毀到一根柱子都不剩。


    這是在申請火災保險金時非常有利的要素,或許稱得上是本次事件的救贖之一。


    說來卑鄙,不過這是最重要的事情。


    啊,不對不對。


    最重要的事情,當然是確定無人喪生。這一點完全不用擔心,因為我已經出門上學,我應該稱為父母的「另外兩人」也幾乎不會在中午之前返回住家。


    因為家裏的三名成員,都沒有把這裏當成家。


    隻是住家,不是家。


    但是倫巴應該葬身火窟了。我哀悼著每天早上勤快叫醒我的自動掃地機。


    比這個家更令我哀悼。


    除了倫巴,還有各種東西被燒掉,應該說一切付之一炬,不過我終究隻是一名高中生,原本就沒什麽重要物品,不會因此而感到困擾。


    真要說的話,我的困擾就是衣物被燒光了。


    不,這一點或許也能套用在我應該稱為父親的人,以及我應該稱為母親的人──那兩個人也不會把重要物品放在住家裏。


    重要物品應該都放在職場。


    我如此心想。


    那個家,不會令我們想把重要物品放在裏麵。


    感覺會被弄髒。


    總之無論如何,這些盡是我不知道的事,有很多事是這個家燒掉才首次察覺。雖然我並沒有當麵見過本人,不過這或許就是那位騙徒──貝木泥舟先生所說的「應該在這次事件得到的教訓」吧?


    我不明白。


    我不懂。


    先不提我是否明白這一點,唯一能肯定的是──我將會流落街頭。


    雖然稱不上喜歡,假日也會因為待不住,即使沒事依然出門打發時間,不過有這個能夠睡覺的地方,還是非常令我心存感激。無論如何,這個事件使得羽川家久違的進行家族對話了。


    對話?


    不,即使是我也想像得到,一般家庭不會把這種行為稱為「對話」。


    我們的這種行為,稱不上是「家庭會議」。


    隻是交換意見,並非交流。


    住家付之一炬,理所當然會衍生出各種繁瑣的程序──目前連失火原因都完全不明,而且也可能是蓄意縱火,所以很恐怖──這是長期問題,還是孩子的我無能為力,所以這天的對話主題是當前的問題,也就是「今晚睡哪裏」。


    羽川家沒有能夠就近協助的親戚,所以這個問題當然沒有議論的餘地,隻能住進離家最近的旅館。不過對於羽川家來說,這才是問題。


    這是最大的問題,也可以說是唯一的問題。


    我們很久沒有同房就寢了。


    睡走廊的我當然不用說,他們那對夫妻也是分房睡,住旅館得花不少錢,而且總不能訂兩三個房間分開住……


    「我不要緊,可以暫時借住朋友家。」


    我在議題陷入僵局之前如此發言。


    如此宣言。


    「難得有這個機會,爸媽就享受一下無人打擾的夫妻生活吧。」


    這不是客套話而是真心話,我明白這是我內心不像普通人的恐怖一麵。我在黃金周已經親身體會到,這是我遭到詬病的地方。


    我不想和這兩人在相同的房間起居。


    自己明明有如此明確的想法,卻把這份想法的優先順位排在最後,這種做法極為不自然。


    我明白。


    我把這場火災當成難得的機會。有這種想法的我,在人類之間非常罕見。


    阿良良木與忍野先生曾經如此告訴我。


    教訓。


    隻不過我沒有活用這樣的教訓,直到現在──但我無論如何都希望那兩人能夠恢複為應有的關係。


    不禁如此希望。


    那兩人原本打算在我成年之後立刻離婚,我希望這次能成為最後的機會。


    我如此心想。


    重建全毀的住家,包含各種程序大約要好幾個月,如果找到租屋處之前的這幾個星期,能夠成為分房十五年的兩人共度的時光,或許會造成某些變化。


    我如此心想。


    不禁如此心想。


    想要如此心想。


    那兩人一口答應了。


    對於想要到處找朋友家借住的我,他們絲毫沒有阻止,反而明顯樂於聽見我主動如此提議。


    不過,理應如此。


    比起三人共處,兩人共處實在好太多了。既然能夠扔掉拖油瓶,他們或許挺感謝這場火災。


    看到他們如此表達喜悅,我也不禁感到開心。


    這樣的我,差不多算是瘋了。


    007


    不過,這下子傷腦筋了。


    不,我打從一開始就感到困擾,但現在最令我困擾的問題,在於我沒有朋友能夠暫時提供地方讓我住。


    我有朋友。


    我的個性有些難處,所以朋友絕對不算多,但我自認在校園生活中,有建立起一般學生該有的人際關係。


    這麽說來,阿良良木經常以自虐……應該是自豪的語氣說他朋友很少,不過隻有這一點,我可以證明他沒有造假。


    他沒有朋友,絕不誇張。


    應該說,他長期以來都刻意擺出避免交到朋友的態度。依照他的說法,交朋友會降低人類強度。


    他真心這麽認為,並且真心這麽說。


    雖然他似乎已經放棄這項主張,不過依然在大好評複健中,我從來沒看過他在班上和其他男生說話。


    應該說,我沒看過他和戰場原同學以外的人說話。


    如同戰場原同學曾經被


    稱為「深閨大小姐」,他如今被稱為「不動之沉默者」,不曉得他是否知道這件事。


    總之,和這樣的阿良良木相比,我是有朋友的人。


    而且相處得很好。


    不過仔細想想,我不曾住過朋友家。


    換句話說,我完全沒有「外宿」的經驗。唔?……


    重新思考,就發現我想不出所以然。


    我非常討厭待在那個家,即使如此,卻也未曾真正「離家出走」。


    如果是阿良良木,或許會說「因為你是優等生吧?」這種話,而且實際上或許如此,不過在這方麵,反倒是戰場原同學的意見比較正確也不一定。


    換句話說……


    「曾經說過『救救我』嗎?」


    就是這樣。


    對象不限於阿良良木,我或許沒辦法向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求救,我不想把事情最關鍵的部分交由他人做決定。


    不想放開主導權。


    希望由自己定義自己的人生。


    所以我──成為了貓。


    成為了怪異。


    成為了我。


    「總之,不要緊的,幸好我有備案。」


    為了激勵自己,我說出這種不算自言自語的話語踏出腳步。手邊的東西隻有帶著上學的書包。今天是新學期第一天的開學典禮,書包裏隻有文具與筆記本,沒有放什麽重要物品,不過現在這是我唯一的私物。


    所有財產隻有一個書包,感覺像是《清秀佳人》安妮?雪莉剛登場的樣子。既然我多少抱持著享受現狀的輕率心態,代表我果然不是一派正經的老古板。


    我的備案不用說,當然就是那間補習班廢墟。


    之前正常經營的時候,叫做「睿考塾」。


    這裏是忍野先生與小忍住了三個月左右的地方,阿良良木春假期間也住在這裏,所以即使看起來再怎麽荒廢,裏頭的設備肯定足以讓一個人過夜。


    這是我的計畫。


    至少隻要有地板與天花板,我就很感激了。


    徒步走過去很遠,但為了今後著想必須節儉,所以我沒搭公車。


    以前忍野先生有架設結界,使得那裏不是想去就去得了的地方,但現在結界已經取消了。


    隻要照著路線前進,自然而然就走得到。


    內部當然沒有電,得趁著天黑之前準備床鋪。


    忍野先生與阿良良木,好像是以桌椅拚湊床鋪?


    那我也如法炮製吧。


    我鑽過圍欄,進入廢墟,沿著階梯走上四樓。之所以選擇四樓,是因為阿良良木曾經告訴我,忍野先生大多在四樓作息。


    換句話說,依照前任居民的生活模式,我想像四樓環境應該比其他樓層舒適,但我的期待完全落空。


    與其說期待落空,不如說徒勞無功。


    我來到四樓進入的第一間教室,天花板開了一個大洞。


    第二間教室,地板開了一個大洞。


    沒有地板與天花板……


    最後一間教室,則是淩亂得宛如受過野獸肆虐。該怎麽形容,就像是阿良良木與真宵小妹為所欲為盡情大鬧之後的光景。


    我有點後悔自己太早下定論了。


    這裏應該沒有荒廢到這種程度才對……


    如果這是自然塌陷造成的洞,這裏的抗震結構就相當令我擔憂了。


    我忐忑不安繼續進行檢視,終於找到一間天花板、地板與牆壁都維持正常模樣的教室。


    即使如此,現在要鬆一口氣還太早了,我立刻著手打造床鋪。感覺這樣像是童軍的野營活動,但我當然沒參加過童軍。


    知識隻是知識,不是經驗。


    這一點也如戰場原同學所說。


    我不斷累積知識,另一方麵也像是累積著毫無意義的事物。


    實際上,明明隻是以繩子拚湊現成的桌子當成床鋪,這項工程卻不輕鬆,首先我沒有用來固定的繩子,隻得離開廢墟跑一趟附近的商店購物。


    「好,完成了。忍野先生的床鋪會多用一張桌子,但我沒有忍野先生那麽高,所以這個尺寸已經夠用了。」


    雖說如此,製作物品很有趣。


    完成的床鋪看起來挺不錯的。躍躍欲試的我,忍不住就這麽穿著製服試躺。


    「唔哇……」


    這樣不行。


    由於抱持著高度期待,受到的精神打擊也很大。


    真的不行。


    我打從心底沮喪。


    這樣跟睡在地板沒有兩樣。


    硬邦邦的。


    我覺得對照組很重要,所以接下來實際試躺地板,結論是果然沒什麽差別。


    不對,因為桌子拚成的床有縫隙,反而更加難睡。


    忍野先生值得畏懼。


    他肯定連躺在針氈都能睡。


    我試著思考阿良良木與小忍當時是怎麽睡的,不過這麽說來,小忍原本是吸血鬼,阿良良木住在這裏的那段時間也化為吸血鬼,所以無法當作參考。


    吸血鬼舒服睡在狹窄棺材裏的感覺,我完全不能想像。


    「被褥,需要被褥……」


    我說著再度走出廢墟。


    我有帶著錢包,裏頭也有現金卡,並不是無法購物。


    除了尼龍繩,我原本就還需要各種生活用品,所以我不認為購物是麻煩事。不過現在的我連公車錢都得省,當然不可能買得起溫暖的羽毛被,得想辦法找其他東西替代。


    這麽說來,我曾經在某本書看過,報紙、雜誌與紙箱是非常實惠的取暖物品,紙箱應該可以到購物中心免費索取。


    考量到必須購買的物品分量不少,回程大概非得搭公車才行,這部分就乾脆一點別再矜持吧,連必要開銷都錙銖必較不是好事。


    人窮誌短。


    真美麗的成語。


    不過正因如此,去程必須徒步。


    我緩緩前進。


    踩穩腳步,步步前進。


    易於保存的食物以及飲用水,這是必備品。床墊我決定使用紙箱的紙板,用來蓋的被子不是雜誌而是報紙。如果使用雜誌就非得撕書頁,但我做不到。即使是雜誌,撕書依然令我心生抵抗,而且報紙隻要攤開就行。


    再來是衣服。


    不能就這樣穿著製服睡覺。阿良良木最近似乎開始認為我連一套便服都沒有,不過當然沒有這回事。


    那兩人沒有對我做過父母該做的事情,但也沒有棄養。


    有為我做最底限的事情。


    宛如履行義務。


    所以至少還是有買衣服給我,隻是我不太想穿。


    不過這一切也已經燒光了。


    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有種全部重設的感覺。


    沒錯,雖然這種念頭很輕率,但我無法否認自己有種灑脫的感覺。


    隻不過,這種灑脫是自欺欺人。


    重設的程序,沒有進行。


    現狀真的隻是暫時避難。


    即使失去,也無法當成未曾存在。


    在購物中心裏的量販店逛了一圈,發現衣服貴得令我意外。雖然得搭電車,但要不要去優衣庫呢……在我開始冒出這種念頭時,不經意看見隔壁的百圓商店。


    我抱持著某種想法過去看看,正如我的預料,果然有。睡衣(款式的運動服)終究沒有下殺到百圓一套,不過有在賣百圓內衣,令我心懷感激。


    我毫不猶豫進行采購,完成購物行程。


    不過,終究不能被阿良良木看到我穿百圓商店的內衣吧……我思考著這種傻事,按照預定搭公車回到補習班廢墟。


    從


    忍野先生身上完全感受不到日常生活的氣息,但他不是吸血鬼而是人類,所以那三個月應該還是有花費心思在生活層麵,我莫名對此感到佩服。


    我在三樓教室開始強化床鋪。以美工刀切紙箱,捆兩層膠帶固定在桌麵。或許有人會認為「即使再怎麽加工終究隻是紙箱」,不過躺起來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我為求謹慎又加貼一層紙板,床鋪至此宣告完工。


    至今的工程令我頗感疲累,所以我決定用餐。


    都是即食的保存食品,所以不用調理。


    「我要開動了。」


    我當然沒有忘記說這句話。


    即使是保存食品,追根究柢依然有犧牲某些生命,肯定如此。


    所以必須心存感激。


    不,即使不是生物,既然會成為我的血肉,就要心存感激食用。


    生命可貴。


    即使已經失去。


    不過老是吃這種東西終究很乏味,或許改天得去買卡式爐與鍋子。現在隻是暫住到那兩人找到租賃的房子,但他們事業繁忙,或許我會住在這裏好一陣子。


    「衛浴使用學校的設備就好……手機如果真的找不到地方充電,也可以借用學校的電,念書可以去圖書室或圖書館,此外有問題的還有……」


    我列舉可能會出現的問題逐一檢討,所有問題都很快就找到應對方法。


    與其說我是擔憂今後的生活問題而擬定對策,不如說我是藉由這種方式,努力確認自己不會因為那個家燒掉而遇到問題。


    就像是以這種方式得出合理的邏輯,解決內心的矛盾。


    我覺得實在很像我的作風。


    「我吃飽了。」


    現在依然處於盛夏季節,日落的時間比較晚,不過回過神來已經伸手不見五指,所以我換上百圓商店購買的睡衣,換穿新的內衣,爬上剛完成的床鋪就寢。


    終究稱不上是好睡的床。


    即使如此,我莫名覺得比起那個家的走廊,我可以在這裏睡得更加香甜。


    009


    嗯?


    是不是少了一個章節?


    我多心了嗎?


    算了。


    如果倫巴來到這座廢墟,打掃起來肯定很有成就感,不過很遺憾,它已經跟著那個家一起燒掉了,所以我今後也沒辦法在它的協助之下起床。


    雖說如此,我深信自己肯定能夠一如往常,在同樣的時間醒來。


    人類擁有一種叫做生理時鍾的東西。


    深刻在體內的生物韻律,不會因為一些小事就亂了節奏。


    何況我是個不曉得睡迷糊為何物的人──我如此心想,但現實並非如此。


    不是睡過頭。


    我反倒是在預定時間之前就醒來了。而且不是自然醒,是被叫醒的。


    倫巴離世的現在,明明不可能有人會叫我起床……


    「羽川同學!」


    此時,我的身體被拉起來了。


    所謂的睡迷糊,應該就是這種無法置信的光景映入眼簾的狀態吧。我等待內心的意識追上知覺,並且悠哉想著這種事。


    我看著麵前抓起我胸口衣領的戰場原同學,悠哉想著這種事。


    「還好嗎?還活著嗎?」


    「呃,咦?咦咦?早安?」


    我一頭霧水進行起床的問候。真的好久沒進行這種問候了。


    而且感到疑惑。


    因為總是冷酷的戰場原同學,居然滿臉通紅淚如雨下直視著我。


    「沒事嗎?」


    戰場原同學再度詢問。


    「唔,嗯。」


    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擔心什麽事,就這樣懾於她的氣勢點了點頭。


    「…………!」


    聽到這句話,戰場原同學終於放開我的衣領,咬唇像是阻止自己放聲大哭。


    「笨蛋!」


    接著,她賞了我一個耳光。


    我被她拉起來,並且被她打了。


    如果想躲或許躲得掉,但她咄咄逼人的樣子,令我隻能任憑她賞我耳光。


    不,我應該還是躲不掉。


    臉頰緩緩傳來熱度。


    「笨蛋!笨蛋!笨蛋!」


    不隻一次,戰場原同學接著繼續打我,途中她的手再也攤不平,變成像是在鬧別扭的孩子,握拳連槌我的胸口。


    完全不會痛。


    可是好痛。


    「一……一個女孩子!居然獨自一個人!睡、睡在這種地方……!要是發生什麽三長兩短怎麽辦!」


    「……對不起。」


    我道歉了。


    不對,應該說我被迫道歉了。因為我對於自己所做的事情,也就是這種類似童軍野營的活動,隻當成在做一件頗為有趣的事情,完全沒有想要反省。


    即使如此,我還是害得戰場原同學,害得那樣的戰場原同學為我如此擔心,隻有這一點肯定沒錯。


    即使這種心態很輕率,我依然頗為高興。


    感到高興。


    「不行,我不原諒,我絕對不原諒。」


    戰場原同學說完之後,像是依偎、像是緊抓、像是哀求般抱住我。


    宛如再也不放開我。


    「我不原諒。就算你道歉也絕對不原諒。」


    「嗯……明白了,我明白了。對不起。對不起。」


    即使如此,我依然反覆將道歉的話語掛在嘴邊。


    我也緊抱住戰場原同學,不斷向她道歉。


    後來戰場原同學哭了三十分鍾左右,剛好是我平常的起床時間。


    010


    「我從昨晚就一直打電話給你。」


    後來戰場原同學若無其事恢複為原本的冰山美人如此說著,切換的速度快到值得驚歎,但她通紅的眼眶依然通紅,終究是少了一點正經的感覺。


    相對來說,我的頭發似乎翹得很嚴重(被形容成超級羽川人),果然是床鋪的問題吧,因此我也沒有正經感可言,和戰場原同學差不了多少。


    不過戰場原同學如今完全展現出平常的風格,剛才的號啕大哭簡直像是假哭,我還是覺得她在這方麵很厲害。


    率直覺得她好可愛。


    甚至令我不在乎自己亂翹的頭發。


    「我完全無法想像家裏失火會是怎樣的心情……也覺得這種時候或許不會想跟別人講話,所以一直避免打電話,但我還是好擔心,才下定決心『不管了,就打吧!』並且打電話,可是完全接不通。」


    「啊,抱歉,我關機了。」我如此說著。「考量到今後的野戰生活,我覺得盡量節儉比較好。」


    我之所以沒有用手機代替鬧鍾,除了相信自己的生理時鍾,當然也包含這個實際的理由。


    而且我不認為學校會準許我使用插座(向老師說明原因應該就能借用,不過校內基本上禁止使用手機)。


    「真是的,你就是這麽正經八百……隨便借用附近的插座不就好了?」


    「這樣就是偷電了。」


    「托福我跑遍整個城鎮,向好多人打聽消息,才知道羽川同學似乎要借住朋友家,但我沒問到班上哪個同學要讓羽川同學借住。」


    「你,你問了多少人?」


    「通訊錄所有人。」


    「…………」


    超越怕生的界限,達到「不信任人類」這個極致的戰場原同學,如今成長了。但是她的成長,也使得我下落不明的消息傳遍全班……


    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而且,對不起,我也見到羽川同學的父母了。」


    「咦?」


    我嚇了一跳。


    換句話說,她造訪過那些人下榻的旅館。


    其實隻要持之以恒循線調查肯定找得到……畢竟並沒有藏匿行蹤,也可以用信件包裹來調查。


    戰場原同學肯定是認定我也在那間旅館,認定我就在那間旅館才會造訪。


    「這樣啊,原來戰場原同學已經見過我的爸爸……與媽媽了。」


    「不應該用爸爸媽媽稱呼那種人吧?」


    戰場原同學滿不在乎如此說著。


    完全不在乎。


    似乎不太高興。


    以前的她,完全無法從表情看出她的想法,但最近會讓情緒顯露在臉上了。


    包含高興的情緒,悲傷的情緒。


    以及憤怒的情緒。


    ……她遭受到的對待可想而知。


    那兩個人要是多做點表麵工夫該有多好──他們在黃金周對待忍野先生的態度似乎也很惡劣──不過在這個場麵講不出好話的我沒資格這麽說。


    我無法幫他們說情。


    「看來似乎有不少隱情,我不會深究就是了。」


    她和阿良良木不一樣,幾乎不知道我這個家庭的狀況,不知道羽川家的不和與扭曲,但她似乎不打算追問,三兩下就回到原本的話題。


    手腕實在高明。


    甚至令我憧憬。


    「後來我沒頭沒腦到處找,終於在今天早上想到這裏。不,我從一開始就有想到這裏,但我不願意想像妙齡少女會在這種廢墟過夜……想說不可能這樣,想說怎麽可能會是這樣,所以到最後才來這裏找。」


    「嗯。唔?那麽戰場原同學,難道你徹夜找我?」


    「不用懷疑,我戰場原同學就是徹夜在找。連貫徹夜,簡稱貫徹。所以情緒才會激動過頭,在找到羽川同學的時候掉眼淚。」


    戰場原同學如此說著,真可愛的藉口。


    順帶一提,日文的正確說法應該是完全徹夜,簡稱完徹。


    「……但我覺得妙齡少女在深夜街頭徘徊也相當危險。」


    「你這麽說我也無從反駁,因為我做事總是不顧一切。」


    戰場原同學如此回答。


    仔細一看,她身穿牛仔褲與t恤,是非常輕便的打扮,而且汗水濕透全身,與其說她直到剛才都是漫步徘徊,更像是以神原學妹的速度四處奔走。她就是給我這樣的感覺。


    「謝謝。」


    我盡可能以隨口提及的語氣簡短道謝,然後下床。


    身體沒有酸痛。


    阿良良木再怎麽形容,我都不認為自己是個優秀的人,不過我似乎有打造床鋪的才華。


    將來當個打造床鋪的專家好了。我如此心想。


    這方麵應該是去德國進修吧?


    「別在意,我是自願這麽做的,而且看來我是白操心了。」


    「沒那回事。如今聽你這麽說,我總算明白自己做的事情多危險了。俗話說火會令人瘋狂,我似乎也因為火災變得有點失常了。」


    「是嗎?我反倒希望如此……因為羽川同學即使在平常的狀況,也會做出非常危險的行動。」


    「是嗎?」


    「比方說誘惑阿良良木。」


    「唔……」


    我輕呼一聲。


    難以反駁。


    我難以反駁自己沒有誘惑他。


    是我讓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這個說法在世間意外受到認同。


    「阿良良木和我剛認識的時候真的很冷酷……但現在完全沒有昔日的影子了。」


    「是因為……我嗎?」


    「畢竟現在要處理虎的事情……無論如何,我確實擔心過度,居然會慌成那樣,對不起。好啦,那我們出發吧。」


    「你說出發,是要去哪裏?學校?」


    「我家。」戰場原同學宛如理所當然如此說著。「我先把話說在前麵,羽川同學,即使你想抵抗,我也要帶你走,甚至不惜把釘書機插到你嘴裏,或是往你的後頸打下去。」


    「…………」


    她講得像是真的對阿良良木做過這種事,我當然不可能違抗這道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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