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牛蹲在地上抽了半夜的煙葉子,李翠翻了好幾個白眼,沒理會自家男人,轉身就牽著元寶去哄銀錠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翠張羅了好吃食,遞給張大牛一張餅子。


    “想好沒有?”李翠問道。


    張大牛悶聲嗯了一句,吃完一個餅子才說道:“一會我去縣城,把這個事和狗娃子說了。”


    李翠趕緊又遞了一碗粥,道:“小孩子知道啥子事兒,不都是聽大人的?”


    張大牛瞅了一眼李翠,粗聲道:“我知道你瞧著那娃子不順眼,但這畢竟是大事兒。咱又不是他爹娘,這事兒必須要和狗娃子說。”


    李翠一聽不幹了,聲音也抬高了:“當家的,你這是咋說話呢!我這也不是為了狗娃子好麽?百草堂的養少爺,又不是送到什麽人家當奴才。要我說,指不定是那娃子的死鬼娘在下麵後悔了,求了閻王老爺給的福氣呢。”


    “婦道人家,你知道個啥?簽了那玩意,和奴才有啥區別,就是一個好聽一個不好聽罷了。”


    李翠聲音稍微小了一些,還是堅持道:“我可不管那啥區別不區別的,你又不是沒瞧著上次他回來,穿的拿的,可比從咱家出去強多了。要是在外麵在過上兩年,說是城裏人我都不敢懷疑。你再瞧瞧咱家元寶銀錠,吃的啥,穿的啥?”


    “你就是個死腦筋!那孩子在城裏過的好著咧,才不要你個舅舅瞎好心。”


    張大牛懶得和婆娘吵,隻是說了一聲:“去準備些幹糧,我路上帶著。”


    李翠還在一邊聒噪:“十兩銀子,十兩銀子,你自個兒好好想想。”


    蒼術在藥鋪裏幫忙打下手,抓藥捆藥手腳利索,送走了客人,就看到自家的舅舅正別別扭扭的在門口張望。


    蒼術小跑到巷子口,道:“舅舅,你怎麽來了?”


    張大牛看了一眼藥鋪裏麵,唐大夫衝著他點點頭,張大牛覺得有些發軟。心裏嘀咕著,這城裏人都是吃人的狐狸,狡猾著咧。


    “那個,我有點事想和你說。”張大牛期期艾艾的開了口。


    “啥事兒?”蒼術問道。


    張大牛把唐家的意思說了個大概,就瞧著蒼術一張臉變了顏色不說,連手腳都抖起來。


    “舅舅,你說東家想讓您賣了我,然後再收養我?”


    張大牛覺得這狗娃的眼神有些戾氣,倒不像是個娃子,反而是個大人了。


    “那舅舅,你咋想的?”蒼術問道。


    蒼術自打從癩狗那知道這個信兒,也是上了兩分心,也向白嵐打聽了所謂賣身契這回事兒。


    一句話簡單來說,老子賣兒子,沒啥說的。擱前朝的災荒年,幾斤米麵就能換一個人了。本朝治下天下太平,賣人這樣的事兒就少了。但是也有那活不下去的,想著把自己賣到府上討口飯吃,就像之前白嵐也想自賣為奴,卻因為腿腳的問題不成。


    被賣了的人,一是一直老實本分的當著奴才,主家也不會太虧待。二是不老實本分,想著逃跑的,就是逃奴了。這樣的人一來沒有當地的身份證明,除非找個偏僻的地方過下去。不然一旦被發現,就直接充軍塞外。而這身份證明又是啥,就是男子滿了十二歲,由當地的裏正帶著去官衙做個記錄,有熟人作保證明,這男子是我們村的誰誰家的。


    現在蒼術沒滿十二歲,他舅舅又等於是他唯一的長輩,在對於他的處理上有著絕對的發言權。換句話說,就是他舅舅把他賣了,蒼術也隻能認命。這也是為啥唐大夫壓根就沒準備知會蒼術的原因。


    唐大夫想的好,這邊和蒼術舅舅悄悄把蒼術的賣身契過了官府文書。那邊瞞著蒼術,但是把蒼術收成義子。那蒼術豈不是感恩戴德?若是蒼術一直被瞞下去,等到十年二十年才發現不好了,唐家拿著他的賣身契,他也隻能認了。


    蒼術腦中飛快的轉了一圈,盡量做到心中有譜。


    張大牛說道:“我這次來,就是想看看你咋想的。上次你不是說你們東家待你挺好,少東家人也不錯?”


    蒼術飛快的反駁道:“舅舅,這個你就糊塗了。他若是苛待我,我心裏受了氣,幹活自然就不積極。相反,他若是好好待我,我心裏感激,我幹活就利索。這也就不存在啥好不好的,他們對我有多好,就想著我能多忠心多幹活。”


    張大牛張大嘴,沒想到蒼術說了這麽一通歪理,在張大牛這種老實莊稼漢看來,這種理論不亞於歪理邪說了。


    “那你是不願意?”張大牛問道。


    蒼術點頭,清楚的表達了自己的意願,道:“我不願意。”


    張大牛有些為難,道:“其實唐家人不錯,你縱然是賣到他家裏去了,也是吃得好睡得好。再說,他還要收你做義子。”


    “舅舅糊塗,在別人家吃的再好,也是別人家。舅舅,我不願意一生一世的為奴,更不願以後我的孩子,我孩子的孩子都是奴才。皇上英明,治下太平,我就是去別的地方打些散工,吃糠咽菜,吃的也是自己的勞動所得,不是賣身錢。”


    蒼術這番話說的淚流而下,他生怕這個舅舅把自己就那麽給賣了。若真是那樣,蒼術覺得就是當了逃奴,被充軍塞外,也強過一生受製於他人。若是沒有上輩子的那些記憶,蒼術還至於抵觸這件事到如此地步。那些日漸朦朧的記憶,可能隨著這輩子這樣那樣的苦日子而被漸漸的遺忘,但是有些東西卻是深深的根植在骨髓中,有些骨氣和傲氣,在本朝人看來無足輕重的東西,卻是上輩子最深刻的烙印。


    張大牛被說的有些觸動,窮人自有窮人的骨氣,若不是實在過不下去了,誰也不能賣孩子。


    “那咱回家。”張大牛道。


    “咱這次拂了你東家的意思,你也留不下去了。一會你去收拾收拾,我去給唐大夫說。”


    “舅舅,謝謝您。”這一聲謝,蒼術說的真心實意。


    張大牛摸摸蒼術的頭頂,想著一會要和唐大夫說的事兒。


    “這次來,可是想好了?”唐大夫問道。


    在唐大夫看來,自己做的這些事兒可算是仁至義盡,誰也不曾虧到,也算是為了唐林煞費了苦心了。


    “那個,那個唐大夫。”張大牛搓搓手,有些緊張。


    “您說的那個事兒,俺怕是不能答應。”


    “是錢少了?十兩銀子可不算少了。”唐大夫道。


    “不,不是錢的事兒。”張大牛老臉一紅,還是硬著頭皮繼續解釋道。


    “那娃子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也是我妹子留下唯一的骨血。若是那災荒年,多一張嘴都活不下去的份上,就是賣了我心裏都有愧。倒是現在這年景也好,主家也寬厚,我還為了銀子把那娃子賣了,我就真不是人了。”


    唐大夫看著張大牛,倒沒想到張大牛會這麽說。


    “那你問過蒼術沒?蒼術在我這裏,不說吃喝問題,還能學到不少東西。這些東西,你也知道,怕是出了我這個門,就再也學不到了。”


    張大牛整個腦袋都低下去,心裏想著可不能把蒼術說出去,不然人家東家待他這麽好,還以為養了白眼狼呢。


    “蒼術咋想的我不管,我就是活著一天,我也不能眼睜睜的他為了銀錢就把祖宗的臉給丟了。”


    唐大夫有些頭疼,碰到張大牛這麽一個老實人又倔強的,還真是不好說話。


    “唐,唐大夫。我知道這次是我不開眼,拂了您的好意了。那孩子,我今兒就領走。”張大牛道。


    “這事兒,就斷無可能了?”


    張大牛不說話。


    唐大夫道:“那你便領回去。”


    回到後屋,唐大夫氣的摔了一個杯子。


    “無知莽夫!”


    朱珍在旁邊小心翼翼的搭話:“當家的,那咱們該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當然是讓人領回去。這樣的白眼狼我們唐家養不起,翅膀沒硬就敢吃羊,哪天我們沒了,團團還不被賣了!”


    “當家的,您消消氣。要不咱把蒼術叫來問問?說不準那孩子自己想留下來呢。”


    “哼,沒用。他舅舅不放話,咱以後也是白養著。更何況我是瞧著那張大牛先把蒼術叫走的,這事兒怕是那孩子也不同意。”


    “當家的,要我說,咱當初就是想錯了。總想著先養著一個看看樣子,看好了再要。咱要是直接買一個,怎麽□不還是咱們說的算?”朱珍道。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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