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承佑飛快掃視一圈, 似是瞧見了麽,轉頭尋到寬奴,衝他招了招手,等寬奴到了麵前, 低聲叮囑幾句, 寬奴點點頭, 帶著來名護衛混入人群中。


    嚴司直低聲同藺承佑商量一,回身指了指兩名穿常服衙役, 讓他們立刻尋一架兜籠來, 自己則起身負責維持現場的秩序。


    藺承佑重新低頭審視武緗,突然一指她右胳膊肘一大塊汙漬:“這是何時弄汙的?”


    武元洛早已是麵色如灰,聞言看了看妹妹胳膊,不由也是一怔,厲聲對身邊婢女道:“說話啊!”


    婢女們猛一哆嗦,忙惶然搖頭:“婢子也不知,方才娘子衣裳明明還幹幹淨淨……”


    滕玉意心驚膽戰打量那一處, 顏色明顯比別處更深些,看著像潑了油湯之類的物事, 別說武緗自己,婢女也絕不可能容許自家娘子衣裳如此髒汙。


    所以從弄汙衣裳到武緗出事,一定隻隔了很短的工夫。


    忽又想起菊霜齋窗外那一幕,前腳盧兆安出現,後腳武大娘就出事了,加上紹棠那位突然被奪魂同窗胡公子, 簡直沒法不往盧兆安身上想,此處人山人海,縱算藺承佑有通天之能也照管不過來, 滕玉意唯恐盧兆安趁亂逃走,忙示意長庚過去提醒藺承佑。


    “大理寺官員在此辦案,無奉不近前。”嚴司直好聲好氣攔住長庚。


    藺承佑卻一眼認出了長庚,這護衛雖說易了容,今晚卻一直跟在滕玉意身邊,隻當滕玉意有事尋他,忙道:“嚴大哥,放他過來吧。”


    長庚近前將滕玉意方才發現說了。


    藺承佑四下裏一望,擠在最前排看熱鬧的大多是五大三粗漢子,他一時沒能在人堆裏找到滕玉意,隻好低聲說:“此地危險,先帶你家主人回菊霜齋。”


    長庚應了。


    滕玉意本就急著找阿姐和紹棠,聞言忙從人堆裏出來,她現在不擔心別的,就擔心阿姐和紹棠安危。


    沒走多遠,就看到阿姐和紹棠迎麵走過來,阿姐身邊還有一位身材頎秀男子,那人濃眉大眼,長相與聖人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滕玉意怔了怔,阿姐怎會與太子在一處?


    太子這一顯然也聽說這邊出事了,臉上都有些不安,杜庭蘭臉色發白,邊走邊用目光在人群裏找尋著麽。


    漸漸走得近了,太子像是察覺了周圍的目光,不動聲色拉開與杜庭蘭的距離,隨後帶著身邊人快速穿過人堆,冷不丁望見地上武緗,即大吃一驚,走到藺承佑身邊半蹲下來,低聲詢問發生了何事。


    杜紹棠望見人群裏滕玉意,不由又驚又喜:“玉表姐!我們正尋你呢。”


    杜庭蘭急步走近,一把抓住滕玉意的胳膊:“那邊到底出什麽事了?”


    “先別過去,凶手可能混在人堆裏。”滕玉意依舊滿臉錯愕,把杜紹棠姐弟拉到人少處, “阿姐,你們怎麽與太子在一起?”


    杜庭蘭臉微微一紅,杜紹棠瞄了瞄阿姐,表情頓生古怪。


    ***


    杜庭蘭和滕玉意傍晚出來時就商量過今晚引賊的事,因此先前滕玉意借故去買糖人時,杜庭蘭也就未跟出來,等了一不見妹妹回轉,心裏不免有些擔心,便也同尋了個由頭,帶著弟弟出了樓。


    姐弟倆剛到門外,人群中就有個小廝不聲不響靠近,霍丘原本要出手對付那人,認出對方是藺承佑身邊長隨,一下子愣住了,寬奴把姐弟倆請到不起眼的角落裏,客客氣氣地稟明來意。


    說自家世子有件要事想同滕娘子打聽,請杜娘子幫著遮掩一二,萬一有人打聽滕娘子下落,隻說滕娘子去臨水齋取定好的首飾好了,還說臨水齋掌櫃也都提前打好了招呼,杜娘子不必有所顧慮。


    杜庭蘭姐弟同藺承佑打過幾回交道,知道此人是藺承佑心腹,哪怕滿心疑惑,也隻好應了。


    為了讓自己返回時顯得更自然,姐弟倆就順手買了些玉尖麵,回到菊霜齋分發給同窗們,不一同窗們也坐不住了,紛紛相約離開。


    杜紹棠勉強又捱了半個時辰,眼看樓裏沒幾個人了,便說:“阿姐,今晚這樣熱鬧,老坐著有麽意思,我們也去逛逛吧。”


    非要拉著姐姐出樓。


    一到了外頭杜紹棠就活躍起來了,到河邊放了許願燈,又拽著姐姐閑逛起來,杜庭蘭一麵走一麵找尋滕玉意,可惜一直走到臨水齋都沒消息。


    姐弟倆隻好又沿著原路返回,半路遇到胡人耍尋橦,那胡人錦衣朱褲,兀自在半空中一根長繩上縱躍騰跳,那靈巧身形堪比猿猴,杜紹棠年紀小貪玩,頓時來了興致,拖著姐姐近前觀看,碰巧有位老媼抱著孫子從人堆裏出來,迎麵撞上杜紹棠,老媼來不及抽腳,被杜紹棠重重踩了一腳。


    杜紹棠嚇後退幾步。


    杜庭蘭一愣,忙伸臂扶住老媼。


    杜紹棠很快穩住身形:“老夫人,沒事吧?”


    老媼青襦素裙,頭上連根木釵都無,懷裏孫子抱著個破舊的撥浪鼓,也是一身粗布衣裳。


    老媼不提防被人踩了腳,自是一肚子火,待要大啐幾句,才發現踩自己是一個衣飾華貴小郎君,再看扶著自己小娘子,也是通身貴氣,心知對方非富即貴,硬生生把那句“是不是沒長眼睛”給咽了回去。


    啐是不敢啐了,麵上卻沒麽好氣,老媼推開杜庭蘭的手,一瘸一拐抱著孫子走到一邊,大聲呼痛道: “唉喲唉喲,疼煞老身了。”


    她這一喊,把周圍人目光都吸引過來了。


    杜紹棠慌了神,這婦人年事已高,他這一腳下去,該不踩斷了對方的趾骨吧。


    杜庭蘭臉上也火辣辣的,好在頭上戴著帷帽,不至於被太多人圍觀,忙示意弟弟道歉,自己則扶住老媼,一個勁地溫聲寬慰:“舍弟冒冒失失,老夫人莫惱,這附近就有醫館,我們陪您去瞧一瞧。”


    杜紹棠躬身深深一揖,赧然道:“對不住,都怪晚輩莽撞。”


    老媼刁鑽歸刁鑽,心眼卻不算很壞,想了想,對方原本可以不予,隻因教養好才留下來好言好語賠禮道歉,聽了姐弟倆這軟聲軟語幾句話,肚子裏氣早就消差不多了。再說腳上本無大礙,真要到了醫館,說不定醫工連瓶藥水都懶拿,於是粗聲粗氣地說:“用不著。這位小郎君,你看著瘦瘦弱弱的,踩人氣倒是夠大的,老身這腳麵怕是要腫好幾天了。”


    杜庭蘭自是過意不去,看老媼說死不肯去醫館,隻好取出一個小錢袋,把裏頭的幾緡錢給了老媼的孫子。


    這回換老媼過意不去了,杜庭蘭心知老媼有顧慮,便含笑說她孫兒生可愛,這錢是給小郎君買吃食。


    老媼這才眉開眼笑接了。


    姐弟倆轉過身,就看到不遠處有個穿紫衣少年郎笑看著這邊,眼神溫和可親,氣度也雍容不凡。方才那一幕,都被這人瞧見了。


    杜庭蘭姐弟在樂道山莊見過太子,不由詫異相顧:太子殿下。


    太子像是獨自出門閑逛,白龍魚服,身邊隻帶了幾個隨從,這種情況下不好貿然上前禮,姐弟倆隻好裝作沒認出太子。


    走了沒多遠,杜紹棠看到路邊有個商販賣蒸梨,興衝衝地說:“阿姐最愛吃這個了,阿姐你等一等,我去買兩碗。”


    杜庭蘭隻得停下腳步。


    經過方才那一遭,杜紹棠生恐再踩到旁人的腳,明明到了人堆外,卻遲遲擠不進去。


    杜庭蘭惦記著去找滕玉意,見狀便要喚弟弟出來,可就在這時候,有幾個人走到小攤前,一口氣買下了好幾碗蒸梨,太子回身把兩碗遞給杜紹棠,笑著說:“杜公子,拿著吧。”


    杜紹棠呆了一呆,他本以為太子一早就去了別處,沒想到竟也到了此處,不好拂太子意,於是恭謹地接過梨碗,道過謝之後,徑自從人堆裏出來,把其中一碗給了姐姐。


    杜庭蘭疑惑歸疑惑,也隻能一頭霧水收下這份好意。


    有了這碗蒸梨交情,太子順理成章與姐弟倆同。


    “杜公子在國子監念書?念了幾年了?”


    太子聲音宛如清風。


    杜紹棠一貫膽小,這兒早嚇魂不守舍了,抬袖擦汗時,下意識瞟向阿姐,結沒對上阿姐眼神,卻瞥見了不遠處霍丘,自從玉表姐把霍丘派到他身邊,霍丘是朝乾夕惕,連一次差錯都未出過,想想這可都是玉表姐調-教出來的人,而玉表姐隻比自己大四歲……


    以往他事事都聽爺娘和阿姐,這段時日他指派了霍丘不少事,漸漸習慣了自己拿主意的感覺。


    他定了定神,試著按照自己想法回答道:“某五歲開蒙,已在國子監念了六年書了。”


    太子溫聲說:“杜家子弟個個芝蘭玉樹,令尊更是才貫二酉,聽聞杜公當初進士科了第一等,卻因作了一篇《百姓苦》長賦被吏部的昏官貶謫出了長安,我有幸拜讀了這篇長賦,別的官員慣於歌功頌德,令尊卻字字為百姓叫苦,可惜這篇長賦並未傳到我阿爺手裏,就被年那位昏庸無能的顧尚書擅自壓下了,這事……杜公子可聽說過?”


    杜紹棠暗暗捏了把汗,那是阿爺仕途重大轉折點,原本前途無量,自此跌落穀底,這話事關杜家前途,絕不能隨意作答,他一時拿不定主意,隻好求助似看向阿姐。


    太子看在眼裏,不免有些懊悔,本想隨便找些話頭,沒想到叫姐弟倆如臨大敵。


    杜庭蘭察覺弟弟求助的視線,麵上沒吭聲,脊背卻挺得更直了。


    杜紹棠心裏一亮,斟酌著字句道:“阿爺常說身為朝廷官員,第一要義是為聖人和百姓分憂,越是明君,越能納諫如流,所謂‘法有所失 ,卿能正之’。正因為聖人是一位視如子明君,阿爺才敢秉筆直書。”


    太子微微笑了起來,這番話不卑不亢,頌揚君主的同時,也再次剖白了杜家人忠直心腸。


    他聽說杜裕知性情太過耿直,常常麵折人過,這樣看來,杜紹棠似乎要比父親柔和一些,外圓內方,尤為可貴。


    是了,杜夫人出身太原王氏,姐弟倆的性子許是隨了母親,難怪杜庭蘭那樣溫柔敦厚。


    杜庭蘭心中更是百味雜陳,阿玉總說要弟弟獨當一麵,她和阿娘卻總是不放心,如今看來她和阿娘錯太深了,這世上哪有離不開護翼小鳥,仿佛就是一刹那間,弟弟就長大了。


    就不知太子接下來還問什麽,不過看樣子她不用時刻懸著一顆心了。


    太子不免有些無奈。


    怪他,他這也是第一次同小娘子搭訕。


    阿娘別的事都管鬆,唯獨在未來兒媳事上分外留心,遷入東宮前,他身邊沒有侍婢,遷入東宮後,宮裏亦隻有些年長的嬤嬤。


    不隻如此,阿娘還叮囑幾個兒子以阿爺為典範,一生不許納妾。


    太子心裏很清楚,年正是因為先帝身邊側妃多,才致使繈褓中的阿爺險些遭了毒手,阿爺深惡後宮爭寵,多年來從未納過妃嬪,他們自小將阿爺對阿娘專情看在眼裏,也覺這是天經地義事。


    到了今年,他在阿娘要求下開始留意長安這些仕女,原本他因為滕紹緣故對滕玉意萬分好奇,不巧在樂道山莊那一晚滕玉意風疹發作,他沒能瞧見滕玉意的長相,倒是被杜庭蘭吸走了全副心神。


    從前隻是遠觀,剛才卻近距離窺見了杜庭蘭的相貌,風一吹,那薄薄紗簾壓根擋不住什麽,杜庭蘭瓊鼻櫻唇,生就一雙彎月般的眸子。


    他從來沒見過那樣溫柔清澈眼睛,一望之下,心跳止不住加快。


    看出杜紹棠有些局促,他決定轉移話題,笑道:“那邊有說變文,要不過去聽聽?”


    姐弟倆同時鬆了口氣。


    就當這時,大批人潮朝青龍寺門前拱橋湧去,杜庭蘭始料未及,差點被人群衝倒。


    杜紹棠身軀單薄,自是護不住阿姐,霍丘被隔在了三尺之外,一時也無法近身,杜庭蘭被身後的人潮不斷推擠,即將跌倒一瞬間,被人伸手穩穩扶住了。


    杜庭蘭狼狽抬頭,恰好對上太子眼睛,太子鬆開手道:“那邊好像出了麽亂子,過去瞧瞧吧。”


    杜庭蘭自是感激不盡。


    可是越往前走,她心裏疑惑就越濃,無論人群多麽擁擠,隻要碰到走不動的時候,太子總能不動聲色幫她擋一擋。


    她自然知道這意味著麽,隻有格外關注某個人,才把對方的舉動全看在眼裏,還有今晚太子未免出現太巧,青龍寺戲場那樣大,太子卻一直與他們同路。


    她越琢磨越心驚。


    好在一到事發地點,太子就自發與他們分開了。


    ***


    “阿姐?”滕玉意好奇望著杜庭蘭。


    杜庭蘭不知如何接話,這件事實在太古怪了,但細細一想,又覺一切隻是湊巧,杜紹棠則認為太子態度過於熱忱,低頭想了想,悄悄把方才事都說了。


    滕玉意怔住了。


    青龍寺附近可以遊樂地方那樣多,太子去哪不好,偏要同阿姐他們同,關鍵這一路還打聽了那麽多杜家的事。


    然在滕玉意的眼裏,阿姐是這世上最美的美人兒,上回在樂道山莊在一眾才女中拔頭籌,太子不在場則已,在場瞧見了,心動也不奇怪。


    隻不過今晚遊人如織,剛才那一幕估計被不少人瞧見了,好在阿姐戴著帷帽,附近也沒幾個人認識太子。


    滕玉意放下心來,攙住杜庭蘭的胳膊:“這地方不好說話,我們先回菊霜齋。”


    杜庭蘭踮腳眺望事發地點:“到底出什麽事了?”


    滕玉意就把先前事說了。


    姐弟倆大驚失色。


    三人回到菊霜齋,門口站著大理寺的兩名衙役。


    同窗幾乎全回來了。滕玉意在心裏默默數了數,人都在,唯獨少了武緗和武綺,一個是出了事,一個則陪著阿兄在邊上幫忙。


    柳四娘等人直抹眼淚:“大夥高高興興出來玩,誰知竟出了這樣的事,凶手真是膽大包天。”


    彭大娘和彭二娘也憮然歎氣:“你們沒瞧見麽,武大公子和武綺都急成麽樣了,出了這樣的事,武家絕不善罷甘休。”


    “丟了一魂一魄是什麽意思,不知還能不能找回來?”


    鄧唯禮眼中也有淚痕,沉默了半晌恨聲道:“今晚事太奇怪了。武緗說要領我去見一個人,要我在第七個橋墩處等她,結沒等來武緗,卻被大夥誤以為我與成王世子同遊。”


    李淮固愣了愣:“你時不知道成王世子在你邊上?”


    “事後我兩個婢女就告訴我了,可事實上,我那會兒一心等武緗,都沒留意身邊有哪些人。”


    滕玉意忍不住道:“這話是武緗親口對你說的?還是別人幫忙傳話?”


    “武緗親口對我說的。”鄧唯禮抽噎了一下,“奇怪的是這話一說完,一整晚我都沒能找到她,好不容易見到她從樓前路過,沒等我麵問她在搞麽鬼,她就出事了。”


    同窗們麵麵相覷:“這不太巧了,想讓我們誤以為你同成王世子幽會?但這樣做對她自己又有麽好處?”


    有位柳家遠方親戚傻乎乎插話道:“我聽說武大娘是太子妃競選人之一,倘或叫大夥誤以為鄧娘子跟成王世子有私,她不就——”


    柳四娘場變了臉色:“五郎你閉嘴。”


    那人嚇不敢作聲了。


    鄧唯禮斷然道:“不可能,武大娘是什麽樣的性子我還不知道嗎?她才不因為這種事害人呢。”


    旁人也附議:“就是,武大娘可是出了名心腸軟,平日與世無爭,不然也不被鎮國公府段青櫻偷偷撬了牆角。”


    “但凶徒取走武大娘魂魄,總要有個緣故。”


    彭錦繡似乎想起了麽,猛地打了個哆嗦:“上回聽人說太子有了意中人,說那人性情溫柔,太子一見傾心,書院裏有才有貌娘子不少,性情溫柔卻沒幾個,說的就是武大娘吧,凶手不是因為這個才——”


    女孩們一愣。


    太子妃人選牽一發動全身,塵埃落定之前,宮裏絕不泄露半點風聲。


    彭家從何處消息?


    彭花月大聲打斷妹妹,強笑道:“諸位莫見怪,二妹憨直得很,估計是某位同窗跟武大娘開玩笑,我這妹妹卻信以為真。”


    彭錦繡也自知失言,惴惴揪住了巾帔,接下來一個字都不敢說了。


    就聽門外有人說話,不一衙役進來說:“請問哪位是鄧娘子?大理寺官員有幾句話要麵詢問。請上二樓雅室,嚴司直和藺評事稍後就來,為著避嫌,諸位可以將婢女和嬤嬤帶在身邊。”


    鄧唯禮戴上帷帽,帶著下人們上了樓。


    衙役又道:“煩請武大娘同窗在此稍候,稍後可能會一一問話。”


    鄧唯禮在二樓雅室中等了一,就聽樓梯傳來腳步聲,很快,藺承佑和嚴司直推門進來了。


    鄧唯禮起身了一禮。


    嚴司直坐下後問:“今晚是武緗約鄧娘子去的橋上?”


    鄧唯禮將先前事一五一說了。


    藺承佑道:“今晚是不是有人送了你一份首飾?在何處送?知道那人是誰嗎?”


    鄧唯禮令婢女將摘星樓的錦盒呈送給二人:“我從橋上下來時,本想直接回菊霜齋,看到路邊有賣木偶的,忍不住停了下來。那小販說他貨箱裏有一套完整的曲藝十八部,隻是眼下放在那邊巷口,假如我感興趣,可以到巷口瞧一瞧。我身邊帶了不少仆從,況且周圍全是行人,諒這小販不敢生歹念,就跟著到了巷口,那小販從貨箱裏拿出一個錦盒塞給婢女,一句話沒多說,轉身就跑了。我讓婢女把錦盒扔了,婢女卻打開錦盒瞧了瞧,裏頭是一對珍貴非凡的映月珠環,盒子外頭還鏨著‘摘星樓’三個字,對了,盒蓋內側還附著一封信。”


    藺承佑問:“你很喜歡買木偶?”


    鄧唯禮坦然說:“自小喜歡買木偶,每回出來玩都會買幾隻回去。”


    藺承佑和嚴司直互望一眼,怪不每一步都能掐準,原來提前摸透了鄧娘子癖好。


    “那封信呢?”藺承佑又道。


    鄧唯禮令人把信呈上去。


    藺承佑展開信,場愣住了,那封信上內容很陌生,筆跡卻很熟悉。


    嚴司直更是吃驚:“這不是……”


    這不是藺承佑筆跡嗎。


    這封信寫很纏綿,幾乎每一句話在表達自己對鄧唯禮傾慕,再加上拱橋“同遊”、摘星樓的首飾,任誰都會誤以為藺評事瞧上了鄧唯禮吧。


    藺承佑看向落款處,一個字都無。


    “鄧娘子知道這信是誰寫麽?”


    鄧唯禮默了一:“我也沒有頭緒。”


    藺承佑笑了笑:“真要是毫無頭緒,你場把錦盒扔在巷中,又怎會讓婢女小心保存?”


    “好吧。”鄧唯禮托腮歎了口氣,“我以為是太子殿下令人送給我,所以不敢擅自丟棄。”


    嚴司直怔了怔,這位鄧娘子神態舉止,倒是與那位滕將軍女兒有點像。


    藺承佑順手合上錦盒:“這件事可能與凶徒有關,大理寺需即刻弄明白首飾來源,假如真是鄧娘子某位傾慕者送,等我們弄明白自會還給鄧娘子。”


    鄧唯禮鬆了口氣:“也好。”


    藺承佑又道:“所以武緗出事時,菊霜齋都有哪些同窗?”


    鄧唯禮一驚,聽這意思,莫不是懷疑是同窗對武大娘下手?


    “除我之外,有滕娘子、柳四娘、武綺,另一桌則是……”鄧唯禮細細回想,為了謹慎起見,又補充道,“對了,滕娘子是最後一個進來的,她坐下後不到一刻鍾,外頭就出事了。”


    鄧唯禮離開後,嚴司直在筆簿上寫道:“看來菊霜齋這幾個人可以排除嫌疑了……取魂之後每個人發作時辰不一樣,事發時滕娘子雖然在樓裏麵,但坐下不到一刻鍾就出事了,這樣說來,她倒是嫌疑。”


    卻聽藺承佑道:“不是她。”


    嚴司直一頓。


    藺承佑望著麵前筆簿,輕描淡寫地說:“之前她跟我待在一塊兒,我托人向她打聽書院裏事,大約說了幾句話,就讓寬奴送她回了菊霜齋,半路遇到武大娘,據寬奴說,時武大娘神誌清楚,停下來與滕娘子寒暄了幾句才分手,此事寬奴和幾位隨從都可以作證,取魂至少要燒符,在寬奴等人的眼皮子底下,滕娘子沒機會動手。”


    這事如不事先說清楚,嚴司直為了查案必然會仔細盤查滕玉意,如此一來,他和滕玉意私下見麵的事就會被記在案呈裏了。


    嚴司直愣眼看著藺承佑,說事就說事,臉怎麽也紅了,他心中豁然一亮,原來藺評事心上人是滕娘子。


    一定是的,不然不急著幫滕娘子撇清,想想自己過去找藺評事時,正好撞上一個窈窕身影匆匆離去,時藺評事就待在巷中,可見兩人剛分手,以藺評事為人,他要是不想跟哪位小娘子私底下見麵,絕不如此。


    嚴司直並不戳穿藺承佑,隻體諒地點點頭:“也好,那——我們下一個找誰答話?”


    “滕娘子吧。”


    滕玉意很快就上來了,一推門就看到了藺承佑,藺承佑坐在案後,示意她在對麵坐下。


    “坐。”


    滕玉意點點頭,頭上雖然戴著帷帽,步搖晃動時的細碎聲響卻是清晰可聞。


    藺承佑抬頭望了望她頭上,隨即又低下眸子,麵色如常道:“滕娘子今晚最後一次見到武大娘是在何處?”


    滕玉意說:“在拱橋附近。”


    “時武大娘身邊都有哪些人?”


    “好像隻有三名婢女。”


    “沒有同窗?”


    滕玉意搖頭。


    “武元洛也不在?”


    滕玉意想了想:“反正當時不在武大娘身邊。”


    “武大娘麵上可有麽異常?她同你說話時口齒清楚嗎?”


    滕玉意頷首:“很清楚。她手裏拿著好些小玩意,有巴掌大的小風箏、小錘子,差不多有四五件小玩意,望見我時候,停下來笑著同我說了幾句話,然後就帶著婢女們朝另一頭走了。”


    “她可說了要去何處?”


    “她說她要去河邊放許願燈。”


    藺承佑一頓:“她手上可提著燈籠?”


    “沒有。”


    “身邊婢女呢?”


    “也沒提燈籠。”


    嚴司直皺了皺眉:“要去河邊放許願燈,手裏卻沒有燈籠,所以是打算先去買燈籠了。”


    藺承佑忽又道:“時你們周圍可有麽可疑人?比如手裏提著一塊葷肉,不聲不響跟在武大娘身後。”


    滕玉意眨眨眼,誰在這等良宵提著塊葷肉四處閑逛,難不成凶手是個屠夫?


    她認真回想:“沒瞧見。主要周圍人太多了,我也沒太留意。”


    “那你回來時可遇到了麽怪事?”


    “有。”滕玉意忙說,“回菊霜齋沒多久,我看到盧兆安從樓前走過,緊接著就聽說武緗出事了。”


    這事滕玉意已經派長庚告訴了藺承佑,嚴司直卻不知情,聞言大駭:“盧兆安?”


    世上不有這麽巧的事,每回有丟魂案件,盧兆安都碰巧在附近。第一個胡季真胡公子出事前與盧兆安鬧翻了。第二個受害人李鶯兒不慎跌落在楚國寺那口井裏,這兩處事發地點,都與盧兆安住所相距不遠。


    今晚武大娘總算與盧兆安扯不上關係了,盧兆安偏偏在事發前出現在附近。


    嚴司直提筆寫下這條筆錄:“藺評事,看來我們可以正式提審盧兆安了。”


    藺承佑又對滕玉意說:“把你手攤開,我瞧瞧有沒有使過符籙痕跡。”


    滕玉意心知這是要做給嚴司直看,於是伸直雙臂,在兩人麵前攤開自己掌心。


    藺承佑起身近前,著嚴司直的麵用符籙試了一遭。


    “好了,沒用過符籙,可以走了。”


    接下來,藺承佑和嚴司直又傳李淮固等人問話。


    藺承佑開門見山:“武大娘出事前你在何處?”


    李淮固從容地說:“帶婢女去買風箏了。我家仆人說我幼時在楚國寺附近放過風箏,可惜我小時候大病一場,早把這些事忘了,頭先我家仆人說起此事,我好奇之下就到那家風箏鋪瞧了瞧。”


    她說著,讓身邊的婢女把剛買的風箏拿出來。


    藺承佑愣了愣,這風箏好生眼熟,也不知在何處見過。


    “你今晚在何處見到過武大娘?”


    李淮固搖搖頭:“我來後就在菊霜齋喝茶,過後就去買風箏,再之後就聽說出了事,一整晚沒見過武大娘。”


    風箏鋪子就在附近,李三娘在店裏待了多久一問店裏就知道了,她敢這樣說,想是問心無愧。


    藺承佑從桌後起身:“煩請李娘子把手攤開,我檢查一下你今晚用沒用過符籙。”


    李淮固抬起雙臂,把掌心攤開來。


    藺承佑到了近前,負著手彎腰察看。


    嚴司直的目光落在李淮固手上,這小娘子手指倒是異常潔白纖長。


    奇怪的是,本來穩穩當舉在半空,藺承佑一靠近,李三娘胸口突然局促地起伏了一下,像是有點期待,又像是有點害羞,很快回過神來,不動聲色穩住自己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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