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大廳的角落,一個像棺材那麽大的鍾擺落地鍾沉重地告訴大家時間。現在是半夜十二點,也就是淩晨零時,好不容易多事的一天終於過去了。


    但是,沒有人敢保證一覺醒來,這一連串奇怪的事件就會結束。如果這些事件能化為一個晚上的惡夢,那就再好不過了;不過也可能有更可怕的惡夢來臨也說不定。一行人的表情看起來並不開心。


    “來夢,差不多是小孩子睡覺的時間囉!”


    坐在沙龍角落的來夢,看起來很困。聽到雪繪這麽說,她雖然點點頭示意,卻沒有馬上采取行動。


    大人們也沒有離開沙龍的意思。他們的關係不能說是非常好,卻因為害怕落單,所以都沒有動靜。到頭來並不是耕平一定要擔任來夢的保護者,而是其他人都已經這麽認定了。


    “來夢,我送你回房間。”


    當耕平從自己的椅子站起來時,一直沉默寡言的豐永用不善的眼光看了他一下。耕平無視豐永的視線,把來夢叫了起來。


    出了沙龍,來夢就好像睡意全消,邊走邊跳地走在耕平前麵,耕平則變成跟在她後麵一樣。


    不過好像弄錯了轉彎處,眼前看到的全是沒見過的景色。


    “真糟糕,我們迷路了嗎?”


    耕平不禁苦笑。他記起了小時候曾在爸媽的醫院中迷路,邊哭邊走的時候,被新來的護土發現抱了起來,但是那個新來的護士也迷了路,兩個人差點一起哭了起來。當時仍是少女的護士,如今已成了資曆十五年的老資格……


    如果回到東京,就有間六張塌塌米大、沒有浴室的公寓在等著主人歸來;即使迷路也無法迷路。這麽一想,“迷路”這件事還滿有趣的。由於管家隻嚴禁上三樓去,所以耕乎他們即使在一樓徘徊,也不怕會被斥責。不久,他們走到了一個微暗、寬廣的空間,好像是個大廳,卻不是當初一行人被帶領到的那個大廳。


    “這個大廳和之前那個不一樣耶!”


    “好像是吧。這裏和東京附近的格局不一樣,空間好像很多。”


    這個大廳的形狀很奇怪,是圓形的。等到眼睛習慣黑暗後,耕平不禁被眼前的光景嚇了一跳。


    那裏排列著一群高度約兩公尺的雕像。它們沿著牆壁排列,臉則朝向房間的中心。雕像的材質不是石頭,而是像青銅類的金屬。那些雕像散發著奇特的光澤及無法形容的瘴氣。耕乎正麵的雕像有著獅子的頭部;左一的雕像,頭部是長著角的公牛;左二的雕像頭部則吐著舌頭;左三的是老鷹的頭;再過去則是熊的頭、狗的頭,然後是驢子的頭。


    “來夢……”


    “六變成七、七變成八、alpha(a)變成omegao(ひ)、雷威俄丹變成貝黑莫特、於是圓沒有了兩端……”


    “來夢……!”


    “米迦勒變成奧諾維、獅子變成驢子、於是兩者合而為一……”


    來夢的口中,不停地念著耕平無法理解的話。這個時候,麵前的女孩不是來夢,而是披著來夢的皮的人形麥克風;她的雙眼雖然睜得很大,卻顯得很空虛。耕平用力移動幾乎黏在地板上的雙腳,向前拉了來夢的手,來夢像幽魂一般被他拉著走,動作遲緩卻讓人感受不到力量。


    “來夢,我們離開這裏吧!”


    耕平所說的“這裏”不是指這個大廳,而是指這間屋子。他認為幽靈列車及貓怪,都是為了將所有人引進這間屋子的道具。


    他們兩人毫不回頭地走出圓形大廳,由於有著“身後的雕像說不定會移動”這種不合理的恐懼,因此耕平的腳步雖然快速,卻不順暢。


    “耕平哥哥……?”


    當他們回到沙龍附近時,來夢好不容易像是從夢裏醒來開口叫了耕平。此時,走廊深處響起了腳步聲,是北本先生漸漸地走向他們。


    “原來你們在這裏啊!我們親愛的豐永先生很擔心你們呢!他怕你們逃到別的地方去。”


    “那我來實現他的期待吧!我現在就和來夢一起離開這間房子。”


    “你來真的?”


    北本先生將眼睛和嘴巴張得大大的,像三個圓形一樣。


    “你的眼神看來不像是在開玩笑。不過,到底發生什麽事讓你突然決定這麽做呢?”


    “這間屋子還有另一個大廳,那裏排列著我們從車上看到的雕像。”


    “真的嗎?想不到雕像竟然會在這裏。”


    北本先生似乎陷入沉思。


    耕平並沒有將來夢剛剛在大廳發生的事說出來,假如說溜嘴,事態一定會更惡化吧?他慌忙地帶著來夢跑上二樓,拿了自己的背包,也叫來夢去拿她自己的背包。當他們下樓,卻被從沙龍出來的豐永擋住了去路。


    “看來你們準備離開這裏吧?你們要到哪裏去?”


    “我不知道。如果豐永先生知道的話,我倒希望你來告訴我呢!”


    站在耕平旁邊的來夢,抬頭看了豐永。雖然她的眼神並沒有挑釁意味,但豐永卻很不高興。


    “我不許你們擅自行動。各自回你們的房間去,天亮之前給我乖乖地睡覺!”


    “恕不從命!”


    “你到底不滿意這屋子的哪一點?你知道些什麽?又瞞著我們什麽事?”


    在這種情況下,也難怪豐永要懷疑他們。他不知道該不該將雕像的事也告訴豐永。


    然後,他從獵裝胸前的口袋,掏出三張紙幣遞給悄悄出現在大家麵前的管家。


    “這是消夜和叨擾你們的費用。雖然我認為用錢來換算你們的好意很下流,但是我沒有其他可以用來答謝你們的東西……”


    管家沒有收下,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耕平。不甘受冷落的豐永,怒氣衝衝地想奪回主導權。


    “我說過不許你們任意行動!況且這對管家實在太失禮了!如果你說什麽都要離開這裏,那就靠自己走到玄關去吧!”


    耕平實在受不了豐永。在進來之前,豐永利用來夢她們讓管家收留他們;現在卻反過來利用管家想阻止耕平。對於豐永這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人,耕平實在無法忍受。不過,管家冷靜的聲音適時製止了他們兩人。


    “請兩位不要在別人家裏動粗。我說過想離開的人可以自由離開。這位年輕的客人,我不知道有什麽地方讓您不滿意,假使您真的想走就請離開吧。但是現在是深夜,您帶著小孩子不是很危險嗎?”


    “來夢要和耕平哥哥一起走。”


    小女孩毫不猶豫地說出自己的決定。耕平則默默地將眼光投向佇立在一旁的紳士。


    “北本先生你呢?”


    他沒有把圓型大廳的事說出來。北本先生挽著胳臂考慮了一秒半左右。


    “嗯……我要留下來。因為我今天實在太累了。雖然我的精神和頭腦是二十多歲的狀態,可惜身體卻辦不到。”


    “是嗎?我懂了。”


    耕平沒有強迫北本先生。比起豐永,他實在算是個好人,但不知為什麽,耕平也並不是百分之百地信任他,他總覺得北本先生知道很多事,隻是沒有說出來罷了。


    “我不能收下這些錢,請您拿回去吧。”


    管家把話說得很清楚,於是耕平便收了回來。既然金錢無法代替感謝,就沒有必要強迫對方收下,而且日後說不定還需要用到錢;再者,由耕平拿錢出來本來就是件不自然的事。


    “謝謝你們的照顧!”


    耕平先發製人發出這麽大的聲音,是為了不讓豐永再插嘴。


    “謝謝你們的照顧!”


    來夢學著耕平低頭道謝之後,兩個人便浩浩蕩蕩地往右轉、穿過大廳。在豐永就要拉開嗓門製止他們


    的時候,玄關的門已經開了又關。


    “雖然少了兩位客人,但是房間的分配並不會改變。請各位回房休息吧!”管家用著低沉的聲音說著。


    2


    黃昏莊園這群不請自來的賓客們又再度集合到沙龍,隻是人數從九個人變成七個人,在聽了豐永對耕平的一陣抱怨後,北本先生靜靜地提出反駁。


    “不需要這麽生氣吧?豐永老弟。”


    豐永雖不情願被北本先生叫做“老弟”,卻也不能責備這個相當於自己父親年紀的長輩。他的臉上雖然露出不高興的表情,卻至少表現出願意聽對方說話的態度。


    北本先生繼續說著。


    “你似乎認為來夢那個孩子是引起所有事件的原因,沒錯吧?”


    “沒錯!我現在還是這麽想!”


    “這就對啦!她現在自動離開了,那我們不就安全了嗎?從你的論點來看,應該是這樣不是嗎?”


    北本先生的話,擺明了是故意在刁難人,但卻踩到了豐永的痛處。豐永的臉一下子漲紅了,他用力地從沙發站了起來,然後踏著幾乎要把地毯踩破的步伐走出了沙龍。大概他所擁有的“忍耐”,突然全部用完了吧?


    “北本先生,為什麽耕平他們突然要離開這間屋子呢?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請你告訴我嘛!”


    聽到根岸這麽問,北本先生有點猶豫地從沙發站了起來。


    “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站起身的隻有康澤和根岸兩個人,兩位女性和長田則留在沙龍。


    他們三個人默默地走在昏暗的走廊,轉過好幾個彎、經過一些鎧甲、雕刻、標本及繪畫的行列,他們再次感受到這間豪華的宅邸實在是陰氣森森。一直走到快要弄不清楚方向的時候,北本先生就將唐澤和根岸兩人引到一個拱型的入口,帶著他們進入一個比剛才更加昏暗的空間。踏人圓型大廳的兩人,不禁摒住呼吸環視著四周。


    “這是……”


    根岸和唐澤異口同聲地說著。來夢和耕平看到的來西,也就是那些身高將近兩公尺的人身獸頭雕像們現在正在他們麵前。獅子及公牛的眼睛,似乎懷著惡意俯看著他們三人。唐澤和根岸,雖然有想從這個怪地方逃走的衝動,可是看到北本先生一動也不動,隻好忍耐地留在原地。根岸咽了三次口水之後,壓低聲音、


    害怕地問著。


    “北本先生,這些雕像到底是什麽?”


    “拜蛇教的七大天使。”


    北本先生的聲音也很低。


    “拜蛇教……?”


    “基督教初期的一個分派。羅馬帝國分裂成東西時,受到正統派的壓製而解散了……”


    北本先生用下巴指著麵前的雕像行列。


    “有著獅子頭是天使米迦勒,公牛頭是天使斯列埃。”


    北本先生繼續往下說:蛇頭是天使拉斐爾、老鷹頭是天使加百列、熊頭是天使陶塔包特、狗頭是天使艾拉陶特、驢子頭則是天使奧諾維。北本先生的語氣並不得意,反倒有點疲憊的感覺。唐澤一邊胡亂地摸著胡子,一邊問著。


    “我聽過米迦勒或是加百列這些大使的名字,這些和它們是相同的地位的嗎?”


    “‘天使’並非是正統基督教的專屬人物,天使米迦勒也曾出現在回教聖典中。況且拜蛇教是基督內部的異數?正因為如此,才會如此意識到‘天使’的所有權。”


    “話雖如此,不過蛇在基督教中不是惡魔的象征嗎?因為崇拜他們而遭到壓製,也是沒辦法的事。”


    “對拜蛇教來說,比起強調人類是無知及迷信的上帝,讓夏娃吃下禁果的蛇,才是給與人類理性和智慧的恩人呢!就像是希臘神話中的普羅米修斯(詳注:prometheus,為人類偷來火種的巨人)一樣。”


    “原來也可以解釋成這樣啊!”


    “不過再怎麽說,這雕像實在很惡心耶!”


    根岸說出了滿淺顯易懂的意見。七座人身獸頭的雕像,確實像他所形容的,缺少討人喜歡、親切的感覺。甚至還散發著令人感到胃痛、心悸的氣息。


    “北本先生,這種雕像會被放在這裏,是不是表示這裏是個不好的地方?”


    “話雖這麽說,也不能因為這裏有著和鐵軌相同的雕像,就斷定這裏是邪惡的根據地。”


    北本先生像是在苦笑著,抬頭望了望排列在旁邊的兩座雕像——獅子頭米迦勒和驢子頭奧諾維。


    “可是,耕平不是覺得危險才離開的嗎?”


    “那是耕平的自由,我們沒有權利幹涉。假如根岸老弟你有相同的想法,你也可以現在就離開這裏。”


    根岸被長輩這麽一說,似乎有點不太舒服地轉過身去。


    “我還是摘不懂。為什麽北本先生能這麽冷靜呢?”


    “我也不是冷靜啦……”


    這次北本先生是真的在苦笑,還陷入沉思。七座雕像從平台上俯看著三名侵入者。北本先生好像是被雕像們催促一樣的又開口說話。


    “你們不覺得我們該從頭想想看嗎?我們今天……不對,已經過了十二點,應該說昨天,似乎遭遇到了許多不幸的事,但我們有受到什麽傷害嗎?”


    “哦……”


    根岸和唐澤互看了對方一眼。北本先生說得沒錯,從被丟在無人車站開始、坐上無人列車、然後在黑暗中看到不知道一共是六座還是七座的雕像,接著在黑暗中下車、被巨大的貓怪追趕、一直到逃到這間屋子裏。雖然經曆了許多恐怖和不愉快,但這一切都像一場惡夢,還沒有任何一個人受傷。


    “說得也是,確實還沒有任何人受到傷害,不過……不愉快的感受則是經曆了不少,最糟的就是豐永那家夥,真希望他隻是夢裏出現的東西,夢醒了就會消失。”


    唐澤的話很毒。其他兩人不反對也不表讚同。雖然,自認是領隊的豐永並沒有讓事情有什麽轉機,但也不能斷言隻要把他排除在外就能改善什麽。


    “耕平他們不要緊吧?”


    “說得也是。如果我猜得沒錯,那兩個人還會回到這裏來哦!”


    北本先生稍微聳了聳眉。


    “應該說他們不得不回來這裏,因為他們大概也走不了多遠。”


    “為……為什麽呢?”


    “看看雕像的排列方法吧!它們是排列成圖形,圓既沒有兩端、也沒有終點,可以說是拜蛇教的思想特征。好了!這裏待久了也不舒服,我們回去吧!”


    他們離開了圓形大廳,準備走回沙龍,還沒到達目的地,就意外地有人出來迎接。銀行行員長田,似乎十分不安地在找他們三個人。


    “北本先生,我有話想告訴你……”


    “怎麽了?”


    “豐永先生叫我別說出去,你可不可以阻止他呢?不,我已經試著阻止過他了,但是他是不可能會聽我的話的……”


    “豐永老弟到底怎麽了?”


    話才說一半,北本先生的眼神露出不該有的不安。


    “他該不會要到三樓去吧?管家不是明確地禁止我們了嗎?”


    “就是您說的‘該不會’。”


    北本先生低聲地自言自語,這種事情即猜對了也不會令人覺得高興。然後北本先生竟然看也不看長田一眼,便著急地往前走去,一點都不像他平日的作風。


    “有那麽糟嗎?”


    “當然!這次說不定真的會出事呢!被禁止的事一定有它的理由,我們不能去破壞禁忌。”


    北本先生加快了腳步,唐澤和根岸也跟了上去,而前來通知他們的長田,也急忙小跑步追上他們。


    “北本先生!您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聽到唐澤這麽問,北本先生回過頭來,兩眼露出苦澀的光芒。


    “我知道的隻有一點點,而這‘一點點’說不定還是我的自以為是呢。”


    他的回答,使得唐澤無法再往下問。


    “大概沒有人能夠知道全部的事實吧?我們隻能推測罷了。”


    3


    豐永剛過的三十年人生,塗滿了“自負”及“不滿”兩種色彩。就像耕平及北本先生所觀察、判斷的一樣,豐永是個去哪裏都無法完全滿足的人,因為他非常需要別人的讚賞及服從,但是他從未自別人那裏得到這方麵的滿足。


    豐永從小就希望受到他人注目,在小學的時候想當班級幹部、中學的時候則想當學生會長。高中的時候好不容易當上橄欖球社社長,卻因為社員們造反而結束了他短暫的政權。豐永在六星期的暑假中,沒有一天停止練習;由於他自己非常熱衷、勤奮又充滿精力,便也要求社員們也這麽做,但是其餘的社員們並不像他那麽努力,於是想要自由及空間的社員們便團結起來罷免了他。


    “可惡,每個人都不把我放在眼裏……我到底哪裏做錯了?”


    這種想法成了豐永的人生態度。為了不讓別人瞧不起自己,他便自己站起來領導大家,以實力和成績得到他人的認同。豐永一直這麽想著,並在各種情況下實行自己的想法。高中時代,校方介入了橄欖球社的造反騷動,使得豐永辭去了社長的職位;這個痛苦的經驗讓他學習到一件事:想要實行什麽想法的時候,必


    須要有強者給自己撐腰。大學時代,豐永加入了“應援團’’(譯注:指專門在各種比賽時,到會場替學校校隊加油的隊伍,與啦啦隊相似,但沒有女生,全是男生,以口號、吆喝為主),並兼作校長的私人秘書及保鏢;雖然他的成績不是特別好,卻一畢業就當上附屬高中的體育老師。但是在高中任教時,也有學生因為太嚴苛的練習而住院,因此豐永便被調到新成立的人材開發中心。


    然後,豐永現在為了保住領隊的權威及自尊心,竟然要觸犯黃昏莊園的的禁忌。


    當然,豐永有他自己的一套正義。他是坐上幽靈列車乘客的領隊,至少他是這麽想的,而因為他當上了領隊,他就要讓所有人平安地到達目的地。


    盡管這是豐永單方麵的自以為是,但他的責任感卻是如假包換的。即使他想看到像耕平那樣愛造反的人,或是像唐澤那樣愛抱怨的人能夠降伏於他的樣子,他仍具有身為領隊的責任感。


    “不過這屋子還真大!光是這條走廊就比我住的大廈還要大。”


    雖然豐永自己不覺得在做什麽虧心事,但觸犯了管家所說的禁忌卻是事實。這位自稱是領隊的人,躡手躡腳地走進又長又寬又昏暗的走廊深處。走廊兩側的牆壁,裝飾著銅版畫及中古世紀西歐的鎧甲,似乎正冷眼看著這個被自我意識衝昏頭的侵入者。


    豐永試著開啟一扇以橡木做成的門。在眼睛還未習慣黑暗前,有團黑黑小小的東西,溜過了豐永的腳邊,這突如其來的恐怖感嚇得他的心髒差點從嘴裏跳了出來。因為他發覺到,剛才溜過他腳邊的就是在餐廳的那隻暹羅貓。


    那隻暹羅貓發出低低的叫聲,似乎在嘲笑豐永。豐永在心裏臭罵了貓一頓後立刻將視線轉移,不去理會貓的事情。好不容易黑暗暗漸漸消去,室內的陳設輪廓也漸漸地呈現出來。豐永本來就不是屋主歡迎的客人,現在更是明目張膽的入侵者;他調整自己的呼吸和聲調,清清嗓子咳了一聲。


    “對不起,請問您是這間房子的主人嗎?我叫豐永……”


    由於對方蜷曲在黑暗中毫無反應,豐永的感情立刻受到了傷害。因為他認為對方應該是有完美無缺的禮儀二以及善意表現的人。即使這樣,這次他仍壓抑自己,忍了下來。


    “今晚真是給您添了不少麻煩,但這也不是我們所願意的。實在是因為連續發生了許多奇怪的事情,使得我們不得不在半夜來打擾您……”


    對方沒有回答。當豐永覺得被忽視時,他那軟弱的耐心便蒸發,憤怒的水蒸氣則充滿在他的意識空間。


    “我……我可是專程來打招呼的,你也該說句話吧?我不知道你是什麽意思,但是總該懂得一點禮貌吧?”


    豐永一氣之下,忘了是自己理虧在先,他伸手抓了那人的肩,硬是要看對方的臉。


    三秒鍾後,豐永聽到了自己發出來的尖叫聲。


    四名男子在樓梯下聽到了尖叫聲,用十分驚恐的視線互看了對方。銀行行員長田,躲在其他三個人的身後,用害怕的眼神望上看去。


    “發、發生什麽事了……?”


    “哎,反正不會是好事。”


    北本先生的聲音也非常沉重而痛苦。當尖叫聲的回音漸漸消失時,四個人身後傳來了開門聲及腳步聲。


    “剛才的叫聲是什麽?”


    雪繪和香津子站在男士們的背後,臉色十分蒼白。香津子大概剛洗完澡吧?頭發還濕濕亮亮的。男士們露出蹩扭的樣子,保持沉默的狀態。女士們也沒有七嘴八舌的發問,隻是用恐懼的眼神望著樓梯上方的黑暗。這樣子的“默劇”竟然持續了二十秒之久。


    “各位,發生什麽事嗎?”


    管家出現了。說他是正義的化身,有點不夠氣氛;要說他是死神,則又適合得令人害怕。


    “客人們”雖然猶豫了一會兒,卻不得不將他們那位領隊的舉動說出來。


    “各位是說他上三樓去了嗎?”


    管家的聲音又冰冷又嚴肅,他們用抽筋的臉點頭示意,他們的地位一下子便從“客人”變成了“犯人”。


    “請各位待在這裏不要動,我不會再警告各位第二次了。”


    要說是“魄力”還是“威嚴”好呢?總之,這些話讓這群“客人們”毫無反抗的餘地。管家命令他們原地不動,接著上了三樓。等到管家壯碩的身軀消失在黑暗後,一行人便發出了一連串的歎息聲。他們不能做的,就讓管家代勞了。


    經過有如一個世紀長的時間,管家再度出現在樓梯上。


    四名男士啞口無言,女士的其中一人則發出了低吟;另外二名女士,則發出了又高又尖的叫聲,而管家一邊摟著豐永的身體,一邊開口說話了。


    “放心吧?至少他還活著……”


    原本有九個人的外來客,現在卻少了三分之一。最年輕的兩個人離開了這間宅邸,自稱是領隊的男子,則半生不死地躺在床上。其餘的同行者,隻能在事後乖乖遵照管家的處理方式。長田用很泄氣的聲音說了。


    “我們是不是該叫警察比較好呢?各位。”


    “要怎麽聯絡警察?”


    “假耶穌”唐澤的聲音,帶有一點幹燥的毒氣。


    “電話打不通,隻能走路去通知警察。即使真的想去,也不一定走得到警察那裏。況且也沒有真的發生什麽事,隻不過是豐永那家夥自己昏倒罷了。”


    雪繪也開口了。


    “我認為大家還是早點離開這間怪裏怪氣的屋子比較好。我們去追耕平和來夢,和他們一起走吧!”


    “不,我覺得至少要等到早上,豐永這家夥是因為觸犯了禁忌,所以遭到報應。我認為隻要遵守規定,就一定會很安全。”


    看來豐永從領隊的位子上掉下來之後,似乎是唐澤最有條件坐上這個位子。


    不過,到底被禁止踏入的聖域——三樓有什麽呢?管家說過他們家的主人就在那裏,那麽這家的主人又是何人?為什麽不露出他的真麵目?而打破禁忌爬上三樓的豐永,又在黑暗中看到了什麽?


    所有人的心中,都藏著這些疑問。連豐永這麽固執的人都得不到答案,也沒有任何一個人


    敢向管家提出疑問。


    “雖然我們目前很安全,但有誰能保證危險不會從三樓走下來呢?”


    雪繪的聲音,幾乎接近歇斯底裏狀態,也難怪她會這麽害怕。


    “警告我們別上三樓去,反而讓人覺得很奇怪;好像故意在煽動我們的好奇心嘛!說不定那是個陷阱也說不定!”


    沒有任何人發出聲音,因為所有人都同意她的意見。


    “北本先生,您從剛才就一直沒說話;你有什麽意見嗎?”


    根岸問了一行人中最年長的人。接著所有人都注視著北本先生。一直凝視著地板的北本先生似乎被視線勾引了一般,把頭抬了起來。


    “我並沒有什麽意見……”


    北本先生看起來就像突然失去光彩、老了很多一樣,他原本隻是個剛邁人老年的人,現在看起來則是不折不扣的老人家。


    說不定現在的情況比自己想像的要糟得多。沒想到幹涉了“這邊的世界”的力量會這麽的強、這麽的容易。而這股幹涉的力量,假如變得更強、影響的範圍變得更大的話,兩個世界一定會失去平衡及調節,維持這個狀況的製度也會崩壞。如果真的變成這樣,修複一定要花很長的時間。不,說不定想修複也做不到。


    北本先生打從心裏希望來夢和耕平能夠盡快回到這間宅邸,而且是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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