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概率為刻上<烙印>者的0.000023%


    ——二代目【超能力者?魔法使? 覺醒者? ——叫法怎樣都行。重要的是他們是怪物】


    1


    又做夢了。


    是個不可思議的夢。


    什麽都看不見的光景——因為是在夢中什麽都看不見的光景也沒什麽奇怪的——整個世界燃燒起來。


    不對,實際上燃燒起來的隻有眼前的飛機。視線太低了,看成了整個世界都燒了起來。


    好熱好熱,忍不住了。


    身體到處都是連肉都燒焦的火傷。從內部襲來的熱量感覺骨頭都要燒爛了。


    如果,地獄真的存在的話,這裏便是地獄。煉獄真的存在的話,這裏便是煉獄。


    從這樣的烈焰中,有誰將我拽了出來。


    「沒關係」


    然後,那人說話了。


    「沒關係。我會治好你的。」


    雖然烈焰迫在眼前,但是有誰給我卷上了繃帶。


    「美味嗎?」


    盡管手臂有一隻被切下了,可是有誰給我做了料理。


    「睡不著嗎?」


    明明全身都帶著火傷,然而有誰給我唱了歌。


    然後,


    「我來教你活下去的方式」


    雖然在吐出鮮血,但是有誰給我遞來很古老很古老的刀——。


    「——刀?」


    猛地睜開眼睛,不認識的天花板充斥了雙眼。


    「欸?」


    突然目眩起來。貧血的感覺。是因為看見了奇怪的夢的緣故嗎。大大地打了個哈欠,坐了起了上半身,


    「起來了嗎?」


    沉靜的聲音詢問道。


    床邊的椅子上,黑色手套的少年——土岐絆正抱著單膝。


    「你……」


    「神經有夠大條的呐。沒想到坐車的時候能突然睡著」


    「啊……」


    臉嘭地一下變熱了。


    想起來了。


    自那之後,少年喊了車坐了上去。之後,坐上後部坐席的瞬間,疲憊感一下子就襲了上來——似乎是睡著了。


    難不成是一直背到這裏來的嗎,想到這裏,千尋動搖起來,慌亂地揉搓著雙手。


    「這、這裏是?」


    「我的房間」


    「你的!」


    因為反應太過劇烈,相比於臉頰,耳朵反而先變紅了。


    為了掩蓋自己的慌亂,千尋環顧四周。


    然後,胸口一緊。


    這裏不知是哪裏公寓的其中一間。雖然是間相當廣闊的屋子,但是卻沒有窗戶也滿是灰塵。連個像樣的家具都沒有,已經喝幹的塑料瓶和營養輔助食品的空瓶散亂在地板上。


    自己的房間東西固然也很少,但是數量少的意思和這個房間卻不同。


    睡覺起床,進食,僅此而已的房間。


    「簡直就是……」


    廢墟一樣。


    如此認為後,為何千尋會感到悲戚呢。在這個房間獨自一人生活,一定十分的寂寞,就是這樣的想法。


    「怎麽了嗎?」


    「啊……沒有,沒什麽」


    「和公寓聯絡過了。因為聖母·雅姿莉亞已經安排過,所以對你今後在女子學院的生活應該沒有妨礙」


    「嗯。謝謝」


    啊咧,這個人,是聖母·雅姿莉亞認識的人嗎。


    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為了轉換心情,千尋從沒有落灰的床上下來。


    衣服仍舊是製服。令人遺憾的是,現在已經被血染遍。也沒有替換的製服,這下得用私房錢去買一件了。


    正想著屋子還真是小啊,絆指向了房間中央的桌椅。


    「總之先坐吧」


    千尋順從地坐在了眼前的椅子上。


    絆就坐在正對麵的沙發上。身材意外的並不高大,坐下時的視線和千尋差不太多。在室內也沒有改變,服裝還是黑色外套。


    他的旁邊放置著和青年戰鬥時的刀,這把刀切開狼的頭顱的情景忽然浮現出來,讓千尋冷汗直流。


    「你說你是土岐未冬——是姐姐的朋友吧?」


    「嗯」


    肯定。咽下唾液做出覺悟。做出踏入這個奇怪事件的覺悟。


    所以,


    「在提問之前告訴我」


    千尋先提問了。


    「那個,和狼連在一起的人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要追未冬?為什麽和烙印局有關?況且,你雖然說了你是未冬的弟弟,但你真的是站在未冬這一邊的嗎?」


    「…………」


    握緊雙手,少年眯起銳利的眼睛。


    「從姐姐那裏聽到哪些事情?」


    「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說過喲」


    「原來如此。似乎沒說謊呐」


    微微地歎了口氣。


    「看到那個地方,為了自衛最低限度的知識也是必要的嗎。——魂成學知道的吧?」


    「隻知道名字的程度呢」


    這樣說完後,少年點了點頭。


    「那就直說了。姐姐她——雖然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是組成魂成學始祖的學者、<無名的七人>中的一位」


    「nameless……的……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譯注:全文中<無名的七人>上方均標有注音nameless·seven,為了方便閱讀翻譯時作了省略。)


    少年回答完幾秒後,千尋才難以置信的睜大雙眼。


    它帶有的意義,是比魂成學還要有名的,並非名字的名字。就算不知道滑鐵盧戰役也知道拿破侖一樣,就算沒有讀過聖經也知道耶穌·基督一樣,已經成為傳說級偉人的稱號。


    「等、等一下啦。未冬她不是才這個年齡嘛!——頂多和你差不多大」


    看上去哪裏談得上是比絆年長。未冬的外表簡直就是初中生,而這名少年已經是確確實實比高中生還大了。言行舉止和外套的緣故,他的實際年齡說不定比看上去要小。


    「魂成學的發表是在互聯網上。而且,這九年裏,姐姐都處於冷凍睡眠狀態」


    「冷凍睡眠……」


    突然冒出像是sf的用語,千尋有些不知所措。


    記得沒錯的話,在幾年前的報紙上看過已經進入實用階段的報道。也聽說好幾個得了不治之症的富豪申請使用。但是,九年前的話,或許還處於實驗階段。


    絆向陷入驚訝的千尋繼續說道。


    「魂成學證明的『魂』是在二十六次元概為檢測出可見的波動。<烙印>為其斷麵。換而言之,就是魂之影一樣的東西。因此,<烙印>成為了不可能偽造的究極身份證明。現在,全世界七成的人都已經刻上了<烙印>」


    「抱、抱歉。一下子說出來理解不能啦。是什麽?」


    眯起眼睛,絆簡短地說道。


    「……<烙印>是利用靈魂的身份證明」


    「啊、嗯。這樣的話就明白了」


    「可是,魂成學的成立也促成了另一種可能性。奇跡般的偶然重疊的時候,出現<烙印>副作用的可能性也極大地增加了。」


    「副作用?」


    「“傷”——通俗點說就是超能力」


    這下,千尋徹底懵了。


    「<烙印>不過是魂之影。但是,存在極其稀少的人通過<烙印>從靈魂的本體汲取『力量』。你所見到的,與狼融合的人也是其中之一」


    絆諷刺地笑了。


    然而,千尋卻笑不出來。看見那樣的戰鬥後根本就笑不出來。那絕對不是人類可以做到的戰鬥。


    「“傷”、奇跡、魔術、魔法——怎樣稱呼都可以。實際上,傳說裏流傳下來的怪物和魔法使說不定就是這種力量的持有者。“傷”就是將他們丟失的能力從靈魂的深處解放」


    「<烙印>是……怎麽會」


    難以想象,千尋的眼光落在自己的<烙印>上。


    在那裏也有著蒼色的美麗紋章。幾近十成的國民現在已經接受施術,和日常生活想離也離不開。雖然突然這樣有種變成其他生物的討厭感覺。


    絆撫摸起黑色手套,聳了聳肩。


    「放心吧。普通生活的話,是不可能發現“傷”的。能夠發現“傷”的素質比稀有還要稀有,而且並不是說隻需要素質」


    「那,還需要什麽?」


    「——欠落」


    絆拋出話語。


    「……那是、什麽意思?」


    「不知道也沒事。一言以蔽之,隻是有什麽壞掉的人,也不會持有“傷”。不對,正確的說,正因為壞掉才會“傷”。對於那樣的缺陷品烙印局是不可能置之不理的」


    肯定的吧。


    假如說發現“傷”的人在幾百萬、幾千萬人中有一個,肯定有誰會打他烙印的主意吧。更何況,肯定有誰會告發這樣的能力吧。僅靠一人的苦惱就可以讓數百萬人得以享受的利益,想讓這種想法死心根本不可能。


    「但是……你不是,也持有這個“傷”嗎?」


    「沒錯」


    少年淡淡地說道。


    既沒有厭惡也沒有優越感的口吻。隻是平淡地陳述事實。


    (但是)


    千尋想。


    但是,真的什麽都感受不到嗎。


    從少年的表情裏一切感情都讀取不到。就像是和電腦對話一樣的感覺。


    「知道了吧。魂成學隱藏著這僅有的危險性。<無名的七人>中的一員——土岐未冬秘藏的數據比這更甚。要說姐姐現在已經成為知道她存在的全部組織垂涎的目標也可以。烙印局擁有十分充足的理由保護她」


    然後,絆結束了發言。


    「那麽,緋原·千尋·蘭卡斯特。這次輪到你告訴我你所知道的情報了。你是如何成為土岐未冬的朋友的?」


    「啊……嗯」


    少許猶豫後,千尋開始說道。


    「昨天,在那個小巷子裏和未冬相遇了」


    「什麽時候的事情?」


    「因為放學後喝了杯茶……大概是下午六點。由於在六月天裏未冬凍僵了,想要喊救護車卻被製止了。」


    「被製止了?」


    「馬上就好了別管我,這樣說了。我呢,可沒法就這樣不管。所以偷偷帶進了宿舍裏」


    「既然這樣,為什麽又離開了」


    「今天早上,看到我雙親的照片後,突然就跑出去了。因為勒達-117號飛機事故死亡的雙親的照片」


    (是你,把母親的風鈴遞給我的事故喲)


    這樣說完,千尋抑製住心跳。說不定說些什麽會讓他想起來。


    可是,絆什麽反應也沒有。


    靜如止水的表情——不對雖然就連這樣還是無表情——但隻是針對嘴來說的。


    「其他的,姐姐說了什麽?」


    「唔、恩……嗯、沒有了」


    『殺死千尋小姐雙親的——是我』


    這句話被千尋隱藏起來。雖然不清楚緣由,但是就是有種不能說的感覺。


    「……是嗎」


    問了一些其他的問題後,絆說了一句「我知道了」終止了對話。


    「你會由烙印局保護。應該過幾天就可以回到學生生活了」


    拿起刀,站立起來。


    「要去哪兒?」


    「你在這裏等著。保護班馬上就來」


    「不要啦——!」


    千尋猛地叫了起來。


    絆皺起眉頭。


    「有什麽問題嗎。這已經是能考慮到的最好手段了」


    「唔、不是這樣啦!我、因為我也有找未冬的理由啦!而且,這邊的理由才不會輕易放棄呢!」


    「…………」


    短暫地陷入了沉默。


    然後絆將這樣的沉默打破。


    「被撕碎的三個人你忘記了嗎?」


    絆如此說道。


    千尋的心跳頻率提高。


    眼前映出的是一片血紅巷道的景色。鼻子裏呼吸的是濃稠的血腥味。打從胃底翻江倒海猛烈地吐氣。


    撕爛的手,咬斷的腳,挖去眼睛的虛無麵孔,人類的殘肢、部件……是已經不能稱之為屍體的殘缺不堪的碎塊。


    隻是回想起來就滲出冷汗。


    膝蓋輕微地顫抖,用手按住也沒法暫時止住。


    如此模樣,少年以冰冷的目光看著。


    「你……不討厭嗎?不害怕嗎?他們是你的同事吧?」


    「戰鬥是我的工作。無視這個,反而貿然行事的夥伴就算死了也和我無關」


    「……怎麽會」


    對於千尋質疑的話,絆隻用一句話就製止了。


    「你的感性怎樣都好」


    ——這真的。


    是對人的『死』毫無感覺的,平淡的口吻。


    比冷酷還顯虛無。比殘忍還要空白。


    比無情更加——缺乏。


    (這就是、欠落?)


    千尋感到和少年的關係斷絕了。


    印象不管怎樣都無法重疊。九年前幫助千尋的男孩子和如今的少年完全就像是不同的人。


    「懂了嗎。沒有什麽和你有關的東西。——回到自己應該在的世界就行」


    將刀收入劍道的竹刀袋中,絆轉過身。


    房間的門發出吱啦一聲打了開來,少年的身影從視線中消失。


    「但……但是」


    千尋追了上去。


    然而,穿過自動門時候,千尋茫然地把話咽了下去。


    眼前,長長的通道十分寬闊。


    就像電影裏看到的無機質的白色通道。隻有幾扇房門和百葉窗並排分布在左右兩側,隨便亂晃的話說不定又走回原來的地方都不知道。就像剛才的房間一樣,這條通道上也沒有一扇透光的窗戶,盡頭在哪、又在哪層樓上完全不清楚。


    直到剛才還在想著這是哪裏的高級公寓的建築物,完全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


    「……這裏是」


    「烙印局的支部。話雖如此,表麵看上去卻像是外資企業的研究所呢」


    聲音響了起來。不是絆發出的。


    清爽的女性聲音。


    「誰?」


    回過頭,一名穿著黑色女式西服的女性正站在那裏


    從右側流下的水平長直黑發。理所當然裝飾在右側的金色耳環。到處都是這樣華麗的著裝,但是在她身上卻沒有絲毫不自然,不禁讓人想起澄澈的湖麵。


    露出讓人感覺良好的嫣然一笑,美女伸出右手。


    「緋原·千尋·蘭卡斯特是吧。我叫織部美穗。應土岐的要求來保護你。請多指教」


    2


    和千尋分別後,絆乘坐上特別電梯。


    下降速度十分迅速。有種墜落的感覺。實際上,向地下一百五十米處下降的電梯相比於墜落應該也相差不大。每次乘坐這個電梯,絆都有種投身自殺的錯覺。


    歸根到底隻是錯覺。


    不久後,下落速度變慢,電梯停了下來。


    出來後,迎接少年的是白色的通道。


    雖然這和千尋在上層看到的一樣,但是這裏的左右兩側變成了玻璃。


    強化玻璃的另一側,有


    幾名白衣的研究者正在匆忙地工作。他們操作著的最新銳的器材總額少說也有數十億。


    這是一間研究所。


    烙印局的本體就是這座在地下運行著的東西。


    魂成學、以及有關於<烙印>的數據,隻是這些隱私都被人覬覦的不得了。這個支部的數據相比於本部來說雖然不算什麽,但是這種程度的防備還是必須的。


    魂成學說到底就是這樣的東西。


    和dna決定身體的素質一樣,『魂』決定了精神的素質。不對,可以說還在這之上。好惡和感情、考慮事情的方式都被靈魂深深地影響。


    可以說,靈魂是究極的隱私。


    正因如此,魂成學的管理不得不極為慎重。極度需要一個超越國家級的集權統治機關。


    烙印局的誕生便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


    另外,其中還包含了幾小時前說過的另一個理由。


    在玻璃另一側、認出了絆的研究者們露出同樣帶滿厭惡和緊張感的表情。


    「“傷”……嗎」


    絆譏諷一般低語。


    ——沒錯,一如往常。


    突然間想起了千尋的事情。


    和不知道“傷”的對方說話真的已經好久沒有過了。換句話說是和不害怕自己的對方也可以。


    因為太久了所以反而感到不知所措。


    苦笑浮上麵容。


    也就是說,就算對方並不令人討厭,土岐絆也沒辦法和他好好交談。


    被烙印局『保護』起來已經過去了九年。沒有從他人那裏得到人類的對待,自己也就不可能把自己當人類對待吧。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自己都已經變成怪物了吧。


    ——姐姐的話會怎樣呢。


    知道了“傷”的事情的話,姐姐也會討厭自己吧。和姐姐再會的話,自己能夠正經地對話嗎。


    一直縈繞的想象在腦內宛如夜霧一般——絆切斷全部的想象。


    「怎樣都無所謂」


    平常的口癖又嘀咕出來。這就是他的處世之道。


    不會對他人期待。


    不會對自己期待。


    不會對未來期待。


    九年間,從沒改變過的少年的咒文。隻要自己強大,他人的想法怎樣都無所謂。


    用力握緊右手,抬起麵容。


    少年通過一分為二的電梯門,踏上幹淨到讓人覺得有潔癖的白色通道。


    這裏的空間十分廣闊。


    能夠坐下幾十人的會議用圓桌被放置在這裏,牆壁上則掛著投影儀用的幕布。


    就在這兒的角落裏,一個人影正站在對麵。


    一如針絲工藝品一般瘦弱的男人正埋身坐在黑色的椅子上。不管是與研究者較之更為神經質的氣氛,還是那套大到相當不合身的西服,都讓人對這個男的產生不合適到滑稽的印象。


    「……報告看過了喲」


    等到絆走到眼前,男子才扭起自己陰邪的嘴。


    姓名為,切通孝明。


    他是這裏的支部長。是研究所的高層人員。對絆來說也是最愛反複進行人體實驗的男人。


    「在追查<無名的七人>之一、土岐未冬的途中,與正體不明的“傷”交戰了吧」


    他用細長的舌頭舔了舔單薄的嘴唇後說道。這個癖好和特征讓他常被稱為蛇之切通。


    「沒錯」


    「為什麽,讓那個“傷”跑了?」


    「不是我喜歡才讓他跑的」


    「哼嗯。殺了三人後跑了,嗎」


    切通令人作嘔地更加眯起眼睛。


    「正派人物因為怪物的失態三人全部身亡。哦哦,多麽可悲啊」


    切通冷笑道。


    從懷中掏出口香糖,然後吧唧吧唧地嚼起來。房間裏響起令人討厭的聲音。


    絆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無趣地咋舌後,切通將視線落在了桌子上的紙堆。


    「融合性的?那個“傷”之持有者」


    「左手長著狼。運動能力正如報告所述」


    「嗯,估算的話,是通常成年男子的450%到670%?一般般吧。雖然融合型個體是很常見的“傷”,不過和人類以外的肉體融合的例子並不多。研究部似乎把這個“傷”命名為<巢>」


    切通笑到肩膀顫抖,連鼻子都發出聲響。


    「拜這特定的“傷”所賜事情簡單多了。這家夥好像是亞克西亞庇護下的一個“傷”」


    「亞克西亞」


    絆小聲再次說出這個名字。


    「嘛,從這東西上麵看到的呐」


    切通的手滑動桌子,房間裏突然暗了下去。


    隻能看清人影的程度的微亮燈光中,幻燈片在銀幕上播放起來。


    相當粗糙的畫麵,但還是能猜到是國外的風景。是仿佛能夠聞到潮濕土壤氣味的熱帶雨林。無數植物縱橫交錯於其中,在漏出的些微日光下,兩個男人站在那裏。


    一個人是和絆打過一架、擁有淺黑色肌膚的青年恰巴。


    然後,還有一人。


    明明是在照片上卻滲透出異樣存在感的灰色男子。


    並不僅僅指他裹著灰色外套。他的存在感是如此之強,以至於除他之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色彩。隱藏的麵容並不清楚,無法通過身影就判斷出他的年齡。但是絆認為,無論多遠看過去,唯獨隻有這個男的不會看錯。


    「這家夥就是亞克西亞。這是和泰國的烙印局支部產生爭端時候的東西呢。這之後數十分鍾,支部被華麗地摧毀了。這東西是將碰巧幸存下來的監視攝像機拍下的圖像強行放大後的產物」


    「的確有聽說亞克西亞是恐怖分子」


    「真想給他貼個合適的標簽呀。恐怖分子隻是為了自己的政治目的訴諸恐怖的家夥。但是,亞克西亞不是這樣的。亞克西亞隻是針對魂成學有著異常的執念」


    「魂成學?」


    「沒錯。不問民辦、公立,凡是像樣些的魂成學研究機構他一出現便連根移除。站在烙印局的角度來說他是天敵也可以。很難想象他在這個都市發現本來被綁架的土岐未冬是偶然呐」


    露出得意地笑容,切通往上翻著眼睛看向絆。


    「可是,這個支部裏正好有個一樣的怪物在呢。是你的話肯定可以和他對抗的吧?」


    「保護土岐未冬,必要時隻要排除亞克西亞和恰巴就行了」


    簡潔明了地說完,少年轉身便走。


    背後,切通製止了他。


    「喂喂等下呀。說過要保護和土岐未冬接觸的女學生了吧?」


    「嗯」


    「我有一個提案。為了搜查,讓她幫忙」


    「…………」


    絆猛然回過頭。


    就在那時。


    第一次——少年的無表情動搖了。


    捕捉到這一景象的切通得意地勾起嘴角。


    「哦呀,真稀奇呀。不是對什麽事情都不感興趣的嗎?」


    「有什麽事她是必須的」


    「是誘餌喲,誘餌。那個叫做恰巴的“傷”看到這孩子的臉了吧?而且還是土岐未冬的關係者。再加上,如果如報告書上所說的話,她應該是土岐未冬的朋友。很有可能土岐未冬那邊也會因此出來哦」


    切通說了,要用誘餌。


    對於不知道長相的犯罪者和保護對象來說,這是最有效的誘餌。


    「她,不是烙印局的人」


    「嗯,說的是呢。那麽就以她的希望優先。這樣的話你不會有意見吧?」


    切通豎起食指。


    不用說,這個女學生不會拒絕的性


    質已經被計算在內。在絆房間的始末全都以報告書的形式上報了。由於這個“傷”,絆很清楚自己原本就不存在個人隱私。


    「怪物應該不會在意一般人的性命吧?就連同事的命都不放在心上呢」


    少年沉下頭。


    沉默半響後,


    「知道了」


    回答的同時已經回到了原來的無表情。


    絆走出房間後,切通拿出另一塊口香糖。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繼續咀嚼起來。竊喜的笑容之下,冷酷的表情顯現出來。


    「土岐未冬……<無名的七人>之一,是嗎。不是很有趣嗎」


    獨自一人說完這些話,切通拿起了桌上的對講機。


    四個小時後,接受一直以來的檢查回到房間的絆,在打開門的一瞬間,驚呆了。


    地板上毫無灰塵。


    營養輔助品的空瓶和塑料瓶都被收拾到了房間的角落。桌子和沙發上附著的灰塵也十分漂亮地打掃幹淨。


    「啊,終於回來了!」


    在床上坐著的千尋發出聲音。在旁邊站著的是織部。這個時候總得要說些什麽。


    「這是……什麽情況?」


    絆揮起手臂,


    千尋露出生氣的臉龐,挺起單薄的胸膛。


    「什麽情況都沒有吧。隻不過看著太亂打掃了一遍。有意見?」


    不斷點頭的織部在一旁補充。


    「因為提出了請求,所以還借到了掃帚和拖把」


    「掃除機是業務用的沒辦法借到就不作考慮了。作為抹布替代的毛巾也借到了喲」


    「…………」


    無言以對,絆再一次環顧房間。


    對少年來說,房間是亂成怎樣都無所謂的地方。是僅僅為了就寢而回來的地方。就算收拾過了清掃過了也一樣。


    所以,這些事情毫無意義。


    所以,完全不理解做這些事的意義。


    「什麽啦,就是打掃了一下有那麽糟糕嗎?」


    千尋有些擔心地詢問起來。


    「……不是不高興」


    「那就好了。特地打掃後反而生氣的話就適得其反了」


    爽朗地笑了。


    沒有顧慮、宛如紅花一般的笑容。


    絆不由得將目光從這樣的笑容上移開,然後詢問道。


    「從支部長那裏聽說了吧」


    「嗯。想讓我給未冬的搜索幫把手。——你果然還是反對?」


    「就像之前說過的。你沒有這樣做的理由」


    「沒有理由就不能幫忙嗎?」


    千尋按住自己的胸口,露出真摯的眼神。


    「我想這麽做。這不是十分充足的理由嗎?」


    絆不懂。


    不能理解少女的思維。


    之前應該已經說得十分清楚了。一旦回憶起小巷中無法容忍的戰鬥,提起那些屍體,她本應該會拒絕才對。


    ……然而,這個紅發的少女,為什麽到了這一步還非要扯上關係不可。


    那筆直看來的眼神令人焦躁。


    那麽溫柔的東西,明明和自己水火不容才對。


    「——早上八點」


    然後,絆說道。


    「欸?」


    「早上八點開始出門搜索姐姐。織部,這家夥的睡床打算怎麽弄」


    「因為是在你的保護之下,就請你隨意安排了。需要的話,休息室也可以用」


    「好了。我睡沙發」


    被子打算用毛巾代替,絆躺上了沙發。


    「住在同、同一個房間?」


    「了解了」


    明白了的織部走出了房間。千尋雖然慌張地困惑了一會兒——但不久後便死心地睡到了床上。


    片刻後,電燈被關了。


    黑暗的房間。


    在沒有一絲聲響的烙印局密室中,發出了聲音。


    「……還醒著嗎?」


    睡不著吧。不過,自己也一樣。被烙印局保護以來,從沒有熟睡過一次。


    因為覺得回答很麻煩,絆隻是動了下放在腹部的右手。


    「睡覺的時候還帶著那個手套呢」


    少女似乎在微笑著。絆將頭轉向一邊。


    過了一會兒,少女又說道。


    「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隨你喜歡」


    「謝謝。那個手套是從以前就開始帶著的嗎?」


    絆沒有回答。


    也沒有很在意的感覺,千尋繼續著她的話。


    「那個,果然還是不記得嗎?或許也有可能不是同一個人,如果是那樣的話是我不對」


    「是指什麽」


    反過來詢問,然後少女仿佛下了一大決心一樣深吸一口氣。


    然後——在黑暗中看不見地——臉頰稍稍染紅。


    「過去,我受到了一個帶著一樣手套的孩子的幫助」


    千尋張開了口。


    「受到了幫助?」


    「嗯。雖然不知道這個孩子是不是打算幫助我」


    千尋意識到自己臉頰發熱的同時,回想起那個時候。


    「九年前呢,父親和母親死了,我變得孤單一人的時候,那個孩子幫助了我。雖然真的隻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我還是覺得很開心」


    「是別人」


    絆即刻說道。


    「——這樣呀」


    千尋敲了下自己的頭,淡淡地笑了。


    「抱歉呐。說了奇怪的話。可以的話,見麵的時候想說句感謝的。多虧了那個孩子,我才會是我。——所以,我才會在那樣的情況之下,想成為能夠幫助誰的人」


    (沒有那樣的家夥!)


    絆抑製住想要叫出來的衝動。


    那隻是單純的心血來潮。隻是由於<download>後的記憶造成的衝動,從烙印局跑出來後做的事。


    看著沉默不語的絆,千尋悉悉索索地揉搓著毛毯。


    「啊,對了」


    說到一半,坐起了上半身。


    「雖然現在說有些遲了,今天謝謝了。你不來的話,我一定已經死了呢」


    「…………」


    「未冬——你的姐姐,一定會見到的」


    這樣說完後,又躺回了床上。


    不一會兒,便聽到了富有規律十分安靜的鼻息。


    「…………」


    絆躺在沙發上,怎樣都無法合眼。


    至今為止的生命中,這說不定是自己犯下的最大的錯誤。


    3


    這個夜晚,特別事件還有另一個。


    ——午夜十一時三十七分。


    艾莉雅娜女子學院中央的教會。


    回到寂靜的聖堂深處的房間裏,聖母·雅姿莉亞抬起臉龐。


    古舊的煤油燈與幾本書籍放在和床一同安置的桌子上。稍微擦拭了一下放在墨水瓶中的羽毛筆,脫下老花眼鏡。


    將視線移向窗口附近,筆記本電腦的燈光忽明忽暗。


    即使坐著也能通過右手的<烙印>遠程遙控感知傳感器。


    提示燈明滅不止,啟動中的郵件軟體收到了一封郵件。


    「啊啦」


    聖母皺起眉頭。


    這是過去,隻告訴過一個十分意氣相投的網友的地址。


    『——十分鍾後,可以過來拜訪嗎?』


    這樣寫道。


    『——隨時恭候』


    這樣回複道。


    和這事一同做的,還有向電腦發出指令,切斷了五到十五分鍾後女子學院內的安保係統。


    正好十分鍾後,她的房門被


    人敲響。


    從門後現身的是在現實中第一次見麵的少女。


    輕柔蓬鬆的黑發延生至腰際,消瘦的麵容上帶著柔和的笑容。身上穿著覺得是實驗用的簡陋衣服。


    可是,即使麵容憔悴、衣衫襤褸,少女卻比任何人都要美麗。


    「初次見麵。——還有好久不見。<空色紫陽花>聖母·雅姿莉亞」(譯注:原文<イマキュラータ>是白いっぽいアジサイ也就是白色紫陽花的意思。這裏為了和土岐未冬有所區別,並且其真名雅姿莉亞(azurea)意為空色,所以略作改動。)


    「初次見麵。——真的是好久不見了。<白雪>土岐未冬」


    兩人互相說出網上的代號和本名。


    少女便是與聖母同為<無名的七人>,現在被烙印局和絆他們拚命搜找的土岐未冬。


    見麵後聖母立刻露出了困惑的笑容。


    「我還以為你已經被亞克西亞抓到了哦?聽說你一直處在冷凍睡眠狀態,有和烙印局的搜查官聯係過嗎?」


    「對不起」


    「我去泡紅茶,稍等一會兒呀」


    拿起從郵件說要來的時候就準備好的茶壺。溫熱的茶杯中,泡好的紅茶咕咚咕咚地發出歡叫。


    「那個……」


    「直接跑到我這邊來,是不想被烙印局知道嗎?」


    聖母搶先一步問道。


    「……我」


    未冬閉上雙眼,一點點擠出話語。


    睫毛不停震顫著。


    無論眼睛是緊閉還是努力睜開。


    「我是,為了完成十年前封印的研究而來的」


    未冬十分明確地說道。


    聖母靜靜地將一個茶杯遞給未冬,然後拿起另一個。用咖啡勺添上蜂蜜和溫熱的牛奶。


    「請品嚐」


    聖母勸道後,自己也把茶杯移到了充滿皺褶的嘴唇上。


    過了一會兒,


    「還記得,十年前在網上發表魂成學前夜的事情嗎?」


    聖母微笑著詢問。


    「是的」


    「大家達成共識,在屏幕前舉起通信販賣的香檳,舉杯慶祝呢。真是高興地不得了呀。那個時候的老婆子我也比現在還要年輕一些,能和像你們一樣美好的朋友在一起真是值得誇耀的一件事」


    「我也記得很清楚。對我來說是一年前的事情」


    「確實是這樣呢」


    聖母哀傷地點了點頭。這個少女在九年間一直在沉睡中。


    「那個時候,大家聊了很多呀。大家都知道魂成學——這個剛誕生的學科包含著危險性。所以,不管做什麽都要把各自認為危險的研究封印起來。你應該也這樣做了吧」


    「是的」


    「你認為自己的研究充滿危險。所以,我們也同意了這個提案。但是,為什麽現在反而想要完成?」


    「…………」


    「如果是土岐未冬——不對,是我畢生的親友<白雪>的請求的話,不管是什麽要求都會答應的。但是,至少讓我聽聽理由吧」


    「總是……因為總是在逃避」


    「逃避?」


    「我總是從自己的罪業中逃避出來。所以,那個事故便是對我的懲罰」


    「…………」


    聖母追尋記憶。


    十年前,迷上了完全嶄新的學科,如文字描述的那樣廢寢忘食、沒日沒夜的每一天。在那些日子裏,有個用<白雪>為代號的人簡直就是天才。特別是關於理論的構建、驗證,即使是<無名的七人>也沒有能出其右的人。<烙印>也是,其中的核心部分便是以她發現的理論構建而成。從十七次元之上固定『魂』之波動的刻印、檢出這個的特定程序——不管哪個,理論基礎都是<白雪>寫出的。


    若是純粹隻以能力來說的話,她完全可以僅次於領袖身份的<灰色腦>,列於第二位。這個盡閃光輝的才能和性格,就連自己都被迷得神魂顛倒。


    所以,魂成學發表後,兩人也在私下裏互相交流——這個來往卻因那場事故突然斷絕。


    「發生什麽了?」


    「事故是反對魂成學發表的恐怖組織造成的。雖然我並不清楚他們是從哪裏得知我就是<無名的七人>的,但是他們對被抓到的我進行了和死亡無異的冷凍睡眠的處理」


    即使現在技術的完成度也遠遠不夠,可想而知當時冷凍睡眠的技術是有多麽拙劣。冷凍個體重新蘇醒的概率應該還不足四成。可是,要說成私刑的意義上的話,這些倒也不會構成什麽問題。


    「那樣的你被亞克西亞搶走了」


    「是的。在我蘇醒之後,他強迫我轉讓那個研究」


    「那是,連烙印局都不能告訴的秘密?被你完成的數據究竟是什麽?」


    聖母的目光充滿疑惑。


    呼吸了兩次後,未冬靜靜地開口。


    「他——亞克西亞問了我。『魂』為何物」


    「是啊。那是終極的問題呀。『魂』的存在一旦被證明,那麽它的正體究竟是個什麽,說實話我也弄不清楚。真的,一點頭緒都沒有呢。這麽說的話,你在做的研究……」


    未冬迅速地點了下頭。


    「沒錯。——『克拉格祖爾迪爾實驗』。應該是構成魂成學中核心的,最後元件」


    「……已經做到,哪一步了?」


    「之後隻需要收集數據就行了。如果有以前的儀器,不到三天就能完成」


    聖母搖了搖頭。知道自己的歎息聲中混雜著恐懼。


    隻需三日。


    這個孩子就能借此改變世界。


    「明白了。我來幫忙吧。器材也可以隨意使用。但是,隻有一件事讓我告訴你好嗎?烙印局的搜查官是你的弟弟喲。即使這樣,還是不要見麵嗎?」


    「…………」


    未冬垂下頭。


    「嗯。……即使這樣」


    然後,如此說道。


    「我想……我是……不能變得幸福的」


    4


    第二天早晨,千尋坐著高檔轎車從烙印局出來。


    回頭看去,烙印局建在郊外的山腳之下,就像是笨重的水泥塊一樣的設施。陰雲的天空下,這座傲然聳立的灰色巨塔要說是研究所更接近於收容所。


    不知怎的,會讓人想到古代神話中出現的,挑戰神祗的塔。


    那座塔的名字記得沒錯的話應該是叫巴別塔……。


    「緋原小姐」


    不經意間,從駕駛席的織部那裏傳來聲音。


    「啊,是的」


    千尋慌張地看向前麵。


    「怎麽了?」


    「沒什麽。稍微發了會兒呆。這是要去哪裏?」


    「艾莉雅娜女子學院喲」


    「誒?為什麽?」


    驚訝地開口問道。還以為直到這件事情得到解決以前一定不能去學校了。


    「因為你所穿的製服被追擊未冬的“傷”之持有者看到了。考慮到他去學校動手的可能性很高,所以在弄清楚他的動向之前繼續平常的生活才是良策」


    「這樣啊。……感覺像是誘餌一樣呐」


    咬緊嘴唇點了下頭。


    學校雖然還是學校,卻無法以一直以來的感覺對待了。


    「當然啦,雖然其他的搜查班也出動了,不過我們還是以你為中心來活動的。你好像沒有帶著手機呢」


    「……啊,是的」


    不用說是為了省下電話費。時至今日電話費已經十分便宜了,可是對於拿獎學金度日的學生來說還是十分嚴峻的。沒有交換過一個郵件雖然會對學校生活產生點妨礙,可是


    卻能夠填飽肚子。


    「這裏準備好了替代品。請用吧」


    織部越過座椅遞過來的是海豚狀的銀質垂飾。


    「雖然是小型化的,但卻是能覆蓋半徑十公裏的暗號通信機。來電的時候會有輕微的震動,按住尾部就能進入通話狀態。千尋小姐想要致電的話隻需要進行同樣的操作。嘴部附近裝有揚聲器,想要說隱秘的話時隻要用手心包覆住放在耳邊就可以了」


    「好的。我會用的看看。哇啊,這麽可愛真棒呢」


    千尋趕緊帶上了脖子。


    「很適合你喲」


    「啊,謝謝」


    她十分憧憬像這樣的裝飾品,所以顯得相當開心。即使知道實際上是通信機,臉頰還是禁不住泛起笑容。


    ——接著。


    「這個通信機和我的也連在一起?」


    坐在一旁的絆開口道。


    「沒錯。默認使用的頻率是一樣的」


    「知道了」


    隻說了這些話,絆就陷入了沉默。還是老樣子地進行最低限度的必要言辭。


    「至、至少說點感想什麽的……」


    千尋提出抗議,少年依舊看向窗外。


    雨滴滴答答地打在窗上。


    雨粒細小,連從玻璃上流下都做不到,隻能彈起。


    ——常見的、六月的雨。


    玻璃上映出的少年仿佛隻身一人被雨淋著。被雨淋著,卻一動不動。


    為什麽呢,這個光景讓千尋覺得胸中一滯。


    「絆!」


    無意間喊了他的名字。


    留意到這還是第一次他的名字,是在轉過目光的絆和織部回過頭之後了。


    「啊……」


    「幹嗎?」


    絆緊鎖眉頭。織部則是在一瞬間露出了竊笑。


    「那……那個……對了!要一起找未冬的話,我們就是隊友了吧。所以,我叫你絆,你叫我千尋。就、就是這樣!」


    「那倒是,無所謂」


    「嗯!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完畢!」


    越來越覺得害羞,千尋不斷地擺起手。


    有種想挖個墓地鑽進去感覺。


    無地自容地把身子埋進皮製的座位,將近十幾分鍾後高級轎車停了下來。


    ——熟悉的那片景色。


    烙印局所在的地方和這裏意外的近。


    「我就在這裏待機。因為還要和其他的搜查班進行定期的聯絡」


    「啊啊,拜托了」


    拿起竹刀袋,絆下了車。


    然後回過頭說道。


    「磨蹭什麽。送你到上學的路上。快點過來」


    「唔,嗯!」


    千尋慌張地站起來,想從高級轎車上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背後被人拍了一下。


    「——加油哦」


    以千尋都快要聽不見的聲音細語,織部輕輕地擠了下眼。


    絆所步入的是繁華街上帶有拱頂的商業街。


    身著黑色外套並攜帶竹刀袋的樣子雖然十分惹人注目,卻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風格。


    因為說了是誘餌,所以這個樣子應該也已經計算在內了。


    順帶一提,千尋的製服是烙印局準備的新製服。雖然也有準備其他服飾,但是感覺拿了和之前不是一個等級的衣服有些過意不去就算了。(其實真的都要說出想要了)


    抱起從高檔轎車的後備箱中拿出的包和槍袋,千尋急忙跟上絆和他並排走著。


    走在他旁邊才意外地發現絆的身高並沒有和自己差多少。


    (比平均身高還要矮一點嗎?)


    畢竟千尋是女子學院的學生。和同年齡的男孩子很少見麵,所以也沒有比較對象。一起上學的中學記憶已經十分稀薄了。


    (話說回來——還不知道他的年紀)


    突然轉變了念頭。


    與此同時。


    『——加油哦』


    回想起剛剛織部的話,心髒就高鳴起來。


    普通來想的話,不應該是指和這個繃著臉的家夥一同找未冬的事情嗎。為什麽非要意會到奇怪的想法上去不可。


    一邊走著,一邊悄悄地深呼吸。


    「絆,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如果我能答出來就會回答」


    有些害羞地喊了他的名字,絆立刻就點頭了。


    「嗯。你,多大了?」


    「下周十七歲」


    「啊,那我比你要大兩個月。是四月份生的。未冬她——」


    「比我大七歲。九年前是十五歲,肉體年齡至今還沒改變吧」


    「……抱歉」


    「不用道歉。這是事實」


    「即使這樣還是抱歉。如果我站在絆的立場上來想的話,會覺得討厭的」


    聽到這番話後,絆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你還真是會考慮多餘事情的性格呐」


    「唔,有時會被這麽說」


    伸子的臉浮上眼前。好像在嘲笑才不是有時吧。


    「並不是壞事。至少是世間普遍的美德吧。——我也能問個問題嗎?」


    「嗯」


    「就你來看,姐姐是個怎樣的人?」


    「怎樣的?」


    「什麽都可以。外貌也好,動作或是表情也好。能想到的都可以」


    少年咬住不放地詢問。


    他的表情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柔和,千尋偷偷地吃了一驚。和吃驚共存的不知為何,還有一些讓心中悸動不已。像是高興,像是不甘心的微妙心情。


    「漂亮的孩子喲」


    千尋說道。


    「很漂亮,又總是忍耐著什麽的孩子。長發及腰,像是人間美味一樣的喝了番茄湯」


    「番茄湯?」


    「嗯」


    回想起來,千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是我宿舍的早飯。因為是家庭菜園的番茄,所以相當的紅還充滿了水分。用這樣的番茄水煮後做成清湯。然後往裏麵放入宿舍大媽自滿的麵食,那個天什麽細麵……細麵來著」


    「天使細麵。比發絲要粗一些,由硬質小麥加工而成的麵食。我有時也會做」(譯注:天使細麵,意大利語capellini又稱意大利細麵,是種十分細的麵食)


    「沒錯就是那個,絆也會做呀」


    (…………………………………………欸?)


    一旦說漏嘴後,千尋注意到這個不得了的事實,眨巴著眼睛。


    「…………難道說………………………………………………………絆,你會做飯?」


    「很意外嗎?」


    「非常意外」


    因為太過吃驚,所以條件反射的點了頭。


    絆十分不滿地閉上一隻眼睛。


    「是有原因的」


    解釋性的語言從口中說出,緊握住的右手手套鬆了開來。


    「……我不記得姐姐喜歡的東西了啊」


    「什麽?」


    「沒什麽。馬上就要到上學的路上了」


    「嗯。謝謝你送我過來」


    「慢著」


    「唔?」


    「拿著傘」


    絆從竹刀袋中取出一把男性用的黑傘。


    沒想到竟然還能拿出刀以外的東西,千尋嚇了一跳。


    「謝、謝謝」


    接下後,撐開來。


    「那……那麽,再見」


    離開帶拱頂的商業街,在雨中奔跑的雙腳,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輕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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