凍結指定a-001。


    從超越二十六次元被檢測出來的特殊波動——這裏假定為靈魂——使現實受到影響的能力者。烙印局的局員嚴令禁止將其存在情報泄漏出去。


    ——空色紫陽花【歧視他們不就和向自己吐唾沫沒有區別嗎】


    1


    ——自昨夜以來,雪便呼嘯地下著。


    純白的結晶隨性舞落,將世界染上一片白色。因為有預感是數年不見的白色聖誕節,所以街道到處都歡快起來。


    從咖啡店的窗戶窺探到的景色,大家仿佛都很幸福似的溫暖人心。


    可是。


    看到這些,隻有同樣是映照在玻璃窗戶上的少女有些寂寞。


    長長的赤發中,點綴著綠色的黑瞳。明顯是混血的麵容滲透出難以形容的苦悶。


    她便是緋原·千尋·蘭斯卡特。


    (……因為,不是下雨嗎)


    在桌子上托腮時想到。


    是因為和那名少年相遇一直是下雨的日子吧。雨已經成為千尋心中特別的現象。看不到雨的季節,緋原·千尋·蘭斯卡特怎麽都喜歡不起來。


    「……baa,baa,cksheep,(黑綿羊咩咩叫)


    have you any wool?(你有沒有羊毛?)」


    千尋一邊晃動著手中的紅茶,一邊小聲哼唱起來。


    曾經從母親那兒學得的,鵝媽媽。和那名少年再會的契機之曲。


    「……yes,sir,yes,sir,(有有有,先生)


    three bags full(我有整整三袋毛)」


    「——心情不錯嘛,千尋」


    忽然,聲音傳來。


    桌子的前方,雙馬尾的少女——柏木伸子正笑著。


    「啊」


    「行啦行啦」


    伸子朝雙頰染紅的千尋溫婉地搖起手。這樣一動,美麗的青色<烙印>便可以從手掌中窺見。


    在那裏的是與千尋不一樣的,實實在在身為大小姐的少女。再和艾莉雅娜女子學院的製服相結合,她的周圍包裹著無論是誰看到都會感到可愛的氛圍。


    隻可惜,她的內在和外表完全不同。


    邪惡的笑容向著討厭的方向深究起來。


    「無論怎麽說,這次可是正式的采訪了呢。剛剛唱歌的事情也可以讓我記錄下來嗎?」


    伸子指向了桌子上的錄音筆。


    「等、小柏,那個別!」


    千尋慌張地探出身子。


    學校放學後。


    財政如往常一樣嚴苛的千尋被伸子用「告訴我來年的抱負並接受采訪的話我就出茶費喲」給誘惑了。


    實際上,紅茶和蛋糕的確美味。


    可是,艾莉雅娜女子學院史上被稱為最為狡猾的新聞部部長可不會就此滿足,眼下千尋正處在苛責自己的後悔風暴中。


    「哼哼。可以取得小道消息也是廣泛交友的一個基本好處喲。不管怎樣,千尋都是明年的部長啦。大體上不管有的沒有的,都想要好好問清楚嘛」


    「唔。我是氣步槍射擊部的部長?」


    千尋露出困擾的表情,抓起叉子。


    話雖如此,卻沒有什麽可以拒絕的。


    千尋明年也是三年級學生了。


    本來對於體育留學生來說,在社團活動裏活躍是必要條件。像是步槍競技這樣的小型項目尤其需求個人再加上團體的成果。若是擁有部長的才能被期待著,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嘛嘛,這是眾望所歸吧。千尋可是備受後輩們的期待呀」


    閉上一隻眼睛,伸子輕言許諾。


    「唔、真是。小柏,你個人感覺太好了啦!」


    憤慨的千尋鼓起臉頰。


    順便,將銀質叉子襲向伸子的胸口。


    「看招,正義的鐵錘!」


    「啊、那是我的!」


    伸子愉快的笑容化為悲鳴。


    千尋將巧克力蛋糕切下幾近一半,一口收入腹中。


    「——咦?」


    千尋就那樣僵住。


    「怎麽了嗎?千尋?」


    「誒。啊、那個。因為味道完全不同」


    一邊眨巴著眼睛,千尋一邊說道。


    正如她所說。


    明明和千尋吃的是同一種巧克力蛋糕,但是伸子的這個就是有種不一樣的感覺。


    「啊,對了。這是新型的<烙印>係統呢。在<俄刻阿諾斯>使用過的服務,叫做個性化修正的東西」


    稍微考慮了一下後,伸子隻是因為表示讚同而合起雙手。


    這個功能千尋也知道。


    (……啊)


    千尋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的<烙印>。


    四個月前,在海上實驗都市<俄刻阿諾斯>施行的新型的<烙印>利用方法。


    換言之,就是通過<烙印>對個人資料全麵管理。


    個人購入的物品履曆,從年幼時期開始對食物的嗜好,健康狀況的變化——全都包含在<烙印>之中進行數據收集,以便用於在世界的任何角落都能買到想要的東西,吃到符合個人口味的料理,接受完全的治療。


    完全最適化,沒有矛盾的社會。


    「還真是厲害啊。都已經在這樣的咖啡廳布置了」


    率直地發出來自心底的聲音,伸子睜大了眼睛。


    但是,千尋的表情卻略微帶著暗淡的色彩。


    (……從那之後,才過了四個月)


    襲擊<俄刻阿諾斯>的侵占事件。


    處於內部的三萬人中,大部分都認為造成那起過激事件的恐怖分子的行為毫無意義。而且,爆發之後烙印局的鎮壓行動反而獲得了讓烙印局的支持率上升的結果。


    可是,千尋明白。


    那時發生的事件絕對不是單純的恐怖行為。


    新<烙印>係統中的某個陷阱。而且還是開發時代——從<無名的七人>的時代所殘存下來的,宛如詛咒般機能的實驗。


    ——介入<烙印>進行洗腦。


    由於<烙印>位於靈魂的斷麵上,所以對思考嵌入了枷鎖的係統差點就在那個地方發動了。


    然後。


    自那之後隻有四個月,如今,新的<烙印>係統就已經普及起來。


    就算存在於<俄刻阿諾斯>中的陷阱被解除了,千尋依舊對這樣的速度感到害怕。


    社會節奏的快速。


    自己和伸子的巧克力蛋糕的味道不同——這是無法消失也無法輕視的,世界的變化。


    (…………)


    「……千尋?」


    伸子朝正在苦惱的少女發出聲音。


    「抱歉。剛剛在想事情」


    道歉後,千尋將目光轉向了別的方向。


    埋入牆壁的液晶顯示器上,正在報道財團的總帥來訪的消息。恐怕這也是現在咖啡店裏的客人最想看到的節目吧。


    稱霸歐洲的坎貝爾財團的當主正在拜訪日本的烙印局,這樣的新聞。


    而且,或許還有關於新的<烙印>係統的事情。或者是更加先進的次世代係統的有關消息吧。


    不管是哪個——距離千尋都是如此遙遠。


    「小、千、尋?」


    「啊」


    又發呆了。


    伸子的臉頰生氣地鼓了起來。


    「真是的。今天你總是這樣。就算是在約會之前,這樣子也太過了吧?說到底女孩子的友誼相比於戀心就是如此脆弱注定失敗?」


    「呼哇!?」


    看到千尋慌張


    的樣子,伸子得意地笑了。


    「咪嘿嘿。是那個黑色手套的男孩子吧」


    「————!」


    臉頰「哢」地一下染成通紅的千尋狼狽地揮動雙手。


    「為、為什麽,你這麽肯定——」


    「哼哼哼。艾莉雅娜女子學院新聞部的情報收集力被小看的話我會很困擾的哦。特別是對千尋行蹤的調查,已經是公私不分的部員總動員了喲?」


    一邊搖著食指,一邊絕對自信自己沒有做不到事情的就是伸子。


    她那眼瞳簡直就是一隻貓。滿滿的好奇心,綻放出追逐他人新聞的肉食動物的光輝。


    「過後請務必告訴我戰果啊。要是你敗下陣來,看在青梅竹馬的份上,我也會接受你的哦」


    像是在背後幫千尋打氣一樣拍了拍胸脯。


    是感謝她呢,還是不感謝她呢。


    朝向麵露難色的千尋,


    「好啦好啦,還不快去?」


    拿起腳邊的槍袋,伸子眨了眨眼。


    「唉,真的是。所以說,完全不是伸子說的那個樣子啦!」


    「好的好的。你要加油哦?」


    根本沒在聽。


    亂七八糟的,不管其他人想法的對話。


    要是笑出來的話,也沒有關係吧。


    所以,你看。


    「噗」


    伸子首先笑了出來。


    緊接著,千尋也笑了。


    隻有這個瞬間,忘記了不安忘記了一切,兩人忘我地笑著。


    之後想起來——這三天,正是緋原·千尋·蘭斯卡特最幸福的三天。


    宛如寬恕了少女,給了她最後的恩寵一樣。


    這般,無可替代的日子。


    2


    大雪紛飛中,千尋回到了艾莉雅娜女子學院的後門。


    結業式已經結束,幾乎沒有了人的氣息。千尋的學生宿舍裏,一大半的人都因為寒假而回到了老家。


    將<烙印>按上電子鎖後,千尋踏雪前行。


    廣闊的空地寂靜無聲。


    難以置信的,恍若將所有聲音全部吸收般的純白景色。這片光景中,十字架與大理石的噴泉、聖母紋樣的彩色玻璃混在其中,恰似險境一般的風景。


    遠離世俗,變為神聖的結界。


    不。


    或許真的有結界。


    設立這座女子學院的聖母·雅姿莉亞——是發明了魂成學的<無名的七人>之一,俗稱<素色紫陽花>。考慮到這點的話,也許這座學園也是她隱居的地方也說不定。


    如今還是個謎。


    六月發生的那起事件解決以來,聖母·雅姿莉亞還沒有完全康複。


    現在代替她處理事務的是——


    ——突然,


    千尋停下了腳步。


    (…………啊)


    隨後,呼吸也停止了。


    中央修建成教會的這裏已經是相當深入的空間。包覆著一片白色的後院一角,一道黑色的影子浮現出來。


    誠摯仰望著教會十字架的人影。


    宛如夜色般的黑發混入了一縷白發。緊閉的雙唇以及填滿了暗色調的眼瞳。身體上穿著的黑色外套也十分奇怪——但是比任何東西都要印象深刻的確實別的東西。


    右手。


    隻有他的右手戴著一隻十分奇特的手套。硬質的黑色布料製成的那隻手套被兩道金屬鎖鏈固定著。鎖鏈上更是加固有十字架形狀的鎖頭。


    宛如手銬般的——異形的手套。


    「…………」


    寒冷的風拂過發絲。


    即便如此,千尋也沒有動。


    少年看上去就像是某個遙遠世界的人物。


    佇立降下的雪裏,孤高的劍士肖像。身心都異常強大卻反而被放逐似的,不知為何十分悲哀的光景。


    因此,一時之間沒能發出聲音。


    「……是你嗎」


    少年平靜地轉過身來。


    「絆」


    不由得放下心來的千尋歎出一口氣。


    「唔嗯」


    側眼看著絆。


    「幹嗎?」


    「什麽事都沒有喲。總而言之,似乎沒有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跑去解決一些奇怪的事件,然後一身是傷的回來呢」


    「我也不可能總是去做任務」


    少年的言行依舊是那麽平淡。隻是,和以前相比不再有那麽露骨的敵意了。


    土岐絆。


    烙印局的搜查官,同時也是千尋的朋友——土岐未冬的弟弟。


    「未冬還沒好嗎?」


    「快了。現在這個時間是在處理聖務中吧」


    將視線移回教會,絆回答道。


    就這樣一動不動。


    比起人,怎麽看都像是一尊雕像。感覺沒有人向他搭話的話,他就會一直在這裏站下去。


    最近——和這名少年見麵也多了起來。


    因為警衛上的問題,絆前來迎接未冬已經好幾個月了。當然,也會和來見未冬的千尋打上照麵。


    雖然還有將這件事……誤會成約會的人啦。


    『說到底女孩子的友誼相比於戀心就是如此脆弱注定失敗?』


    (————!)


    伸子的話在腦海中重播了一遍,臉頰就立刻變得滾燙。


    「……社團活動如何了?」


    絆冷不防問了她一句。


    「誒?是指我的?」


    「未冬很在意」


    「真是的」


    千尋微微撅起了嘴角。


    「絆總是在說你姐姐的事情」


    「在乎親人的言行,在社會通常觀念上,我認為沒有問題」


    「笨蛋」


    似乎是要將通紅的臉隱藏起來,千尋轉向了旁邊。與此同時,胸口不可思議的高鳴起來。


    沒錯。


    結果自己還是很老實。


    就算隻是前來迎接未冬,即便如此,千尋隻要和這名少年見麵就十分高興了。


    (……真是困擾啊)


    她想。


    因為知道了各種各樣的事情。


    比如說,就算說話很少,心裏卻很明白


    剛剛的對話雖然也是如此,但是在意外的地方卻完全不懂常識。


    還有他喜歡意式辣椒麵之類的辛辣的意大利料理。


    心情不好時,右眉會抽動一下。


    這些習慣一個個都這麽可愛——注意到讓她感覺這麽可愛的理由後,千尋垂下了頭。


    喜歡什麽、的。


    這名少年明顯是在與自己不同的世界中。


    (…………)


    從沒想過要吐露心聲。


    隻是十分珍惜這樣在一起的時間。


    「…………」


    土岐絆看著轉向一旁的少女,些微地動搖了。


    緋原·千尋·蘭卡斯特。


    半年前相會的——不,再會的少女。從曾經,幼兒園時代邂逅的那時起,少女真的一直在成長。


    流轉過九年的時光,仿佛一瞬間就飛過了。


    愛笑的嘴唇。柔軟的手指。因混血而長出的赤發垂至腰間,將少女的魅力充分體現出來。那兩棟大樓之間,隻有微弱月光照射進來,卻一眼就認出了千尋。


    知道的還有和她距離的遙遠。


    自己所在的世界,陰影實在是太過濃厚。


    烙印局的搜查官。


    世界上,廣播與電影中出現的非現實的職業——但它的實體卻十分淒慘。巨大如斯,單純的一個組織卻擁有常任理事國相當的權利,其背後也有


    與之相應的黑暗。


    光看<烙印>係統的黑暗,不管有多少人為之流血,知道此事的人也不多。其中,和自己有關的<烙印>係統的爭奪中,更是有人死不瞑目。


    絆直接下手殺的人也有很多。


    事到如今,懺悔也無濟於事。絆的日常便是戰鬥,否定它的話,等於連同現在的自己也一並否定了。


    與其盡早回歸那種日常,不如與千尋這樣的少女切斷關係。


    (……明明必須得這麽做的)


    隨時都能甩開她。


    絆這幾個月裏一直在這樣想,卻無法付諸行動。


    結果,就成了現在這樣。


    歎息過後,呼出一口白色霧氣。


    「啊,絆呼出的空氣,好白呢」


    千尋讚歎起來。


    「好白?」


    「我根本呼不出來呢,是體溫不同嗎」


    哈——,千尋朝手套呼出一口氣。正如她所說的那樣,千尋呼出的氣並沒有變為白霧。


    「…………」


    這般動作十分符合少女的性格。


    想到哪兒便做到哪兒的積極性。


    這是絆所沒有的東西。也很容易形成好印象吧。至少,同年齡的男性應該會看入神才對。


    「唔,怎麽了?一直盯著我看有什麽事嗎?」


    「沒事」


    「姆姆。切,絆的眼神這麽壞,不想被誤會的話就給我再親切一些啦」


    很符合千尋的主張。


    看到她這個樣子,就連絆也微微勾起了嘴角。


    互相調侃,拉拉雜雜的聊天。


    即便微笑要沒有罪惡。


    恐怕,千尋的日常中滿是這樣的場麵吧。


    (……可是)


    少年心想。


    已經想過了。


    正因此。


    也就無法埋藏於心底——。


    在這樣和少女加深羈絆下去,絆自己所持有的違和感也會不複存在。


    土岐絆——除了“傷”之持有者之外什麽也不是。


    發生概率為0.000023%。與其說是<烙印>的副作用,不如說是從靈魂的損傷所產生超自然能力的怪物們。


    毫無疑問。


    他們隻能是揮霍能力的怪物。靈魂的損傷——不能和他人共有,正因為是無法理解的『欠落』,所以才是怪物。


    絆的欠落為『孤獨』。


    即使一個人也不會感到寂寞,也不會因為一個人而倍感艱辛。


    這也意味著他並不會尋求別人的關心。


    以前從沒想過。


    但是,隨著環境的整潔,親近的人一點點增多,絆的缺陷反而凸顯出來。宛如不容於這片美麗世界的醜陋碎片般,凸顯出少年欠缺的靈魂。


    (簡直就是蠕蟲)


    在胸口深處蠢蠢欲動的矛盾結晶。


    吵吵嚷嚷,嘎吱作響著苛責自己的透明的違和感。


    絆感覺到了偏差。意識到了無法融入溫暖世界中的這份光景的自己。


    不。


    用更準確一些的語言來說的話。


    沒有——活著。


    明明如此溫暖,明明如此耀眼。


    對於土岐絆來說,感受這份溫暖與耀眼的『靈魂』——無論如何都已經死了。


    所以,無法享受。


    無法真正的感受這段時間。


    (……“傷”之持有者……嗎)


    雖然不知道是誰起的,卻是個絕妙的名字。


    還有除肉體上的另一層意思。


    正因為珍視著誰,才會感到自己力不從心。——迄今為止,或許都在欺騙自己。


    將自己偽裝成了優秀的人,這樣欺騙了自己也說不定。


    「絆,怎麽了?」


    旁邊的千尋向上看著自己。


    大大的眼睛發出了誠摯的目光。帶著些微綠色色調的眼瞳,變化角度看去宛如一種寶石。


    絆搖了搖頭。


    宛如帶上假麵一樣轉換自己。習慣了。那場飛機事故以來,自己一直都帶著假麵。九年的時間讓自己適應到自己都分不出臉和假麵的區別。


    「和你沒關係」


    說完後,絆直接走上教會的台階去迎接未冬出來。


    「啊——絆!」


    千尋一臉關切地朝他的背後喊道。


    看到絆露出驚訝的表情,少女咽下一口氣,如此說道。


    「呐,後天是聖誕節的平安夜,你有安排嗎?」


    「平安夜?」


    剛說完,絆便心想糟糕。要是什麽都不說就好了。


    「你有什麽事嗎?」


    不僅如此,還從口中問出這樣的話來。


    「嗯。那、那那那個!」


    滿臉通紅的千尋手足無措起來。


    又馬上將手伸入了白色製服的口袋。


    「那個——我有遊樂園的門票」


    看到她戰戰兢兢地取出門票,絆的表情動搖了。


    這是。


    「——收下一起去如何?」


    教會的門扉打開,從內側出現了一名修女。


    「姐姐」


    回過頭的絆呼喊出來。


    十分虛幻的,十四、五歲的少女。


    比積雪還白的肌膚。纖細的脖頸。尚未成熟的身體猶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散發出那樣的魅力。再過幾年一定會長成一朵鮮豔的花朵,她就是擁有能讓人如此設想的魅力。


    這正是宛如妖精一般的少女,土岐未冬。<無名的七人>之一。


    然後——是比絆還年輕的姐姐。


    「姐姐,你在說什麽……」


    朝一臉質疑的絆微笑起來,未冬走下樓梯。


    然後像是感到令人困擾的弟弟那樣扶額。


    「你們兩人的對話我從剛剛就開始聽了。呐?偶爾也讓姐姐獨處一會兒吧。有誰約你兩人出去的機會可不多哦?」


    「……別瞎說了」


    說出來的同時,絆又感到了輕微的違和感。


    惟獨對姐姐,絆無法強勢。這與其說是內疚,倒不如說是絆年幼時所殘留下來的習慣。


    在成為“傷”之持有者之前——還是人類時的麵容。


    但是,話題卻在這突然轉變。


    聽到兩個人對話的千尋突然猛地搖起頭來。


    「啊,不對不對未冬。不對啦!」


    「咦」


    「那個,不是隻有絆,小柏想讓未冬也一起來」


    她的話讓未冬睜大了雙眼。


    「咦咦咦——?這、這是怎麽回事?」


    「不那個……所以說是小柏要求的……」


    千尋的說明十分簡潔。


    『因為給了你門票,絕對絕~對,要把那個小未冬一起帶來哦!』


    簡而言之,這是伸子的命令。


    門票本身就是從擔任新聞社要員的伸子父親手上拿來的,完全不能違抗這個命令,千尋也是勉強才接受的。


    「也、也就是說……我也要去遊樂園,嗎?」


    不知所措的未冬眨巴著眼睛,


    不符合這名少女卻是與年齡相應的表情。


    「嗯!絕對,一定要去哦!」


    千尋靠近了她的臉。


    可以感受彼此氣息的距離。


    未冬的反應讓她感覺有所勝機。原本,未冬個人上還在繼續深交的朋友如今就隻有千尋一個。就算契機是伸子的發言,想到要和千尋一起去遊樂園就感到不可思議。


    「啊……這個……絆?」


    未冬轉向少年。


    「…………」


    盡管如此,少年也沒辦法就這樣立即回答。


    簡直是未知的世界。他擁有無數次挺過修羅場的經驗,然而卻沒被教授過處理這種場合的方法。


    必須得拒絕。


    未冬更是烙印局的特別vip,離開平時的活動範圍後,護衛她就會變得極其困難。至少,這不是自己一個人能夠判斷的事情。


    可是。


    「……隨你意願去做如何?」


    絆回答道。


    「好、好的。這樣的話……我很樂意接受」


    未冬的臉上熠熠生輝。


    自己永遠做不出來的——直率的表情。沒有缺陷的靈魂才會出現的感情的表露。


    「…………」


    絆沉默不語的看著這張笑臉。


    胸中也傳來無論如何也無法否定的疼痛感。


    3


    其房間在郊外某設施的最上層。


    慎重地閉鎖著大門宛如囚禁怪物的巨塔。北依山脈,南邊則可以眺望到無眠的街市,傲然聳立在那。


    不過,隻有極少數人知道它的用處。


    ——烙印局,關東支部。


    與神話中的巴別塔酷似的建築物,這個夜晚,將一輛豪車吸入其內。


    灰色的停車場中,在豪車的車前燈的照射下,一位美女的身影浮現出來。


    姓名為織部美穗。


    「讓您久等了,托爾·坎貝爾大人」


    織部屈身用標準的英式英語行禮。


    接著,豪車上的乘客微笑著走出車門。


    金發碧眼——或許是盎格魯撒克遜人的理想標準的年輕人。如同希臘雕塑的造型。嬌嫩的皮膚煥發出青春的光輝,穿著黑色西裝的瘦弱身體卻充斥著與他年輕不符的威嚴。


    (…………)


    織部稍稍眯細了雙眼,看著這位年輕人。


    歐洲貴族的家係中偶爾也會有這樣的人出生。


    以長久的曆史為背景——也能稱得上是必然的突然變異。如同人與人相互交配的行為後果。


    「……聽說您找支部長有要是」


    「嗯。不好意思啊。突然這樣要求」


    即便說了一口流暢的日語,現如今織部也不會吃驚了。


    「那麽,請跟我來」


    再一次行禮後,織部朝告訴電梯的接收器按上<烙印>。


    ——到最高層,隻用了十幾秒。


    打開支部長室的橡木門,埋在奢華的椅子裏的男子抬起臉。


    「呀,你好」


    微笑著站起來,伸出右手。


    在那裏的,是看上去有三十多歲,表情柔和的男子。


    工藤義鷹。


    受到六月裏發生的亞克西亞事件的影響,而作為新任關東支部支部長的男子。


    (……可是,這個人也看不透)


    織部開始回想。


    這半年裏,他所動用的手腕很大。


    四個月前的<俄刻阿諾斯>事件結束後,事後的善後處理的十分完美。


    其結果便是讓在亞克西亞事件中眼看著就要瓦解的關東支部反而得到了極大的躍進。雖然不知道他私底下用怎樣的手段,但是作為烙印局的支部長卻是異常的稱職。


    (而且,他對“傷”之持有者的態度也……)


    她想起來。


    土岐絆——作為極其稀少的“傷”之持有者的夥伴,織部站在一個特殊的立場上。


    換句話說,在烙印局中,她一半是從烙印局對他們“傷”之持有者的暴行中保護下來的保護官,一半也是執行這個行為的職務。至少,織部從所謂她的教官那樣的人物那兒繼承下來的工作。


    現在,工藤對於“傷”之持有者的態度極其穩重。


    大多數情況下都不會把“傷”之持有者看成實驗材料,工藤親自接觸他們“傷”之持有者,而且還與他們有所交流。


    恐怕,支部長一級的任務中,也沒有其他像這樣的人物了吧。


    ——即便如此。


    織部還有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的部分。


    實際上,像這樣歐洲最大的財團的主人過來訪問本身就是個謎。就算是烙印局的支部長,坎貝爾財團也沒有必要去訪問一個支部。更不用說設計如此私密的訪問了,完全無法想象到底是為什麽。


    「——初次見麵,mr.工藤」


    回握住他的手,托爾回禮道。


    「不,勞煩你特地來到我們這樣的支部。本以為你的訪問一定是評議會」


    「不。不如說這才是本命」


    托爾微笑起來,微微閉上單眼。


    然後,


    「說話之前,希望秘書可以回避一下可以嗎?」


    申請道。


    「——織部君」


    「好的。我去其他房間待命」


    「不好意思啊」


    抬起手來,工藤略微低下頭。


    這名新任支部長做出宛如少年般的舉動。


    (…………)


    低下目光屈身行禮後,織部轉身離開。


    織部離開之後。


    「她就是<卡珊德拉>的姐姐吧」


    托爾說道。


    「虧你知道啊」


    工藤眯細了雙眼。


    <卡珊德拉>——她是現在協助烙印局的“傷”之持有者的代號。


    正如這個名字的傳說一樣,她的“傷”為<死之預言>。能夠讀取人們死亡命運,與其他種類毫無關聯的變種“傷”。


    但是,普通人就連“傷”之持有者的存在都不知道。每個“傷”之持有者的能力更是機密中的機密。


    就算他是坎貝爾財團的主人,能得到現在的情報也很異常。


    「——那麽,我能請教一件事情嗎」


    工藤沉穩地坐進椅子,不露聲色地思考起來。


    到此為止還都不如一個平凡的中小企業的要員。即便是有不可思議的包容力,但也並非是精英分子所散發出的銳利氣息。


    托爾·坎貝爾輕快地握住雙手說道。


    「我並不打算和烙印局支部長說話喲」


    「你這是什麽意思?」


    托爾笑出聲來。


    之後,年輕人誇張地深深低下頭來。


    猶如忠誠的臣子向國王鞠躬一樣——讓人感到一種莊嚴,異樣的光景。


    「我是想和<無名的七人>——<qed>的你談話喲」


    這下。


    表情突然消失在了工藤的臉上。


    一瞬間,將一切感情漂白幹淨的變化。


    「哎哎呀」


    托爾情不自禁地向後退開一步。


    「請不要誤會我。我沒有拿這件事告發或是威脅你的意思」


    「那麽,有何貴幹?」


    工藤的眼中蘊藏著冰冷刺骨的寒意。


    瞬間變換過來的純粹敵意。存在感。讓人不得不相信的,一直隱藏在他體內的壓力。


    托爾緊按住西裝胸口承受這股重壓。


    「——第一次知道的時候,我吃了一驚喲」


    接著他輕輕顳顬著發出聲音。


    「沒想到臨時的烙印局支部長竟然是<無名的七人>之一啊」


    年輕人慢慢調整呼吸說道。


    他的臉色雖然發青,卻完全不露怯色。反而有些愉快,嘴角一歪。


    工藤平靜詢問道。


    「目的是……我的渠道嗎?」


    「倒也有這樣的目的啦。眼看著烙印局進一步將權力肥大化,若是有特殊渠道的話,坎貝爾財團也會更加安


    泰吧。你也把握著評議會的情報吧?」


    年輕人戲謔地笑了。


    ——評議會。


    統率全世界一共八十六個支部,握有<烙印>係統全體運營權的烙印局中樞。根據<無名的七人>確定了七個人作為委員。可以說是現代掌控遍及世界的<烙印>係統,最大的權利機關。


    所有組織、國家暫且不談,就連聯合國都無法忽視它的影響。


    可是,


    「我想跟著你做一番大事」


    年輕人如此說道。


    「跟著我?」


    托爾朝著抬起一隻眉毛的工藤點頭。


    「沒錯。跟著你」


    「…………」


    寂靜降臨。


    生硬,苦澀的沉默。


    然後如同爆炸一般,托爾再一次用包含著微妙性質的話打破了沉默。


    「就算我這麽說,你也不會立刻相信,那麽我這裏也給你個情報作為補償」


    看到工藤沉默不語,年輕的財團主人點了點頭,說出了十分不得了的事情。


    「——我可以看到人們的關係」


    「人們的、關係?」


    「沒錯」


    托爾緩緩舉起一隻手。


    他的右手——從<烙印>之中流出一絲鮮血。


    「在日本好像是叫紅線呢。和那個很相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我可以將其轉為光之線的形式用肉眼看到」


    「…………」


    「打個比方,剛剛在這的織部小姐和你之間連接的線,是有些彎曲的緋紅色。雖然相信彼此的能力,卻沒有足夠的信賴。變現為黯淡的緋紅色的話,那時候就意味著做好了拚死一搏的準備。你和織部小姐締結關係的理由中,也存有這種決意的深刻關係吧」


    接著,年輕人用纖細的手指指向了自己和工藤之間連接起來的不可見的線。看起來這條線並不是單純的直線,而是蜿蜒彎曲的蛇形。


    「現在我和你之間連接的是暗灰色的線啊。線的稀薄度意味著關係的深淺。暗灰色則意味著我們的關係含有秘密」


    「線……」


    工藤低語。


    一般會當成戲言吧。或是瘋子的發言。


    但是,這個現象工藤心知肚明。


    “傷”。


    <烙印>係統生成的圈套。靈魂的『欠落』導致的副作用。


    和魔術或是超能力不同,這是現實存在的,能夠引發的超常現象。


    0.000023%,如同惡魔般的概率所引起的奇跡。


    「我自己稱它為<web>。線的組成就像是模仿了蜘蛛的巢穴。知道你和<無名的七人>之間的關係也是拜它所賜」


    「你……」


    同時,工藤明白了年輕人這番話的意義。


    人們關於“傷”的問題,烙印局依據國際法,有權力將托爾·坎貝爾合法拘禁。就算會爆發出各式各樣的議論,烙印局也能憑借它的權力鎮壓下來。


    不。


    不如說,評議會使出全力,甚至可以讓坎貝爾財團解體。


    “傷”這一現象就是隱藏著如此致命的東西。


    幾近七成人類被刻上的<烙印>絕不是能夠撤回的東西,和坎貝爾財團當家的地位相比,實在是太過重要了。更何況,為了抹消這一事實,烙印局根本不在乎這些犧牲吧。


    托爾也心知肚明。


    換而言之,這位年輕人將自己的弱點暴露給了工藤。用這個行為來換得信任,十分原始——也相當有效。


    年輕人做了一次呼吸。


    「我對這條線的盡頭一直——一直都抱有相當大的興趣」


    他的碧眼散發出十分熱情的光芒。


    「我能從這條線看到和世界的聯係。誰憎恨誰,誰愛上誰,誰背叛誰,誰原諒誰,誰害怕誰,誰傾慕誰,誰哀怨誰,誰羨慕誰,誰討厭誰,誰同情誰,誰嫉妒誰,誰敬畏誰,誰懷疑誰,誰信任誰,誰輕蔑誰……」


    因為他過於熱情的演說,連工藤的眼前也仿佛看見了那些光景。


    光之線在世界流轉。


    每一根線都沒有相互纏繞。


    但是,線的數量逐漸增加,超過一定的節點時,急速擴大的群體逐漸組織化。人與人相互聯係,這些線無法逃逸,由多化少,逐漸秩序地化為線的形狀。


    正如年輕人所說。


    世界或許就是這根線的組織圖。


    「養活財團太容易了。另外,就算不是作為主人的立場上,隻要沿著線來走,就會被他人稱讚。之後,線就能隨意操控人了」


    對他來說,這是十分簡單的事吧。


    用線把人們組織起來的話,也就很容易用線來操縱別人。僅僅幾年坎貝爾財團便急劇成長起來對他來說應該也是必然的結果。


    「可是——某一天,我注意到了喲。線裏,包含了一根特別的線」


    年輕人的聲音變得低沉起來。


    「————」


    然後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工藤的氣息也產生了動搖。


    「連接著世界上的某人,捉住某人的一根線」


    托爾的手指向上指向天空。


    緩緩地,緩緩地,從那裏延伸出虛幻的線。


    「這根線的盡頭連接著的東西,連我也不知道。線一直延伸到我所看不見的地方,拚命掙紮也找尋不到。可是,有誰的身影也連接在了那根線上哦。我的身影也是,你的身影也是,連接在這根神聖莊嚴的純白之線上」


    他的眼眶陶醉地濕潤起來。


    托爾的目光如今還在看著那根線。宛如被吸入一般,如同狂熱的信者思考的光輝,讓工藤的腦海也飄搖起來。


    「這樣的話……就算是再怎麽有權再怎麽有錢也抵達不了,無法觸及這真正的<世界盡頭>嗎?」


    他做出了十分傷感的學生的動作。


    但是,既然能力是真實的,那麽也不能否定它的發言。說到底,人類能夠認識的世界,不過是人類的生活範圍而已。


    人類隻能理解人類。


    人類隻理解人類。


    更何況,沒有人類的世界,隻是單純的舞台。


    反過來說,與所有人類產生關係的個體存在的話,這個人就會真正意義上到達<世界盡頭>吧。


    「財團主人之類的地位,興辦成歐洲最大的財力這些我都沒有興趣。這種東西,想要的人就讓他們隨便去爭吧。可是,隻有這根線的盡頭,我絕不會讓給任何人」


    狂熱的吐息。


    最後,年輕人如此總結。


    「我……隻是想親眼見證<世界盡頭>」


    長長的說明到此結束。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的目的啊」


    工藤說道。


    然後,略微思考一會兒後,又提出另一個問題。


    「你的『欠落』是——嗎?」


    這個名稱讓托爾得意地笑了。


    心醉神迷的笑容。


    「…………」


    工藤在椅子上彎下腰,閉上了眼睛。


    「你說會跟從我」


    「是的」


    「我從過去開始就在找一個人。我想借你之手幫我」


    「好的」


    托爾麵露滿意之色點頭道。


    沒必要再深入地回答。


    十分奇怪,十分乖張的主從關係成立。


    工藤微微張開雙眼,繼續宣告最初的命令。


    「尋找的人是<灰色腦>。我曾經殺過一次的——<無名的七人>的第一人」


    工藤他。


    工藤他。


    似


    乎連想都不願想,轉過頭。


    「然後,就是你所說的<世界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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