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人默默地環顧整個梅園。
每一棵梅樹都失去生命氣息，逐漸枯萎。
他記得印象中撿到貓神大人時，梅樹雖然沒開花，但是枝幹還是健康完好的。
「怎麽會……我不久之前看到的，不是這個樣子啊。」
「梅樹是最近才突然枯萎的。」
耀姬用手摸著梅樹，用沉重的聲音說著。
「這樣根本不會開花了，巫女神樂也……那該怎麽辦?」
貓神大人無言以對。
她似乎感覺到什麽，緊抓著廣人的手臂。
「這裏很冷，到社務所去吧。」
在耀姬的催促下，兩人朝社務所前進。
可以看見社務所就在參拜道的另一端。
三人繞到後門，正當耀姬準備把手放在門上時——
「……夠了，隻要我不當巫女就可以了吧!」
裏頭響起了美薰的聲音。
「春日?」
廣人感到訝異。貓神大人跟耀姬也感到狐疑，彼此交換一下視線。
此時又聽見其他人的聲音：
「好了啦、好了啦，請你冷靜一點，春日大小姐。」
那是一個似乎很沉穩的中年男子的聲音。
「他們是氏子會的工作人員。這些人相當煩人。」
耀姬把門打開，裏麵是一間小和室。
圍成一圈的男子們，以及站在前方的美薰，都吃驚地回頭張望。
「你們發生什麽事了?麻煩的問題我可是敬謝不敏哦。」
耀姬雙手插腰，以高高在上的語氣說道。
「啊呀，不好意思打擾到您了。」
其中一名男子笑著回應：
「不是啦，那個啊，我們是在談梅園的梅樹。因為梅花是巫女神樂儀式的賣點，沒開花讓我們很困擾、也很擔心而已。」
「你騙人!」
美薰反駁那男子的話。雖然對方是年紀大自己很多的男人，但是她一點也不退縮。
「你們剛剛不是這麽說嗎?不管是到去年都還有開的梅花，今年不僅沒開花，連梅樹都枯掉了，甚至是鎮上街道的樹木全都枯萎的問題，都是因為我擔任巫女的關係!」
「不是啊，我們沒有說到這種地步……」
「已經夠了!」
廣人一臉擔心地看著她，美薰高聲大喊。
「不管怎樣，都是爸爸硬把我推來擔任巫女。隻要我說梅樹沒開花也都是我害的、說我無法完成巫女神樂，就能開心地把巫女的工作給……」
「春日，你這樣說就錯了!」
和室內側的拉門突然開啟。
每個人都被嚇得無法起身，因為在拉門另一邊現身的居然是——
「涼……涼子社長?」
光是要喊出名字就已經讓人精疲力盡了。
站在那邊的人，正是生活科學社的無法無天社長——旭丘涼子。
雖然認得出人，但是她那身打扮是……
「樹?」
廣人和貓神大人還有美薰都異口同聲高呼。
是一棵樹。
雖然不知道這家夥想表達什麽，可是很明顯地可以看出涼子社長就是一棵『樹』。換句話說，她身上穿著的是樹木布偶裝。
那棵是在園遊會時遺失，飾演配角的學生所製作的舞台劇道具嗬樹』。
裝上一大堆茶色的樹枝，在樹幹上開了個洞讓臉露出來。費時費工製作出來的樹根正啪嚏啪睦地搖來晃去。樹枝也快速地擺動著。
「聽好了，春日!你那是基於認知失調理論編造出來的、毫無根據的發言。」
「認、認知失調理論?」
「沒錯，那是屬於社會心理學的認知整合理論之一的，費斯廷格的理論!」
這棵樹居然還突然熱烈地發表起無用的演說——
「人類在碰上對自己不利或是不明原因的情況時，為了滿足自己的需求會去製造理論和動機。大家都聽說雨男或雨女吧。在愉快的旅行之類的情境中卻下起雨來，人們都會感到相當不滿。然而在旅行的成員中，恰巧有位女性在之前和她廠起旅行時也碰到下雨，因而加深人們的印象，將雨天、旅行和那位女性扯上關係。人們就會認為『因為那個人是雨女，所以會下雨沒辦法。』在下雨這種和人類沒有關係的狀況下，為了消除自己的不滿還有不適，才創造出這種不合理的想法。也就是說，現在這個狀況——」
涼子社長拉高音調。
「梅樹開不開花，跟春日當不當巫女，是完全、一點點、一滴滴關係也沒有!但是如果大家真的這麽想要看到梅花的話……」
涼子社長益發激烈地搖曳著樹枝。
「我、就是梅花——!」
啪沙啪沙啪沙。
啊，還真的撒下梅花了。
氏子會的大叔們失神地張著嘴巴。
如果是這種梅樹的話，我寧可這一生都不要看到梅花——這是在場所有人的一致心聲。
「我說涼子啊……」
耀姬帶著既無奈又哀傷，一副難以形容的表情走到涼子身旁。
「好啦，我們走吧、走羅。」
「看好羅，要記住啊!我正是在現代綻放的花朵!」
「思思。好啦，要關門羅、要關門羅。」
啪嚏!
失控的梅樹和抱著她的耀姬，消失在關上的拉門內側。
現場隻餘下一片寂寥的氣氛。
廣人頓時回過神來。
「你們兩位，要走羅。」
廣人催促一下貓神大人和美薰，無視於氏子會的人，走出社務所。
走到外頭的美薰，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呆呆站著。
「春日……那個，那個啊，你不要放在心上。」
廣人小心翼翼地說著。
「就像社長說的一樣，那些人隻是想排解自己的焦慮或不安之類的……」
「我不需要這種拙劣的安慰。」
美薰用尖銳的聲音回話。
廣人被像是全身包滿棘刺的美薰弄得手足無措，他勉強自己開口：
「呃、那個，前陣子……讓、讓你看到奇怪的東西，很抱歉。」
身子抽動一下，美薰有了反應。廣人裝作不在意，繼續說下去：
「那個，你來采病的時候……難得你擔心我特地跑來，卻……」
「我才沒有擔心你。」
美薰突然用冷酷的聲音喊著。
廣人被嚇到跳了起來。
「誰會去擔心笨蛋廣人的事啊!那是因為在電話裏聽到要死掉了。如果我們家的公寓出現死人的話會造成麻煩，所以我才過去的，隻是這樣而已!」
美薰恐怖的護罵襲卷而來。
「可是，我不敢相信你居然讓我看到那種不知羞恥的場麵，真的很思心很想吐。以後絕對不要再跟我有任何關聯了，不要跟我講話，絕對不準靠近我!像廣人這種最爛最糟糕的低級變態笨蛋男，我才不想理你——」
「你說夠了沒有!」
貓神大人激動地打斷她的話。
美薰張大雙眼後退一步。廣人也嚇了一跳。
「廣人不是已經道過歉了?他不是在替你擔心嗎?既然如此，為什麽要這麽過分……!廣人絕對不是什麽最爛最糟糕的人!」
貓神大人握緊小小的拳頭，瞪住美薰。
「廣人他，救了沒有去處的我。不顧自己的身體，把衣服拿給冷到發抖的我穿上。我覺得寂寞的時候，他會抱著我摸摸我的頭。光是在我身邊，我就會覺得幸福!可是你、可是
你……」
貓神大人的聲音中帶著哭腔：
「你這種自以為是的說法，我絕對、絕對不會允許!」
「你……你……」
貓神大人對著說不出話的美薰，揮舞小小的拳頭，豁盡全力大聲嘶吼：
「廣人是個很優秀的人。他是最溫柔、最堅強、最棒的男生。沒關係、都沒關係了，不管是你，或者其他人都不了解也沒關係，隻要我自己知道這一點就好了!」
「已經夠了、真的夠了!」
廣人連忙搗住貓神大人的嘴巴。
「唔嗚嘎嘎嘎、思咕嘎、唔咕——!」
美薰茫然凝視著浮躁的貓神大人。
不過她似乎心有不甘，很快就別開了臉。
「……那個啊，春日。」
廣人冷靜地說：
「對不起。說的也是，奶奶過世的時候……給春日你們家添了不少麻煩。」
美薰頓時屏住呼吸。貓神大人也安靜下來。
廣人平淡地繼續說下去：
「春日想像的那件事，根本就沒發生過。其他人跟貓……貓神凜一樣，都是因為某些原因才寄住在我家。雖然難以置信，被大家誤會也是很合理的，可是絕對沒發生過任何不該發生的事。」
廣人直視著美薰說：
「不論春日是抱著什麽想法，你來探望感冒的我是不變的事實。謝謝你……來探病。讓你感到不快，真的很對不起。」
美薰緊咬下唇。
「……笨蛋。」
輕輕叨念了一聲之後，她轉身離去。
拖著紅色的緞帶，在積雪的參拜道上飛奔而去。
廣人不發一語，默默看著她的背影消失。
貓神大人抬頭看了看廣人，他的側臉看起來異常哀傷，方才的氣勢都不知到哪去了，貓神大人突然覺得意誌消沉，肩膀也跟著垂了下去。
「喂，你們架吵完了吧?」
廣人聽見耀姬的聲音，回頭一看，不知何時她已經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
「讓你們看到些不該看的事情了。算了，情況也挺複雜的。」
「咦?複雜?」
「美薰的父親不是市議員嗎?他號召民眾向神社捐款，又推薦女兒去接下巫女這個燙手山竽。不過，氏子會有些人懷疑他是為了參選市長才想打響名號。也有人抱怨這樣觸犯了選舉法令。」
耀姬搖了搖頭接著說道：
「美薰小姐也是，她又好強又認真，責任感也很強，她為了扮好巫女的角色非常拚命地在練習。是已經這麽努力了還被雞蛋裏挑骨頭，當然會心有不甘。結果這些事情被涼子知道，她就擅自介入了。唉——真受不了。」
廣人愣住了。
真不愧是涼子社長，每次都是這樣，采取強硬的態度把所有事情都攬到身上。
「一切都是……都是春天太晚還不來的錯啦。」
耀姬深深歎了一口氣，然後凝視著梅園。
廣人也調整視線。在冬日天空之下的枯木群，看起來更加淒涼寒冷。
「……耀姬……」
貓神大人開口問道：
「話說回來，你還沒對我們說你想說的事。」
耀姬沒有回答。她插著腰凝視著某處。
貓神大人以微微顫抖的聲音問著：
「你要提的事……該不會和那座梅園有關吧?」
廣人的心髒怦然一跳。
一股討厭的預感，壓得他胸口很難受。
一直默默不語的耀姬，再次深深地歎了口氣。
「氏子學長。」
「什麽?」
「你撿到妖貓的地方，足這裏的梅園吧。」
廣人和貓神大人都瞪大眼珠。
「說來也很巧，梅樹失去生氣……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啊——?」
『……有個貓咪少女來了哦……』
那句話幽幽地在耳際回響。
起風了。
圍繞著神社的鎮守之森，傳出讓人心神不寧的樹枝摩擦聲響。
夕陽在森林盡頭落下，影子在石板建成的參拜道上拉長。
廣人的視線落在緩緩搖動的耀姬影子上頭。
「……!」
同一時間，他的身體僵住了。
落在參拜道石板上的耀姬的身影，那——
不是人類的輪廓。
那道影子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搖晃，麵積愈來愈大。
擁有八顆頭顱的巨大影子就是……
「西東京市裏，隻有在有裏間區才有這麽深的積雪。」
耀姬深沉的嗓音響起。
「氣溫也一直下滑。進入二月之後，雪量也愈積愈多。這不隻發生在梅園這裏而已，在有裏間的每個地方都是這樣，連鎮守之森的樹木，凋零的速度也很快。另外……」
耀姬緩緩地回頭。
在逐漸變暗的冬日暮空之下，那雙眼睛閃閃發亮。
「……你們覺得是什麽原因?」
廣人和貓神大人都說不出話。
兩人隻覺得口乾舌燥，要出口的話也像乾掉的海苔，黏在嘴裏說不出口。
「意思是……我害的嗎?」
貓神大人的聲音非常微弱，彷佛被風一吹就會飄散。
「可是、可是……我不就是守護廣人的氏神嗎?我一直、一直是這麽想，我明明是隨著這個模糊的記憶才會在這裏現形的……!」
「你身為神，卻連自己的姓名和真實身分都不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一道冷冽的聲音響起。
「某些妖怪光是存在就有危險性。也不能排除是會引起天地異變的荒魂。」
「怎——怎麽會!」
「要消去天真無邪、親近人類的你，我覺得很不願意。可是，已經到極限了。」
在變得濃重的黃昏幽暗之中，耀姬的雙眸綻放著恐怖的光芒。
「就這麽放著不管的話，冬天會擴展到有裏間之外。不隻是樹木會枯萎，人的生命一定也會跟著枯竭……就連你所重視的氏子學長也一樣。」
貓神大人凍住了。
可以感覺到握住廣人的手的那隻手一下子就變冷了。
「因為高天原的天津神弛們對地上的事物沒有興趣，所以我這個土地神不得不代勞。唉唉，麻煩呀，真的好麻煩，實在提不起幹勁……」
耀姬舉起一隻手。
而地麵上搖曳的影子也同時延伸出來。
有好幾顆頭揚起，可以看見影子張開了上下顎——
朝向已然結凍的貓神大人急奔而去……
「等、等等、等一下!」
雙腳顫抖的廣人，往前踏出了一步。
地麵的影子也迅速停住。
「怎麽能這樣，這是你擅自認定的!貓神大人真的就是元凶嗎?隻不過是現身的時間跟樹木枯萎的時間點剛好一致而已。就像涼子社長說的一樣，因為不知道原因，所以才把這個現象和貓神大人拉上關係，不是嗎?」
耀姬發光的眼眸，打量著廣人全身上下。
那份光芒慢慢消去，接著——
「思——還是不行呀。」
耀姬的態度出現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恢複原本一派輕鬆的模樣。
她頻頻瞥視緊貼著廣人的貓神大人。
「我本來以為隻要稍微威脅一下，立刻就會現出原形的。」
「咦?」
廣人與貓神大人不約而同地睜大了雙眼。
「請、請問……你這該不會是，在測試貓神大人
吧?」
「誰知道呢。這和我原先預想的不同……」
耀姬沒給出明確的答案，隻是揮了揮手。
「這次做白工了呢。你們可以回去了。我走啦。」
耀姬拋下愣在原地的兩人，往奧社的方向走了過去。
她的背影消失在黃昏的幽暗之中。
回過神來才發現夕陽已經西下，黃昏的幽暗逐漸轉變為深夜的陰暗。
☆★☆
寒冷的空氣讓皮膚感到刺痛。
映照道路的路燈光纖很微弱，暗得連腳下都看不清楚。
腳很容易被雪絆到，廣人和貓神大人牽著手，倚在一起走上歸途。
廣人踩踏積雪的力氣有點粗暴。
混亂的思緒讓他覺得胸口鬱悶。
冷不防擺出一道謎題，接著又突然告訴自己『沒有答案』，讓他有一種撲了個空的感覺。
「……?貓神大人?」
走在身旁的貓神大人停下腳步。廣人回頭察看。
隻見貓神大人垮著肩膀，頭也垂得低低的。
低著頭的臉龐發出顫抖的聲音：
「廣人……我……真的可以回廣人的家去嗎?」
「你在說什麽——?」
廣人跑到她身邊。然而貓神大人還是不願抬頭。
「如果……我真的就是春天遲遲不來的原因……」
「沒有這回事!」
刻意露出苦笑的廣人說道：
「剛才耀姬說的話一點證據也沒有，你不用在意。」
「可是……」
貓神大人抬頭望著廣人。
在她抬頭的同時，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扭曲，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可是、可是……如果真的是因為我的關係，不隻是樹木，連人類的性命……廣人的性命可能也會枯竭啊?」
貓神大人硬撐著怯弱的臉孔，話說得愈來愈多愈來愈急。
「耀姬也說過：『宣稱自己是神明的舉動實在可疑。』我突然現形，而且又自稱是神，廣人一開始不是也不相信嗎?我自己也不了解，我到底是怎樣的存在。更何況我連一點神力都沒有……」
貓神大人深深低下頭。
「而且也沒替最重要的氏子你……帶來任何幫助。」
「那是……」
廣人不知道該接什麽話才好。
不曉得該怎麽說才恰當，張開的雙唇正在顫抖。
「我從來沒想過貓神大人會是危險人物。拜托你，現在先跟我回去吧。大家一定都在等我們了，好不好?」
說出這番話已經是廣人的極限了。
貓神大人咬著下唇，暫時低著頭不發一語。
接著她好不容易無力地點了點頭。
廣人牽起貓神大人小小的手，再次邁開腳下的步伐。
被靜默的沉重氣氛壓得喘不過氣的兩人，繼續在雪路上行走。
在沉默之中，廣人苦惱著。
這個突然現身的貓神大人——
總是我行我素，不知道哪根筋壞了，擅自跟著我去學校，又失控引發騷動，把別人的話當作耳邊風，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人忙得不可開交。
一般來說，不應該讓這樣的麻煩人物留在身邊。
可是……
可是……
『……我是個幸運兒。謝謝你，廣人。謝謝你……』
他想起那一天在被窩裏聽見的聲音。
他想起那充滿幸福的耳語。
他做不到。
即使對方是危險的妖怪，廣人也沒辦法對如此無助、如此信任自己的小女孩撒手不管。
然而，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麽辦才好。
心裏充滿混亂跟疑惑，無法歸納出正確的想法。
隻能保持沉默，牽著貓神大人的手繼續走下去。
自己牽住的那隻手，纖細又無力，而且又像冰一樣寒冷，要是不用力抓住的話，似乎一不小心就會像脆弱的雪花般飛散消逝。
廣人對此感到害怕，他緊緊握住嬌小少女的手。
寒風一樣刺骨，回家之路就如同沒有盡頭般遙遠。
在寒冷滲入身體內部之後，兩人終於回到了公寓。
廣人不發一語地打開門鎖，沉重的金屬門緩緩開敔。
「好慢哦。」
「嗚哇!」
廣人被嚇得差點跌倒。原來是倒吊著的咪咪出現在他眼前。
「咪、咪咪小姐，不要嚇我好嗎?」
「至少該說聲『我回來了』吧?真是的，門就這麽打開會很冷哦。」
她連忙讓廣人和貓神大人進來，再把門扉關上。
「兩位都受寒了吧。」「廣人，我等好久了。」「貓神大人!」
守宮、夜刀和雪姬都跑了出來。摩沙子也發出咕喵聲出來迎接。
「思……?這是什麽味道?」
貓神大人抬起頭嗅了嗅味道。
這的確是某種食物的味道。
廣人和貓神大人一起走進房間。
正好看到守宮把鍋子放在暖爐桌桌板的鍋墊上。
「火鍋?」
廣人低聲說著。守宮把鍋蓋打開。
在熱騰騰的鍋子裏，冒出出溫暖的蒸氣。
而且不知為何，旁邊放著一塊金黃色的海綿蛋糕。
「這是蘋果蛋糕哦。」
咪咪在天花板上得意地說著。
「這是用電子鍋做的。唉，這個家裏隻有窮酸的烤麵包機，害我沒辦法好好發揮。」
「因為今天吃烏龍麵火鍋，所以電子鍋就栘作他用了。」
守宮微笑著說。廣人訝異地問：
「請問，這火鍋是守宮先生準備的嗎?」
「如果能合您的口味就好了，請用。雖然我很擅長收拾，但不習慣做料理。」
「夜刀也有好好幫忙哦。」
夜刀仰視著廣人。雖然她麵無表情，卻能感受到她的得意之情。
「雪姬啊、雪姬把浴室清洗得很乾淨。而且還閃閃發亮呢!」
雪姬也合起雙手，很開心地報告。
「廣人先生。請你好好泡個冷水澡吧!」
「等、等等啊，冷水澡稍微有點……不過……」
廣人盯著放在暖爐桌上的火鍋和蛋糕。
冒著熱氣的火鍋，散發蘋果和奶油的甘甜香氣的蛋糕，符合人數的碗筷，以及盯著自己的每個人臉。
眼眶突然一陣發熱。
剛才還覺得寒冷刺骨、像是快結凍一樣的冷。被莫名的不安與來曆不明的恐懼感壓得喘不過氣，瑟縮著身體回到家裏。
然而，不論是寂寞或者不安，一下子都被眼前的溫暖驅趕了。
廣人低頭看著一旁的貓神大人。
貓神大人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火鍋出神。
那雙眼眸逐漸濕潤。
淚水從眼裏溢出，化成透明的圓珠在眼眶滾動。
就在眼淚快掉落下來的時候，貓神大人用手抹了抹眼角。
她使勁地、一次又一次擦拭，拚命忍住落淚的衝動，拭去泛出的淚水。
眼眶紅了、臉頰也紅了，貓神大人終於不再擦拭了。
看到她這個模樣，廣人露出了微笑。
「貓神大人，有句話你還沒對大家說哦。」
「咦……」
「剛剛我們不是才被咪咪念過的嗎?」
廣人和貓神大人對望彼此。
接著兩人麵向前方，異口同聲地說出：
「我回來了!」
「歡迎回家!」
兩人收到熱烈的回應，那是廣人好久沒有聽見的——
『歡迎回家!』
大家很快地圍住暖爐桌坐好。
完全不知道是味噌還是醬油還是醬料，這個火鍋是謎樣口味的。配料隻放了雞蛋，烏龍麵則是煮到蓬鬆柔軟。蘋果蛋糕則甜到可以融化牙齒。
但是每一道料理都很美味。
也許正是因為大家一起吃才會有這種感覺吧。
貓神大人也笑了。這是今天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
像往常一樣充滿活力的笑容，讓廣人也很開心。
火鍋的熱度、房間的溫暖、大家的笑聲、說話聲以及笑容，充盈整個胸口。
——但是，這份平穩卻被打破了。
「咦?有電話?」
從帆布背包中傳出手機鈴聲。
廣人放下了碗，掏出手機，看到液晶螢幕上顯示的名字——
『耀姬』!
心髒猛然跳了一下。
廣人迅速起身，走到玄關處接聽。
『氏子學長嗎?你現在在家?』
「啊、呃、沒錯。我是在家……沒有錯。」
『我想和你談談比較深入的事，在妖貓不在的地方。』
耀姬單刀直入地說明已意。
『今天淩晨十二點，到我念的有裏問第一中學的操場來。』
☆★☆
大家的鼾聲在六疊大的狹小房間裏回蕩著。
廣人在黑暗中睜開眼睛。
他轉頭瞥視身旁的貓神大人。
貓神大人睡得很熟，一動也不動。
廣人小心翼翼地移開貓神大人放在他胸口上的手。
然後從夜刀的手臂裏抽出自己的左手，挪開雪姬放在他腹部上的大腿，再靜悄悄地移開咪咪貼在身上的身軀，最後才發覺摩沙子竟然睡在自己的兩腿之間。
他覺得自己像在玩益智遊戲。
這裏彎一點、那裏扭一下，好不容易才從被窩裏脫困。
廣人摸黑換好衣服之後，踮著腳尖一步步走向玄關，再把腳尖伸入鞋裏。
「廣人少爺。」
廣人嚇得跳了起來，他回頭一看。
守宮在他背後端坐著。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在那裏了，自己一點感覺也沒有。
「這麽晚了您要去哪?」
「啊、啊——便、便利商店。那個，我、我馬上就回來了，守宮先生你去睡吧。」
守宮凝視著說話結結巴巴的廣人。
「……我知道了。看家的任務就交給我了，請您小心。」
守宮雙手撐在地上行禮。廣人覺得自己有罪惡感，縮了縮脖子之後低頭回禮。
在守宮的目送之下，廣人靜悄悄地開門出去。
深夜，室外的空氣又更寒冷了。
廣人用圍巾抱住臉部，邁出了腳下的步伐。
徒步走到有裏間第一中學隻需要五分鍾的時間。比廣人念的高中近多了。
雖然騎腳踏車會比較快，但是三更半夜在結凍的雪路上騎車太危險了。
收起閑散的心情，廣人匆匆走在雪路上。
——估算好廣人離開公寓的時間，從圍牆後麵出現一道人影。
那是個穿著長大衣的男子。
在路燈微弱的照明下，眼鏡的邊框反射出光芒。
男子直直定向廣人居住的一〇一號室。
在黑暗中，貓神大人睜大雙眼。
她整晚都隻是假寐，完全沒有睡熟。
所以不管是廣人從棉被中離開，或是他跟守宮的對話，全都聽得一清二楚。
廣人一個人不曉得去哪裏了。
不是去買東西，絕對不是。那麽，他會去哪裏?
白天從耀姬那裏聽到的話，讓她感到害怕。
就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胸口，難受得幾乎無法呼吸。
貓神大人很快地從棉被上起身。貓耳也輕巧地翹了起來。
有一股微弱的氣息與聲響，正朝著這棟公寓逼近。
敲門聲隨即響起。
「這麽晚了不好意思，我是營原。」
一陣沉重的響聲。
「我有話要跟貓神講，希望她和我一起來。」
「您請回吧。」
守宮在玄關前冷冷地回答：
「沒有主人的允許，鰹屋家的氏神大人無法外出。」
沉靜了半晌之後，在下一個瞬間——
啪鏘!激烈的聲音響起。
同時伴隨著燦爛的火光。
「守宮?」
貓神大人踢開棉被奔向玄關。
「咦……怎麽了?」「怎麽回事，聲音好大!」「咦?廣人先生呢?」
咪咪、也到和雪姬都驚訝的起身了。
「守宮，你還好嗎?」
守宮倒在玄關前，貓神大人搖晃著他的肩膀，但是守宮已經失去意識了。
貓神大人聽見門扉打開的聲音，猛然抬起了頭。
「真是抱歉。我本來打算手下留情的。」
在門後現身的是，昵稱小道的營原。
「因為負責看守的人妖力非同小可，所以在雙方引發爭執之前，我就隔著門先發製人了。」
「……你!」
臉色發青的貓神大人，冷冷地盯視著小道。
「請跟我來。車子就在外麵等。」
「等一下!」
夜刀插話道。
「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可是我不會讓她走的。你讓守宮傷成這樣，又想趁廣人不在時把貓神大人帶走……夜刀是不會原諒你的。」
一陣雜響，夜刀的模樣產生變化。
綁成小東的發辮化為蛇頭，揚起脖子成攻擊態勢。
咪咪在天花板上大喊：
「夜、夜刀!你的原形是大蛇啊。要是認真起來會毀了這棟公寓的!」
「呃、呃……雪姬、雪姬，該、該怎麽辦才好……」
在全神戒備的眾人身後，雪姬和摩沙子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又有人來搗亂啊——貓神……」
營原歎了口氣，碰了一下鏡框。
「再引發更多問題的話，會危害到附近的居民。你能了解吧?」
貓神大人咬緊牙根。
「你要說的話……跟耀姬提過的事情有關嗎?」
「思。」
「……我知道了。」
「貓神大人?」
咪咪、夜刀和雪姬高聲驚呼。
「沒問題的，你們照顧好守宮，等廣人回來。」
「還有，和你一起走之前，我也已順便去某個地方嗎?」
「某個地方?有這個必要嗎?」
營原的問提讓貓神大人的視線往下移。
「那是一個很重要的地方——為了實現廣人的夢想。」
在雪上滑倒沾得滿身是雪以後，廣人終於來到了中學前麵。
麵積狹小的操場被雪深深掩蓋，將路燈的光線反射成一片淨白。
廣人從架設了鐵絲網的人口走進操場。
「耀姬小姐!」
他在無人的操場上呼喊，但是沒有人回應。
廣人在白雪上留下足跡前進著。
他走到操場中央。
地鳴聲伴隨著一聲重響同時響起。
廣人迅速轉頭察看。耀姬就站在他的後麵。
隻有她周圍的積雪被吹走，裸露出底下的地麵。
廣人屏住呼吸。明明到剛剛為止，他都沒有察覺到
任何氣息存在——耀姬彷佛是從天而降一樣。
「哈羅。」
耀姬輕鬆地舉起一隻手。
廣人的身體開始顫抖，眼前這位少女雖然態度一派輕鬆，但她的原形是讓人畏懼的八頭龍。
「所謂深入的話題是什麽?有重要到必須特地在半夜找我出來才能談嗎?」
廣人提問的語氣非常緊繃。耀姬聳了聳肩。
「討厭啦，不要那麽害怕嘛。算了，反正那隻是找你出來的藉口而已。」
「藉口……」
「不過那隻妖貓的確很可疑，而我找你來也的真正用意也是想確認這一點。」
「貓神大人哪裏可疑了!」
「老實說，我們試著讓妖貓露出本性，不光隻有今天白天那一次而已。」
「咦?」
廣人吃驚地瞪大雙眼。
「我和小道之前也曾經試著確認過，可是也無功而返。」
「那、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就是那個呀，洗牌機。」
廣人睜大眼睛。原來那個麵紙盒不是單純的遊戲道具啊?
「讓當事人使用，或許會東窗事發，所以才讓氏子學長試試看。我說過裏頭灌滿神力對吧?如果氏子學長來抽，應該能得到原形的線索。可是……卻全部都是『肌肉男』這種沒有用的結果。」
耀姬用指頭戳了廣人一下。
「雖然挨了小道的放電攻擊，也隻有妖貓跟氏子學長馬上就恢複了。明明那時在場所有的妖怪全都昏倒了。不管怎麽看，她都不是單純的貓憑依妖。」
「你……的意思是……」
耀姬雙手抱胸，在說不出話的廣人麵前踱步。
「有裏間季節失調的原因，絕對是出在那隻妖貓身上。雖然隻是釋出那麽一點靈氣，應該對周圍沒有影響才對，但是植物的枯死現象，確實是以妖貓為中心擴散開來的。」
耀姬深深歎了一口氣之後停下腳步。
接著她斜眼瞥視了廣人一下。
「不過啊，像那樣一隻妖貓，就算沒了也不要緊吧。除了很能吃以外，沒有什麽特殊能力，不過是個連一道靈驗也無法展現的自稱神隻罷了。其實氏子學長你也不相信那種妖貓真的會是一位神祇吧。
一語中的，廣人無話可說。
「事實上，就算我們什麽也不做，那樣的妖貓很快就會消失了。」
「……咦?」
這番話讓人無法置信。而耀姬接下來的話又帶給廣人再一次打擊。
「沒有祭祖場所，也無法聚集信徒的神……隻有消失的命運。」
廣人頓時愣住了。
耀姬冰冷的視線栘到無法言語的廣人身上。
「不過，我們沒有辦法等她自然消失。不好意思……」
一陣手機鈐響撕裂了寒冷的空氣。
耀姬從裙子帶環上的手機套裏掏出手機。
「啊，小道。事情順利……咦?下手有點太重了?雖然我說過很冷，很困想早點結束啦……而且你還繞道?為什麽跑到那裏去了?」
耀姬放著廣人不管，繼續講著電話。
「思——好吧，至少順從她最後的心願吧。好啦，待會兒見。」
耀姬輕巧地闔上手機，然後茫然地重新麵向廣人。
「回到家裏也不要太訝異哦!那麽要說的話和要辦的事都了結了。」
耀姬揮了揮手。在下一個瞬間——
「嗚哇!」
恐怖的狂風席卷而來
龍卷風吹開積雪和廣人，竄上天空之後消失了。
滿身是雪的廣人站了起來，臉色一片慘白。
他還沒辦法理解她剛才那段話的意思。
但可以確定的是，自己不在的時候，家裏一定出事了。
非常重大的、某件事——
「貓神大人!還有大家!」
在足以讓血液凍結的直覺驅使之下，廣人踩著腳下的積雪，往家裏飛奔而去。
每一棵梅樹都失去生命氣息，逐漸枯萎。
他記得印象中撿到貓神大人時，梅樹雖然沒開花，但是枝幹還是健康完好的。
「怎麽會……我不久之前看到的，不是這個樣子啊。」
「梅樹是最近才突然枯萎的。」
耀姬用手摸著梅樹，用沉重的聲音說著。
「這樣根本不會開花了，巫女神樂也……那該怎麽辦?」
貓神大人無言以對。
她似乎感覺到什麽，緊抓著廣人的手臂。
「這裏很冷，到社務所去吧。」
在耀姬的催促下，兩人朝社務所前進。
可以看見社務所就在參拜道的另一端。
三人繞到後門，正當耀姬準備把手放在門上時——
「……夠了，隻要我不當巫女就可以了吧!」
裏頭響起了美薰的聲音。
「春日?」
廣人感到訝異。貓神大人跟耀姬也感到狐疑，彼此交換一下視線。
此時又聽見其他人的聲音：
「好了啦、好了啦，請你冷靜一點，春日大小姐。」
那是一個似乎很沉穩的中年男子的聲音。
「他們是氏子會的工作人員。這些人相當煩人。」
耀姬把門打開，裏麵是一間小和室。
圍成一圈的男子們，以及站在前方的美薰，都吃驚地回頭張望。
「你們發生什麽事了?麻煩的問題我可是敬謝不敏哦。」
耀姬雙手插腰，以高高在上的語氣說道。
「啊呀，不好意思打擾到您了。」
其中一名男子笑著回應：
「不是啦，那個啊，我們是在談梅園的梅樹。因為梅花是巫女神樂儀式的賣點，沒開花讓我們很困擾、也很擔心而已。」
「你騙人!」
美薰反駁那男子的話。雖然對方是年紀大自己很多的男人，但是她一點也不退縮。
「你們剛剛不是這麽說嗎?不管是到去年都還有開的梅花，今年不僅沒開花，連梅樹都枯掉了，甚至是鎮上街道的樹木全都枯萎的問題，都是因為我擔任巫女的關係!」
「不是啊，我們沒有說到這種地步……」
「已經夠了!」
廣人一臉擔心地看著她，美薰高聲大喊。
「不管怎樣，都是爸爸硬把我推來擔任巫女。隻要我說梅樹沒開花也都是我害的、說我無法完成巫女神樂，就能開心地把巫女的工作給……」
「春日，你這樣說就錯了!」
和室內側的拉門突然開啟。
每個人都被嚇得無法起身，因為在拉門另一邊現身的居然是——
「涼……涼子社長?」
光是要喊出名字就已經讓人精疲力盡了。
站在那邊的人，正是生活科學社的無法無天社長——旭丘涼子。
雖然認得出人，但是她那身打扮是……
「樹?」
廣人和貓神大人還有美薰都異口同聲高呼。
是一棵樹。
雖然不知道這家夥想表達什麽，可是很明顯地可以看出涼子社長就是一棵『樹』。換句話說，她身上穿著的是樹木布偶裝。
那棵是在園遊會時遺失，飾演配角的學生所製作的舞台劇道具嗬樹』。
裝上一大堆茶色的樹枝，在樹幹上開了個洞讓臉露出來。費時費工製作出來的樹根正啪嚏啪睦地搖來晃去。樹枝也快速地擺動著。
「聽好了，春日!你那是基於認知失調理論編造出來的、毫無根據的發言。」
「認、認知失調理論?」
「沒錯，那是屬於社會心理學的認知整合理論之一的，費斯廷格的理論!」
這棵樹居然還突然熱烈地發表起無用的演說——
「人類在碰上對自己不利或是不明原因的情況時，為了滿足自己的需求會去製造理論和動機。大家都聽說雨男或雨女吧。在愉快的旅行之類的情境中卻下起雨來，人們都會感到相當不滿。然而在旅行的成員中，恰巧有位女性在之前和她廠起旅行時也碰到下雨，因而加深人們的印象，將雨天、旅行和那位女性扯上關係。人們就會認為『因為那個人是雨女，所以會下雨沒辦法。』在下雨這種和人類沒有關係的狀況下，為了消除自己的不滿還有不適，才創造出這種不合理的想法。也就是說，現在這個狀況——」
涼子社長拉高音調。
「梅樹開不開花，跟春日當不當巫女，是完全、一點點、一滴滴關係也沒有!但是如果大家真的這麽想要看到梅花的話……」
涼子社長益發激烈地搖曳著樹枝。
「我、就是梅花——!」
啪沙啪沙啪沙。
啊，還真的撒下梅花了。
氏子會的大叔們失神地張著嘴巴。
如果是這種梅樹的話，我寧可這一生都不要看到梅花——這是在場所有人的一致心聲。
「我說涼子啊……」
耀姬帶著既無奈又哀傷，一副難以形容的表情走到涼子身旁。
「好啦，我們走吧、走羅。」
「看好羅，要記住啊!我正是在現代綻放的花朵!」
「思思。好啦，要關門羅、要關門羅。」
啪嚏!
失控的梅樹和抱著她的耀姬，消失在關上的拉門內側。
現場隻餘下一片寂寥的氣氛。
廣人頓時回過神來。
「你們兩位，要走羅。」
廣人催促一下貓神大人和美薰，無視於氏子會的人，走出社務所。
走到外頭的美薰，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呆呆站著。
「春日……那個，那個啊，你不要放在心上。」
廣人小心翼翼地說著。
「就像社長說的一樣，那些人隻是想排解自己的焦慮或不安之類的……」
「我不需要這種拙劣的安慰。」
美薰用尖銳的聲音回話。
廣人被像是全身包滿棘刺的美薰弄得手足無措，他勉強自己開口：
「呃、那個，前陣子……讓、讓你看到奇怪的東西，很抱歉。」
身子抽動一下，美薰有了反應。廣人裝作不在意，繼續說下去：
「那個，你來采病的時候……難得你擔心我特地跑來，卻……」
「我才沒有擔心你。」
美薰突然用冷酷的聲音喊著。
廣人被嚇到跳了起來。
「誰會去擔心笨蛋廣人的事啊!那是因為在電話裏聽到要死掉了。如果我們家的公寓出現死人的話會造成麻煩，所以我才過去的，隻是這樣而已!」
美薰恐怖的護罵襲卷而來。
「可是，我不敢相信你居然讓我看到那種不知羞恥的場麵，真的很思心很想吐。以後絕對不要再跟我有任何關聯了，不要跟我講話，絕對不準靠近我!像廣人這種最爛最糟糕的低級變態笨蛋男，我才不想理你——」
「你說夠了沒有!」
貓神大人激動地打斷她的話。
美薰張大雙眼後退一步。廣人也嚇了一跳。
「廣人不是已經道過歉了?他不是在替你擔心嗎?既然如此，為什麽要這麽過分……!廣人絕對不是什麽最爛最糟糕的人!」
貓神大人握緊小小的拳頭，瞪住美薰。
「廣人他，救了沒有去處的我。不顧自己的身體，把衣服拿給冷到發抖的我穿上。我覺得寂寞的時候，他會抱著我摸摸我的頭。光是在我身邊，我就會覺得幸福!可是你、可是
你……」
貓神大人的聲音中帶著哭腔：
「你這種自以為是的說法，我絕對、絕對不會允許!」
「你……你……」
貓神大人對著說不出話的美薰，揮舞小小的拳頭，豁盡全力大聲嘶吼：
「廣人是個很優秀的人。他是最溫柔、最堅強、最棒的男生。沒關係、都沒關係了，不管是你，或者其他人都不了解也沒關係，隻要我自己知道這一點就好了!」
「已經夠了、真的夠了!」
廣人連忙搗住貓神大人的嘴巴。
「唔嗚嘎嘎嘎、思咕嘎、唔咕——!」
美薰茫然凝視著浮躁的貓神大人。
不過她似乎心有不甘，很快就別開了臉。
「……那個啊，春日。」
廣人冷靜地說：
「對不起。說的也是，奶奶過世的時候……給春日你們家添了不少麻煩。」
美薰頓時屏住呼吸。貓神大人也安靜下來。
廣人平淡地繼續說下去：
「春日想像的那件事，根本就沒發生過。其他人跟貓……貓神凜一樣，都是因為某些原因才寄住在我家。雖然難以置信，被大家誤會也是很合理的，可是絕對沒發生過任何不該發生的事。」
廣人直視著美薰說：
「不論春日是抱著什麽想法，你來探望感冒的我是不變的事實。謝謝你……來探病。讓你感到不快，真的很對不起。」
美薰緊咬下唇。
「……笨蛋。」
輕輕叨念了一聲之後，她轉身離去。
拖著紅色的緞帶，在積雪的參拜道上飛奔而去。
廣人不發一語，默默看著她的背影消失。
貓神大人抬頭看了看廣人，他的側臉看起來異常哀傷，方才的氣勢都不知到哪去了，貓神大人突然覺得意誌消沉，肩膀也跟著垂了下去。
「喂，你們架吵完了吧?」
廣人聽見耀姬的聲音，回頭一看，不知何時她已經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
「讓你們看到些不該看的事情了。算了，情況也挺複雜的。」
「咦?複雜?」
「美薰的父親不是市議員嗎?他號召民眾向神社捐款，又推薦女兒去接下巫女這個燙手山竽。不過，氏子會有些人懷疑他是為了參選市長才想打響名號。也有人抱怨這樣觸犯了選舉法令。」
耀姬搖了搖頭接著說道：
「美薰小姐也是，她又好強又認真，責任感也很強，她為了扮好巫女的角色非常拚命地在練習。是已經這麽努力了還被雞蛋裏挑骨頭，當然會心有不甘。結果這些事情被涼子知道，她就擅自介入了。唉——真受不了。」
廣人愣住了。
真不愧是涼子社長，每次都是這樣，采取強硬的態度把所有事情都攬到身上。
「一切都是……都是春天太晚還不來的錯啦。」
耀姬深深歎了一口氣，然後凝視著梅園。
廣人也調整視線。在冬日天空之下的枯木群，看起來更加淒涼寒冷。
「……耀姬……」
貓神大人開口問道：
「話說回來，你還沒對我們說你想說的事。」
耀姬沒有回答。她插著腰凝視著某處。
貓神大人以微微顫抖的聲音問著：
「你要提的事……該不會和那座梅園有關吧?」
廣人的心髒怦然一跳。
一股討厭的預感，壓得他胸口很難受。
一直默默不語的耀姬，再次深深地歎了口氣。
「氏子學長。」
「什麽?」
「你撿到妖貓的地方，足這裏的梅園吧。」
廣人和貓神大人都瞪大眼珠。
「說來也很巧，梅樹失去生氣……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啊——?」
『……有個貓咪少女來了哦……』
那句話幽幽地在耳際回響。
起風了。
圍繞著神社的鎮守之森，傳出讓人心神不寧的樹枝摩擦聲響。
夕陽在森林盡頭落下，影子在石板建成的參拜道上拉長。
廣人的視線落在緩緩搖動的耀姬影子上頭。
「……!」
同一時間，他的身體僵住了。
落在參拜道石板上的耀姬的身影，那——
不是人類的輪廓。
那道影子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搖晃，麵積愈來愈大。
擁有八顆頭顱的巨大影子就是……
「西東京市裏，隻有在有裏間區才有這麽深的積雪。」
耀姬深沉的嗓音響起。
「氣溫也一直下滑。進入二月之後，雪量也愈積愈多。這不隻發生在梅園這裏而已，在有裏間的每個地方都是這樣，連鎮守之森的樹木，凋零的速度也很快。另外……」
耀姬緩緩地回頭。
在逐漸變暗的冬日暮空之下，那雙眼睛閃閃發亮。
「……你們覺得是什麽原因?」
廣人和貓神大人都說不出話。
兩人隻覺得口乾舌燥，要出口的話也像乾掉的海苔，黏在嘴裏說不出口。
「意思是……我害的嗎?」
貓神大人的聲音非常微弱，彷佛被風一吹就會飄散。
「可是、可是……我不就是守護廣人的氏神嗎?我一直、一直是這麽想，我明明是隨著這個模糊的記憶才會在這裏現形的……!」
「你身為神，卻連自己的姓名和真實身分都不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一道冷冽的聲音響起。
「某些妖怪光是存在就有危險性。也不能排除是會引起天地異變的荒魂。」
「怎——怎麽會!」
「要消去天真無邪、親近人類的你，我覺得很不願意。可是，已經到極限了。」
在變得濃重的黃昏幽暗之中，耀姬的雙眸綻放著恐怖的光芒。
「就這麽放著不管的話，冬天會擴展到有裏間之外。不隻是樹木會枯萎，人的生命一定也會跟著枯竭……就連你所重視的氏子學長也一樣。」
貓神大人凍住了。
可以感覺到握住廣人的手的那隻手一下子就變冷了。
「因為高天原的天津神弛們對地上的事物沒有興趣，所以我這個土地神不得不代勞。唉唉，麻煩呀，真的好麻煩，實在提不起幹勁……」
耀姬舉起一隻手。
而地麵上搖曳的影子也同時延伸出來。
有好幾顆頭揚起，可以看見影子張開了上下顎——
朝向已然結凍的貓神大人急奔而去……
「等、等等、等一下!」
雙腳顫抖的廣人，往前踏出了一步。
地麵的影子也迅速停住。
「怎麽能這樣，這是你擅自認定的!貓神大人真的就是元凶嗎?隻不過是現身的時間跟樹木枯萎的時間點剛好一致而已。就像涼子社長說的一樣，因為不知道原因，所以才把這個現象和貓神大人拉上關係，不是嗎?」
耀姬發光的眼眸，打量著廣人全身上下。
那份光芒慢慢消去，接著——
「思——還是不行呀。」
耀姬的態度出現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恢複原本一派輕鬆的模樣。
她頻頻瞥視緊貼著廣人的貓神大人。
「我本來以為隻要稍微威脅一下，立刻就會現出原形的。」
「咦?」
廣人與貓神大人不約而同地睜大了雙眼。
「請、請問……你這該不會是，在測試貓神大人
吧?」
「誰知道呢。這和我原先預想的不同……」
耀姬沒給出明確的答案，隻是揮了揮手。
「這次做白工了呢。你們可以回去了。我走啦。」
耀姬拋下愣在原地的兩人，往奧社的方向走了過去。
她的背影消失在黃昏的幽暗之中。
回過神來才發現夕陽已經西下，黃昏的幽暗逐漸轉變為深夜的陰暗。
☆★☆
寒冷的空氣讓皮膚感到刺痛。
映照道路的路燈光纖很微弱，暗得連腳下都看不清楚。
腳很容易被雪絆到，廣人和貓神大人牽著手，倚在一起走上歸途。
廣人踩踏積雪的力氣有點粗暴。
混亂的思緒讓他覺得胸口鬱悶。
冷不防擺出一道謎題，接著又突然告訴自己『沒有答案』，讓他有一種撲了個空的感覺。
「……?貓神大人?」
走在身旁的貓神大人停下腳步。廣人回頭察看。
隻見貓神大人垮著肩膀，頭也垂得低低的。
低著頭的臉龐發出顫抖的聲音：
「廣人……我……真的可以回廣人的家去嗎?」
「你在說什麽——?」
廣人跑到她身邊。然而貓神大人還是不願抬頭。
「如果……我真的就是春天遲遲不來的原因……」
「沒有這回事!」
刻意露出苦笑的廣人說道：
「剛才耀姬說的話一點證據也沒有，你不用在意。」
「可是……」
貓神大人抬頭望著廣人。
在她抬頭的同時，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扭曲，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可是、可是……如果真的是因為我的關係，不隻是樹木，連人類的性命……廣人的性命可能也會枯竭啊?」
貓神大人硬撐著怯弱的臉孔，話說得愈來愈多愈來愈急。
「耀姬也說過：『宣稱自己是神明的舉動實在可疑。』我突然現形，而且又自稱是神，廣人一開始不是也不相信嗎?我自己也不了解，我到底是怎樣的存在。更何況我連一點神力都沒有……」
貓神大人深深低下頭。
「而且也沒替最重要的氏子你……帶來任何幫助。」
「那是……」
廣人不知道該接什麽話才好。
不曉得該怎麽說才恰當，張開的雙唇正在顫抖。
「我從來沒想過貓神大人會是危險人物。拜托你，現在先跟我回去吧。大家一定都在等我們了，好不好?」
說出這番話已經是廣人的極限了。
貓神大人咬著下唇，暫時低著頭不發一語。
接著她好不容易無力地點了點頭。
廣人牽起貓神大人小小的手，再次邁開腳下的步伐。
被靜默的沉重氣氛壓得喘不過氣的兩人，繼續在雪路上行走。
在沉默之中，廣人苦惱著。
這個突然現身的貓神大人——
總是我行我素，不知道哪根筋壞了，擅自跟著我去學校，又失控引發騷動，把別人的話當作耳邊風，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人忙得不可開交。
一般來說，不應該讓這樣的麻煩人物留在身邊。
可是……
可是……
『……我是個幸運兒。謝謝你，廣人。謝謝你……』
他想起那一天在被窩裏聽見的聲音。
他想起那充滿幸福的耳語。
他做不到。
即使對方是危險的妖怪，廣人也沒辦法對如此無助、如此信任自己的小女孩撒手不管。
然而，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麽辦才好。
心裏充滿混亂跟疑惑，無法歸納出正確的想法。
隻能保持沉默，牽著貓神大人的手繼續走下去。
自己牽住的那隻手，纖細又無力，而且又像冰一樣寒冷，要是不用力抓住的話，似乎一不小心就會像脆弱的雪花般飛散消逝。
廣人對此感到害怕，他緊緊握住嬌小少女的手。
寒風一樣刺骨，回家之路就如同沒有盡頭般遙遠。
在寒冷滲入身體內部之後，兩人終於回到了公寓。
廣人不發一語地打開門鎖，沉重的金屬門緩緩開敔。
「好慢哦。」
「嗚哇!」
廣人被嚇得差點跌倒。原來是倒吊著的咪咪出現在他眼前。
「咪、咪咪小姐，不要嚇我好嗎?」
「至少該說聲『我回來了』吧?真是的，門就這麽打開會很冷哦。」
她連忙讓廣人和貓神大人進來，再把門扉關上。
「兩位都受寒了吧。」「廣人，我等好久了。」「貓神大人!」
守宮、夜刀和雪姬都跑了出來。摩沙子也發出咕喵聲出來迎接。
「思……?這是什麽味道?」
貓神大人抬起頭嗅了嗅味道。
這的確是某種食物的味道。
廣人和貓神大人一起走進房間。
正好看到守宮把鍋子放在暖爐桌桌板的鍋墊上。
「火鍋?」
廣人低聲說著。守宮把鍋蓋打開。
在熱騰騰的鍋子裏，冒出出溫暖的蒸氣。
而且不知為何，旁邊放著一塊金黃色的海綿蛋糕。
「這是蘋果蛋糕哦。」
咪咪在天花板上得意地說著。
「這是用電子鍋做的。唉，這個家裏隻有窮酸的烤麵包機，害我沒辦法好好發揮。」
「因為今天吃烏龍麵火鍋，所以電子鍋就栘作他用了。」
守宮微笑著說。廣人訝異地問：
「請問，這火鍋是守宮先生準備的嗎?」
「如果能合您的口味就好了，請用。雖然我很擅長收拾，但不習慣做料理。」
「夜刀也有好好幫忙哦。」
夜刀仰視著廣人。雖然她麵無表情，卻能感受到她的得意之情。
「雪姬啊、雪姬把浴室清洗得很乾淨。而且還閃閃發亮呢!」
雪姬也合起雙手，很開心地報告。
「廣人先生。請你好好泡個冷水澡吧!」
「等、等等啊，冷水澡稍微有點……不過……」
廣人盯著放在暖爐桌上的火鍋和蛋糕。
冒著熱氣的火鍋，散發蘋果和奶油的甘甜香氣的蛋糕，符合人數的碗筷，以及盯著自己的每個人臉。
眼眶突然一陣發熱。
剛才還覺得寒冷刺骨、像是快結凍一樣的冷。被莫名的不安與來曆不明的恐懼感壓得喘不過氣，瑟縮著身體回到家裏。
然而，不論是寂寞或者不安，一下子都被眼前的溫暖驅趕了。
廣人低頭看著一旁的貓神大人。
貓神大人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火鍋出神。
那雙眼眸逐漸濕潤。
淚水從眼裏溢出，化成透明的圓珠在眼眶滾動。
就在眼淚快掉落下來的時候，貓神大人用手抹了抹眼角。
她使勁地、一次又一次擦拭，拚命忍住落淚的衝動，拭去泛出的淚水。
眼眶紅了、臉頰也紅了，貓神大人終於不再擦拭了。
看到她這個模樣，廣人露出了微笑。
「貓神大人，有句話你還沒對大家說哦。」
「咦……」
「剛剛我們不是才被咪咪念過的嗎?」
廣人和貓神大人對望彼此。
接著兩人麵向前方，異口同聲地說出：
「我回來了!」
「歡迎回家!」
兩人收到熱烈的回應，那是廣人好久沒有聽見的——
『歡迎回家!』
大家很快地圍住暖爐桌坐好。
完全不知道是味噌還是醬油還是醬料，這個火鍋是謎樣口味的。配料隻放了雞蛋，烏龍麵則是煮到蓬鬆柔軟。蘋果蛋糕則甜到可以融化牙齒。
但是每一道料理都很美味。
也許正是因為大家一起吃才會有這種感覺吧。
貓神大人也笑了。這是今天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
像往常一樣充滿活力的笑容，讓廣人也很開心。
火鍋的熱度、房間的溫暖、大家的笑聲、說話聲以及笑容，充盈整個胸口。
——但是，這份平穩卻被打破了。
「咦?有電話?」
從帆布背包中傳出手機鈴聲。
廣人放下了碗，掏出手機，看到液晶螢幕上顯示的名字——
『耀姬』!
心髒猛然跳了一下。
廣人迅速起身，走到玄關處接聽。
『氏子學長嗎?你現在在家?』
「啊、呃、沒錯。我是在家……沒有錯。」
『我想和你談談比較深入的事，在妖貓不在的地方。』
耀姬單刀直入地說明已意。
『今天淩晨十二點，到我念的有裏問第一中學的操場來。』
☆★☆
大家的鼾聲在六疊大的狹小房間裏回蕩著。
廣人在黑暗中睜開眼睛。
他轉頭瞥視身旁的貓神大人。
貓神大人睡得很熟，一動也不動。
廣人小心翼翼地移開貓神大人放在他胸口上的手。
然後從夜刀的手臂裏抽出自己的左手，挪開雪姬放在他腹部上的大腿，再靜悄悄地移開咪咪貼在身上的身軀，最後才發覺摩沙子竟然睡在自己的兩腿之間。
他覺得自己像在玩益智遊戲。
這裏彎一點、那裏扭一下，好不容易才從被窩裏脫困。
廣人摸黑換好衣服之後，踮著腳尖一步步走向玄關，再把腳尖伸入鞋裏。
「廣人少爺。」
廣人嚇得跳了起來，他回頭一看。
守宮在他背後端坐著。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在那裏了，自己一點感覺也沒有。
「這麽晚了您要去哪?」
「啊、啊——便、便利商店。那個，我、我馬上就回來了，守宮先生你去睡吧。」
守宮凝視著說話結結巴巴的廣人。
「……我知道了。看家的任務就交給我了，請您小心。」
守宮雙手撐在地上行禮。廣人覺得自己有罪惡感，縮了縮脖子之後低頭回禮。
在守宮的目送之下，廣人靜悄悄地開門出去。
深夜，室外的空氣又更寒冷了。
廣人用圍巾抱住臉部，邁出了腳下的步伐。
徒步走到有裏間第一中學隻需要五分鍾的時間。比廣人念的高中近多了。
雖然騎腳踏車會比較快，但是三更半夜在結凍的雪路上騎車太危險了。
收起閑散的心情，廣人匆匆走在雪路上。
——估算好廣人離開公寓的時間，從圍牆後麵出現一道人影。
那是個穿著長大衣的男子。
在路燈微弱的照明下，眼鏡的邊框反射出光芒。
男子直直定向廣人居住的一〇一號室。
在黑暗中，貓神大人睜大雙眼。
她整晚都隻是假寐，完全沒有睡熟。
所以不管是廣人從棉被中離開，或是他跟守宮的對話，全都聽得一清二楚。
廣人一個人不曉得去哪裏了。
不是去買東西，絕對不是。那麽，他會去哪裏?
白天從耀姬那裏聽到的話，讓她感到害怕。
就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胸口，難受得幾乎無法呼吸。
貓神大人很快地從棉被上起身。貓耳也輕巧地翹了起來。
有一股微弱的氣息與聲響，正朝著這棟公寓逼近。
敲門聲隨即響起。
「這麽晚了不好意思，我是營原。」
一陣沉重的響聲。
「我有話要跟貓神講，希望她和我一起來。」
「您請回吧。」
守宮在玄關前冷冷地回答：
「沒有主人的允許，鰹屋家的氏神大人無法外出。」
沉靜了半晌之後，在下一個瞬間——
啪鏘!激烈的聲音響起。
同時伴隨著燦爛的火光。
「守宮?」
貓神大人踢開棉被奔向玄關。
「咦……怎麽了?」「怎麽回事，聲音好大!」「咦?廣人先生呢?」
咪咪、也到和雪姬都驚訝的起身了。
「守宮，你還好嗎?」
守宮倒在玄關前，貓神大人搖晃著他的肩膀，但是守宮已經失去意識了。
貓神大人聽見門扉打開的聲音，猛然抬起了頭。
「真是抱歉。我本來打算手下留情的。」
在門後現身的是，昵稱小道的營原。
「因為負責看守的人妖力非同小可，所以在雙方引發爭執之前，我就隔著門先發製人了。」
「……你!」
臉色發青的貓神大人，冷冷地盯視著小道。
「請跟我來。車子就在外麵等。」
「等一下!」
夜刀插話道。
「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可是我不會讓她走的。你讓守宮傷成這樣，又想趁廣人不在時把貓神大人帶走……夜刀是不會原諒你的。」
一陣雜響，夜刀的模樣產生變化。
綁成小東的發辮化為蛇頭，揚起脖子成攻擊態勢。
咪咪在天花板上大喊：
「夜、夜刀!你的原形是大蛇啊。要是認真起來會毀了這棟公寓的!」
「呃、呃……雪姬、雪姬，該、該怎麽辦才好……」
在全神戒備的眾人身後，雪姬和摩沙子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又有人來搗亂啊——貓神……」
營原歎了口氣，碰了一下鏡框。
「再引發更多問題的話，會危害到附近的居民。你能了解吧?」
貓神大人咬緊牙根。
「你要說的話……跟耀姬提過的事情有關嗎?」
「思。」
「……我知道了。」
「貓神大人?」
咪咪、夜刀和雪姬高聲驚呼。
「沒問題的，你們照顧好守宮，等廣人回來。」
「還有，和你一起走之前，我也已順便去某個地方嗎?」
「某個地方?有這個必要嗎?」
營原的問提讓貓神大人的視線往下移。
「那是一個很重要的地方——為了實現廣人的夢想。」
在雪上滑倒沾得滿身是雪以後，廣人終於來到了中學前麵。
麵積狹小的操場被雪深深掩蓋，將路燈的光線反射成一片淨白。
廣人從架設了鐵絲網的人口走進操場。
「耀姬小姐!」
他在無人的操場上呼喊，但是沒有人回應。
廣人在白雪上留下足跡前進著。
他走到操場中央。
地鳴聲伴隨著一聲重響同時響起。
廣人迅速轉頭察看。耀姬就站在他的後麵。
隻有她周圍的積雪被吹走，裸露出底下的地麵。
廣人屏住呼吸。明明到剛剛為止，他都沒有察覺到
任何氣息存在——耀姬彷佛是從天而降一樣。
「哈羅。」
耀姬輕鬆地舉起一隻手。
廣人的身體開始顫抖，眼前這位少女雖然態度一派輕鬆，但她的原形是讓人畏懼的八頭龍。
「所謂深入的話題是什麽?有重要到必須特地在半夜找我出來才能談嗎?」
廣人提問的語氣非常緊繃。耀姬聳了聳肩。
「討厭啦，不要那麽害怕嘛。算了，反正那隻是找你出來的藉口而已。」
「藉口……」
「不過那隻妖貓的確很可疑，而我找你來也的真正用意也是想確認這一點。」
「貓神大人哪裏可疑了!」
「老實說，我們試著讓妖貓露出本性，不光隻有今天白天那一次而已。」
「咦?」
廣人吃驚地瞪大雙眼。
「我和小道之前也曾經試著確認過，可是也無功而返。」
「那、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就是那個呀，洗牌機。」
廣人睜大眼睛。原來那個麵紙盒不是單純的遊戲道具啊?
「讓當事人使用，或許會東窗事發，所以才讓氏子學長試試看。我說過裏頭灌滿神力對吧?如果氏子學長來抽，應該能得到原形的線索。可是……卻全部都是『肌肉男』這種沒有用的結果。」
耀姬用指頭戳了廣人一下。
「雖然挨了小道的放電攻擊，也隻有妖貓跟氏子學長馬上就恢複了。明明那時在場所有的妖怪全都昏倒了。不管怎麽看，她都不是單純的貓憑依妖。」
「你……的意思是……」
耀姬雙手抱胸，在說不出話的廣人麵前踱步。
「有裏間季節失調的原因，絕對是出在那隻妖貓身上。雖然隻是釋出那麽一點靈氣，應該對周圍沒有影響才對，但是植物的枯死現象，確實是以妖貓為中心擴散開來的。」
耀姬深深歎了一口氣之後停下腳步。
接著她斜眼瞥視了廣人一下。
「不過啊，像那樣一隻妖貓，就算沒了也不要緊吧。除了很能吃以外，沒有什麽特殊能力，不過是個連一道靈驗也無法展現的自稱神隻罷了。其實氏子學長你也不相信那種妖貓真的會是一位神祇吧。
一語中的，廣人無話可說。
「事實上，就算我們什麽也不做，那樣的妖貓很快就會消失了。」
「……咦?」
這番話讓人無法置信。而耀姬接下來的話又帶給廣人再一次打擊。
「沒有祭祖場所，也無法聚集信徒的神……隻有消失的命運。」
廣人頓時愣住了。
耀姬冰冷的視線栘到無法言語的廣人身上。
「不過，我們沒有辦法等她自然消失。不好意思……」
一陣手機鈐響撕裂了寒冷的空氣。
耀姬從裙子帶環上的手機套裏掏出手機。
「啊，小道。事情順利……咦?下手有點太重了?雖然我說過很冷，很困想早點結束啦……而且你還繞道?為什麽跑到那裏去了?」
耀姬放著廣人不管，繼續講著電話。
「思——好吧，至少順從她最後的心願吧。好啦，待會兒見。」
耀姬輕巧地闔上手機，然後茫然地重新麵向廣人。
「回到家裏也不要太訝異哦!那麽要說的話和要辦的事都了結了。」
耀姬揮了揮手。在下一個瞬間——
「嗚哇!」
恐怖的狂風席卷而來
龍卷風吹開積雪和廣人，竄上天空之後消失了。
滿身是雪的廣人站了起來，臉色一片慘白。
他還沒辦法理解她剛才那段話的意思。
但可以確定的是，自己不在的時候，家裏一定出事了。
非常重大的、某件事——
「貓神大人!還有大家!」
在足以讓血液凍結的直覺驅使之下，廣人踩著腳下的積雪，往家裏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