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第三個禮拜一——海之日的早上


    某老舊公寓的狹小玄關,光的母親正仔細端詳著什麽。


    她抓了抓紅發後,一個人喃喃自語:


    「嗯~~要放這裏嗎?還是放在客廳的架子裏裝飾比較好呢?」


    放在鞋櫃上頭的,是一對雙胞胎少女的陶瓷人偶。


    「呐,光,你來看一下嘛。光?」


    母親離開玄關,探頭窺看餐廳。


    隻見穿著圍裙的光,正在廚房裏努力地捏著什麽東西。


    臉上沾著飯粒的她手中握著的是……異常的深黑色圓形物體。


    「你到底在幹什……」「呀啊!」


    光嚇了一大跳。手上的黑色物體掉到了砧板上。


    「不、不要突然跑出來啦!笨蛋媽媽!」


    「欽,那是什麽?炮彈嗎?」


    母親指著黑漆漆的物體問道。光垮下了臉。


    「才不是!有人會把炮彈放在廚房嗎?可不可以用常識思考一下。」


    「不然那是……嗯?這黑色的東西是海苔……這該不會是飯團吧!?」


    母親拿起炮彈大吃一驚。光滿臉通紅。


    「對、對啦,是飯團……很奇怪嗎?」


    「也不是奇不奇怪的問題,為何突然捏起飯團?明明做菜的技術跟我一樣是破壞王等級的說?」


    「不要把我跟媽媽混為一談!我隻是平時沒有在接觸料裏而已,隻要多做練習……」


    「哦~~我知道了!」


    母親露出賊笑,把炮彈飯團往上拋。


    「叫那個鰹屋同學幫你捏不就好啦?照光你說的,他做菜的技術不是很棒嗎?」


    「吵吵吵吵吵、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媽你到旁邊去啦!」


    「好好好,你加油。可是這會不會有點太硬了?應該咬不下去吧?」


    「你真的很吵耶——!!」


    光憤然地轉頭麵向砧板不願再多做回應。


    這時,雙胞胎少女冷不防從光的兩旁冒了出來,抬頭看著她。


    「那才不是飯團呢——」「怎麽看都不是飯團——」


    光嚇得挺直了腰杆。母親從玄關喊聲道:


    「咦?剛剛那是什麽聲音?」


    「沒沒、沒有啦!是你聽錯了,別想太多!」


    光慌慌張張地大喊。雙胞胎少女咻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低頭看著空無一人的兩旁,光垂頭喪氣地唉聲歎息。


    「我竟然收留了付喪神……唉,這下該怎麽跟媽媽說明才好呢?」


    場景一變,來到了新建高級公寓的最頂樓。


    在偌大的廚房裏,一身家政婦裝扮的綾乃在麵前放了好幾本料理參考書,陷入長考。


    頭上的狐狸耳朵就像在反映心中的迷惘般微微抖動著,毛茸茸的尾巴也像有什麽困擾般擺動得很不自然。


    大批的女仆們則在她的身後仔細關注。


    「日式料理……是學長的得意領域,所以最好做不一樣的……那要做西式料理?中華料理?法國菜?義大利菜?不,那不如幹脆挑戰學長從來沒吃過的異國料理……」


    「恕我直言,公主殿下。」


    女仆長桂木誠惶誠恐地向綾乃提出意見。


    「鰹屋大人是在一般家庭長大的,您若為他製作太過豪奢的便當,恐怕隻會讓他覺得無福消受。」


    「咦!?是、是這樣子嗎?不然我該做什麽平凡的便當……」


    「放心吧,公主殿下!」


    甚右衛門突然從天花板一躍而下。


    「在下已動員所有女仆部隊,搜尋庶民派便當的食譜了!」


    話才說完,窗簾便全被拉上,室內頓時一片昏暗,隻見投影機的銀幕「沙——!」的一聲降下,突然開始播放影像。


    陸陸續續被投射在銀幕上的影像是——卡通人物便當。


    雖然完全看不出便當使用了何種食材,但共通的特色是鮮豔到讓人眼睛不舒服的配色,和格外精致講究的細節,還有逼真到可怕的手工。有的甚至內容物多到滿出了便當盒。


    甚右衛門誌得意滿地向一臉茫然的綾乃說明:


    「訣竅就在於做得『有點差勁』!」


    「差、差勁嗎?甚右衛門?」


    「正是。做得太完美反而會嚇到對方。重點是要詮釋出『綾乃是第一次挑戰製作這樣的便


    當,所以有點小失敗耶嘿☆』的可愛感覺!」


    「這、這麽裝模作樣的事情……我真的辦得到嗎……」


    「一定辦得到的!公主殿下絕不能落後給春日小姐和光小姐。」


    聽到美熏和光的名字,綾乃猛地倒抽一口氣。


    那張可愛的麵孔繃起了嚴肅的神情。


    頭上的狐狸耳朵直直豎起。毛茸茸的尾巴也「啪!」的一聲大力地拍打了屁股。


    「說得沒錯……我絕對不能輸給那兩個人!」


    「就是這股誌氣,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加油!」


    在女仆長和甚右衛門的鼓勵下,綾乃憤然地高舉菜刀。


    靠著廚房櫃台的三個人影,在一旁靜觀那個景象。


    她們分別是穿著便裝和服感覺輕佻的女性、薄紗連身洋裝的小女孩、以及水手服少女。


    「那種東西哪算得上是便當呀!}對吧,瓶。」


    「甕姊思想太老派了,你要學著跟上時下的潮流啦。」


    「櫃倒是覺得不錯耶?說不定很適合搞笑!」


    三名付喪神一邊說笑打鬧,一邊悠哉地輕鬆閑談。


    「……明天中午你先別吃午餐。」


    在豪宅的寬敞廚房裏,美熏正拿著手機講電話。


    「問我為什麽?一定要我明講你才懂嗎,笨蛋廣人!還有,校外社員的那個女生也會來對吧?是嗎?我知道了。那你別忘羅!」


    美熏「嗶」的一聲按下按鈕,切斷了通話。


    然後,她窺看了放在廚房桌上、上頭蓋著布巾的碗盆。


    碗盆裏裝著的是膨脹成很大一團的麵粉團。


    美熏用沾了高筋麵粉的手指搓揉麵粉團。


    「嗯,感覺不錯……這份量應該夠給廣人和那女孩吃了吧?是說……」


    美熏停止揉麵團的動作,臉上忽然掛起不愉快的表情。


    「我幹麽要幫廣人做便當?而且還跟他約好了要一起吃午餐!?雖然我不想隻讓羽澤和冰川台她們倆跟廣人吃午餐啦,可是……煩耶!」


    美熏用力揍了麵粉團一拳。


    發酵氣體一口氣全泄了出去。美熏見狀猛一回神。


    「啊,怎、怎麽辦……發酵氣體泄掉太多的話麵粉團很可能會變硬。難得人家想烤一堆請廣人吃的……」


    美熏慌慌張張地檢查麵粉團。


    廚房的牆壁上掛著一個小巧的竹籠,彷佛是在守護著美熏似的。


    籠子上還插了一朵七月盛開的百合花當作裝飾——


    場景再轉到grand pce有裏間一〇一號室。


    「那——那個,雪姬?貓神大人?」


    廣人悄悄地探頭窺看浴室。


    隻見雪姬泡在放滿水的浴缸,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


    而且緊緊抱著坐在浴缸邊緣的貓神大人。


    「………………雪姬……………………快要……被熱死了!…………」


    「剛才我去開冷氣了,再過一會兒就會變得比較涼快。」


    「啊嗚……真、真的嗎……貓神大人,再給雪姬一點……靈氣……」


    「呀、呀啊!嗯嗯、你、你盡管吸取吧,


    沒、沒關係!」


    盡管貓神大人冷得直打哆嗦,還是為了雪姬勇敢忍耐。


    廣人替貓神大人和雪姬感到同情。


    雖然雪姬可以靠吸取貓神大人的靈氣來提升對暑氣的抗性,不過這招對七月的酷暑似乎並不太管用。


    咪咪和夜刀也掛念地跑來觀察浴室的情況。


    「感覺在雪姬補充到靈氣前,貓神大人會先被凍死耶……」


    「你可以濕淋淋地待在冷氣下麵。身體會因為水分蒸發吸熱的關係迅速變涼。」


    「咦,說、說得也是……呢。反正也稍微補充到了一點靈氣……」


    雪姬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渾身濕答答地爬出浴缸。


    「啊,不好意思,毛巾!拿毛巾幫她蓋上!」


    「雪姬給夜刀和咪咪照顧就好。廣人——」


    夜刀把浴巾塞給廣人,然後把他推進浴室。


    「你去幫忙擦幹貓神大人。要認真擦喔。」


    「沒錯,讓她坐在你的膝蓋上,仔細擦幹淨喔!」


    咪咪俏皮一笑後,帶著雪姬隨夜刀一起回房了。


    「呀——喂!你不要全身濕答答地跑來啦,巨乳女!」


    耀姬的慘叫響徹屋內。今天她也理所當然地跑來玩了。


    「貓神大人,你不要緊吧。我這就幫你擦幹身體。」


    廣人用浴巾裹住坐在浴缸邊緣的貓神大人。


    「嗯、嗯、嗯唔,不、不要緊。隻、隻是稍微弄濕了身子而已。」


    「你的運動夾克也濕透啦。得換下來才行。」


    話說到一半,廣人突然想來個惡作劇。


    「咦,廣人……哇啊!?」


    廣人一把抱起貓神大人,讓她在浴缸的邊緣坐好。


    然後以側抱的方式讓貓神大人坐在自己的膝蓋上。


    「既然夜刀和咪咪有特別叮嚀,那不仔細幫你擦幹不行羅。」


    「咦,啊,可、可是……」


    貓神大人麵紅耳赤地垂低了頭。廣人向她露出微笑。


    「貓神大人好久沒像這樣,坐在我的膝蓋上了呢。」


    「是……是啊,不過,真的太久沒坐你膝蓋了,感覺有點不好意思……」


    「貓神大人?你的臉怎麽紅成那樣……」


    廣人低頭觀察貓神大人的臉。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泛起紅潮、嘴唇閉得緊緊的側臉。


    這瞬間,廣人忽然想起某件事。


    雖然當時是身不由己的情況,可是我——我確實和這嘴唇——


    轟!廣人的臉頰一如爆炸般頓時也燃燒了起來。


    臉紅不已的兩人擠在狹小的浴室,氣氛極為尷尬。


    「廣人少爺,外麵的信箱有信。」


    從外頭回來的守宮在門外說道。


    「啊,不、不好意思,我馬上出去!」「是、是是、是的!」


    廣人和貓神大人同時飛也似地衝出浴室。


    一臉錯愕的守宮遞出信封,廣人伸手準備收下。


    這時,他忽然覺得這信封的大小和形狀都十分似曾相識。


    有……不好的預感。


    檢查寄件人大名,信封上以洗鏈的字跡寫著嗬榊弓b二字。


    「是誰寄來的,廣人?」


    貓神大人好奇地從旁探頭查看。


    「這麽大的信封……借我看一下,我有非常開心的預感!」


    貓神大人搶走信封後跑去了房間。


    「不,等一下!不要擅自……」


    「氏子學長~~你的電話。」


    手機鈴聲響起的同時,耀姬也懶洋洋地提醒廣人。


    守宮趕忙把手機帶過來。


    「謝、謝謝守宮先生……咦,是榊婆婆打來的。」


    廣人按下通話鍵,從玄關走到屋外。因為貓神大人她們在房間裏麵吵吵鬧鬧,吵成那樣感覺會對講電話造成影響。


    他在停車場的角落接聽。


    「喂喂。啊,您好,榊婆婆。」


    『前些日子受你關照了。收到我寄的信了嗎?』


    「收到了。請問您寄來給我的是……?」


    『新娘名冊用的個人資料。』


    嗚噫!


    『羽澤小姐家的陶雙胞胎,金狐公主家的櫃、甕、瓶,甚右衛門先生領走的簞、屏、桌,以及春日小姐家的筐——最後還有我本人,共十名。』


    「咦…………慢、慢著……咦,啊……?」


    『事情我都透過筐聽小夜刀說過了。我會傾全力支持千嫁新娘計畫的。』


    「為、為、為什麽,呃,連榊婆婆都名列其中?」


    『聽說連甚右衛門先生也是新娘候選之一。既然連性別你都不在意了,年紀就更無所謂了吧?』


    聽到榊的話,廣人隻差沒當場崩潰。


    恰巧這時一〇一號室傳出了震撼公寓的巨大歡呼聲。


    不用想也知道裏頭的人是為何歡呼。


    『話說回來,關於收你當弟子的事,隻要你不嫌棄,我很樂意收你當弟子。』


    「咦……啊,咦::真、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了。隻是,你怎麽會突然想研究靈能力?』


    「啊,是的。那個,是這樣的——」


    廣人簡明扼要地交代了至今所發生的事。也包括營原先生給他的警告。


    『嗯,學會如何控製自己的力量確實很重要。』


    「是的,不過我之所以會去拜訪榊婆婆,並不單單隻是為了修行。」


    『不然呢?』


    「也為了貓神大人和大家的事。」


    廣人用力握緊手機。


    「舉例而言,哪怕有一天我出了什麽事……我也希望貓神大人可以不用流離失所,其他人也不怕會消失,能繼續生活在一起。」


    沉默持續了片刻。接著榊緩緩開口問道:


    『那個可愛的神明有那麽重要嗎?』


    「很重要。」


    廣人斬釘截鐵地回答。


    「貓神大人和我的家人是這世上最重要的事物。」


    毫不矯揉造作的回答令榊一時語塞。


    輕笑一聲後,她突然恢複了嚴肅的語氣。


    『我非常了解你的心情。所以呢?』


    「我想把貓神大人不見了的祭祀場找出來。」


    廣人熱血沸騰地說出自己的主張。


    「貓神大人剛來我家的當初,她曾跟我說原本祭祀她的神社好像被廢掉了。雖然她的記憶很模糊籠統,但我認為不至於毫無根據。」


    『原來如此。所以你希望找出那個祭祀場,讓她在那裏好好受人供奉祭祀,以免你這個唯一的氏子哪天出事也不需要擔心她,是嗎?』


    「是的。榊婆婆您有什麽頭緒嗎?」


    『唔……』


    榊陷入沉思後,透露了廣人意想不到的訊息——


    『就算神社被廢掉,也不可能廢祀——也就是廢棄原本奉祀的神。所以,照理說應該是會


    分靈,簡言之就是栘到其他神社供奉才對。』


    「咦,這麽說來……」


    『而且,「鰹屋」不是你奶奶的舊姓。你知道嗎?』


    廣人目瞪口呆。他想都沒想到這個可能。


    「原來如此,所以說貓神大人是爺爺那邊的……」


    『很有可能喔。而且我曾聽說你爺爺跟奶奶是同鄉出身的。』


    廣人倒抽了一口氣。榊深謀遠慮地給了他一個建議。


    『你可以找機會回凜的故鄉采訪看看,或許會有什麽收獲喔。』


    夜刀一聲不響地溜出了貓


    神大人們喧嘩吵鬧的行列。


    她進入浴室,關上門鎖緊。


    浴室裏濕答答的。浴缸裏麵的水還沒有放幹。


    「雪姬也真是的,泡完澡要記得收拾呀。」


    夜刀的小手往旁邊一揮。


    刹那間,浴缸裏的水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濕答答的地板也瞬間變幹。


    然後她站到了洗臉盆的鏡子前。無奈個子太矮照不到鏡子。


    夜刀靈機一動似地脫光上半身。


    小女孩的稚嫩胸脯袒露而出——沒想到……


    隻見她原地旋轉一圈後,競變成了四肢修長的美少女。


    夜刀用手臂遮住胸部,目不轉睛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嗯。隻要別太誇張,變這麽大不成問題喔。」


    如此喃喃自語後,她又原地旋轉一圈,變回本來嬌小的身體。


    穿回脫掉的衣服,夜刀攀著洗臉盆努力踮起腳尖。


    她那無表情的臉龐終於勉勉強強照到了鏡子。


    「夜刀很可愛喔。這是廣人親口說的喔。」


    千歲的幼女喃喃嘟囔道。


    明明麵無表情,聲音卻隱約透露出了喜悅。


    「夜刀不僅是廣人的家族——也是屬於廣人的人。夜刀一定要幫廣人生下很多很多的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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