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子社長和光還沒有回來?」


    等著氣喘籲籲地返回民宿的廣人的,是一則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沒錯。原本是說好大家要在盆舞會場集合的。」


    第一個出來迎接廣人的貓神大人,鐵青著一張臉告知了他這個消息。


    「可是等了很久也不見她們兩個現身。廣人,你是在哪兒跟她們分開的呢?」


    「這怎麽可能……我和社長是在盆舞會場分開的;和光告別之前,我也有把她送到會場的入口,然後才去見雪姬啊。」


    廣人差點累倒在民宿的玄關前。為了尋找消失不見的雪姬而跑遍大街小巷的雙腿已經精疲力盡,再也走不動。現在卻又收到屋漏偏逢連夜雨的壞消息。


    「不隻雪姬,竟然連社長和光也都不見了。」


    「不見……雪姬也行蹤不明嗎!」


    見貓神大人驚訝的模樣,廣人不禁心生十分強烈的自責。


    「抱歉,她們三個人會失蹤,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快別說那種蠢話了。」


    不過貓神大人的態度卻是堅強得驚人,斷然否定了廣人的自責。


    廣人訝異地抬起頭後,貓神大人伸出光滑的手撫摸了他的臉頰。


    「瞧你流了滿頭大汗……你一定在外頭找雪姬找很久了吧?找到整個人都精疲力盡了。把自己折磨到這種地步。」


    貓神大人從衣袖裏掏出手帕,仔仔細細地幫廣人擦幹汗如雨下的額頭和脖子之後,輕聲地安慰。


    「我很清楚,這件事絕非廣人的錯。」


    「貓神大人……」


    貓神大人的安慰使得飽受不安與自責折磨的廣人,心頭壓力稍微獲得了紆解。貓神大人露出溫柔的微笑後,用堅定的語氣予以鼓勵。


    「我們和大家分頭去尋找她們三個吧。其他人都先回到民宿休息了。」


    「太好了。回來前我有先去盆舞會場一趟,結果半個人也沒有,我擔心死了……這方法不好,夜深了,這時間出門說不定又會有人失蹤。」


    廣人搖搖頭。然後絞盡腦汁思考對策。


    「對了。有跟哪裏通報社長和光失蹤的事嗎?」


    「恭候多時了,廣人少爺。幸好你平安無事。」


    忽聞頭上響起說話的聲音,下個瞬間咪咪降落到了地麵。


    「咪咪!」


    「她們兩人遲遲沒有現身,我們大家在最終集合地點的盆舞會場等了很久很久。最後礙於鳴上家接我們回家的時間快到了,而且狀況不明,所以我們決定先回民宿商議再說。我也讚同廣人少爺的看法,分開行動太危險了。」


    「原來如此。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


    「總之,我在回這裏前已經跟盆舞會場的事務局通報過了,說約好碰麵的朋友沒有現身這樣。」


    不愧是思慮周全且腦筋靈光的咪咪。


    「太好了,這樣做是對的。事情發生後,我整個人驚慌失措,完全沒辦法思考……」


    廣人又一次猛搖頭,拚了命地要找回冷靜。


    三名少女同時消失,事態非同小可。這不是未成年的廣人等人可以胡亂插手的問題。當然,這個前提是指一般的失蹤或人為綁架。


    瞬間掠過頭頂的巨大黑影。


    遼蔽夜空,讓一切都化為一片漆黑的那個氣息。


    不管怎麽想,這都是超過人類的理解範圍的『神怪現象』。


    「我們先跟民宿老板娘商量,然後跟當地的警察連絡。另外——」


    首先,凡是能做到的事,都必須一件一件處理好。自己的能力範圍到哪裏,廣人是再清楚也不過了。所以眼見事態非他一人可以承擔,令他著實懊惱不已。


    「……耀姬她回來了嗎?」


    在廣人麵前持手機貼緊耳朵的耀姬,一臉沉痛地掛斷了電話。


    「我打了好幾次小道就是不接。可能正在開車吧?」


    「不好意思,讓你麻煩了。」


    「別放在心上了。真討厭,他都不會注意一下有簡訊或電話嗎?」


    廣人和耀姬兩人單獨在民宿中庭碰麵。


    不久前警察剛來詢問過詳細的狀況。雖然已經跟祭典的事務局和溫泉街觀光工會提出申報,可是三人至今依然下落不明。


    這一帶沒聽說有傳出什麽事故。而且天候穩定,也沒天災發生。雖說現在是夜晚,可是溫泉街範圍不大,她們三人也不是什麽不懂事的小孩子,不太可能會迷路。


    所以最有可能的情況就是她們被人給綁架了。


    本來是幽靈但現在隻是個平凡少女的光也就罷了,但有辦法在一眨眼功夫間,就擄走超人一等的涼子、和身懷驚人妖力的雪姬的人,果然非比尋常。


    (『神怪現象』所引發的神隱……)


    昨晚在鳴上家還有上午在資料館探聽到的情報,在廣人心中形成漩渦。


    自從八月以來,朱川市內便頻繁地傳出天上出現巨大黑影和火球、以及小孩子下落不明等駭人聽聞的傳聞。類似的傳聞過去也曾在高天地區附近的一座廢村流傳。


    那村子奉天鈿女命為氏神。有可能就是廣人爺爺的出生地,同時也是貓神大人的根源。


    而且在通往那村子的道路上,出現了一如在誘惑廣人般眨眼即逝的火焰。


    (果然我還是得去一探究竟。)


    盡管理性頻頻發出警告,可是廣人已經下定了決心。


    下落不明的那三人,都曾跟廣人一起行動過。再怎麽樣也不可能這麽巧。況且雪姬是當著自己的麵消失的,簡直就像對方故意在挑釁一樣。


    雖然處於敵暗我明的狀況,可是隻要我方積極行動,對方勢必也會有所動作。


    不知道該說是幸還是不幸,因為還需要配合警方調查的緣故,一行人今天可以留在此地過夜。隻要偷偷摸黑出門,就不怕會被發現。


    「你不會是想去那村子吧?」


    耀姬忽然開口說道。沉思中的廣人嚇得抬頭。


    「白天聽解說員提起的那座祭祀天鈿女命的廢棄村落啊。你就不用想些爛理由否定了。看你那像在鑽牛角尖的表情我就猜到了。」


    被耀姬用強硬的口吻追問,廣人這下也沒辦法說謊騙她。


    「……嗯,我想去一趟瞧瞧。我認為可以在那裏找到她們三人失蹤的線索。」


    「你是認真的?」


    耀姬把手搭在廣人的手臂上,向前挺出身子。


    「又沒有證據顯示線索就在那裏。而且夜都這麽深了。」


    「我手上有一份白天解說員拿給我們看的地圖的影印本。溫泉街外有一條路可通往村子,距離不會很遠。我去借個手電筒。」


    「有地圖又不會太遠又如何,這樣做實在太有勇無謀了。不提別的,假如這起事件真的是你應付不來的神怪所搞的鬼,你要怎麽辦?很有可能會因此丟掉性命的。」


    「她們三人都是因為跟我在一起才會被抓走的。」


    「是嗎——」


    「這絕不是什麽偶然。如果繼續袖手旁觀的話,說不定會有其他被害者出現。隻要我出麵,那個神怪一定會出現的。」


    「就算是這樣、就算是這樣……」


    耀姬咬牙切齒,忽然揚起眉毛定睛瞪視廣人。


    「好,那我也要跟你一起去。就算你不準我也要跟。」


    「不行。太危險了!」


    「廣——不,至少比氏子學長一個人落單好多了。聽好了,無論你的『言靈』力量再怎麽強大,氏子學長終究隻是個普通的凡人而已。」


    「我知道。可是既然對方的目標是我,不


    管我是普通凡人還是什麽牛鬼蛇神,結論都一樣。我不想把耀姬也拖下水。」


    「那你好歹也為涼子她們著想吧?如果你真的想救出她們三人,更應該把解決手段和籌碼留在自己的手邊吧?」


    耀姬更用力抓緊了廣人的手臂。


    「而我就是那個手段。你明白嗎?」


    廣人直勾勾地注視耀姬。耀姬也回以意誌堅定的眼神。


    「……我明白了。」


    廣人可以感受到鬆了口氣的耀姬放鬆了力量。


    「可是一旦碰上任何危險,耀姬你務必要馬上離開。你要負責跟菅原老師報告狀況,請他采取正確的應變措施。」


    「好吧。我知道了。」


    征得同意後,廣人拿出自己的手機確認時刻。晚上十點。


    「那我們午夜十二點出發吧。」


    說出背水一戰的決定後,廣人重新做好覺悟。


    約定的時間一到,在個人房睡覺的廣人一聲不響地起床整理裝備。


    t恤牛仔褲,手機塞在褲子後麵的口袋。披上考慮到天氣會轉涼而特意帶來的牛仔外套後,他拎著鞋子溜出房間。


    不能大刺剌地從玄關出去。廣人轉往事先探勘過的後門前進。「這裏。」忽然響起一個低八度的聲音,廣人加緊腳步朝聲音的來源趕去,隻見耀姬早就在那裏等著。


    「拿去,這是手電筒。」


    耀姬把一支手動式發電手電筒交給廣人。


    「太好了。不過這手電筒你是從哪借來的呢?」


    「我騙說我的手機在中庭裏搞丟了,跟這裏的民宿借的。」


    「怎麽可以這樣,如果有萬一的話,我們會沒辦法退還給人家耶。」


    「我有在民宿的信箱留一封信了。上麵交代了我們離開民宿的理由,並且請他們發現有狀況發生,記得打電話跟小道聯絡。電話號碼也留了。」


    「我們還挺有默契的。我也寫了一封簡單交代事情經過的信塞到信箱裏了。」


    廣人接過手電筒,準備打開後門。


    「廣人!」


    驚————!


    從不禁嚇了一大跳的兩人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廣人、耀姬,三更半夜的你們兩個要上哪兒——」


    「嗚哇啊啊啊。」「笨笨、笨貓!」


    兩人聯手架住貓神大人搗住她的嘴巴後一起滾到了外頭,直到來到通往後巷的木門前才放她自由。


    「不、不要突然出聲叫人啦,笨蛋。是想嚇死誰啊!」


    耀姬壓低音量怒罵。廣人搖搖頭,把手搭在貓神大人的肩上問道:


    「貓神大人,為什麽這麽晚了還在外麵遊蕩呢?」


    「我放心不下雪姬、涼子和光三個人的事,怎麽樣就是睡不著覺,才剛從客房出來,就看到你們兩個準備離開。該不會……」


    貓神大人抓著廣人t恤的胸口處,以咄咄逼人的與其說道:


    「你們兩個該不會是想自己去找她們吧?」


    廣人躊躇了一會兒,最後他選擇坦承。


    「……沒錯。」


    「果然如此!那我也要去。」


    「貓神大人,請你留在這裏。」


    廣人斷然地把話說白。貓神大人拉著他衣服的手倏地僵住。


    那個反應固然令人心痛,不過廣人還是繼續把話說完:


    「我一個人的話勉強還能應付得來。耀姬也有保護自己的力量。可是貓神大人一起跟來的話,我不確定自己是否保護得了你。」


    「意思是我是拖油瓶?」


    廣人頓時語塞。耀姬從旁打岔替他接話:


    「你也有自知之明嘛。明白的話就別跑來礙手礙腳,乖乖留在這裏等。」


    「耀姬……」


    「我們連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都不清楚。你又派不上用場,我們不能在這種狀況下帶你一起去。如果你是真心為氏子學長和失蹤的三人著想,拜托你不要再繼續死纏爛打,快點放我?們走吧。」


    貓神大人垂低了脖子。耀姬也是為了貓神大人好才會把話說得那麽絕,即便貓神大人可以理解她的用意,可是依然受到了不小的打擊的樣子。


    廣人的心更痛了。雖然他知道打開天窗說亮話是最恰當的做法,不過也不希望因此使貓神大人傷心難過。


    『……不是廣人的錯。』


    先前回到民宿時,廣人因動搖而失去自我,並且深受自責的念頭折磨,可是如今卻隻能用令她傷心難過的對待,來回報當時拚命安慰自己的那隻溫柔的手以及充滿溫情的言語,令廣人愈發感到痛苦。


    「我們不會深入危險的地方。如果沒找到任何線索會立刻回來。隻不過……萬一我們到天亮前都沒有回來,到時請貓神大人幫忙連絡菅原老師。」


    「怎麽會!你們這一去有可能回不來嗎?」


    貓神大人像在強忍淚水般緊抿嘴唇。為了幫她打氣,廣人硬是擠出笑容:


    「放心吧。貓神大人你已經很不安了,我絕不會讓你更加傷心痛苦的。我一定會平安無事地回來的。」


    「廣人……不是的……」


    貓神大人搖搖頭後,猛的揚起了脖子。


    「你必須這樣嗬護的對象不是我。」


    「咦?」


    「我為廣人感到擔心是天經地義的事。為新娘候補們擔心也是一樣。因為我是鰹屋家的氏神,保護信奉我的氏子的神明。可是,廣人……」


    貓神大人握住廣人的手,說出令他深感錯愕的話。


    「要讓你得到幸福的人不是我。我終於想通這點了。」


    「咦——貓、貓神大人?」


    「該對你懷抱愛慕之意的不是神,而是那些將來會和你成為一家人的新娘們。日後會陪伴在你身旁,跟你一起生活的是那些新娘,你的家人們。所以……」


    貓神大人坦白直說。她一臉惆悵,拚了命地吐露滿腔的思念。


    她注視著廣人,就像要把這些話深深烙印在他心底似的。


    「所以新娘們就拜托你照顧了。希望你要好好嗬護她們。這是最能讓廣人得到幸福的一條路……!」


    廣人張大嘴巴無法闔上。他無言以對,甚至無法從喉嚨擠出聲音。


    「那些事情等我們回來再說。也不看看現在是三更半夜,都什麽時候了。」


    耀姬介入用力把廣人和貓神大人拉開之後,伸出食指由上往下指著貓神大人,以訓斥的語氣說道:


    「拜托你不要擅自決定別人的幸福。不管那個人是氏子學長還是誰。因為人類他們有憑自己爭取幸福的力量,你搞清楚了嗎?」


    「耀姬?」


    貓神大人倏地睜大眼睛。耀姬冷冷地把頭別向一旁,用力拉了拉廣人的手臂。


    「你有什麽異議還是不滿,等我們回來再說。走了,氏子學長。」


    「貓神大人,先走一步了。我們一定會在天亮前回來的!」


    廣人盡管覺得不舍,不過還是轉身背對貓神大人從木門離開。隻有微弱的路燈充當照明的後巷光線昏暗,走沒多久,腳下和前方全都被黑暗給吞噬。


    廣人連忙打開手電筒射出細細的一道光束,讓夏夜的漆黑顯得更加深邃了。


    貓神大人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兩人消失的後巷。神不知鬼不覺間出現在旁邊的美琴拉著貓神大人拿來充當睡衣穿的浴衣袖子。


    「美琴……」


    貓神大人環抱了幼童的肩膀。


    美琴的體溫讓貓神大人沮喪的心有種獲得治療的感覺。


    「哎,那個蠻橫的傲慢女神還是老樣子呢。說的話總是讓人聽了生氣。」


    「我們本來是可以強行挽留他們,或者跟他們一起去的。隻不過他們一定不會答應。而且我們也必須留在這裏保護貓神大人和美琴。」


    忽然,頭上和背後分別傳來了咪咪和夜刀的聲音。


    貓神大人轉過頭,一臉歉然地回答:


    「抱歉……總是一直給大家添麻煩。雖然我也希望能請你們去幫忙廣人尋找線索,可是就怕你們也走散了,萬一連你們都失蹤的話,我怎麽承受得住。」


    「不用擔心夜刀的安危。夜刀強到可以戰勝八頭龍大神呢。」


    蛇幼女「哼」地挺起符合幼童身材的平胸逞威風。


    「剛才甚右衛門來電了——」


    這時,語氣透露著焦急的綾乃出現了。


    「他原本準備前來這裏,可是遭到奶奶下命禁止。現在也不敢冒然派遣女仆部隊暗地支援的樣子。很抱歉沒能幫得上忙。」


    「綾乃你不需為了這種事情道歉。別放在心上。」


    「問題是,我很好奇為什麽奶奶的態度會忽然丕變。」


    綾乃垂低脖子。顏色明亮的頭發垂掛在臉頰旁。


    「明明之前她都會默許甚右衛門,在我們碰上麻煩時助我們一臂之力的……不,還是說奶奶不希望我們每次一有麻煩就想找人幫忙?」


    「算了。何況我們這次身在遠方,遠水救不了近火的。」


    「可是,教我隻是待在這裏空著急也未免……」


    「不用擔心。綾乃你應該也很清楚廣人和耀姬的實力才是。」


    其實最擔心的人正是貓神大人自己。一想起那兩人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後悔與不安強烈到仿佛要將她的胸口給撕裂成兩半似的。


    「廣人保證過他一定會平安無事地歸來。廣人不是那種會出爾反爾的人。」


    不過貓神大人還是發出開朗的聲音安慰綾乃。


    被每個人視為心靈支柱的大家長廣人不在;擅於帶動氣氛又有領袖氣質的涼子也不在;個性強硬但具備指揮能力的耀姬也不在。


    至少自己得管控這個局麵,維係大家精神的穩定才行。


    「好了,我們回客房休息,等待好消息吧。」


    貓神大人露出燦爛的笑容,摟著美琴的肩膀往回走。


    就在這個瞬間——


    有複數的火球發出轟然巨響劃過夜空。火球一如流星般從天空的這一端飛越到另一端,下個瞬間,隨著巨大的拍翅聲,天空忽然被抹成一片漆黑。


    「那……那是什麽?」「貓神大人,快退下!」


    夜刀迅速地擋在茫然仰望上空的貓神大人麵前。綾乃盡管嚇得渾身發抖,不過或許是想助夜刀一臂之力,所以還是站在她的身後。


    「貓神大人和美琴你們快進去屋子裏麵!」


    咪咪一把拉住貓神大人的手,打算把她拉進屋子裏……然而——


    「呀啊!」「啊哇哇!」「呀!」


    一陣狂風隨著無數的拍翅聲襲來,把三人都吹得摔倒在地。


    「休想得逞。」


    夜刀站穩腳步,定睛凝視上空。匆有一股不祥的氣息從她的腳底竄起。


    『——夜刀神。』


    上空響起了一道陰森不可思議的聲音。夜刀訝異地睜大眼睛。貓神大人手撐在地上,抬起身子仰望上方。


    『這件事與你無關。讓開。』


    聲音不隻一個。可是說的都是同一句話。有的聲音如老人般沙啞,可是有的又跟年輕人一樣充滿活力。說話的人隱身在黑暗之中,無法看見其身影。


    「夜刀才不是那種人家說退下就會乖乖退下的笨蛋。」


    『敢與我們作對的話,小心這條街會消失。』


    那個說到做到的聲音令夜刀倒抽一口氣,握起小小的拳頭。


    「你以為夜刀會相信那種威脅嗎?」


    『我們要找的對象——』


    那個聲音無視夜刀的挑釁,用晦暗的音調說道:


    『……是鰹屋的氏神。』


    矛頭忽然指向自己,貓神大人打了個寒顫。


    『你就是鰹屋的氏神對吧?』


    對方依然沒有現身。四周的燈光全都熄滅,隻有聲音伴隨著無形的壓力,從無比深邃的黑暗中傳來。不過,貓神大人可以感覺得到——


    有無數視線投射在自己的身上。那些視線明明很冷靜,可是卻能從中深刻地感受到渴望與熱情,這是為什麽呢?


    『我們一族等我們的神回來已經等很久了。』


    「你……說什麽?」


    『你就是我們一族的神。』


    貓神大人聞言隻有茫然。僅能透過意識的一角,依稀地感受到美琴正一邊發抖一邊抱著自己。來路不明的對手所醞釀出來的異樣氣息有多麽震懾貓神大人,由此可見一斑。


    「我、我是鰹屋家、鰹屋廣人的氏神。」


    貓神大人用顫抖的聲音回答。


    「我不是其他人的神。重點是像你們這種鬼鬼祟祟躲起來,把廣人重要的家人和朋友擄走的家夥所說的話,一點也不值得采信。」


    『——我們也不願如此。不過——』


    四周一陣騷亂。有屋瓦被東西壓住下沉的聲響。木牆嘰嘎地發出聲音。此外,還有尖銳物體輕輕刮過東西的聲響,甚至是勾住東西的聲音。


    透過這些形形色色的聲響,可以知道有無數不明的物體出現在四周建築物的圍牆和屋頂上。


    而且不是用腳底踩踏,而是以類似鳥爪之類的物體攀附在屋瓦和牆上。


    『如果你肯跟我們一起走,我們可以放走那些人。』


    「什……」


    出乎意料的要求,令貓神大人一時片刻不知該如何回答。


    不過,心中的一角又早預期到會有這樣的結果。既然對方的目標是自己,那麽會做出這樣的要求自然是一點也不奇怪……


    「你不需理會那種荒唐的要求,貓神大人。」


    夜刀的聲音帶著恐嚇。流露出敵意的那個聲音十分低沉,讓人聯想到蛇在地上爬行的畫麵。與此同時,從她腳邊竄升的氣息也颼颼作響地更加強烈了。


    「住、住手,夜刀!這麽做有可能會波及溫泉街的!」


    貓神大人顫抖著聲音大叫,朝黑暗伸長了手。


    「夜刀不會住手的。咪咪,你快把貓神大人帶進屋子裏去。」


    「不,夜刀。我要跟他們一起離開。」


    「貓神大人?」


    夜刀和咪咪異口同聲地喚了貓神大人的名字。貓神大人一邊發抖一邊從地上站起來,向從頭上的位置睥睨著她的無數無形身影說話:


    「不過我不會平白跟你們走。你們必須當場釋放那些被你們抓走的人。」


    拍翅聲和竊竊私語聲同時馨起。


    『……那可不行。』


    「你說什麽?」


    『我們的意見並不統一。有人打算訴諸強硬的手段;有人想以和平的方式解決;有人靜觀其變還沒決定支持哪一方……千奇百怪的想法都有。』


    『隻要你肯回到我們的身邊,或許就能說服那些試圖采取激進手段的人士。』


    『請你現在就隨我們離開吧。』


    『如此一來,我們答應你一定會在天亮前釋放那些無辜的人。』


    複數的聲音重疊在一起。貓神大人裹足不前。


    「你們這些真麵目不明的人物至少也要先拿出些保證來,否則我怎麽能相信你們的誠意?」


    『證據是嗎?』


    在短暫的空白之後,下個瞬間——


    『那你就收下這個吧!』


    忽然,有某個粗大


    的物體掉在地上,滾到了民宿後門的燈光下。


    「呀啊啊……!」


    站在附近的綾乃發出大叫,一屁股癱坐在地。


    那東西竟然是——一隻右手臂。那是一隻長有毛發和鉤爪,膚色是暗紅色的奇怪手臂。那雖然是隻肌肉強壯的男性手臂,可是怎麽看都不像是屬於人類的東西。


    但,明明是現砍下來的卻沒有流血。感覺就像把可以自由拆卸的零件拔下來丟在地上一樣輕率隨便。


    這詭異的場麵使在場所有的人都啞然失色。貓神大人整個人都快昏倒了。陰沉的聲音在她那快要失神的耳裏回響。


    『在你們的朋友獲得釋放前,那個證據就先留在這裏吧。』


    貓神大人的意識陷入昏昏沉沉的狀態。不過她充分理解了對方那近乎瘋狂的認真。


    意識朦朧的貓神大人勉強點頭答應,瞬間她全身脫力,身體往旁邊倒。


    這時,現場響起音量更大的翅膀拍動聲,貓神大人的身體被不知名的東西從旁邊擄走。還來不及發現自己的身體浮在空中,貓神大人就失去了意識。


    可怕的氣息消失了。遮蔽上空的黑暗也跟著消散,高掛著星星與月亮的夏日夜空,一如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般閃爍著光芒。


    留下來的少女們每個人都動彈不得。雖然感覺上好像度過了一段很漫長的時間,可是從附近的鄰居都毫無反應的情況看來,或許整個過程其實非常短暫也說不定。


    宛如在作夢般虛幻且不確定的一瞬。


    不過有證據顯示這並不是在作夢。那個證據就掉在地上。


    綾乃戰戰兢兢地側目一瞥。瞬間——


    「什……這、這是……」


    綾乃的口中發出了驚愕又狼狽的聲音。


    「樹枝!這隻是樹枝而已!不是什麽手臂。」


    所有人都朝綾乃指的方向望去。掉在那裏的,確實是一根枝節橫生,形狀扭曲又粗又壯的鬆樹樹枝。


    「是虛晃一招的幻術?我們被騙了嗎!」


    「不好了,美琴也不見了!」


    夜刀緊接著心生動搖的咪咪說道。


    說話向來缺乏抑揚頓挫的蛇幼女夜刀,難得像手足無措般語氣充滿了焦慮。


    「該不會是被一起抓走了吧?有夜刀在竟然還會發生這種事……」


    三人束手無策,隻是茫然注視鬆樹樹枝。


    「快點聯絡菅原大人。」


    第一個恢複冷靜的人是咪咪。綾乃也立刻回應。


    「說得也是。我也試著再拜托一次,看家裏能不能派遣援兵過來。」


    「不錯。在菅原大人抵達前,我們必須先做好能做的事。」


    「……可是,小道他這個人……」


    夜刀忽然以平淡的語氣插嘴。


    「真的可以信任嗎?」


    咪咪和綾乃同時轉頭。蛇幼女的眼眸在黑暗中發出金色的光芒。


    「夜刀現在不能完全信任他。第一次見麵,他就企圖強行綁走貓神大人把她消滅的事,夜刀直到現在依然忘不了。」


    夜刀的警示令咪咪和綾乃都為之語塞。


    狀況一籌莫展,看不見有任何出路。進退維穀的三人隻能默默不語地佇立在讓人疑神疑鬼的黑暗之中。


    ☆★☆


    廣人和耀姬從河邊旁的道路進入岔路,在黑暗中朝著通往鎮外的道路前進。


    出乎兩人的意料,一下子就到了禁止進入看板的前麵。


    或許這一帶是觀光景點的緣故,為了讓們麵好看,附近的雜草被削除得十分幹淨,相當便於行走。有手電筒充當照明就十分足夠了。


    不過,透過吊在繩子上那塊「前方是土石流頻發區域:禁止進入」的告示牌,可以看見前方是一條通往茂密森林的羊腸小徑。繁茂的草木阻擋了手電筒的燈光。


    廣人咕嘟一聲咽下口水,跨過了繩子。


    「……奇怪。」


    跨過的瞬間,好像有什麽冰冷的液體滴到了鼻頭上。抬頭一瞧,茂密的枝葉遮蔽了上空。


    透過枝葉的細縫,依稀可以看見天上閃爍的星光。


    「大概是我多心了吧?現在明明是晴天。」


    廣人握好手電筒繼續前進。他或撥或推地分開茂盛的草叢,然後將之踩踏在腳底下往前走的時候,無意間聽到背後傳來輕聲的抱怨:


    「……好痛。」


    「耀姬?怎麽了,要不要緊?」


    「沒事。討厭啦,這些雜草看了就煩。」


    廣人這才發現,相較於穿著牛仔外套的自己,耀姬穿的則是短袖和短褲。雜草意外地十分銳利。她雙腿裸露,應該被割得很痛。


    「耀姬,你穿上這個吧。」


    廣人脫下牛仔外套遞給耀姬。


    「雖然沒辦法借你牛仔褲,不過你至少可以穿上這個保護手臂。」


    「那氏子學長你怎麽辦?」


    「我是男生,受點傷或者吃點皮肉痛都無所謂。拿去吧。」


    「……幹麽啊?怎麽把我當一般的女生對待……謝、謝了。」


    耀姬收下牛仔外套穿到了身上。廣人確認她穿上後繼續前進。


    (雖然耀姬不是什麽平凡人,不過她的身體就跟一般女孩子沒兩樣哪。)


    考慮到回程的問題,廣人每走一步都慎重且用力地把雜草踩平。一路上他有時會停下來把雜草打結或攀折樹枝留下記號。耀姬語帶感歎地說道:


    「你好像很熟悉這方麵的事呢。」


    「以前在鳴上家的後山遊玩的時候他們教我的。屋子後麵那座山在夏天的時候如果放著不整理,隻要一個晚上就會變得像叢林一樣。」


    原本坡度還算平緩的道路路況愈來愈嚴峻。滿頭大汗的廣人即便汗水都從下巴滴下來了,還是腳踏實地地一邊拓寬道路一邊前進。耀姬也默默不語地跟在身後。


    「這條路到底有多長啊?」


    廣人揮汗如雨,舉起手電筒往前方照。


    浮現在手電筒光圈範圍內的,隻有跟黑影一樣濃密的草叢。可是打開地圖查看,感覺上距


    離應該沒有多遠才對。


    「我們快點走吧,氏子學長。從參考用的地圖來看,應該馬上就到了不是嗎?」


    盡管耀姬如此催促,廣人的心中卻隱隱地起了警戒。


    ……縱使手上握有地圖,在人生地不熟的情況下深入陌生的土地,真的不會有事嗎?


    不過人類隻要一旦決定前進,就很難做出回頭的選擇。而且廣人也不能對被擄走的三人見死不救。況且貓神大人的根源也令人掛念。


    快點把事情解決就好了——廣人如此告訴自己,並加快腳步。他沙沙作響地把銳利又堅硬的雜草撥開踩平,專心往前走。


    忽然來到一處空曠的地方。


    廣人沒注意到前麵地勢較低差點踩空,趕緊站穩腳步。他拿著手電筒東照西照,傾斜的建築物在燈光的照射下從黑暗中浮現。


    往腳底一照,可以看見從細縫長出雜草的石頭地麵和半毀的階梯。四周除了樹木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的聲音以外,理所當然地聽不到任何聲響。


    「我們到了?是吧……」


    耀姬抓著廣人的袖子,貌似不安地東張西望。


    「不用害怕啦。反正也感受不到有什麽危險的氣息。」


    「什、什麽啊,我哪有害怕!」


    耀姬連忙放開手,拚命搖頭否定。


    「不說那個了,我們還是快點結束探索吧……你想去哪裏?」


    「可以的話,我想先找找看有沒有關於三人下落的線索。」


    廣人話才脫口而出,


    就聽到有東西從背後飛過的聲音。


    「咦?」


    廣人立刻回頭。可是映入他眼簾的隻有黑暗。


    「你在幹麽?我看害怕的人是氏子學長吧?」


    「……耀姬,剛才……」


    明明那個氣息是如此明顯強烈,難道她沒有感覺嗎?


    這時,前方忽然有某個東西在閃爍。那個光看起來就跟火焰類似。仔細一瞧,在腳下那條路的前方遠處有火焰在搖晃,可是一下子就又消失不見。


    「呃,我們應該是從這條路進來的,所以說這條路前麵應該是……」


    憑藉手電筒的光線,廣人緊張地用手指在影印的地圖上移動。路沿著村子的外圍通往台地,位在那盡頭的是——


    「這該不會就是……天鈿女命的神社吧?」


    名字叫『高天村神社』。


    剛才那閃爍的火焰已消失不見。不過那個火焰明顯是在引誘廣人往前走。如果說這條路是通往神社的話,說不定可以找到跟貓神大人有關的線索。


    「耀姬,我們去這神社打探打探吧。」


    廣人照亮地圖指出神社給耀姬看。


    「神社……也對,比起漫無目的地尋找,還不如去關鍵場所看對方怎麽出招比較有用。」


    征得耀姬同意後,廣人折斷好幾根入口的樹枝,堆在四周建築物能見度高的地方當作回程的記號,然後才出發。


    雖然荒廢了,可是聚落內的路麵還算相當穩固,利於行走。


    即便如此,廣人心中還是免不了感到一絲恐懼。和可以聽見枝葉及樹梢搖曳的聲響的山路不一樣,這裏一點聲音也沒有。就算屏氣凝神,也隻能感應到自己和耀姬的氣息。


    不過這裏確實有什麽東西。廣人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有一群真麵目不詳的東西正在觀察自己的一舉一動。對方一直引誘,可是又不采取具體行動,這點同樣教人感到很不舒服。


    「還沒到嗎?照理說應該快到了才對。」


    廣人氣喘如牛,用手電筒照射四周。神社似乎是位在台地,因此道路的坡度變得相當陡峭。


    這時,忽然有一柱狀的物體出現在手電筒東照西照的光圈裏。


    「那個是……」


    廣人冷靜下來,重新照射前方。在變成階梯的道路前方,有一座四周被林子包圍的鳥居。


    雖然還有一段距離,可是再不久就能抵達。


    就在廣人受到鼓舞的瞬間,手電筒投射出的光圈裏出現了無數條狀的光線。


    「雨?」


    這次很肯定是下雨了沒錯。


    雨勢瞬間加劇,偌大的雨滴打在廣人的身上,甚至會感到疼痛。


    「嗚哇,受不了。氏子學長我們快走吧!」


    「快走是要走去哪?」


    「附近應該有神社的建築才對,我們去那裏的屋簷下麵躲雨吧。」


    在耀姬的提議之下,廣人邁大步爬上階梯。雨滴打在腳下的地麵,轉眼間形成了一灘灘的積水。廣人費盡千辛萬苦,總算爬完了這一段一不小心就會摔跤的階梯。


    穿過鳥居,從兩頭爬滿苔蘚的石獅子中央通過。兩人冒著大雨,往位在路麵雜草叢生的神道盡頭處的建築物奔去。


    兩人衝過香油錢箱爬上階梯,推開格子門連滾帶爬地進入了建築物裏麵。


    「啊啊,討厭。被淋成落湯雞了!」


    耀姬忍不住發了牢騷。因為四下烏漆抹黑所以看不見耀姬淋成落湯雞的模樣,廣人覺得又是慶幸又是遺憾,心情十分複雜。廣人克製內心的掙紮,用手電筒照射四周。


    「這裏好像沒有漏雨。太好了。」


    「雖然被廢棄了,不過這座拜殿建造得還算滿用心的嘛。」


    「拜殿?」


    「不錯。一如名字所示,這裏是進行禮拜的場所。跟安置神體的本殿是不同的地方。無論如何,我們一定要去查看本殿和應該安置在那裏的神體。」


    「可是這樣妥當嗎?我對神社的了解不是很深,可是神體不是很神聖不可侵犯,不可以隨便亂看的嗎?」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要確認啊~~不然我們怎麽知道那隻笨貓是不是真的沒有被送去合祀,就這樣被遺棄了。如果她迷失的原委就在那裏的話,更是非去不可。」


    「當然那是必須去調查的沒錯,可是……」


    入口格子門的門外忽然冒出了閃光。


    「!」「呀!」


    下一秒,雷聲轟然大作。打在屋頂上的雨聲變得更強勁了。


    「我討厭打雷!那會讓我想起一個講話超酸的人。總、總而言之!」


    耀姬用膽小得一點也不像神明的發抖聲音說道:


    「拜殿後麵應該就是本殿,我們立刻離開這裏去確——」


    轟隆霹啪咚鏘——


    「討厭厭厭厭厭啦!」「嗚哇哇!」


    廣人手忙腳亂地抱住哭著撲上前來的耀姬。不過她撲的勁道過猛,使得廣人的身體失去平衡,抱著她一起跌坐在地上。


    廣人拚命安慰害怕得不能自己的耀姬。


    「你先冷靜,用不著急著離開這裏。在雨勢變小之前,我們先待在這裏吧。」


    「可、可是本殿和拜殿應該不會距離太遠才對……呀啊!」


    轟隆霹啪咚鏘——低沉的巨響又撼動了空氣。被耀姬抱得更緊更用力的廣人因為打雷以外的某個因素,緊張得整個身子都僵住了。


    (嗚哇……耀姬瘦歸瘦,可是身體好柔軟啊。)


    廣人不禁在心中發出青春期男子必有的感想。


    身材整體而書十分纖細苗條,也感覺不太到胸部的凹凸起伏,況且她的真實身份還是八頭龍大神。不過抱在廣人懷裏的那副身體是那麽地柔嫩有彈性,抱起來感覺非常舒服,就跟一般的女孩子沒什麽兩樣。


    被雨淋濕的頭發散發出洗發精的餘香,聞得廣人如癡如醉。


    「先、先、先跟你說喔!我這不是在害怕!」


    耀姬打腫臉充胖子地大聲說道。


    「我隻是稍微嚇了一跳而已。那個得了不酸人就會死的病而且又愛裝酷的笨蛋平時就常常會用雷電劈打我,我早就看多了啦。」


    「我知道、我知道了啦。話說回來——」


    廣人好奇地問道:


    「耀姬……你是不是喜歡菅原老師啊?」


    耀姬沒有回答。


    抱在廣人懷裏的身體突然變得非常緊繃。


    慘了,我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嗎?不會被我猜中了吧?就在廣人感到懊惱的時候——


    「……那是怎樣?」


    耀姬忽然一把推開廣人。


    「那是怎樣?那是什麽意思啊!你是搞錯什麽才會有這種誤會?」


    那聲音聽起來明顯十分氣憤。平時像個女孩子一樣嬌滴滴的聲音,突然低沉得教人吃驚並且充滿憤怒,廣人嚇了一跳,吞吞吐吐地回答:


    「咦?因、因為你們總是相處在一起啊,而且常常聽你提起菅原老師的事。」


    「那又怎樣!為什麽結論會是我喜歡小道啊?我又不是自願跟他相處在一起的。之前也說過了,我跟他是同一間神社的祭神,關係就好比同事一樣。」


    「是有聽你這樣說過沒錯啦,我隻是有點好奇而已。」


    「隻是有點好奇就毫不在乎地問出口是怎樣!也、也不知道……」


    耀姬用仿佛要把外頭的雷雨給喊跑般的聲音怒吼。


    「也不知道人家真正的心情!」


    「……耀、耀姬!」


    「什麽嘛,對廣人學長來說,我果然隻是一個毫無關聯的外人罷了。也是啦,聽到


    你說我們像家人一樣就高興得要命的我隻不過是個呆子。這我早就知道了。我都知道!可是、可是,我果然還是——」


    聲音戛然而止。


    過了一段像在培養情緒的短暫沉默後,耀姬的聲音接著喃喃響起:


    「你太過分了,廣人學長……」


    拜殿一片漆黑。


    手動式發電手電筒掉在地板上,自然是無法看見耀姬的麵孔。


    不過那個顫抖的聲音勾起了廣人的回憶。


    白天在露天溫泉時的對話。


    『我懂。我都明白。我知道是心懷期待的我太笨。』


    耀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嘔心瀝血般地傾訴。


    『可是……我控製不了自己的心情……』


    廣人情不自禁地伸長了手,衝動地擁抱了耀姬。他拉住耀姬,牢牢地抱在自己的懷裏。


    「……對不起。」


    「廣、廣人學長……?」


    「對不起,我真的很對不起。」


    廣人向著懷裏的耀姬靜靜地說道。


    「是我太過分了。」


    廣人用仿佛快被外頭的大雨聲給蓋過,可是又能清楚讓耀姬聽見的聲音說道。


    耀姬沒有說話。不過她緩緩地用纖細的手臂環抱住廣人的脖子。


    ?(插圖)


    「我、我很羨慕……」


    過了一會兒,耀姬輕聲細語地說道。


    「我很羨慕那隻笨貓和那群妖怪少女還有美薰學姊。我常想,為什麽我不是平凡的女生。為什麽我不是你家的神。為什麽我沒辦法跟其他人一樣向你撒嬌,態度自然地叫你的名字『廣人』……」


    「耀姬……」


    「明明知道隻要真心告白,廣人學長都會像這樣認真回應。可是就因為我是和你家無關的神……所以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也不能跟你撒嬌。」


    「拜托……」


    廣人隔著淋濕的牛仔外套摩娑耀姬的背部,苦笑著說道:


    「你明明三天兩頭就不請自來,不要現在才裝成自己是跟我們家無關的神明。」


    「什、什麽啊!你這樣說不會太過分嗎!」


    「少了耀姬就不圓滿了。」


    耀姬聞言猛地抬起了頭。黑暗中看不見她的麵孔,不過可以感受到近距離有個鼻息,廣人就朝著那裏說話:


    「耀姬在我們家已經是理所當然的存在了。」


    廣人向身在黑暗中的耀姬坦露自己的心聲。盡管看不見她的臉,不過廣人知道在黑暗裏的耀姬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聆聽自己的聲音。


    「請你放下那種不必要的顧慮。我承認是我的表達方式不好。可是我求求你不要把自己當成外人,想刻意跟我們保持距離。」


    「啊……」


    「對我來說,耀姬早已是鰹屋家的一份子了。」


    「廣人學……長。」


    耀姬哽咽了。聽得到她吸鼻子和臉在衣服上磨蹭的聲音。


    「什麽啊,滿嘴甜言蜜語,聽了真教人生氣。」


    耀姬用微弱的音量低聲嘟囔後,接著以強硬的語氣說道:


    「我是不會把你很過分這句話給收回去的。廣人學長固然是個善良的人,可是你一定要改一改你那曖昧不清的表達方式。」


    「我知道了。對不起。」


    回過神才發現,外頭的雨勢已經轉弱。雷聲也已停止。要去本殿的話現在正是好機會。


    「我們去本殿瞧瞧吧。把握這個機會把能探索的地方都探索一遍。」


    「也對。被綁走的涼子她們的安危也令人擔心,我們得加快動作。」


    一想起消失的三人,不安與困惑便沉重地壓迫著廣人的胃部。在這村子裏真的能找出什麽線索來嗎?


    廣人撿起掉在地上的手電筒,扶著耀姬站了起來。


    拿著手電筒照耀四周後,發現有一扇可往左右兩邊開啟、疑似通往拜殿後麵的門。門後是一條上頭蓋有屋頂的室外走廊。被雨水打濕的走廊一直線地通往黑暗深處。


    「欸,廣人學長。」


    耀姬從背後呼喚廣人。她似乎已經徹底改口用『廣人學長』這稱呼來叫他的樣子。


    「你不覺得這間神社好像怪怪的嗎?」


    「怪怪的……是指哪裏怪怪的?」


    「雖說建築本身很雄偉氣派沒錯,可是畢竟已經棄置好幾十年的時間了,可是卻連個漏雨的地方也沒有,感覺有點奇怪。按理說建築物如果沒有人維護的話,很快就會腐朽的。」


    「經你這麽一說……」


    廣人用手電筒照射走廊。明明下了這麽大一場豪雨,可是地麵卻隻有積水,絲毫不見一片落葉和垃圾。這證明有人會來定期打掃整理。


    「難道說以前的村民會回來進行維修嗎?」


    「應該不太可能吧?從入口山路那荒涼的樣子看來……」


    兩人抵達本殿的前麵。


    試著用手電筒照出全貌後,整棟本殿朦朦朧朧地從黑暗中浮現。


    整體的大小不僅比拜殿還大,用檜皮葺鋪蓋的懸山式屋頂看起來完好如初沒有破損。入口處的注連繩也是又長又粗十分氣派,雖然看起來舊舊的,可是也沒有磨損的跡象。


    廣人緊張地抽動喉嚨,雨天的濕氣濕潤了口幹舌燥的口腔。


    「對了,耀姬你都沒發現好像有什麽人在盯著我們看嗎?」


    雨勢恰巧在此時轉強,蓋過了廣人的聲音。


    「你說什麽?我沒有聽清楚。不管那個了,我們快點進去裏麵吧。」


    耀姬搶過廣人的手電筒,朝本殿入口走去。


    (她都沒感覺到嗎?不過她應該看得出來這裏的情況有點詭異。)


    廣人懷著狐疑的心情跟在耀姬的身後往本殿前進。


    兩人打開關上的拉門走進裏麵。


    一如外觀的印象,內部空間比拜殿還要寬敞,彌漫著冰冰涼涼的空氣。這裏非但沒因為夏天下雨而顯得悶熱,反而讓人感到有一股格外強烈的寒意。


    「很典型的神社建築。沒什麽裝飾,木頭牆壁,加高的地板。」


    耀姬一邊用手電筒照射內部空間,一邊喃喃說道。


    「還滿氣派的嘛!在這荒廢的村子裏麵有這樣一間神社很了不起耶!」


    「是啊……然後呢,神體就在那邊嗎?」


    廣人仰賴手電筒的微弱燈光凝視本殿深處。在寬敞的木頭地板空間裏麵,有個墊高的祭壇,再更裏麵則有一扇門。


    「應該是吧?一般而言神社本殿的內部分為兩大區塊,外側叫外陣,地板墊得比較高的叫內陣,神體就安置在內陣的祭壇後麵。有的神社本殿還會再細分出中陣和內內陣。」


    「那我們去一探究竟好了。應該沒關係吧?」


    「都走到這一步了還管那麽多幹什麽?沒事的沒事的。」


    說完,耀姬毫不猶豫地準備打開內陣的門。


    「可是這麽隨便的話,那個耀姬……啊。」


    廣人還來不及阻止,門就被耀姬打開了。內部是更簡樸的木造小房間。雖然有一塊地板墊高貌似祭壇的地方,可是上頭理所當然地空無一物。


    「果然沒錯。」


    「果然沒錯?你早料到結果會是這樣了嗎?」


    站在耀姬後麵的廣人越過肩膀窺看她的臉問道。


    「因為我早就有種裏麵空蕩蕩什麽也沒有的感覺。廣人學長你沒感覺嗎?」


    「空蕩蕩……」


    廣人歪起腦袋。雖然一路上都有種被監視的感覺,可是他沒想到這裏會是空的。


    「神體到底是什麽樣的東西?」


    「千奇百怪什麽種類都有,不過一般而言是鏡子。因為明治時期曾製定法令統一了神體的樣式。不過勾玉和劍也很受到歡迎。也有那種把山和大樹或者瀑布奉為神體的地方。」


    「感覺就是很神聖很重要呢。」


    「嗯——所謂的神體其實算是一種『依代』。神依附的媒介。讓神降臨的場所。雖然是有一定的重要程度,不過真正重要且神聖的是依附在上頭的神靈。有神依附的器具,理所當然不能讓人隨意亂碰,所以一般都會受到嚴密的保管。」


    耀姬抄臂抱胸,注視祭壇。


    「神不是說移動就能移動的。必須大費周章地舉辦名叫遷座祭的祭典才行。把神體丟下來不管更是一種荒唐的行為。像天津神這種高端的神就更不用說了,要是惹惱神明使其變成荒魂的話,勢必得付出十分慘痛的代價。」


    廣人把視線投向祭壇。一如耀姬所言,那裏什麽東西也沒留下。雖然空空的什麽也沒有,可是不知何故,非常吸引廣人的注意。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呼喚著他一樣,是一種無意識的感覺。


    廣人深深地長歎一口氣後,集中逐漸散漫的精神。刹那間——


    「!」


    廣人驚愕地凝視空蕩蕩的祭壇。耀姬大吃一驚,轉頭回望。


    「怎麽了,廣人學長。」


    廣人沒有回答。他直盯著瞧的祭壇明明空無一物……


    可是這是怎麽回事?雖然沒辦法明確地用肉眼看見,可是又確實存在,就像把濕濕的杯子放在桌上時,會出現的一圈透明水痕般,有如某種『痕跡』的感覺。


    「……如果說是被栘去其他神社合祀的話……」


    廣人不由自主地脫口詢問:


    「原本的神體會怎麽樣呢?」


    「當然是供奉在合祀的地方啊。」


    「如果真的是被移去合祀的話那就好了。」


    廣人走到祭壇。果然一靠近的話,可以非常清楚鮮明地感受到痕跡的氣息。這裏本來曾有過什麽東西,可是現在不見了——那會跑到哪裏去呢?


    「這麽說來,這裏有兩處內陣。」


    耀姬離開廣人的身旁開始移動。廣人連忙緊跟在後。位在剛才那祭壇右後方的地方果然還有另一個祭壇。


    不過這邊的祭壇也是空空的什麽也沒有。但一樣隱隱約約可以感覺到有著什麽痕跡。


    「嗯~~這邊也是什麽都沒有的樣子。這下頭痛了。」


    耀姬有些失望地垮下肩膀後,轉頭看了廣人。


    「我們去別的地方找找看吧。得快點找出涼子她們的所在地才行。」


    「等一下,耀姬。」


    就在廣人舉手打算留住耀姬的時候——


    外頭的風雨驟然變強。強風「轟」地一聲強到幾乎要把本殿吹得東搖西晃,廣人和耀姬都緊張得停止呼吸,抬頭看著天花板。


    地鳴般的聲響傳進了耳裏。使地麵也為之搖晃的地鳴,不知何故正由遠而近地慢慢往兩人靠近。


    這瞬間,廣人忽然沒來由地想起那個男性解說員所說過的話:


    『……那個村莊雖然擁有豐富的水資源,可是也常發生土石流的災情……』


    「耀姬!」


    廣人以心慌的語氣喚了耀姬的名字。


    「這地方說不定有危險。」


    「危險?怎麽回事?」


    「你還記得解說員說過的嗎?這裏以前常有土石流……」


    廣人話還沒說完,忽然傳來一陣仿佛要將地麵掀開般的劇烈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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