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除夕,仍有可能會發生那種現象,因此太一等人隻能無奈地在廢棄大樓集合。進入大樓之前,為了以防萬一,他們仔細確認過是否遭到監視。


    「……真慢!」


    稻葉「碰」一聲敲響辦公桌。


    明明距離十二點隻剩下不到五分鍾,永瀨卻還沒有來到大樓。


    如果永瀨在十二點之前沒有出現在這裏,而且發生「時間逆行」的現象……事情會變得相當嚴重。


    「什麽叫『趕得上的事不會來不及』啊……」


    稻葉正想繼續抱恕的時候,門突然打開。


    「抱歉,我來晚了!」


    永瀨勉強趕在十二點前衝進房間。


    「你未免太慢了,混帳!」


    「哎呀~抱歉抱歉,因為稍微出一點小差錯嘛!」


    永瀨用開朗的聲音說道,但她的頭發有些淩亂,眼睛也紅紅的。


    「喂……發生什麽事?」太一問。


    「我不是說『出一點小差錯』嗎?不用擔心啦!」


    她看起來像是在勉強自己打起精神。


    這一天被卷入「時間逆行」現象的人是稻葉跟桐山。


    兩人的身體稍微縮小,臉蛋也變得較為稚嫩。另外,桐山的頭發變得相當短,似乎是回到她剪短發的時期。


    兩人的變化都不大,看來似乎都是國中生的年紀。


    今天也是一樣的開始嗎?


    正當太一這麽心想的時候——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處於「時間逆行」狀態的桐山突然發出尖叫聲。


    「什麽?怎麽回事?」


    太一正想靠近,桐山卻發出「咿」的小小哀號並往後退。


    「太一,你讓開一下!」


    永瀨推開太一,在桐山的眼前蹲下。


    「你怎麽了,唯?沒事吧?」


    「有……有男生……我……我……」


    「嗯,我知道了。不要緊的,所以你冷靜一點。先深呼吸吧?」


    永瀨慢慢安撫全身顫抖個不停的桐山。


    「好乖好乖,沒什麽好怕的,不可怕哦。」


    永瀨撫摸著桐山的背,安撫她好一段時間。


    大家讓平靜下來的【十四歲桐山】跟【十四歲稻葉】坐到椅子上(已先確認過年齡),太一等人則在有點距離的位置交談。


    【十四歲稻葉】默默看著書,相對的,【十四崴桐山】沒有任何動作,隻是坐在椅子上,偶爾會偷瞄太一跟青木。她簡直像是感到害怕的小貓一般。


    「……害怕成這樣也太誇張了。」


    太一喃喃自語。永瀨聞言,有些生氣地皺起眉頭。


    「太一,那種說法很不好。」


    「我、我知道啦……但是,那樣子根本連學校也去不成吧?」


    「的確……會不會是正好回到她『差點被男人襲擊』沒多久後的狀態?」


    「這次的現象是這麽一回事嗎……不過,變成以前的模樣這種事,一般情況下是不可能發生的。在這種現象裏會使記憶跟感情產生混亂……這也是有可能吧。」


    「哦哦,你這樣感覺有點像稻葉兒耶,太一。」


    「別這樣,我會不好意思。」


    「……為什麽會不好意思?」


    「不、不是啦!隻是因為這樣感覺好像在說我的腦袋很好,並沒有什麽其他特殊的含意……」


    「哈哈~你太慌張啦,太一~」


    永瀨大概一開始就看準事情會變成這樣,她讓室內的氣氛變得開朗許多。


    雖然今天一開始看到她時,感覺永瀨的身體不太舒服的樣子,但大概沒事吧。


    「那麽,青木有什麽看法?」


    永瀨接著向一直保持沉默的青木搭話。


    「……咦?啊啊,說的也是……該怎麽說呢……」


    「你根本啥也沒在想嗎?」


    太一看著被永瀨用偽關西腔吐槽的青木,覺得青木果然不太對勁。


    剛才也是。原本應該是青木會對發出哀號的【十四歲桐山】最先做出反應才對。


    「……別害怕成那樣子,會讓人分心。」


    視線依然盯在書上的【十四歲稻葉】對【十四歲桐山】這麽說。


    「咦……呃……那個……對不起。」


    「哼。你不做些什麽嗎?在那邊發呆隻是浪費時間吧?」


    「說、說的也是……那麽……我來看看這本書……」


    【十四歲桐山】朝著堆積在【十四歲稻葉】麵前的書伸手。這些書是稻葉說「如果變小的我年紀夠大,隻要給我看這個,我就會乖乖坐著」而事先準備好的。


    「那是無所謂。不過,你看得懂那本書嗎?」


    稻葉麵前的害,都是對國中生而言難以理解的書籍。


    「可、可能不是很懂……」


    【十四歲稻葉一用鼻子哼笑一聲,又開始看起書。


    【十四歲桐山】則縮起身體,低頭看著地上。


    太一跟永瀨從遠處眺望兩人那副模樣。


    附帶一提,青木跑去便利商店借廁所。


    「哇……沒多久之前的稻葉兒還真是不留情。」


    「雖然她的本性一定不壞,不過態度真的很冷酷。」


    「……話雖如此,你也不會因此討厭稻葉兒吧?」


    永瀨筆直地注視太一問道。


    「……那是當然啊。畢竟是過去的事,而且我也不覺得她的本性很壞。」


    太一也從正麵回看永瀨並如此回答,於是她露出微笑。


    「那就好。」


    永瀨看來像是單純地感到高興。


    雖然每次都是這樣,但還真是摸不透這家夥內心真正的想法。


    太一常常在想,要是能更清楚了解永瀨這個人就好了。


    「今天是除夕對吧?今年一整年……真的發生很多事呢。」


    永瀨感慨良深地低喃。


    「事件發生的密度確實是太密集。『人格交換』現象加上『欲望解放』現象……」


    「在太一心中,『今年最重大的事件』是什麽呢?」


    「最重大的事件嗎……如果要統整成一個……大概是跟〈風船葛〉的遭遇吧。」


    太一回答後,永瀨發出「咦!」的聲音,似乎很不滿地皺起眉頭。


    「怎麽?不然你要我怎麽回答?」


    「這種時候啊……」


    永瀨咧嘴笑著。


    「應該要回答『我們的相遇』才行啊。」


    沒有任何汙穢、純粹閃耀的笑容,讓太一倒抽一口氣。


    那笑容燦爛得彷佛給予大地恩惠的太陽一般。


    「我、我們的相過……永、永瀨說話真是大膽……」


    房內應該很冷,太一卻感覺快要流汗。


    「咦?我們的相遇……啊!不是啦!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永瀨慌張地揮動雙手。


    「不,雖然也包含那種意思,但我想說的是類似『能夠遇到文研社的大家』這樣的意思!」


    永瀨的臉紅了起來。


    「哦哦……我想也是。抱歉,我太早下定論……」


    太一對自己的誤會感到很害臊,因而低下頭。


    不過,永瀨對此似乎有不同的解釋。


    「呃,可是啊,太一當然也是其中之一羅!倒不如說,如果要從文研社裏特別選出一個人,我選的可能是太一……哇哇哇!」


    看來永瀨非常混亂的樣子。


    「我、我知道了。總之,你先冷靜下來吧。」


    「了、了解。」


    然後,太一瞄一眼【十四歲稻葉】跟【十四歲桐山】,確認她們的樣子。


    隻見兩人完全呆住,怔怔地看著太一和永瀨。


    察覺到太一的視線後,【十四歲稻葉】冷笑一聲又繼續低頭看書,【十四歲桐山】則是移開視線。


    「嗯哼~話說回來……」


    永瀨清了清喉嚨後換一個話題。


    「一般來說,除夕跟新年應該是全家一起度過。太一今天出門沒問題嗎?」


    「……在這種時期幾乎每天都不在家,家人當然是不太高興啦,因為要幫忙大掃除什麽的。我是趁早上盡可能幫忙之後再過來。」


    比較有問題的是,妹妹最近的心情顯然很差。


    今天要出門時,她也很生氣地責怪太一最近太常外出、不肯陪她玩、不幫她寫功課(雖然太一告訴她「功課本來就是要自己寫哦」,妹妹卻回道:「不肯幫忙寫功課的哥哥才不是哥哥!」她不可能隻是因為方便利用才承認哥哥的存在吧……不可能吧)。


    「倒不如說,永瀨才是……家裏隻剩你媽媽一個人嗎?」


    「不,現在不是那樣……啊!沒事沒事。你說的對,隻有媽媽一個人。」


    「咦?到底是怎樣?」


    「哎唷,沒有啦,就隻有媽媽一個人呀。所以,嗯……我也覺得很不好意思……」


    永瀨的表情非常沮喪,剛才開朗的模樣在眨眼間煙消雲散。


    「我很…


    …擔心。」


    「……這樣啊……希望這種現象可以早點結束。」


    太一說完,心裏覺得自己這麽說實在太不負責任。


    明明知道這種現象「真正的內幕」,自己卻束手無策。


    「不過,反正晚上還是可以正常回家嘛……可以在沒有外人打擾的狀況下,跟家人一起跨年。」


    永瀨用蘊含決心的眼神,堅定地這麽說。


    為什麽她要這麽堅定地說這些話?太一對此感到有些疑惑。


    時間到了五點,「時間逆行」現象結束。


    一瞬間兩人的身體有些不適,接著【十四歲稻葉】跟【十四歲桐山】恢複原狀。


    「……唔!啊,今天是發生在我身上嗎?我變成幾歲?」


    太一回答稻葉的問題:


    「你變成十四歲,附帶一提桐山也一樣是十四歲……桐山?」


    桐山彷佛快被凍僵似地抱住自己的肩膀。


    被栗色長發遮蓋一半的臉色十分蒼白。


    「沒事吧?唯!」


    永瀨到桐山身旁向她搭話,於是桐山發出沙啞的聲音說:


    「……我……想起來了……全部……清楚地……我……」


    桐山一邊顫抖一邊擠出聲音說道。


    +++


    吃完晚餐之後,桐山唯說聲「晚點會再下來」便把自己關進房裏。


    母親問「你的身體不舒服嗎」,唯則回答她隻是有點累。


    母親又問:「那還要吃跨年的薔麥麵當作宵夜嗎?」


    這次唯回答:「我晚點下來時再弄給我吃吧。」


    雖然露出一臉擔心的樣子,但母親仍然默默目送唯上樓。


    唯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整個人趴倒在床上。


    現在的母親對自己實在是太過溫柔。


    回想起來,母親以前比較嚴厲一點。雖然自己做錯事時遭到責罵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但母親以前會嚴厲地斥責她任性的行為。


    她原本已經忘記母親從前的態度。


    一切都是在那一天產生變化。


    唯想起很多事情。


    包括一直不想正視的事,還有想要一直遺忘的事。


    差點被男人襲擊的恐怖,讓她感覺很痛苦。


    但比起這點,回想起以前的自己這件事更加痛苦。


    她曾經有個夢想。


    那是非常偉大又孩子氣,像傻瓜一樣的夢想。


    要是說自己已經忘記那個夢想,會是個天大的謊言。


    自己並沒有忘記,但是將夢想蓋上蓋子,盡量不去看。然後,等到自己察覺時,蓋子已經布滿灰塵。


    即使發生「時間逆行」現象,她被迫看到無法掩蓋、自己仍燦爛閃耀時的那個夢想,唯依舊不願正視。


    但是,那已經無法掩飾。


    ——我要成為第一。


    以前隻是天真地這麽希望,相信自己可以成為第一而朝著空手道的路邁進。


    第一是指什麽啊?唯忍不住想這麽吐槽自己。


    是在某個大會上得到第一?還是成為日本第一?還是成為世界第一?或是超越男女的限製成為第一?


    以前的自己根本不曾想過這些事。


    因為極限什麽的根本不存在。


    笫一就是第一。


    自己隻是一直看著前方不斷前進。


    那時的自己「很強」。


    這不是指肉體或技術上的強悍。


    而是更廣泛意義的「很強」,並且是用自己的雙腳向前衝。


    自己也曾落敗,但不是輸了就一蹶不振。一旦跌倒馬上會爬起來,奮不顧身地挺身麵對。無論幾次都會挺身麵對。


    但是,現在的自己很弱,


    發生那件事之後就停滯不前的自己,已經軟弱得無法獨自行走,倘若跌倒也無法自己站起來。


    現在的自己擁有什麽?又能夠做些什麽?


    什麽也沒有。


    桐山唯一無所有,而且一無是處。


    自己總是從大家身上獲得許多東西。


    但是,自己無以回報。


    她曾經跟某人有個約定。


    那是跟名為三橋千夏的少女立下的約定。


    兩人常常在地方大會的決戰碰麵,自己總是獲得第一,三橋一直屈居於第二,因而非常不甘心。


    自己修練的空手道門派沒有舉辦國中生的全國大會,所以在三橋搬家之後,兩人自然沒有對戰的機會。


    即使在大會碰麵也幾乎不跟自己搭話的三橋,在即將搬家之前,曾滿臉通紅地向她說:「等上了高中之後,在全國大會一決勝負吧!下次我不會輸的。」


    原本以為三橋很討厭自己,但似乎不是那樣,而且「在全國大會一決勝負」像是認同自己的實力很強一般,讓唯非常開心。


    自己跟她約好了。


    明明發誓過好幾次,說自己一定會完成約定。


    三橋應該一直很重視這個約定,自己卻無法履行承諾,甚至根本不記得這件事。


    她已舍棄夢想。


    把一切都留在過去。


    在周圍的保護下隨波逐流地活著。


    可是,原本聲稱喜歡自己、願意肯定自己的人,也不再說喜歡自己。


    世上還有誰會承認她的價值?


    沒有人願意承認。


    自己毫無價值。


    隻是個沒有任何意義的路人甲。


    無論何時都能換個替代品。


    沒錯,替代品。


    自己對青木而言,是西野菜萊的……


    但是,身為茫茫人海中的一員又有什麽不對?


    自己並非什麽了不起的人。


    這世上又有多少了不起的人呢?


    自己跟那種了不起的人有著決定性的差異。


    即使努力也徒勞無功。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因為就算努力也辦不到。


    所以自己在不勉強的範圍內盡力了。


    已經盡力了吧?


    真的是受夠了。


    空虛得……讓人厭煩。


    隻是空殼。


    桐山唯這個人是具空殼。


    明明是具空殼,竟然還像人一樣流下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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