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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當我躺在床上眺望著令人抑鬱的陰暗天空時,從玄關傳來了敲門聲。


    “吵死人了!不是寫了今天不開門做生意嗎!”


    嘴裏粗魯地嚷著,打開門之後,看見門前站著一頭淺綠色頭發的少年。


    “什麽啊,是你啊。”


    “抱歉……打擾你休息。”


    克魯巴一臉歉意地抬頭望著我。


    “沒關係,進來吧。”


    “嗯……”


    我往爐子裏添了些柴火燒水。平常的話,我早開口叫芙莉吉亞做,但是今天我沒有對她下達任何命令。


    “芙莉姐的狀況怎麽樣?”


    克魯巴視線移向淺淺搖曳的火焰,開口問道。我低聲回答:“沒什麽變化。”


    “這樣啊……”


    少年眼中蒙上一層陰霾,淺綠色翅膀也無精打采地垂著。雖然我也想對他說些什麽,現在卻想不到什麽適當的話語。


    “停止參賽。”


    昨天皇室捎來的信件粉碎了少女的希望。信件內容中,以“用人工翅膀參賽史無前例”為由,中止芙莉吉亞的參賽資格。裏麵甚至還記載著略帶威脅的語句,再次聲明此乃皇帝陛下做出的最後決定。


    換句話說,芙莉吉亞無法參加天覽飛翔會。


    也由於曾一度取得參賽許可,少女所受到的打擊可不一般。扔掉信件之後,就這樣癱坐在地,有如三魂七魄全飛走似的,精神恍惚。昨天也這樣臉色蒼白地躺上床鋪,今天早上甚至就不起床了。


    ——這也難怪。


    少女一直追求著的夢想——重新複出、家族複興,比這些更重要的是,和妹妹一起生活這件事——這一切全都化為泡影。跟她說什麽“別泄氣”這種話,才更虛情假意。


    幹枯的麵包碎屑像動物屍骸般四散。一旁冷掉的紅茶,液體無意義地晃動著。


    ——總之,不管怎樣總是得讓她吃點東西。


    我從椅子上站了起身,邁向少女睡著的工作室。敲了敲門,對她喊道:“芙莉吉亞!”但是,毫無回應。


    “我進去囉……”


    打開門,我走了進去。


    接著。


    “芙莉吉亞……?”


    〇


    由於無法參加飛翔會,這裏的工作我也不做了。


    至今承蒙您照顧了。


    麻煩您再幫我跟克魯巴打聲招呼。


    雪翼如死骸般被擺在工作室的鈷床上,其上有一張紙被來自縫隙間的風吹動搖曳。


    我讀完信,愕然了好一會兒。


    ——之後我一定會歸還布風。


    信件最後以小小的字寫了這麽一行。我走出後門確認,馬廄確實是空空如也。以布風的性格,隻會讓自己認同的人跨上自己的背,所以毫無疑問定是芙莉吉亞騎走它。


    ——那個笨蛋……!


    我搶劫似地抓起大衣,把可以拿來當旅費的銀幣,有多少就裝多少進口袋。


    “加、加雷哥,你要去哪……?”


    “我要去溫達姆!”


    “我也要去!”


    “笨蛋!你想死嗎!”


    他知道少女在想什麽。這世上僅隻有一個方法能夠顛覆皇室所下的正式決定——那就是直接向皇帝告禦狀。


    ——那家夥是想死嗎……?


    我輸給焦躁的情緒,用力打開玄關門。


    此刻。


    晶亮尖銳的光芒閃過眼前。


    ——哇啊,真危險!


    指在我眼前的是槍矛的前端。仔細一看,有數名嚴肅男子包圍著我,擋在玄關


    之前。


    “你是阿基利斯亭的加雷特·馬卡斯沒錯吧?”


    “……你們這群混球是什麽東西?”


    我將克魯巴推到身後掩護,眼神帶著警戒看著男子們。人數共五人,全都是全副武裝。


    其中一人高聲宣告:


    “聖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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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沐浴在午後陽光中,白馬在天空中翱翔著。讓它的四片翅膀輪流休息而持續至今的旅程,終於迎向終點。


    “看見了!”


    眼下遼闊的街市,以及在其前方晶亮閃爍的銀色建築物。皇帝所居住的帝城位於首都溫達姆中央,以其為圓心整座都城成同心圓般擴散開來。不愧是帝國最大的都市,外觀誇耀著其堂皇的威容。


    “好了,就在這裏降落吧。”


    輕拉韁繩之後,布風緩緩降低高度。


    從位於諾斯卡登的阿基利斯亭展開旅途,僅過了兩天。布風以令人難以認為它是匹老馬的驚人速度飛越天空,在此刻抵達首都溫達姆。


    途中,偶爾露宿在看起來可當飲用水的河的岸邊,或是借用無人居住的空屋。


    雖然夜晚寒意逼人,但是由於和布風比鄰而睡,總算是忍了過來。饑腸轅轅時則采山菜或野草充饑。


    隻要布風稍顯不悅,或是露出疲態,我都很想立刻讓它到原主人身邊去。但是,這匹年老的四翼馬有如宣誓忠誠的騎士一般隨侍在我的身旁,直到最後都服從著我的命令。對於孑然一身的我而言,這已是份令人感激涕零的“友情”。


    “噗呼!”


    嘶吼了一聲,四翼馬緩緩落在看起來十分柔軟的大街上。


    然後。


    “謝謝。對你提出如此無理的要求,真的很抱歉……去吧,回主人那裏去吧。”


    我溫柔撫摸著白馬的後頸。“噗呼……?”一雙濕潤、散發光芒的眼眸之中,不可思議地映著我的身影。


    “雖然舍不得,但我們要在這裏說再見了喔。”


    “噗呼……”


    布風的鼻尖磨蹭著我的臉頰,這是個舍不得離別的動作。


    我已做好覺悟。即使萬分惶恐,一旦到了皇帝陛下麵前告禦狀,小命可能不保。這可能也是和布風最後一次相聚了。


    “布風,至今真的很謝謝你的照顧。我最喜歡你了……”


    在它的後頸落下溫柔的一吻之後,馬兒發出了寂寞的聲音:“噗吼……”


    “再見了。”


    我背對它,邁步往帝城而去。從這裏開始要獨自麵對。


    轉彎時,我僅僅回了一次頭。


    白馬睜著一雙渾圓大眼,眼神還停留在我身上。


    〇


    穿越貴族宅邸林立的區塊之後,耀眼的白銀牆壁映入眼簾。


    帝城,此處即是帝國權力的根據地。


    ——我一定是瘋了才會做出這種事。


    基坎久姆家因為叛亂罪而沒落。此罪本來誅連全家都不奇怪,但是此刻還能這樣活著,不過是先代皇帝一時興起的溫情罷了。忘記如此恩情,前去告禦狀這種事,怎麽想都是自殺行為。


    ——去了就會死。


    也正因為明白會有如此結果,我才獨自離開了店鋪。不能把任何人卷進這件事。更甚者,無法想象還給加雷特或克魯巴添麻煩。


    離開阿基利斯亭時,內心糾結程度連自己都感到驚訝。即使待了僅僅兩個月,內心的糾結再次提醒我,在我心裏這段時間的生活所占的分量比想象中來得大。


    ——再見了。


    悄悄在心中道別。接下來,我重複了幾次深呼吸,下定決心之後,往正門邁步而出。


    “站住!”


    我的身影一出現,立即傳來了怒罵聲。衛兵們的視線一同射穿了我,匆忙的軍靴聲響起。


    “由此往前已是皇室的土地範圍!”


    強壯的衛兵們充滿威脅地俯視著我。包覆全身上下的灰色甲胄在陽光下閃耀微弱光芒。


    我將手抵在胸前,明確告知他們:


    “在下想要謁見皇帝陛下。是否可以請您務必代為通報一聲?”


    〇


    伏在冰冷的石造地板上,我正等待時刻的來臨。


    在門前被士兵所擒後,被帶來帝城的地下牢房。腳上被鎖著連接大鐵塊的鎖煉。簡直就像個罪犯呢——內心這麽想著,換個角度來說,事實也確實是如此。要向皇帝陛下告禦狀這等事,可是即使當場人頭落地,都不可有半句怨言的大不敬行為。還能像這樣活著已經算很好了。


    隱約可聽見滴答、滴答的水聲。不知從何處滴落而下,斷斷績續的聲音。雖然口渴得不得了,但是他們認為不需給予等待行刑的我水和餐食。


    已經被拘留三小時了嗎?


    朦朧的意識之中,我聽見了粗暴的聲音。


    ——快起來……!


    “嗚……”


    微微張開眼瞼,我看見黑色軍靴。隔著緊貼在臉上的發絲,勉強將視線向上移動之後,有兩名嚴肅的士兵正低頭看著我。


    “站起來。”


    我在士兵們架住兩臂的狀況下,費盡力氣站了起身。


    此時我察覺到一件事。


    ——是誰……?


    監牢前站著一位素未謀麵的女性。


    “自稱芙莉吉亞·基坎久姆的蠢貨就是你嗎?”


    剪齊至臉頰處的頭發烏黑得像與黑暗融為一體,瀏海下方是一雙冰藍色的銳利眼眸。張開的雙翼與頭發同是漆黑一色,如可劈開黑暗般的銳角外形。


    “是的,我是基坎久姆。”


    “……我有件事要問你。”


    如人偶般麵無表情的臉上,發出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雖然端正的五官十分美麗,卻帶著幾分令人摸不清她思緒的恐懼。毫無反應且無機質的表情上,不帶任何人類情感。與繡有銀色刺繡的黑色近衛兵服裝兩相映襯,彌漫著死神般的威脅感。


    “你說說看,兩年前的天覽飛翔會上,陛下對你說了什麽話。”


    “咦?……兩年前?”


    “如果你真的是基坎久姆,應該知道才對。回答我。”


    ——兩年前……


    如女性所言,當時我曾謁見過皇帝陛下。那是在天覽飛翔會開始前,僅僅數分鍾的事。


    “這個,記得沒錯的話——”我嚐試從模糊記憶之中找出當時的台詞。“‘你就是那個膽敢以叛亂者的身分參加飛翔會的蠻橫無禮之人嗎?’之類的……”


    此時,黑發女性微微挑眉。


    “基坎久姆。”


    然後,女性的口中說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話語。


    “陛下正在等您。”


    〇


    ——哇啊,太華麗了……


    門扉敞開的瞬間,令人炫目的黃金光芒包圍了我。被以十分奢侈的方式所使用的空間,四麵全是金色牆壁,天花板上有一顆如空中太陽般明亮的寶玉。鋪滿地板的地毯,帶著如波紋浪潮般的草原的柔滑光澤。觸目所及都是極致華麗——即使如此,整體依然維持著協調性,這是具有藝術性質的最高級室內裝潢。


    房間深處有著幾階階梯,其上擺放著又更加閃耀的王座。


    王座上坐著一個人。要稱之為少女——身高又太矮小了。張著一副如澄澈通透的湖水般的淺藍色翅膀,與翅膀同色的長發垂至約大腿處。點綴金銀雙色的莊嚴服飾,鮮豔強烈得令人印象深刻。


    “沒想到居然會是本人。”


    擁有最高權力的十三歲國王坐在黃金王座上開口說道。雖然用字遣詞有些老派,但是聲音卻伴隨著與年齡相符的稚嫩。


    第四十五代皇帝——瑪莉亞·溫達爾。


    由於其父先代皇帝驟逝,三年前便以十歲稚齡繼承帝位。其施政可以用“喜好奢華”一言以蔽之。不論做什麽事都豪華、絢爛奪目,不把一切弄得美侖美奐便難以罷休。將王座之間重新粉刷為黃金顏色,以及在帝城外塗上白銀漆鞏固城牆,這些全是迎合十三歲皇帝的喜好所進行。她也以極為喜好賭博而聞名四方,史上首次在傳統的天覽飛翔會中解除賭博的限製。


    喜好奢華、熱愛賭博、任性妄為——我被帶來這裏的時候,想起圍繞著皇帝的世間的評價。


    “……將她鬆綁。”


    “是!”


    接到陛下的命令,維多莉亞——將我帶至此處的黑發女性——迅速從腰間的劍鞘拔出了刀。僅在我身旁揮舞一次刀,雙手的繩子應聲而斷。接著她在我麵前放下拐杖。


    “基坎久姆,你可還記得朕的容貌?”


    “……是、是的。”我以杖撐起身子,略帶緊張地做出問候。“陛下依然健壯如昔,身為臣民實是滿心喜悅——”


    “好了好了,這等客套說詞就不必了。”


    陛下感到麻煩地揮了揮手。


    “那麽,基坎久姆,你有什麽事要稟報?”


    陛下依然坐在王座上,微微梳了梳水藍色發絲。閃耀藍色光芒的長發上,波紋流轉,瀏海之下的美麗藍眼中散發著好奇的光芒。


    “雖是萬分惶恐,在下有一事相求陛下。”


    “哦。你有什麽請求?”


    此時,我微微吸了一口氣,從已幹渴至極的喉嚨擠出了這句話。


    “請您讓我在即將到來的天覽飛翔會中,以人工翅膀出賽——”


    “不可以。”


    這否定語句實在是來得太過快速,讓我反應慢了一拍:“咦?”


    陛下望著我,挑高了邊的眉毛。臉上清清楚楚寫著……就為了這種事嗎?無聊至極。


    “萬、萬分惶恐,請陛下——”


    “如果還是同一件事,朕不聽。”


    “…………”


    “話說完了吧?實在是無聊至極……”


    陛下淺淺打了個哈欠,正打算從王座上起身。


    “陛下!請您等一下!”我很清楚自己的無禮,卻還是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要是此刻退讓放棄,一切就會在這裏結束了。“為什麽您無法承認人工翅膀呢?裝上人工翅膀,隻是為了輔助有缺陷的翅膀而已!這並不是飛翔會規定中所載明的禁止行為!”


    “基坎久姆,你太無禮了!”


    維多莉亞大聲一喝。我慌忙低下頭。


    “呐,基坎久姆。”


    陛下似乎想到了什麽,往我這邊靠了過來。略帶自暴自棄地高聲大喊一事,似乎反而引起了她的興趣。


    “你可知朕之喜好?”


    “咦……”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我感到不知所措。


    “你說說看。”


    “您、您喜歡……奢——”在差點回答出奢華之物時,我猛然修正了自己的答案。“陛下,您喜歡美麗的事物。”


    “沒錯。朕喜歡美麗的事物。王座、帝城、天空塔,所有的一切朕都將其改建得美侖美奐。”


    此時陛下看向我。


    “所以,朕不想看到任何醜陋的東西。翅膀有缺陷之人,就更加不想入眼。”


    ——翅膀有缺陷之人……


    “話就說到此處。”


    然後,陛下像是要趕走不祥之物似地輕輕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陛下!請您等一下!陛——”


    在我撐著拐杖正想追上前去的瞬間。


    有如劈開風般“咻!”地一聲,眼前劃過一道閃光。紅色的東西在眼前濺開,等其落至地毯上,我才發現那是自己的血。


    ——唔唔……!


    “再動就殺了你。”


    維多莉亞站在我麵前。她手中拿著一把長刀。方才她似乎揮動了那把長


    刀,動作過於迅速讓我無法看清。左邊的視線染上黏稠的紅色。好痛、好燙。呼吸困難。


    “維多莉亞,別弄髒了地毯。”


    陛下微微回頭說道。


    “是!非常抱歉。”


    “朕去睡會兒……呼啊。”


    陛下打著哈欠,緩緩走進房間內部。


    我緊握拳頭。眼前的黑發護衛手中握著長刀。


    要是再有動作,我的腦袋可能就會落地了。然而,即使如此我也隻能向前進。


    “陛下……!”我拚命爬上王座前的樓梯。“請您再次聽聽我的請求——”


    “——你動了。”


    “唔啊!”


    正當我快爬上階梯頂端時,眼前再度劃過一道閃光。血花四濺,我往後倒去,從樓梯上跌落下來。


    ——啊……


    後腦勺重重撞上地麵。血液從傷口噴出來,如火鉗般熱辣辣地潑上我的臉頰。


    鐵鏽味不停流進口中,出血讓我身子使不上力,連痛苦打滾都做不到。


    ——啊啊,完了……


    意識遠離。一切陷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我飄向無法再次醒來的彼岸。


    但是。


    此時發生了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在意識即將中斷的最後一刻,我確實聽見陛下說出這句話。


    ——溫格巴雷特,你來啦?


    那之後的事我就什麽也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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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帶來王座之房時,我整個人僵住了。


    有位少女倒臥在房間中央。一頭火焰般的紅發、瘦小纖細的身體,在她身下漫著血泊。


    “芙莉吉亞……!”


    我喚著少女的名字,趕至她身旁。


    “喂!芙莉吉亞!你沒事吧……!”


    我抱起少女,確認她的傷勢。似乎是被傷了臉部,左眼四周染成一片鮮紅。


    “快幫她療傷……!”


    我向皇帝呼喊著。無禮還是不敬什麽的,全都隻是次要。


    “——幫她療傷。”


    低沉嗓音響起後,宮廷的仆人們嘴裏稱“是!”,進到房間,開始救治全身一片鮮紅的少女,進行傷口的治療。


    過了一會兒,急救處理結束之後,芙莉吉亞被搬到房間外去。無力垂下的白皙手臂消失在門扉另一端,我心中被難以言喻的不安所擄。


    此時,皇帝——瑪莉亞·溫德爾開口:“溫格巴雷特,我聽說你幫基坎久姆製作人工翅膀,看來此事是千真萬確的嘍?”


    瑪莉亞挑高了眉,錯愕地望著我。我簡短回答:“……如您所說。”


    “曾經是世界首屆一指的飛翔士,如今居然隻是個住在郊區的人工翅膀製造者。


    “……”


    “算了,也罷。”


    瑪莉亞以手指梳理著水藍色長發,視線移向門扉,開口說:“你就進來吧。”


    ——怎麽回事?


    剛剛芙莉吉亞退場的門扉,再度沉重地開啟。


    然後,門扉外麵出現了我再熟悉不過的金發少女的身影。


    〇


    可刺穿天際般的黃金翅膀,金色長發有如將照射下來的陽光編入般閃耀著。


    葛洛麗亞·哥德馬利緩緩走向房間中央。


    ——為什麽她會在這裏……?


    意外的登場人物,讓我驚訝不已。


    少女僅隻瞥了我一眼,迅速單膝跪下。


    “陛下,讓您久等了,在下深感抱歉。”


    葛洛麗亞低下頭,黃金般的發絲如金塊般垂落地麵。


    “嗯哼,終於來啦。”瑪莉亞淺淺點點頭,重新坐上王座。“朕叫你們兩人來,不為其他,正是為了即將到來的天覽飛翔會一事。”


    ——什麽?


    “溫格巴雷特。你是否知曉圍繞著天覽飛翔會的‘不正當的傳聞’?”


    “不正當的傳聞……嗎?”


    “正是。傳聞在天覽飛翔會中,有許多賭博相關的非法勾當正在進行。”


    這我倒是有所耳聞。在飛翔會之中,不論官方或非官方的賭博極為盛行,據說來來往往的都是數億、數十億的龐大金額。與其相關的糾紛也很多。


    “賭博本身頗好。各憑運氣地以錢為賭,即使在失去一切之後大敗一場,也是一種樂趣……但是,似乎有群不懂雅興的鼠輩從中破壞此樂趣。”


    “如您所說。”


    我簡短回答完畢後,瑪莉亞對身旁的人便了個眼色。黑發的護衛接著說明剩下的部分。


    “前陣子,飛翔士希拉·貝魯威爾那遭到不明人士襲擊。”


    維多莉亞的語氣毫無起伏,突如其來地敘述著令人驚訝的事實。貝魯威爾那是上次的準優勝。也是帝國首屈一指的飛翔士的其中一人。隻不過,我並未聽到關於她遭襲的報導。


    維多莉亞表情未變,繼續說明下去:


    “官方說法是由於她身體不適而退賽,事實卻不是如此。她被歹徒襲擊,翅膀遭刀刃之類的凶器砍傷,需要半年才能完全康複,何時能再次出場則是未知數。”


    ——怎麽幹出如此過分的事。


    對於飛翔士而言,翅膀就是生命。


    “雖然尚未對外公布,但這幾個月以來,也發生了其他同樣的事件。由於加強了戒備,除了貝魯威爾那以外都以行凶未遂告終,但是不容輕匆。”


    維多莉亞有如照本宣科般淡淡說著。我則因為這首次得知的真相,難掩驚訝。葛洛麗亞表情無任何變化,伏下視線。


    “……哥德馬利,你認為犯人襲擊飛翔士的動機是什麽?”


    瑪莉亞將話題帶至她身上,葛洛麗亞微抬起頭。


    “在下認為是錢。”


    她清楚明白地說完後,瑪莉亞滿意地點點頭。


    “正是。雖然朕不清楚他們打算押注在誰身上,但他們應該是想盡方法排除可能會影響到預測排名順序的飛翔士吧?最終或許不惜在比賽當日采取非常手段。”


    “非常手段……?”


    我抬起頭,瑪莉亞“嗯哼”一聲,看著我。


    然後她開口說:


    “就像兩年前發生在基坎久姆身上的事件一樣,射穿飛翔士的翅膀。”


    此刻,我感到自己的血液瞬間沸騰了起來。


    ——你說什麽……


    “維多莉亞,把那東西拿來。”


    瑪莉亞似乎是看穿我的想法,命令護衛去取某樣物品來。她不到一分鍾便回到現場。


    “就是這個。”


    維多莉亞以所有人都可看見該物品的方式,出示了“某樣東西”。白布被掀開,其上擺著一個閃著昏暗光芒的黑色物體。那是個約相當於小指指甲的金屬塊。


    “這該不會是……”


    我視線移向瑪莉亞,她開口:“正是。”點了點頭。


    “這就是射穿芙莉吉亞·基坎久姆翅膀的子彈。”


    瑪莉亞是這麽說的。


    兩年前的天覽飛翔會上,芙莉吉亞在離終點極近之處遭到“狙擊”。動機是“賭博”的操盤。隻要芙莉吉亞墜落,飛翔會的名次有所變動,壓注在第二名葛洛麗亞身上的人便可大賺一筆。由於地下賭博動輒就是數十億達爾幣的龐大金額流動著,即使冒著這般危險都要讓飛翔士墜落的大有人在。


    “有人因為芙莉吉亞·基坎久姆的墜落而入手大筆金錢。”瑪莉亞以手指纏繞著水藍色長發開口說道:“雖然沒有抓到狙擊犯,但是我們已將疑似進行如此賭博的莊家,幾乎全都扭送法辦。但是,這類型的家夥跟雜草一樣,春風吹又生,除也除不盡。”


    “為


    什麽要把墜落這件事壓下來,不對外公布?”


    我壓抑著自己激動的情緒,總算勉強能用壓抑的語氣詢問道。


    “這種事一旦公諸於世,參加比賽的飛翔士就會減少不是嗎?朕怎能忍受自己的娛樂被個小小的狙擊犯所阻撓。”


    這確實像個獨裁者會說出口的任性理由。


    “話已至此,讓我們進入正題。”


    瑪莉亞對身旁的護衛便了個眼色。維多莉亞靜靜點了點頭,高聲說道:


    “奧斯卡·溫格巴雷特,以及葛洛麗亞·哥德馬利。皇帝命令你們兩位前去調查剛剛所提之事,務必防範傷害於未然。此乃聖旨!”


    “是!”


    我與葛洛麗亞異口同聲答道。此時若是回絕,則是死罪一條,是個無法拒絕的命令。


    “陛下,為何是由我和哥德馬利一起調查?帝國警察的搜查不夠充分嗎?”


    “當然,朕也下令警察人員全力以赴徹查此事。但是,在與飛翔會相關的事務上,警察終歸隻是一群門外漢——所以才會找上你溫格巴雷特。”


    “為什麽是我……?如果要找對於飛翔賽事知之甚詳之人,皇室當中也為數眾多不是嗎?”


    “你少明知故問了。關於此事,你早已牽涉其中了不是?”


    “這……”


    ——原來已經曝光了嗎?


    確實,我在芙莉吉亞翅膀上找到可疑之處,暗中調查兩年前墜落一事。雖然一直以為此事是秘密進行,看來還是被皇室的情報網所掌握了。


    “對你來說也是騎虎難下了吧?……再說,溫格巴雷特,沒有人比你更加精通飛翔會的一切。你正是個絕佳人選。”


    瑪莉亞以自信滿滿的語氣遊說理由。


    “那又為何會是哥德馬利?”


    我又詢問了另一個懸在我心上的問題。瞥了一眼身旁的金發少女,她依然依著頭,默默一語不發。談話至此,她幾乎未曾開口。


    “什麽?這理由不是極為簡單明了嗎?如果想要操縱比賽中的抵達順序,不消說,將可能奪得第一名的飛翔士——哥德馬利當成目標,不是顯然至極嗎。既然如此,我覺得請這家夥協助調查也十分合理。”


    “這樣的話,不管十人甚至二十人,加派護衛保護她不就行了嗎?”


    “朕不喜歡如此掃興之事。”


    瑪莉亞皺起眉頭,露出極為不悅的表情。


    “此外,也有不少除了比賽中的飛翔士之外,難以注意到的地方吧?除了警察還找上你們兩位,就是因為這個理由。”


    ——原來如此啊。


    雖然瑪莉亞的話十分任性妄為,卻也十分合理。犯人一定會策劃在某個時間點上接觸目標。也就是說,如此一來,將被當作目標的人拉入調查隊中也是合情合理,看來應該是想讓我輔助葛洛麗亞吧?


    “那麽,陛下……作為搜查的獎賞,我想懇求您一件事。”


    “喔!居然打算談條件嗎?你說說看。”


    “我想求您同意芙莉吉亞·基坎久姆出賽。”


    “什麽?”


    瑪莉亞表情滿是驚訝。我不停歇地說了下去:


    “如陛下所知,我本人和基坎久姆簽有合約。請您務必批準此請求。”


    “不行。人工翅膀這種贗品不適合參加朕的飛翔會。”


    或許是對於我的請求感到不高興,瑪莉亞嘟起嘴。但是我可不會因此就退縮。


    “陛下,人工翅膀並不是贗品。而是沒有翅膀之人想重新回歸天空的‘真實力量’。請給我機會證明這件事。”


    “為什麽你對基坎久姆執著到如此地步?你和她隻不過是非親非故的陌生人不是嗎?”


    “她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如果以‘人工翅膀’為由埋沒她的才能,實在是太過可惜。”


    此時,僅隻一瞬,葛洛麗亞瞄了我一眼。在她露出略顯驚訝的神情之後,馬上又回到本來的冷然表情。


    “可是呢……”


    瑪莉亞的指尖纏繞頭發把玩著,眉頭皺起,看起來就是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我又再加上幾句話。


    “陛下,請您務必給予沒有翅膀之人,無法擁有翅膀之人平等的機會。總有一天,其中必定會出現許多可對帝國做出貢獻的有為人才。身為明君的陛下您,想必應該能明白其中道理。”


    “嗯——哼……有為人才嗎……”


    瑪莉亞的態度有些許軟化。她對於美麗事物或是奢華之物,以及卓越的才能很寬容。


    我想應該應該再加把勁就能成功。


    但是,此時卻殺出了個意料之外的程咬金。


    “陛下。”


    開口的是在我身旁的葛洛麗亞。


    “我反對基坎久姆參賽。”


    〇


    ——什麽……?


    我驚訝地看著身旁。


    葛洛麗亞微抬起頭,冷冷地把話說死。


    “像基坎久姆這種翅膀有缺陷之人,並不適合參加陛下的天覽飛翔會。再加上,她隻會扯我們搜查的後腿而已。”


    “嗯哼……”


    瑪莉亞以指抵住下顎。好不容易出現轉機的情勢再度惡化。


    “人工翅膀這種東西終歸隻是冒牌貨。再怎麽掙紮,也不可能贏過真正的翅膀。”


    葛洛麗亞加強語氣說道。


    ——真奇怪啊。


    我所感受到的與其說是怒氣,反而應該說是股異樣的感覺。葛洛麗亞難得在其他人的事上表露情緒。其他還有誰想要參賽都與她無關,也從不在乎——這才是她本來的個性。


    “哥德馬利可是這麽說的喔。”


    瑪莉亞看向我。對深知葛洛麗亞脾性的我來說,此時應該說出口的台詞就隻有這一句。


    “她應該是怕輸吧。”


    這一來,葛洛麗亞雙眼圓睜,訝異地看著我。


    “她的黃金翅膀和基坎久姆的人工翅膀,究竟哪一方才擁有值得被譽為真品的力量,不如就讓她們在飛翔會的舞台上分個高下,您覺得如何?”


    我這麽一提案,瑪麗亞“喔~”了一聲,雙眼熠熠生光。我看準這位少女打從心底愛好比賽的性格,繼續說了下去:


    “陛下,一定可以讓您看見前所未有的有趣比賽。”


    此時,葛洛麗亞瞪著我的眼神好像想殺了我。


    然而,討論至此已然有了結論。


    “好吧。就讓朕仔細瞧瞧人工翅膀的力量吧。”


    〇


    ——哎呀哎呀……


    走在帝城走廊上,我輕輕轉動脖子,肩膀僵硬得不得了。坦白說,像這種迂回的言語交鋒,實在是跟我的個性不合啊。


    ——算了,結果圓滿就好。


    以指尖輕巧地翻開一張紙,紙上的內容寫明允許芙莉吉亞參加飛翔會,還蓋有皇帝的玉璽。在此國家中,已無人可以顛覆此決定。


    目的已然達成。剩下就隻有——


    “溫格巴雷特。”


    冷不防地,背後傳來有人呼喚我的聲音。


    回頭一看,叫住我的是金發少女。


    “唷!”


    我爽快回了她這麽一句,葛洛麗亞看起來似乎覺得不願多待,板起臉孔,但是表情馬上又恢複原樣。以紅色地毯為背景,配上她的黃金翅膀,賦予她如一幅優美畫作的藝術存在感,眼神銳利的碧藍雙眸中映著我的身影。


    “這次的事,你之前就知道了嗎?”


    少女停頓一會兒,回答道:“……是的。”


    “去年飛翔會的時候,接到陛下的聖旨……雖然去年到最後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原來如此


    ……”


    我終於可以理解為何少女臉上完全不見驚訝神色一事,原來她早就知情。


    “我有事想請教您。”


    “什麽事?”


    “是關於基坎久姆的事。您為何要幫助她到這種地步?”


    與其說她的提問很情緒化,倒不如說她的語氣隻是令人感受到純粹的難以理解。


    “從以前我不是就一直掛在嘴邊嗎?我跟你一樣,隻是隨自己心意行事。”


    “不一樣。”


    少女語氣略帶起伏反駁著。


    “基坎久姆那種人隻會礙手礙腳。不是嗎?”


    “不是。”


    “我無法理解。”


    “那是因為你沒有嚐試去理解。”


    ——真是的……一點都沒變。


    從以前開始,名為葛洛麗亞的少女的性格,在各種意義上,從未展現出理解別人、站在他人立場思考並做出妥協的行為。貴族與平民、富人與窮人、強者與弱者——充斥著貴族氣息的二分法,從兒時開始就根深蒂固地植入她的腦海之中,不允許她輕易地對其他人妥協。


    “總歸一句話。”


    我說笑似地對她聳了聳肩。


    “隻要有才能,我就想將此才能發揚光大。不管有沒有翅膀,這一點都是不會變的。”


    “基坎久姆才沒有什麽才能。”


    “有的。”


    “沒有。”


    “你為什麽這麽激動呢?一點都不像你。”


    “如方才我所說的,因為我無法理解。”


    葛洛麗亞略微加強語氣。


    “我再說一次,對於執行此次聖旨的行動,基坎久姆明顯是顆絆腳石。再加上——”


    少女找碴似地對我說道:


    “事到如今,在毛毛蟲上插上翅膀還可以蛻變成什麽呢?”


    “毛毛蟲……?”


    突然出現的單字讓我皺起眉頭。


    “蝴蝶飛翔於空中,毛毛蟲隻能在地上爬。這就是世界的真理對吧?你所做的事,隻不過是在毛毛蟲身上插上翅膀而已。這種行為有什麽意思呢?”


    “我說你啊。”


    我抓了抓頭。如果剛剛這席話不是由葛洛麗亞,而是從別人口中說出,我應該就會狠狠賞那人一巴掌了。


    “我以前不是也說過了嗎?什麽蝴蝶、毛毛蟲的,這種事哪輪得到其他人說三道四。想飛的人就去飛,然後,飛得快的人就是贏家。這就是飛翔會。很簡單吧?”


    “即使結果演變成毛毛蟲的翅膀四散、墜落在地也一樣嗎?”


    “……你是在擔心芙莉吉亞嗎?”


    “不是的。我隻是想排除在執行聖旨時,會出現的不合理因子而已。”


    “不合理的因子是嗎……”


    我停頓了一會,然後回答她:


    “那家夥可是很厲害的喔。應該說是不屈不撓的精神嗎……?當然我也很擔心狙擊的事,一般來說我應該要盡全力勸她辭退參賽一事……但是啊,就算我叫她‘別飛’,她也絕對不會放棄吧。”


    “真是愚蠢。”


    “愚蠢也好。她的內心比一般人堅韌許多,意誌堅若盤石……所以我能做的,就隻有在背後支持她,幫她能夠達成目標。”


    “…………”


    少女直勾勾盯著我看,接著重複著同樣的話:“我無法理解。”


    ——哎呀哎呀。


    雖然我十分錯愕少女的個性和六年前一模一樣,還是回答她:


    “真是的。你從以前就一點都不可愛。這樣下去可沒人敢娶你囉!”


    語畢,這位一絲不苟的少女凝神看著我之後,惋惜地回答道:


    “我沒有打算跟任何人結婚。”


    freesia


    接受治療完畢後,暫時被留置在其他房間,接著我就被扔到外頭去了。


    不可思議的是我居然還活著。麵對陛下做出這等無禮行為,臉部遭劃傷還當場昏倒。不過,結束後發現傷口很淺,急救措施也做得十分周到。比起一切都令我無法理解的是那句話。


    ——溫格巴雷特,你來啦?


    在昏厥的前一刻,我確確實實聽到了這句話。那是陛下的聲音無誤。


    ——可是。


    我完全想不到任何奧斯卡會出現在那個場合的理由。如果是這樣,那句話的意思是?為什麽他人會在帝城?


    抱著難解的疑問,我步履蹣跚地走在帝城門前的路上。晚霞拉長我的影子。


    我好累。雖然勉強生還,但是結果而言,半個目的都沒有達成。無法參加飛翔會,無處可去,也無家可歸。緊抓著不可能存在的希望,一直在同一個地方打轉,這種白費工夫的感覺短暫地擊潰了我。


    搖搖晃晃一屁股坐上路邊的安全島。使不上力。胃部揪成一團,響起令人難為情的聲音。總而言之,即使隻有一點點,得找點水喝才行。然後還得找找今晚的落腳處。


    就在這個時候。


    傳來了拍打翅膀的啪沙聲響。


    ——啊……


    一雙黃金翅膀在空中大大張開,那對翅膀緩緩降落在我麵前,停在半空中。


    “葛洛麗亞……”


    葛洛麗亞·哥德馬利維持張開翅膀停止飛翔的姿勢,俯瞰著我。足不沾地這點倒是跟之前見麵時一模一樣。


    ——為什麽她會在這裏?


    碧藍雙眸有如打磨過的鏡子,映著我的模樣。她一邊持續緩慢地拍動翅膀,默默無語盯著我看了一陣子。


    “……葛洛麗亞?”


    我終於從喉嚨深處擠出這句話,此刻我連和她爭辯的力氣也沒有。


    “基坎久姆。”她緩緩開口:“為什麽你不惜一切也想參加飛翔會呢?”


    這是個令人意外的問題。很難得她對我展現興趣。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她又接著問了下去:


    “隻要能挺進前十六名就會有獎金……你是為了這個嗎?”


    “咦?……獎金?”


    “我實在不懂窮人在想什麽。”


    語畢,她微微揮了揮手。


    鏘地一聲金屬聲響起,一枚硬幣掉落在我麵前。那是隻有貴族和富豪才擁有的溫達爾紀念金幣,是一枚就相當於庶民的數倍月薪的高價貨幣。


    “……?”


    我無法理解她為什麽把金幣丟在我麵前,抬頭望向葛洛麗亞。


    “不夠是嗎?”


    鏘地一聲,又一枚金幣掉了下來。這枚金幣碰撞上剛剛那枚,微微轉個圈之後倒地。


    “葛洛麗亞,這是……?”


    “你把它們撿一撿,然後從此之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


    “…………”


    “當然也不要出現在飛翔會,我這可是為了你好。”


    ——她……說什麽?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我終於理解自己剛剛遭受了什麽樣的對待,雙手和內心深處都顫抖著。從饑腸轆轆、癱軟無力的身體裏湧上一陣情緒。


    為了停止顫抖,我握緊拳頭開口說道:


    “給我消失。”


    “什麽?”


    “撿了這些,然後現在立刻消失在我麵前。”


    “……這樣啊,不夠是吧?”


    不知道她究竟是對我的發言仿若未聞,還是完全無法理解,又丟下第三枚金幣。


    好像完全把我當成笨蛋似的,金幣撞上我的額頭之後,掉落在腳邊。


    “你想要幾枚?”


    “葛洛麗亞。”


    “說啊,要幾枚——”


    “葛洛麗亞……!


    ”


    我一把抓起金幣之後,對準她扔過去。雖然金幣往葛洛麗亞的臉部飛去,但在她一陣強烈的振翅之後,僅憑風壓金幣就被吹了回來。被吹飛的金幣如雨般落在我的頭上。


    “就算是足以買下這個國家的龐大金額……!”我以連自己都十分吃驚的巨大音量,傾倒出所有的怒氣。“都絕對買不到我這個人的自尊!”


    高聲喊出這些話之後,我氣喘籲籲的,還嗆到好幾次。


    我從以前就不喜歡葛洛麗亞。但是,幾次在飛翔會較勁下來,我覺得我們僅僅是對雙方的實力——身為飛翔士的存在是彼此認同的。


    所以才感到震驚。超越了失望,甚至連憎恨都已遠遠不及,隻有一股有如從發根延燒至發梢的怒氣冒了出來。


    我心想,我不想輸。


    不是我想贏,而是不想輸。絕不能輸。即使我的自尊是風一吹便飛個老遠的渺小存在,也沒有廉價到可以被這枚薄薄的硬幣收買。


    葛洛麗亞聽見我憤怒的發言,眨了幾次眼,像是看著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似地皺起眉頭。


    接著開口說道: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我以瞪視代替回答。然後她一副打從心裏想知道答案的模樣,問了這個問題:


    “從剛剛開始,你到底為什麽氣成這樣?”


    又一枚金幣落下。


    〇


    我背對夕陽走著,緊咬著唇。


    我好生氣。如滾水沸騰般的怒氣充斥著我全身。受傷的自尊和臉上所負的傷一起抽痛著。


    但是,有部分的怒氣也是針對自己。葛洛麗亞身上具備有與其高傲自尊相當的力量。但是我卻沒有。像樣的隻有這份自尊,無法憑一己之力飛翔空中,而且也沒拿到飛翔會的賽資格。這令我既不甘心又憤怒不已,一股腦地咒罵著無力的自己。


    隻有拐杖的叩、叩聲響嘈雜不已。那聲音有如懲罰著地麵般斷續響起。長長的影子往巷子前麵延伸而去。正在我無意間以眼神追逐著那個影子的時候——


    ——咦?


    我嚇了一跳。


    “布風……?”


    我急急忙忙拄著拐杖,往停佇在街邊的白馬靠近。布風分毫不差地站在我與它道別時的地方。當我的身影映入它的渾圓大眼時,“噗吼!”它十分開心的聲音迎接我的到來。


    “你……”胸中情緒滿溢。“你在、等我嗎……?”


    “噗呼!”


    “謝、謝謝……”


    我緊抱住布風的脖子。白馬不停舔舐我的臉頰。剛剛遇上彼此時,明明感情就差得不得了,但是現在像這樣靠在我身旁的白馬卻如此可愛、惹人憐愛,害我差點哭了出來。肚子裏那分激動的怒氣,在白馬的溫度下漸漸融解。


    就在此時。


    布風忽地大聲鳴叫著:“噗吼啊——!”


    “怎、怎麽啦?”


    我驚訝地回頭一望。


    在那裏的是。


    ——啊……


    那個人正麵迎著夕陽餘暉,勾勒出他的模樣。


    令人懷念的嘰、嘰作響的金屬聲音。仿佛可擊退夕陽般的壯碩之軀。臉上那道呈新月形狀的傷痕。明明與他道別不過隻是僅僅數日之前的事,感覺似乎已經十分久遠,令人懷念,我胸口一緊。


    “加雷特……”


    garet


    當我一出現,布風激動地嘶吼著。


    少女一開始先被興奮的白馬嚇到,然後回頭看見我時又更加吃驚。


    “為什麽……”


    少女愣愣凝視著我。我的身影在她杏圓的紅色雙眸之中搖曳著。


    “傷口還好嗎?”


    我輕輕觸碰包在她臉上的繃帶,少女恐懼得身子一顫。


    “……這個給你。”


    我把一張紙遞給少女。


    “這是什麽?”


    少女接過那張紙,紙上是這麽寫的。


    朕批準芙莉吉亞,基坎久姆飛翔士以安裝人工翅膀的方式,參加第一一六回天覽飛翔會。


    皇帝瑪莉亞·溫達爾


    “皇帝……瑪莉亞……溫、達爾……”


    芙莉吉亞分段讀著,聲調結結巴巴地念出上麵的文字。等她確認過文末的署名及隻有皇帝才能蓋的玉璽,她嘴巴一張一合地,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其後,少女反複將內容讀了好幾次,視線在我和紙張之間來回遊移,表情上寫著完全摸不著腦袋,無法理解。


    “這、這是怎麽回事……?”


    “是我去拜托奧斯卡·溫格巴雷特的。”


    聽到這個名字的下一秒,少女一雙眼睛睜得老大。


    “……去拜托奧斯卡?”


    “是啊,其實呢……”


    我向她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她參賽許可和獲釋一事都是奧斯卡安排的,當然我隱瞞我就是奧斯卡這一點。


    芙莉吉亞一邊聽著我的話,眼睛眨了好幾次,肩膀顫抖著。豆大的淚珠浮上紅色雙眸,白皙的咽喉吞咽困難似地起伏著。


    “是奧斯卡……”


    芙莉吉亞將皇帝的書信緊緊抵在胸前,長佇原地,仿佛連呼吸都忘了。似乎因為滿滿的感激而無法動彈。


    “他果然是最棒的紳士呢!”


    我的胸口感到一陣刺痛。


    ——應該也無法……一直瞞下去吧?


    曾幾何時克魯巴說過的話閃過腦海。


    就在此刻。


    芙莉吉亞微微轉身時,順勢響起鏘的一聲金屬聲。


    “啊……”


    少女輕呼出聲。


    我看向地麵,有一枚看似貨幣的物品轉了一圈之後,平倒在地。沐浴在夕陽下閃著金色光芒的那玩意兒,看起來像是方才從少女的裙擺裏掉出來。


    “……這是什麽玩意兒?”我撿起掉在我腳邊的一枚硬幣。“唔啊,太厲害了吧。這不是溫達爾的紀念金幣嗎?”


    語畢,少女微微一顫,一動不動地盯著我。


    “怎麽了?”


    “那、那個。”


    少女帶著猶豫開口說:


    “那個……就是……”


    少女的眼神集中在我剛撿起的金幣上。


    “這是你的嗎?”


    “不是。那是葛——”


    此時,少女忽地想起什麽似地,睜著大眼咬著嘴唇。


    ——怎麽回事?


    她的表情像有話要說,卻又說不出口。就這麽伏著雙眼,瞥了我一眼之後,又移開了視線。


    “我說這個——”


    “掉了。”


    “掉了?”


    “對。那枚金幣掉在那一帶的路邊。”


    芙莉吉亞手指著附近的小巷,低聲說道。


    ——好奇怪?


    雖然我覺得很可疑,但是此時已問不出什麽來了。少女臉上想不開的神情,以沉默抗拒著我的追問。


    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


    等到少女的胃發出苦悶的咕嚕聲時,我終於像是從緊張狀態中解放似地開口說道:


    “……差不多該回家了吧?”


    我跨上布風。


    接著聽見少女呼喚我的聲音:“……加雷特。”


    “嗯……?”


    我從馬上低頭看著少女。少女雙眼水汪汪地說道:


    “你是來……接我的嗎?”


    少女難得地以惹人憐愛的語氣問我。


    “是啊。”我帶著笑容回答她:“我是來接布風的。”


    “……這樣啊。”


    芙莉吉亞聽了我的玩笑話,也沒有生氣,隻是細聲答了一


    句:“謝謝你。”


    “不會啦!你這是……”


    麵對和平常不同的少女的模樣,我無法找到適合的詞匯回答。


    “我說你啊。”


    “嗯?”


    “這個。”


    少女從我手中拿起金幣,毫不猶豫往空中丟出去。金色硬幣飛到高空中。我碎碎念著:“啊、好浪費。”


    “沒關係啦。”


    少女盯著飛向空中的硬幣,下定決心似地,語氣堅定地開口說道。


    我一定會贏的。


    【某日】


    刺穿天際般的銀色高塔。


    男子緩緩登上高塔階梯。雖然以翅膀飛上去比較直接了當,但是男子習慣在“勘查場地”的時候,一定要親自以自己的雙腳確認情況。這麽一來可以防止意外的錯漏,在正式上場時,也比較不會有失足的狀況發生。


    爬著樓梯來到最頂端的樓層,業者們怒罵聲四起,工程持續進行著。裝飾得十分豪華的內部裝潢目前正在如火如茶的改裝當中,看起來到完成還得花上一些時間。


    ——真是浪費錢。


    男子四處環顧著幾近完工的室內,表情絲毫未變地想著。


    高塔上陣陣冷風不停吹來。男子縮了縮身子,耐著寒風眺望眼前的風景。從最頂樓可以清楚望見延伸到水平線的美麗碧藍海洋,這是可以在極近距離看見起點和終點的特等席。此處即是男子的工作地點。


    斜眼看著黃金王座,他突然陷入自己是統治者的錯覺之中。內心想著不需屈就於任何人之下的皇帝,一定極為爽快吧。


    ——好了,幹活了。


    他舉起手上的“旗子”,輕輕試著揮舞。在旁人眼裏,隻不過是一個熱愛工作的“祝賀旗手”正在進行事前練習。正因他出現在這個場合極為自然,才最能勝任這份“工作”。


    他將旗竿舉向空中,仔細看著遠方的雲朵。確認了日光的入射角及照明的位置之後,繼續進行詳細的勘查,避免當天的視線遭到遮蔽。


    ——好,應該沒問題了。


    男子結束勘查之後,如此想著。


    一切都和兩年前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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