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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國曆八三五年七月七日,第一一六屆“天覽飛翔會”首日。


    晴空萬裏。我們騎著布風來到可以看見會場的地方,周圍的天空中擠滿雲上馬車,地麵上則是排著數列大排長龍的隊伍。


    在那件事發生之後,已過了三個月。在這段期間之內,加雷特徹底對我進行嚴格訓練,而且也對飛翔會的路線做了詳細勘查,還心無旁騖地幫我養足體力。一切都是為了要在這場比賽中取得勝利。


    “喂,我要脫衣服,你出去。”


    “知道啦。”


    進到休息室,我把加雷特趕出去後,脫下上衣和裙子,全身上下隻剩下內衣。


    我將瓶子拿在手中,將裝在瓶中的油稍稍多倒了一點在手掌上。這是被稱為“空油”的東西,是用來保護飛翔士皮膚的植物性油脂。在全身塗滿此油,功效是可防止飛翔期間體溫下降。


    “背後就拜托你囉!”


    “嗯!”


    自己的手構不到的地方就請克魯巴幫忙。少年的小手塗抹著厚厚一層油,我感到一陣搔癢,扭動身子。


    “芙莉姐的皮膚好滑嫩喔。”


    “是嗎?謝謝你。”


    “腳也幫你塗一塗。”


    少年的手將半透明的液體從大腿往下一路塗到腳踝,更令我感到難為情。


    由於飛翔中很容易因磨擦而產生脫皮的現象,所以我在乳房的地方小心翼翼塗上油。胸部豐滿,所以要塗油的麵積也相對較大,雖然很麻煩,但是不塗的話,在飛翔結束之後,乳房會呈現一片通紅的狀態。


    “可以幫我把衣服拿出來嗎?”


    在我的一聲拜托之下,克魯巴嘴裏說著:“這個……啊,是這件吧!”從行李中取出一套紅色衣服。這件衣服叫作“飛翔服”,是飛翔比賽專用的服裝,它的設計可以讓人在長時間飛翔之下也不容易感到疲勞。外形設計看起來像是把布料繃緊的洋裝。


    ——這樣就差不多了吧。


    我穿上飛翔服,照著鏡子確認自己衣服有沒有穿好。以鮮明強烈的紅色為基底的飛翔服兼具功能性及華麗元素,黑色長手套和過膝長襪帶出整體的嚴肅之感。從以前開始就是我十分喜歡的時尚風格。


    “非常適合你呢!”


    克魯巴毫不吝嗇地讚美著。


    “嗬嗬,謝謝!”


    我模仿著演員擺了幾個姿勢。


    “加雷哥,衣服換好囉!”


    聽到少年的聲音,加雷特碎念著:“哎唷喂啊,女生換衣服還真久啊……”走了進來。


    “噢……”


    看見我的那一刻,他兩眼瞪得老大。


    “還頗適合的不是嗎。”


    “是、是嗎……?”


    “雖然胸口的部分開得太大了。”


    “咦?”


    我禁不住低頭看向胸口。飛翔服為了減少空氣阻力,裁去不少不必要的布料,讓全身曲線畢露這點是個缺點。胸口的部分,則是為了不要妨礙“翼胸肌”活動,所以開口做得很寬,整體設計算是強調胸部起伏及纖細腰身。雖然功能性極佳,卻也十分性感。


    “你不要一直盯著我看啦!”


    我用雙手遮住露出來的白皙胸口及乳溝。想想之前沒什麽被男性在這麽近的距離看過的經驗。


    “別動啊……”


    加雷特緩緩將“雪翼”安裝在我的右邊翅膀上。當然這是“正式的翅膀”,其美麗模樣可不是“暫用翅膀”可比擬的。有如將雪結晶本身凝固而成的白銀之翼,兼具藝術品的優美及雪花工藝品的夢幻。


    “好漂亮……”


    不管幾次,正式翅膀都令人看得心醉種迷。仿佛雪翼本身即是光源,它散發著炫目的白銀光芒。輕輕擺動之下,它劃出有如真正翅膀般的柔和流線。


    將名為“空翼計”的紅色緞帶綁在翅膀兩端,結束這最後一道手續,我的換裝就完成了。


    ——好了!


    和鏡中的自己四目相望,我靜靜點了點頭。一穿上和現役時代同樣設計的飛翔服,我感覺麵對這場比賽的自己又湧出更多的鬥誌,


    “芙莉姐,加油喔!”


    克魯巴緊握我的手。少年能同行的地方隻到這個休息室為止。


    “在終點等我喔!我一定會第一個到!”


    我溫柔地在少年的額頭落下一吻。


    garet


    飛翔賽事的曆史十分悠久。


    最早的起源是“對雙翼引以為傲”的粗莽漢子們,用來賭上當日獵物的原始競技,這樣的競技零散地在各個地區舉行著。但是距今約一百二十年前,有著“飛翔皇帝”別名的皇帝古朗巴雷·溫達爾開始舉辦“天覽飛翔會”,以此為契機,飛翔競技開始有了急遠的發展。


    ‘提升飛翔技術與促進臣民健康’


    雖然天覽飛翔會表麵上和其他運動沒有太大不同,再怎麽說也是皇帝自己一手包辦的國家事業。經過漫長的曆史之後,也為這個國家帶來各式各樣的附加產物。比如,開發減少空氣阻力的飛翔服、發明吸收落地衝擊力的靴子、繪製網羅帝國全土的氣流及高低差的飛翔地圖——與飛翔會相關的技術革新不勝枚舉,缺了飛翔會便無法成就帝國的產業及技術的曆史。


    ——不管什麽時候來,這裏真的很高呢……


    我遙想飛翔會的曆史,從崖上俯瞰海平麵。


    從第一屆天覽飛翔會開始,位於溫達爾西海岸的“參天崖”,一直都是聞名遐邇的起點會場,從未改變。崖如其名,是座有如刺穿天空般的高聳懸崖,崖下是一波波終年不停的洶湧浪濤。


    崖上約有五百名飛翔士排成隊伍,與芙莉吉亞相同,在等待比賽開始。其中大多是十幾歲的少女,各個都身穿色彩繽紛的華美飛翔服,四周都包圍著眾多工作人員,正在做起飛前的最後檢查。


    由於天覽飛翔會的飛翔距離相當長,所以最多可允許二十名人員一同飛翔。一般而言,不僅僅限於優勝候選人,每個飛翔士幾乎都會準備達上限人數的工作人員。相較於其他人,芙莉吉亞的工作人員隻有我,還有一匹同行的四翼馬布風而已。


    “你看那個人,就是那個人。”


    “啊,就是那個用人工翅膀的……”


    芙莉吉亞一現身,周圍的飛翔士目光開始集中在她身上。其中既有帶著好奇目光之人,也有人以可疑的眼光看著她。


    過去的頂尖飛翔士以人工翅膀複出比賽這件事,沸沸揚揚地成為世人的話題。雖然也不是沒有像是“奇跡般的複活!”如此極端的稱讚潮流,但是整體而言,接受度十分冷淡。


    就這樣,在我確認著會場的狀況時,周圍的空氣忽地開始躁動起來。


    ——來了啊。


    一陣風卷起,從天空翩翩落下的是一位金發少女——葛洛麗亞·哥德馬利。


    少女翩然落下在芙莉吉亞麵前,擋住她的去路。長長的金發柔順地披在如禮服般光彩奪目的水藍色飛翔服上。刺穿天際的黃金翅膀充滿著自信,仿佛訴說著在場沒有一位可與自己匹敵。


    葛洛麗亞瞥了我一眼,微微點頭示意,即順勢走向起飛線。


    “……加雷特。”


    芙莉吉亞維持伏下視線的模樣,開口說道。


    “什麽事?”


    “雖然這種時候感覺問這個很奇怪……”


    少女猶豫地說出這句話。最近她總是如此,以令人討厭的吞吞吐吐的方式說話。


    “怎麽了?”


    “那、那個,你們兩個——”


    這個時候。


    “距離比賽開始前十五分鍾!飛翔士以外的人員請退


    場!”


    主場人員的大嗓門蓋過少女的提問。


    “時間已經到了……呃,剛剛你想問什麽?”


    接著,芙莉吉亞可能是失去了說話的興致,嘴裏說著:“沒有,沒事。”搖了搖頭。


    “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這樣啊……那我在下個空點等你囉!”


    “……嗯。”


    “喂喂,你那要死不活的表情是怎麽回事?等一下可是你期待已久的飛翔會耶?”


    我拍拍她的肩,給她打氣。


    而且我還刻意略微加強力道,用力拍了拍她的肩。


    “……痛!好痛!痛死了啦!你這笨蛋!不要隨便碰我啦!”


    少女眼神堅決地瞪著我,激動地揮開我的手。這才是平日的芙莉吉亞。


    “很——好!就是這個氣勢!”


    我輕輕撫上少女的頭。“真是的,我不是叫你不要隨便碰我了嗎!”少女又再次撥開我的手。


    “走囉。”


    我揮了揮手,離開現場。“快滾啦!真是的!”背後傳來充滿錯愕的聲音。


    離開之前,我瞥了一眼芙莉吉亞的表情。


    少女一臉想不開地咬著唇,目不轉睛盯著葛洛麗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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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雷特離開以後,隻剩下等待信號槍聲響起。


    隻是,我卻被迫需要在內心整理剛剛發生的事。


    ——葛洛麗亞居然會……點頭示意?


    沒看錯的話,剛剛葛洛麗亞對加雷特點頭示意。即使僅僅隻是稍微收了收下顎,但那個確實是對他“行禮”的動作。那個除了對皇帝之外從來不知道低頭為何物的少女居然會……


    ——怎麽會?為什麽?


    腦海中一片混亂。


    過去三個月,我努力不去思考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前往空中市場那一天,葛洛麗亞和加雷特會麵一事,我也用他們可能是飛翔士時代的朋友之類的理由說服自己。再加上,即使兩個人狀似親密,跟我也沒有半點關係。我心裏一直都是這麽想的。


    ——可是。


    愈是想著與我無關、忘了吧,內心卻是更加騷動不已。自己也不明白是為什麽。向我投擲金幣侮辱我的葛洛麗亞,以及一直支持著我的加雷特。這兩人並肩而行一事,不管怎麽做,內心都無法好好理清這件事。本來應該可以用單純的構圖來劃分敵人與同伴,然而,到頭來才發現,其實隻有自己一個人遠遠望著在對岸的兩人——就是這種感覺。


    ——為什麽你們兩個人會在一起?


    隻要問出這麽一句話就沒事了。光是如此,應該就能化解這個舉棋不定、一點也不像我會有的疑問。但是,至今有幾次想提問,到最後結果還是問不出口。剛剛也一樣,在關鍵時刻我卻支支吾吾。


    並不是加雷特在隱瞞什麽,而是我害怕聽到答案。那麽,自己是在害怕什麽?芙莉吉亞,你在害怕什麽呢?你害怕不知道會從他口中得到何種答案嗎?


    熟人、朋友、以前的同事,又或者是親戚或家屬。又或者是、或者是——


    “距離比賽開始還有五分鍾!各位飛翔士請就定位!”


    聽見主場人員如怒吼般的聲音,我大夢初醒似地抬起頭。


    ——不行。


    “呀!”


    我大力拍了拍雙頰,替自己加油打氣。


    ——芙莉吉亞,你是為了什麽才來到這裏……?


    重新問自己。


    ——獲得優勝、複興家族、和妹妹共同生活。


    在內心反複仔細琢磨自己的目標。妹妹正在終點的另一頭等待著我。現在隻要想著這個,一心一意去飛就好。


    “比賽開始前三十秒!”


    我確認腳邊,進入飛行姿勢。連續拍動著裝有“雪翼”的右側翅膀和另一邊的左翼,強勁地攪拌著大氣。


    ——這次一定要。


    我注視前方那副大大展開的黃金翅膀。我大喝一聲,為自己打氣,仿佛想傾吐出湧上心頭的那分鬥誌。


    “——三!”


    倒數開始,觀眾們齊聲尖叫。


    “——二!”


    我將身體前傾,將力氣放在左腳上。翅膀的回旋速度漸漸提高。


    “——一!”


    歡呼聲震動鼓膜,全場的熱情已迎來最高潮。


    然後——


    “飛翔!”


    信號炮震動耳膜的同時,我大張翅膀,仿佛想揮走所有一切,接著往歡聲雷動之處飛躍而去。


    garet


    在槍聲響起的同時,飛翔士們一同從懸崖起飛。


    超過五百位技術精湛的飛翔士——幾乎都是妙齡女子,漂亮的翅膀及色彩繽紛的飛翔服,將蔚藍天空渲染成一片豪華絢爛。看著這一幕有如煙火同時盛放齊發的光景,觀眾席化為興奮的浪潮。


    ——一開始還滿順利的。


    紅發少女顯得綁手綁腳的,飛在集團的中央地帶。可看見她正一邊確認周圍情況,一點一點往前方飛去。雖然有不少飛翔士會在剛起飛時,就因為碰撞而突然淘汰,不過看起來似乎不用擔心。


    ——好了,這下問題來了。


    我手握布風的韁繩,大致環顧一下會場。占滿視線範圍的大群觀眾,每個人都狂熱地盯著隨槍聲百花齊放的飛翔士們。我的視線快速滑動著,從中尋找行為可疑之人。在這樣的觀察當中,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不管人數再多,隻要其中有一個人是看著不同的方向或是做出可疑行為,立刻就會察覺到異樣。更何況,此刻除了我之外,還有規模多達數百人的會場警備人員正睜著雪亮的雙眼,就更加容易察覺。


    ——展望台上有一個人。還有……沙灘上的人們。


    我火速移動著視線,檢查有無觀眾舉止異常,接著緩緩靠近附近的士兵。


    “可以耽誤你一下嗎?”


    “什麽事,你以為你是——唔!”


    一開始瞪著自己的士兵,在我稍稍讓他看了一眼衣服內襯後,臉色一變。衣服內襯上,縫有隻有皇帝直屬部才下能擁有的最高階級徽章“王者銀鵝”。這是我向皇帝借來的物品,僅限比賽期間有效。


    “是!請問有什麽事!”


    士兵立刻立正不動,翻著白眼行了一個禮。


    “我接到陛下命令,私下行動……展望台那個藍色衣服的男子,沒錯,就是那個人。你去向那個人進行盤問。如果他肯不配合,把他抓起來沒關係。再麻煩你向皇室親衛隊報告。”


    “是!”


    士兵慌慌張張前往現場。


    “旁邊那個,你有聽到我說什麽吧?你去問問沙灘上那兩人組。拜托你啦!”


    “是!立刻前往!”


    就像這樣,我將奇怪的家夥一網打盡。雖然打著皇帝權威的名號的搜查方法稍嫌霸道,但是此刻不容半分手下留情。


    要逮捕犯人大致有兩個方法。一個方法是詳加調查證據,再縮小嫌犯的範圍。換句話說,如果以釣魚來比喻,就是僅以單線進行。不過,我用的方法與其相反,也就是圍網作業。


    拜聖旨之福,負責會場警備的軍隊和警察們,在某種程度之內,可以依我私人想法進行調動。再包含穿著便服混在觀眾之中的人,光這個起點會場中的人員就超過千人上下。如此一來,比起進行緊鑼密鼓的推理,更能夠一次將部分可疑人士一網打盡,效率壓倒性的好。


    雖然是個稍微引人注目的粗糙方法,但是其中也帶有牽製犯人的涵義在。如果他能在這樣刻意引人注意的警備姿態下,放棄犯罪計劃的話就最好不過。


    再次下達兩三次指令,讓士


    兵飛去盤查後,我喚來自己的愛馬:“布風!”


    ——來吧!敢來你就來吧!


    握好韁繩,我以挑戰天空之姿,起飛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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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刺眼。


    仿佛在對白熱化的賽事送上祝福,眼前一片蔚藍晴空仿佛要延伸至水平線另一端。逼近的海麵接連往後方流逝,風也興奮地呢喃。太陽大方對所有生存於地麵的生命散發光芒,映得少女們的美麗發絲更顯得熱情燦爛。五彩繽紛的翅膀飛舞著,在空中繪出多彩多姿的線條,帶出一片虹光。


    ——回到這裏來了。


    起飛後十分鍾。我飛翔在天空中,稍稍沉溺在感慨之中。


    前後、上下、左右。飛翔士們像鳥群一樣擠滿天空。其中有些熟悉的麵孔,陌生麵孔也增加不少。伴隨著呼嘯的冷風,我以身體感受著這兩年的歲月。


    視線移向前方,身穿如大朵向日葵般黃色飛翔服的少女。修長大腿伸得筆直,有如記載於教科書上的優美飛翔姿勢。她的右側、斜前方則是全身上下穿著純白衣裳的少女,優雅的打扮極似急忙趕往結婚典禮會場的新娘,印象中以前也曾看過她。或許也多少受到葛洛麗亞難得落在最後的影響,整場比賽開場的節奏略顯緩慢。


    片刻之後,眼前的遼闊海洋逐漸變幻為帶著翡翠綠的顏色。從此處開始就是氣流與氣流交會的海域,這一帶是有著豐富漁獲資源的海場。


    ——來了。


    在水平線的另一端,某種東西正閃閃發光。這是被稱為“飛魚”的生物,展開四片翅膀的魚群大量接近而來。少女們為避開遍布於海上,如銀色地毯的大片魚群,稍稍提升高度。


    緊接著,“喵、喵”叫聲響徹大海。有著與其瘦小身體不相襯的發達翅膀的貓兒們在空中飛翔。是一群約三十隻左右的“海貓”群,或許剛好是他們覓食的時間,海貓們興奮地追逐著飛在前方的飛魚。


    就這樣,正當我持續著這場滿是鄉愁的飛行時。


    集團後方嘈嚷起來。


    ——唔。


    回頭一看,我看見黃金翅膀出現在背後,接連越過一個又一個的飛翔士,轉眼間躍居最前方的是有著黃金翅膀的女王——葛洛麗亞·哥德馬利。身在前方的飛翔士們有如被猛禽所襲的小動物,顫抖著縮起翅膀讓出一條路。


    葛洛麗亞輕輕鬆鬆追過我之後,她再次提升前進速度,似乎想甩開我。


    ——唔!


    不能比她慢,我也提升自己的速度。隻有我們兩人從五百人的集團中脫穎而出。


    戰爭開始了。


    garet


    天覽飛翔會的路線,是在三日內繞行溫達爾帝國內陸一周。隻有首日的路線是在海上,第二日之後的比賽是陸地路線。


    路途中,全部共有十六處被稱之為“空點”的檢查站。“空點”是所有參賽的飛翔士都得依序通過的必經之地,一旦忽視此點就會立刻喪失資格。反之,隻要能夠通過空點,不管要走什麽路線都是飛翔士的自由。


    基本上主場人員與飛翔士在不遠不近的距離伴翔,但是,以我的情況而言,礙於皇帝聖旨,無法一直貼身陪在芙莉吉亞身邊。對少女是以“要讓布風休息”為借口,現在已搶先抵達空點。


    空點的形狀有如將加熱至黃澄色的鐵棒,用力從中彎折——這就是作為天覽飛翔會“第一空點”的路拉爾島的外觀。形狀近似彎曲回旋標的島嶼,以天覽飛翔會原型古代飛翔競技發源地聞名。


    ——還真多。


    我騎著布風先一步抵達,從路拉爾島上稍高的山丘了望會場。和剛剛一樣,仔細觀察著,被前來觀看飛翔會的客人擠得熙熙嚷嚷的觀眾席的每一個角落。


    空點對犯人來說是個絕佳的埋伏地點。說到底,如果要擊落高速飛行中的飛翔土,首先得先克服等同於以子彈擊落子彈般的難度。但是,空點就不同了。參賽的飛翔士們必定得經過空點中被指定的檢查站——在這裏就是路拉爾島的第一燈塔上空——所以如果在此處埋伏狙擊,成功率將會大大提升。如果想狙擊飛翔士,最先想到的就是這個地方。


    ——但是。


    當然我也是準備周全。用來作為空點本身的燈塔就不用說了,可能成為狙擊點的高台,也都已經全部禁止進入。雖然因為絕佳的觀戰席被剝奪,一般客人多少有些不滿,但是在放出某個貴族包場的消息之後,平息了他們的不滿。


    ——那麽,對方采取什麽行動呢?


    我監視著會場,思考自己如果是犯人會怎麽做。共十六處的空點,都和這裏一樣全都已納入帝國的監視底下。在帝國軍和警察都睜著雪亮雙眼的狀況下,普通人應該都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犯罪才是。


    隻不過,即使如此,我的不安更加難以拭去。即使大張旗鼓的戒備著,要防範僅僅一發的子彈,絕對難以萬全。假設飛翔士受到狙擊,最後逮捕到了犯人,一切也為時已晚。在這層意義上,很諷刺的是,隻能希望犯人是經過縝密的計算,而且懂得思考何謂明哲保身之人。從曆史上反複發生多次的暗殺事件當中,可以證明同歸於盡是如此難以招架。


    如地鳴般的歡呼聲衝進耳裏。


    抬起頭一看,天空中散布著滿天星鬥閃爍般的光芒。原來是飛翔士的領先集團抵達了。


    汗水從後頸處滴落下來。張著美麗翅膀的少女們正逐漸逼近這片在戒嚴狀態中的晴空。最先看見的是黃金翅膀,緊緊追趕在她身後的是火焰般的紅發——


    ——來了。


    看著位處第二名的芙莉吉亞,我的緊張感節節高升。單就她取得葛洛麗亞身後的位置看來,目前計劃似乎進行得很順利。


    芙莉吉亞從後方逼近飛在前麵的葛洛麗亞。不過,葛洛麗亞立即提升速度拉開距離。由於空點處會顯示暫定排名,如果能夠以排名第一的狀況,通過所有終點之前的十六個空點,報紙上便會出現“完全優勝”的報導。兩位少女互相爭奪暫時的第一名的排名,這樣白熱化的賽事發展,讓有數千人在場,喧鬧不已的會場陷入一陣瘋狂。


    ——拜托了……


    比起目前的排名,我更加繃緊神經注意著看不見的敵人,視線已數次來回在令人在意的狙擊點上。雖然在程序上,隻要看見行為可疑之人,警備人員便會大舉殺到,但是目前卻毫無變化。


    哇!會場的沸騰又更上一層樓。葛洛麗亞以第一名之姿通過燈台上方。芙莉吉亞遲了些許也通過了。顯示暫定由葛洛麗亞奪得第一名的布告垂下燈塔之後,“葛洛麗亞!葛洛麗亞!”觀眾席上發出對少女的讚揚之聲。


    ——呼……


    芙莉吉亞平安通過空點,讓我放下心來,鬆了口氣。


    不到一分鍾,飛翔士們的大集團朝著島嶼逼近而來。接二連三地,同樣通過燈塔上空,如七色暴風雨般的光景在浩瀚天空中拓展開來。天空中可見反射著陽光閃閃發亮的羽毛飛散,人們一同伸出手,抓到羽毛的人們炫耀般高高舉起。飛翔士落下的“祝福之羽”,被當作可以帶來幸運的貴重物品。有些羽毛甚至還會被拿來做高額交易。


    有一根羽毛也隨風飄至我的地方。我注視著那根白羽毛,忽地擔心起芙莉吉亞人工翅膀的狀態。但是,現在隻能祈禱不會發生任何意外。


    “走嘍。”


    我跨上布風,起飛前往下一個空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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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迎向呼嘯的狂風,在海上飛翔。眼前是絢爛奪目的黃金翅膀。


    再次尋思。


    ——她好強。


    我再次這麽認為。


    過去我們被稱為彼此的敵手。從十三歲通過飛翔


    士考試的時候開始,我和葛洛麗亞就已壓倒性超越周圍的人們。隻要參加飛翔賽事,必定是我們兩個其中之一取得優勝。打遍同年紀毫無敵手,轉眼間也已迎頭趕上頂尖飛翔士。我們也差不多是在同一個時期,取得天覽飛翔會的入場券。兩人都被稱為十年才出現一次的天才,甚至還有評價認為我們之中應該有一人可以刷新傳說的飛翔士溫格巴雷特的記錄。實力也不相上下——較多的情況下,反而是我還略勝一籌。


    ——可是。


    至今從未如此深刻感覺到她的強大。那不僅僅隻是因為現在的我剛脫離空窗期的回歸賽事。


    我感覺得到。到目前為止勉強可以追得上她,但是其實內在完全不同。


    我卯足全力。比賽開始兩個多小時,拚命拍打翅膀,氣喘籲籲,多次擦去滴入眼中的汗水,才總算是能緊跟在她身後不放。


    另一方麵,葛洛麗亞可是一派輕鬆寫意。悠然自得地孕育著風,若無其事有如觀光飛行般,在空中滑翔著。遊刃有餘的模樣,跟隔一會兒就得拍動翅膀的我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唔……


    葛洛麗亞再次提升速度。我拚命緊追在後。


    雪翼的狀況極佳。完美地孕育著風,除了幾乎感覺不到重量外,也沒有任何異樣。但是,即使如此,要再跟上葛洛麗亞卻不是件容易的事。


    ——和候鳥一樣。


    忽然想起加雷特的話。痛苦難過時總是會想起他的話。


    ——候鳥不是總是成群結隊的嗎?那是為了能讓後排的鳥兒們可以順利乘上,前方飛行的鳥兒拍打翅膀時引起的“風”。


    ——確實不一樣。


    我一邊拍打翅膀,感受到這個策略帶來的效果。之前感覺到的風壓,現在托葛洛麗亞之福稍稍減弱。不僅如此,隻要巧妙地乘上葛洛麗亞卷起的氣流,光是這樣,身體就感受到微弱的“飄浮感”。這就是加雷特擬定的計劃——套句他的話就是“候鳥作戰”。


    此刻。


    葛洛麗亞緩緩逼近。接近而來的黃金翅膀占滿我的視線。


    ——降低速度?


    至今葛洛麗亞都以較快的步調飛翔,難道飛至此處也開始感到疲倦了嗎?我配合她減緩翅膀的回旋。坦白說,能夠喘口氣真是無限感激。


    葛洛麗亞飛在我的上方擋住太陽的位子。這位置讓我在抬起頭時,剛好對上她的視線。


    然後,她像自語自語般嘟嚷了一句。


    “——‘候鳥作戰’。”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剛剛說什麽……?


    “刻意讓自己維持在第二名,減少空氣阻力,看準機會就乘風飛翔。”


    她悅耳的聲音,有如在朗讀著教學手冊。


    “是跟他學的嗎?”


    我禁不住抬頭看向葛洛麗亞。但是她依然朝向前方,完全沒有任何和我對上眼的意思。


    ——什、什麽意思……?


    這個作戰確實是我向加雷特學來的。那麽,為什麽她會知道我的作戰……?


    ——啊!


    就在被葛洛麗亞的話吸引注意力的瞬間。她姿態一變,提高了速度。黃金翅膀劃出一道銳利的軌道拍打著大氣,強烈的風壁吹拂而來。倉惶失措讓我的判斷慢了一拍。


    ——糟了!


    我拚命拍打翅膀追趕著她。


    隨著震動鼓膜的風聲,我的內心激蕩著懷疑的想法。為什麽我方的作戰會泄漏出去讓葛洛麗亞得知?


    ——為何……?為什麽……?


    我的內心有如被強風撥弄的發絲,亂成一團。


    garet


    黃昏時分,情況開始有些險惡。


    我望著矗立於海岸線的巨大銀色高塔,等待著時機到來。


    ——還沒嗎?


    在暮色逐漸渲染著這一帶時,我默默盯著水平線。距離日落隻剩不到一個小時。天覽飛翔會規定隻能在有太陽的時候飛翔,所以如果不能在日落前抵達這座天空塔,不由分說的隻有喪失資格一途。雖然每年都會有兩三位參賽者在這個時間點喪失資格,但幾乎都是因為某些意外——比如受傷、身體狀況不佳、碰撞事故等等。


    ——拜托你了……


    我一麵祈禱芙莉吉亞平安無事,視線環顧會場。雖然夜間又增派人手戒備,但光隻是陰暗這點,讓監視變得格外困難。即使是從天空塔透出的光芒,現在也更加令人感到心慌。這座塔是比賽首日最後的“空點”。


    看著備有皇帝觀戰座位的天空塔,就會想起那天發生的事。


    ——這是射穿芙莉吉亞·基坎久姆翅膀的子彈。


    那天看到的黑色渺小扁平金屬塊。就是那東西奪走了芙莉吉亞的翅膀及夢想。犯人還沒抓到。也就代表奪走芙莉吉亞夢想的混蛋,此刻依然逍遙自在地活在這個國家的某處——搞不好現在也正潛伏在會場某處。


    ——如果找到那家夥。


    總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先揍到他不成人形。等把他揍到臉都變形之後,再把他帶到芙莉吉亞麵前,讓他認錯磕頭,磕到讓地麵凹下去。之後——就留待芙莉吉亞自己決定要如何處置。


    我的視線緊緊黏著會場不放。想狙擊飛翔士,天空愈暗條件就愈差。但是,對於狙擊犯來說卻十分利於逃跑。優點與缺點重疊的黃昏時刻,犯人的想法會傾向哪一邊,我帶著緊張的心情持續注視會場。


    就在此刻。


    我的眼神忽地停留在“那個東西”上。


    地點是矗立眼前的白銀之塔——天空塔。


    ——啊……?


    塔頂上,燈塔的光芒已亮起。就在燈塔光芒正下方,皇帝觀戰座位所在的窗邊,有某種東西正在發光。


    ——那是什麽?


    那是個可疑男子。帶著某種細長的棒狀物,正調整姿勢將其朝向天空。以暮色為背景發著光芒的那道剪影,沒錯的話應該是——


    ——槍……?


    就在這個瞬間。


    會場一起沸騰起來。如地鳴般的歡聲雷動之中,在天空中晚霞的另一頭——


    ——糟了……!


    〇


    在被巨大歡呼聲包圍的暮色之中,我驅策白馬一直線地衝了出去。負責空中管製的帝國軍士兵立刻擋去我的去路。幾雙翅膀遮住我的視線,我亮出衣服內襯——皇帝的階級徽章,大喊道。


    “快點!塔頂有奇怪的人……”


    “可、可是……!”雖然士兵看見我的階級徽章,臉色一變,但是即使如此依然沒有讓路。


    “再往前的話需要得到陛下的許可!”


    “囉嗦!那種東西我早就有了!”


    我擠入士兵之間,強行突破。突破重圍之後,背後響起焦急的聲音說著:“請您等一下!”


    ——趕不趕得上呢……?


    我用盡力氣鞭打布風。在這信號之下以最高速飛馳的白馬,猛地往天空塔飛去。但是,眼看著飛翔士即將接近而來。在西邊天空中,最先看見的是黃金翅膀——最前麵是葛洛麗亞,緊跟著是芙莉吉亞。時間愈來愈急迫,我高聲喊叫,但時間卻是壓倒性的不足。


    此時我注意到一件事。


    “啊……?”


    直到方才都還在窗邊的影子——以某種棒狀物進行“狙擊”的男子,身上穿著帶有銀色條紋、似曾相識的服裝。在他背後站著一排與他身穿同樣服飾的近衛兵。


    ——相關……人員?


    不久,葛洛麗亞以子彈般的速度通過天空塔上空,芙莉吉亞稍遲也通過了。與此同時,該名男子為了提振士氣,砰、砰地開了幾槍——應該是空包彈。


    ——什麽嘛……


    自己過於焦急武斷的判斷,讓我突然感到全身無力。禮炮手手中有槍是理所當然的事。


    這樣的我被丟在一旁,歡呼聲再次響起。


    接下來,少女們一個個通過空點,天空像是被大朵花兒們開得眼花了亂似般塞得滿滿的。以彩虹做成的花束,盡情揮灑著鮮豔色彩的光芒,將黃昏天空點綴得五彩繽紛,在這隻能以精彩絕倫來形容的情景下,就連我也都有一瞬感到被吞噬其中。這是場空中遊行。


    我繼續眺望著會場,來回移動著警戒的視線。但是,在那之後就沒有再見到任何可疑行動。


    宏亮的樂隊喇叭聲響徹雲霄。


    在塔的最頂樓,祝賀旗手瘋了似地搖著旗。


    freesia


    空炮砰地一聲響起,宣告本日的比賽到此結束。


    我降落到草原上,力氣用盡地躺成個大字:心髒亂跳、全身發熱、汗如雨下,麻痹的翅膀幾乎快痙攣。


    正當我維持橫躺姿勢氣喘籲籲之時,“噗吼啊——!”一匹四翼馬嘶叫著降落下來。


    “還好嗎……!”


    加雷特跳下馬。


    “……還、還可以。”


    最後衝刺的消耗攪亂著體內的血流,一時之間,我光隻是要調整呼吸就已經十分辛苦。


    總算在確保第二名的狀況下抵達。用時間計算與第一名之間的差距,應該也差不多一兩分鍾吧。但是,對我來說,比起這表麵的排名,今日的結果更讓我極不甘心。


    今天的最後,相較最後進行衝刺的我,葛洛麗亞的速度幾乎沒什麽改變。連最後的空點——天空塔,她也好似隻不過是經過一個通過點般(雖然實際上確也是個通過點),速度絲毫未變地飛行而過。我勉強可以跟上她,也隻不過是因為她沒有拿出真本事罷了。


    “唔……”


    實在是太不甘心了,我瞪著天空。即使如此,令人難堪的是,淩亂的呼吸遲遲無法平息下來。


    “來吧,抓住我。”


    “沒問題的,我自己站得起來……唔。”


    抽搐的疼痛襲向右側翅膀,是安裝雪翼的地方。


    “……真拿你沒辦法。”


    加雷特的聲音響起,他以粗壯的手臂抱起我。我嘴裏喊著:“哇哇!”吃驚不已地揮動手腳。


    “喂!別亂動!”


    “放、放開我,好丟臉……”


    “給我乖乖地別動!”


    我就這麽被他以公主抱的姿勢抱離草原。一整天下來的疲勞讓我毫無餘力抵抗,現在隻能乖乖把身子靠在他厚實的胸膛上。


    ——是跟他學的嗎?


    忽然間,那句話再次回到腦海之中,翅膀又感到一陣疼痛。


    garet


    “啊,啊,住手……”


    “喂!給我乖一點!”


    “哈,唔,啊,啊!”


    “這裏嗎?還是這裏?”


    “拜、拜托你,溫柔一點……!”


    少女扭動身體,吐出熱切的氣息。因汗水而閃閃發光的肌膚妖豔地擺動著,每當她擺動身子,豐滿的乳房就跟著大幅晃動。


    “死心吧你!”


    我結結實實地限製住她纖細身體,時而溫柔、時而強力,揉捏著她的敏感部位。


    “唔、唔……!我、我不行了……!”


    過了一會兒,芙莉吉亞的身體痙攣似地大大顫抖了一下,全身無力當場癱軟,在帳篷中呼吸十分急促。


    “費了我好一番工夫……”


    我揮去額頭上的汗水,籲出一口長長的氣。


    按摩開始到現在過了三十分鍾。好幾次壓製因痛苦而扭動身體的芙莉吉亞,我幫少女按摩遍翅膀的所有地方。經過今天整日的飛翔,翅膀累積當程度的疲勞,不好好按摩的話,會影響到明天的比賽。


    “把汗擦一下吧——身體會凍著的。”


    “……唔——”


    少女維持低頭姿勢,隻有啪沙啪沙地動了動翅膀。看起來不止是按摩的影響,她已經累到連回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也難怪。


    她今天一整天可是一直都和那個葛洛麗亞互相競爭飛翔。肉體和精神上理所當然都疲憊不堪。


    我輕輕把毛毯蓋在少女身上,把帳篷拋在身後。


    蟲子的鈴、鈴鳴聲響起的哀愁之夜,離市區稍遠的布蘭卡河岸。


    河川沿岸的樹林中,火堆燒得通紅,白色煙霧冉冉飄散夜空之中。我一邊顧著灶火的狀況,回顧著今天一日之中所發生的事。


    戒備已是毫無疏漏。結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在比賽即將結束之前找到的可疑人物,最後搞清楚他隻不過是工作人員——禮炮手而已。


    ——沒有問題。一點問題也沒有。


    在以河邊石頭堆成的小灶上,湯正發出著咕嘟咕嘟的聲響。


    為了消除心中的不安,我粗魯地攪拌著湯。琥珀色的湯麵和不安的內心一樣,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泡。


    “哎呀,好香啊。”


    芙莉吉亞從帳篷出來之後,我轉換好自己的心情。我想避免在參加比賽的飛翔士麵前露出焦躁煩悶的表情。


    “可以給我一碗嗎?”


    “嗯。”


    我把湯盛進木碗中,遞給芙莉吉亞。她說了聲“謝謝”,接過湯,呼呼地吹著湯。嘟起嘴拚命想把湯吹涼的動作,看起來十分稚氣。


    “怎麽了?”


    少女嘶嘶地一口喝下。


    “啊,沒事……好喝嗎?”


    “以你的手藝來說,還可以啦。”


    “哎唷,還真跩。”


    我也幫自己盛了一碗,一口喝下。或許是因為剛剛在想事情,鹹度稍嫌不足。


    “味道會不會有點淡?”


    “不會。我喜歡差不多就這個鹹度。”


    “這樣啊。”


    餐桌上異常安靜。少女可能是累了,不太說話,我也因為有很多事懸在心上,實在是提不起勁來進行愉快的交談。這種時候,要是克魯巴那家夥在就幫得上忙了……我想起少年的臉。布風在樹林旁隨意吃著草。


    “…………”


    等我注意到時,芙莉吉亞正聚精會神地看著我。一邊把湯送到嘴邊,一邊眼神往上窺探著。


    “怎麽了?”


    “沒有,沒事。”


    我回望她,少女像隻害羞的小動物,把臉藏在碗的另一邊。最近很常發生這種事。明明就有話想說,行為舉止中卻帶著猶豫。一起生活了將近半年之後,大致上也都已了解少女的習慣。


    “吃飽了……我去休息一下喔。”


    少女撐著拐杖站起身子,就這樣回帳篷去了。


    在我注意到少女今天沒有做飯前祈禱的時候,她的身影已消失在帳篷內。


    〇


    晚飯過後,我開始著手保養人工翅膀,獨自一人坐在火堆前默默進行著。


    或許是今日的疲勞湧現,芙莉吉亞早早便就寢了。此刻,布風也在林蔭處鼻息安穩,睡得正香甜。


    我靠著火堆的光,仔細檢查“雪翼”。


    黑暗之中,帶著火焰光芒的白銀之翼妖豔地綻放著光芒。我好幾次重複將翅膀在光芒映照下,檢查翅膀上有無問題。如果翅膀扭曲變形,可以靠光芒的反射得知,若有任何破損,也可以靠翅膀磨擦的聲音判斷。


    ——那個逞強的家夥……


    我一邊檢查人工翅膀,淺淺歎了口氣。四濺附著在羽毛上,如花瓣的點點血跡,毫無疑問的是從少女的翅膀上噴出來的。這是搏鬥的代價,也是少女忍耐的鐵證。


    疼痛、難受、苦楚、想休息。一起生活了近半年,我連一次都未聽過她如此示弱。這一點在正式比賽時也一樣,我又再次對少女不屈不撓的意誌力感到佩服。


    ——明天可能會需要止痛藥……


    我更換了幾片損壞的羽毛,小心拭去附在其上的血跡。整體而言,雪翼並沒有太大的損傷,看起來應該足夠撐過剩下的兩天。


    此刻。


    附近刮起一陣風,將眼前的火堆吹得左搖右晃。


    ——啊?


    抬頭一看,空中張著一雙黃金翅膀。她緩緩落下,在我麵前輕巧落地。


    “溫格巴雷特。”


    現身的是葛洛麗亞。身上披著儼然就是一副貴族風格的厚重鬥篷,少女給人的印象,帶著幾分高過於她實際年齡的成熟。


    “什麽嘛,動作還滿快的嘛。”


    我看了看手表,知道少女比預定的時間還來早了三十分鍾。


    “有什麽不方便嗎?”


    “沒有。”


    今天晚上本就與葛洛麗亞相約會麵,目的是為了交換皇帝所下的聖旨任務——特別是“狙擊犯”的情報。隻不過,由於不可能硬要比賽中的飛翔士進行搜查,所以才決定在如此深夜的短暫時間中會合。


    ——真是的,這家夥從以前開始就是個一絲不苟的人。


    我去熄滅火堆,一度回頭看了看帳篷。看起來芙莉吉亞沒有起身的動靜。


    “去那邊說吧。”


    〇


    緩緩流淌的河麵,映著月光發出淺白色的光芒。河麵上有數隻螢火蟲四處飛行,隨心所欲作畫似地不停繪出藍色的痕跡。


    從帳篷所在地走了不到一分鍾,我們來到接近布蘭卡河上遊的地方。雖然這情況變成我將芙莉吉亞一人丟下,不過,四周都是二十四小時輪班的皇室士兵們擔綱護衛,不會有問題的。


    “還滿涼的呢。”


    “那是因為你穿太少了。”


    “你看起來倒是挺暖的。”


    “夜晚外出當然要這麽穿。”


    葛洛麗亞從頭到尾都隻有一號表情,以公式化語氣回答。這位少女一如以往的不知親切可愛為何物。


    “那我先說吧。”


    我約略說明了今日一整天的動靜,特別是針對最後在空點見到的可疑人物——禮炮手,說了個詳細。


    “——嗯,總之就是如此,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成果……你那邊呢?”


    “雖然在比賽開始後,我暫時監視其他飛翔士一段時間。”少女口齒清晰地報告著:“並沒有看到什麽特別可疑之處。”


    “喔!這樣最好。”


    “隻不過,有一個問題。”


    “什麽?”


    “是關於芙莉吉亞·基坎久姆。”


    然後,葛洛麗亞迅速眯起眼。


    “雖然我覺得不太可能,但是她什麽都不知道嗎?”


    “什麽事?”


    “這次聖旨的事。”


    “是啊,我沒有告訴她。”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這次聖旨相關的一切,我全都瞞著芙莉吉亞。如果她知道了這件事,肯定會無法集中精神,再說,再怎麽說,這件事對兩年前墜落的少女而言是個心理陰影。


    “……心理陰影嗎?”


    “是啊。”


    說明完理由,葛洛麗亞目不轉睛凝視著我。她的眼中十分冷淡,完全看不見任何一點對此理由的認同。


    “那麽,還有一點。”


    她好似朗讀著公式化的文件,再次提問。


    “你為什麽隱瞞自己的身分?”


    這個問題讓我的內心喧騰了一會兒。


    “因為這不相關。”


    “不相關?”


    “我是以‘人工翅膀工匠’的身分與她立下契約。所以跟‘以前的事’不相關。”


    回答完畢後,她稍稍伏下碧藍雙眸,細聲回話:“這樣啊。”


    ——怎麽?


    少女一反常態詢問著芙莉吉亞的事,讓我感到不太尋常。她很難得關心別人到如此地步。懶洋洋的碧眼似乎在控訴什麽似地,眨巴眨巴不停眨著。


    ——哎唷?


    這時,我注意到葛洛麗亞耳邊的“那東西”。


    “真難得啊,你居然戴耳環。”


    “……咦?”


    葛洛麗亞一臉驚訝地抬起頭。與此同時,雙耳上的耳環閃閃發光,是個半透明的長方體的簡單設計。


    “喔,倒還滿適合你的嘛。”


    “……是嗎。”


    葛洛麗亞細聲答道。雖然口中的話與剛剛相同,語調中卻帶著幾分困惑的起伏。


    我往她走近一步,盯著她的耳環。半透明的白銀色,看起來是用和打造雪翼相同的“雪灰石”的結晶製作而成的成品。


    “是雪灰石的耳環啊?居然可以製作得如此透明,是手藝精湛的工匠的作品吧……”


    我輕輕把手伸到她的耳邊。葛洛麗亞嘴中逸出一聲:“啊……”,雖然她的肩膀一顫,倒沒有特別要避開我的意思,她的雙頰略紅。


    就在我的手要碰到少女耳畔的瞬間。


    響起了“鏘”的巨大聲響。


    ——什麽聲音?


    我吃驚地往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去。


    站在細瘦的樹木前,是我再熟悉不過的紅發少女。


    〇


    她滿臉驚愕。


    少女似乎打從心底感到驚訝,雙眼圓睜,嘴唇微微張著。腳邊落著幾個已摔個粉碎的盤子碎片。看這情況,我明白少女為了洗盤子才來到河畔。


    指尖稍微碰觸到硬物。我想起自己正觸碰著葛洛麗亞的耳環,悄悄放下了手。


    “芙莉吉亞……?”


    “啊,啊。”


    我喊了她之後,少女才終於回過神來動了一動。她看著自己的腳邊破碎的盤子,驚訝再次爬上在她的臉龐,嘴裏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喔。”開始慌慌張張撿起盤子的碎片。芙莉吉亞蹲在地上,拚命撿拾盤子。那個姿勢極為危險,我不由自主地走近了她。


    “笨蛋!這東西就不用撿了。”


    “沒關係,我、我撿。”


    不知為何,少女口中隻剩片段的單字,即使如此她依然持續撿著盤子的碎片。她將尖銳的碎片堆在手掌上,實在危險至極。


    “喂,怎麽啦?這樣很危險吧!”


    “沒、沒關係。我、我說沒關係。”


    少女撿完碎片之後,“對、對不起。在你們氣氛正好的時候,打擾了。”逃命似地轉頭就跑。


    ——氣氛正好?


    我感到很奇怪,喊了她的名字:“芙莉吉亞!”但是,少女卻隻是一個勁兒的像受到驚嚇的幼貓,揮舞著雙手跑掉了,身影立刻消失在樹林的另一端。


    ——怎麽回事啊……?


    “溫格巴雷特。”


    “嗯?”


    我回過頭時,葛洛麗亞正盯著樹木深處。臉上的表情變得比剛剛更加嚴峻。


    “我聽說基坎久姆住在你那裏工作,這件事是真的嗎?”


    是個十分唐突的問題。


    “嗯。差不多就這半年左右吧……這件事又怎麽了?”


    “沒事。”


    此時,葛洛麗亞的聲調往下掉。


    “我隻是問問而已。”


    她張開翅膀,說了一句:“那麽就這樣。”蹬了一下地麵,耳環在夜空中繪出一道細細的光痕,接著立即遠去。


    這一帶恢複寂靜之後,我獨自一人被留在當場,抓著頭。


    ——好像有哪裏怪怪的……?


    〇


    破曉的天空逐漸露出魚肚白。朝陽仿佛點亮少女的飛翔服似地,從腳邊爬了上來。鮮豔奪目的紅色衣裳沐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雪翼也反射出銳利的光芒。今日的少女也有如落入凡塵的天使般美麗。


    第二天——這是比賽正中間的一日,俗稱“波濤洶湧的一天”。


    “時間差不多了。”


    我開口之後,少女含糊不清地回了:“嗯,嗯……”


    “怎麽了?睡眠不足嗎?”


    “沒有,沒事,我好困。”


    “啊?”


    “啊,不對不對,我不困。”


    今天從一早開始就一直是這副德性。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麽,吃早餐時神情恍恍惚惚的,還弄灑了食物。隻要一和我對上眼神,就慌張地移開視線。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少女如此心神不寧。


    ——該不會是那件事吧?


    “芙莉吉亞。”


    “怎……怎麽?”


    少女一顫,恐懼地抬頭看著我。


    “我說啊,昨天那件事——”


    “不、不要說!”


    少女先發製人喊道。


    “我、我不在意。”


    昨晚也是這樣。當我試圖要說明的時候,少女一味說著不想聽,打斷對話。


    “你給我聽好,雖然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細節,不過我可以向大神溫帝亞發誓。我絕對沒有做出把你的情報泄漏給葛洛麗亞之類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


    ——又來了。


    少女一臉心神不寧的模樣,不停揮著手說:“那種事我一……一點、完全不這麽覺得!”


    “不不,可是啊,你從昨天開始就有點——”


    怪怪的啊!就在我要接著說出這句話時。


    信號槍“砰!”地響了一聲。


    “你看,時、時間到了。”


    少女敷衍似地移開視線,抬頭看向天空。


    “喔……”


    因為我也不可能拖延她起飛,所以開始著手進行起飛準備。我彎下膝,雙手支撐著芙莉吉亞的腰。雙手手掌完全包覆她腰部最細之處,少女似乎感到搔癢,扭動著身子。這是為了防止飛翔士消耗體力,很常見的起飛方法。


    少女雙手搭著我肩膀,手臂使力。臉跟臉靠得很近,近到可以感覺彼此呼吸。


    “準備好了嗎?”


    我問她。“已做好萬……萬全準備了。”少女以聽起來不怎麽萬全的口氣回答道。臉上微微帶著紅潮。


    ——真的沒問題嗎?


    少女開始緩緩大幅度地拍動翅膀。接著翅膀的回旋漸漸激烈起來,附近的落葉開始雀躍地飛向天空。


    “三、二、一……”


    我慢慢倒數著。少女滿臉緊張,眨眼的次數也比平常來得多。


    “飛翔!”


    與吆喝聲同時,我用盡力氣托起少女。少女也在同一時機,以要推開我雙肩的姿勢所產生的反作用力,一舉飛翔上了天空。


    少女逐漸飛升至天空。白銀之翼閃閃發光,在仍顯昏暗的天空中劃出一道如流星般的纖細軌跡。


    與昨日相比,她的模樣似乎顯得有些無力。


    freesia


    在我飛至高空後,裝著銀色馬鞍的四翼馬拍打著翅膀。馬鞍上坐著兩人組,方才發出聲響的信號槍依然冒著白色硝煙。


    這些人被稱為隨行裁判員,是會隨行在優勝候選的飛翔士身邊的皇室官員。總而言之,就是為了防止不當行為的監視人員,一旦違規,便會立即發出警告,他們擁有強大的權力,甚至對於惡質的違規人員可以做出取消資格的處分。在比賽中都會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在背後守護著飛翔士。


    我和裁判員對上眼神,微微點頭示意,然後將前進方向切往東方。正麵是刺眼的朝陽,眼下是幅員廣闊的小河流淌著。反射著陽光的河麵,發出一道有如要穿越山麵的光線向前延伸而去。我循著那道光芒不斷向東方前進。前方勉強可以看見金黃色的小點——葛洛麗亞。乘著布風的加雷特,在稍遠的位置陪伴飛翔,今天預計會一同飛到中途。


    ——動作快。


    我提升翅膀的回旋。今天腦袋裏不思考任何事,隻想把心思集中在比賽之上。


    因為隻要一想到昨晚偶然撞見兩人時的那副情景——把手放在葛洛麗亞臉龐的加雷特,還有完全不抗拒,甚至帶著幾分熱切情感回望他的少女——我的思考就會整個亂成一團。


    ——無關。無關。與比賽無關。


    我像是要驅散內心的懷疑,強而有力地大幅度拍動著翅膀。


    與不愉快的心情成反比,隻有天氣好得不得了。太陽緩緩上升,映得山嶽地帶生氣蓬勃。吹拂而來的風令人心曠神怡,偶爾還可以和野生的四翼馬群感情融洽地一同飛翔。


    不久,開始看見山頂上色彩鮮明的花田。這是被稱為“天空花園”的庭園名勝,也是今天第一個空點。紅、藍、黃、白與色彩鮮豔的花兒們遍布其中,覆蓋整座山頂,啪嗒啪嗒地拍動著與翅膀形狀相似的花瓣,冉冉飄上天空。“飛翔花”們為了尋找另一片土地繁衍下一代,旅行在天空之中。


    ——好漂亮……


    成千上萬的花兒落英繽紛,我橫越天空。大口大口將花香吸個滿懷,感覺內心的疙瘩情緒似乎也稍微得到釋放。


    穿過天空花園,眼下的景色從山嶽地帶轉變田園地帶。金黃色燕麥搖曳著已結實累累的穗,每當風吹過,豐收的田地便開始沙沙地掀起陣陣波浪。看著農業用水的方形水路,甚至會有是來旅行的錯覺。


    但是,觀光的心情就到此為止。


    ——咦……?


    摻雜在風聲之中,我聽見某種連續震動似的聲音。


    砰、砰。


    那聲音逐漸轉大,接近而來。


    ——是什麽東西呢?


    我瞄了一眼加雷特的方向。他不知正在喊叫著什麽。數次交叉著雙手的舉動是“戒備”的訊號。


    ——該不會。


    我稍微調小翅膀拍打的幅度,謹慎地環顧著天空四周。一眼即可望穿的藍天。高空中掛著耀眼的太陽。遠遠的後方閃著像是救護馬車的光點。


    “西邊,看西邊!”


    加雷特所指的西邊的天空之中,飄著如黑色雨雲般的塊狀物。塊狀物微妙地改變著輪廓,逐漸變大。


    ——軍隊大蝗!


    那是有數百萬隻規模的“大蝗蟲”——巨大蝗蟲群。在蝗蟲之中也以其凶暴性子聞名。


    “回避到樹林去!”


    他刻不容緩下達指示。我點點頭,立刻開始下降。


    蝗蟲閃耀著黑色光澤的硬質身體,密密麻麻膨脹似地逼近而來,那是充滿殺意的烏雲。


    我張開翅膀,火速往樹林方向下降。由於田園地帶為蟲子們的覓食地,所以我把目標放在附近的河川。即使在最糟的情況下,隻要躲在水中避難,也能避過蝗蟲的襲擊。加雷特也選擇同樣的方向前進,跟在我後麵。


    就在此刻。


    ——咦?


    在下降的途中,一道“影子”閃過我的視線範圍。


    ——女孩子……?


    那是啪沙啪沙地拍打著小小翅膀的一位少女。看起來還相當年幼。


    “怎麽了?”


    我立刻飛向少女身邊。


    “唔,唔……”


    少女稚嫩的臉龐扭曲著,痛苦地看著我。她的翅膀抽搐痙攣,看起來僅是勉強飄在空中的模樣。


    我看著少女的臉,吃了一驚。


    “你……該不會是那個空中市場的……?”


    她就是那位曾經在出外采買時遇上的賣蝗蟲的少女。我記得看過她那頭鬆軟的桃色頭發。雖然能在這種地方碰上也真是奇遇,不過轉念一想,這裏離諾斯卡登倒也不遠。


    “翅膀抽筋了嗎?”


    聽見我的提問,少女晃著一頭淩亂的桃色頭發,拚命點點頭。


    “你能下降嗎?”


    “翅……翅膀動不了……”


    豆大的淚珠若在稚嫩的雙頰上。


    “來,抓好!我幫你!”


    雖然腦海中瞬間閃過已往前飛去的葛洛麗亞,但是立刻又把這念頭趕出腦海。


    “你握著飛翔服的皮帶……對,要緊緊抓好喔!”


    年幼的少女像是黏著母親的孩子般死命抓得老緊。我的雙臂也緊緊抱住少女。


    ——得快點!


    我抱著少女打算轉換方向。


    但是,我慢了一步。才聽見翅膀響起的嗡嗡聲,我的腋下已飛過了數支黑色的箭。成群的蝗蟲已追上我們。


    ——唔!


    我立刻轉換方向往高空而去。一個勁兒地提升高度,想甩開黑色蝗蟲。但是對方也一副不能放過“煮熟的鴨子”般地,散開成扇型猛烈襲擊而來。


    ——全速!


    我繪出一道如弓弦彎曲的軌道,一口氣往上飛去。成群的大蝗也似與此動作同調,化為邪惡巨龍般的黑色帶狀物隨後追來。


    ——要再快一點!


    我緊咬牙關,再次提升速度。時而往左,時而扭向右方,想扯下蟲子,但數量實在是太多了,無法全部甩開。年幼少女在我的胸前害怕得抖個不停。


    正當我為了計算與蟲子之間的距離,確認後方狀況的時候。


    ——啊……


    啪!一道衝擊劃過左眼。


    “唔哇……!”


    額頭上閃過激烈的疼痛,紅色的血花四濺。我承受不住,失去平衡。少女發出慘叫。成群的蟲子已近在眼前。


    ——不好了……


    此時有人對我們伸出援手。


    “這邊!”


    抬起頭,有道白色煙霧朝著高空冉冉上升。


    ——求救訊號!


    白煙的出處,有一台大型雲上馬車停翔著,馬車側麵閃光耀著溫達爾皇帝的紋章“王者銀鵝”。加雷特從馬車上探出頭來。


    ——得救了!


    額頭流出的血幾乎遮去大部分的視線,我拚命往救護馬車飛去。一飛進敞開的馬車入口,加雷特火速關上門,已在車內的布風大張翅膀接住了我。


    下一秒,啪啪啪啪的聲音響起,大群的蟲子正在通過車外,帶來如雷鳴的爆炸聲,車體激烈晃動著。


    等到蟲子振翅之聲音過去,少女開始哇哇大哭起來。“沒事了,已經沒事了喔……”我溫柔地撫著少女的背。救護馬車上,不管是馬或是車體上全滲入了蟲子討厭的藥液,所以馬車本身沒有被襲擊的危險。不將此藥液塗在飛翔士身上,是因為藥液本身對人類的皮膚來說太過刺激。


    “唔……”


    疼痛讓我呻吟出聲。左眼上方流出的血液,沿著臉頰滴滴答答地滴到地上。


    “乖乖別動!”


    加雷特忽然飛也似地趕到我身邊,在左眼上塗了滿滿的凝膠狀的藥。


    “唔……”


    臉上感到火燒般的熱度,不停抽痛著。他以可說是完全不輸專業醫師的熟練手勢幫我止了血。以左眼為中心纏上繃帶,在臉上多了些微壓迫感。


    “沒事的,傷口很淺……!”


    耳邊響起他強而有力的鼓勵。


    “聽好了,稍微休息一會兒。身體再放鬆一點。”


    ——沒錯。


    “不用急,路還很長。”


    ——沒錯就是這樣。


    一邊聽著他的聲音,沉澱在胸中已久的疙瘩逐漸淡化。


    ——總是如此。


    我回想起初次見麵的那一天。他也這樣照顧了非親非故的我一整個晚上。慎重其事地為我治療。到目前為止,不管何時,他三番兩次支持著我。就連我去皇室告禦狀時,他也來接我回家。


    ——我之前到底在猶豫什麽呢?


    不論加雷特和葛洛麗亞是什麽樣的關係,他都是我最信賴的夥伴。這件事是不會改變的。


    “……加雷特。”


    我望進他的眼眸。“怎麽了?還有哪裏會痛嗎……?”他琥珀色的眼眸中映著擔心我的情緒。他總是在關鍵時刻,無比溫柔,這一點五個月來一直都沒變。


    “血止住之前先休息一下吧,知道嗎?”


    “……嗯。”


    我老實回答道。


    左眼感到的陣陣疼痛,開始漸漸緩和下來。與其呼應似地,我內心中存在的僵硬冰冷的東西,也逐漸融解。


    我把身體靠在他健壯的手臂之中,僅以右眼有限的視線盯著外頭。從工作人員打開的門縫,我看見成群大蝗有如急躁的雨雲般遠離而去。


    〇


    再出發時,已是治療完畢的三十分鍾之後。


    我以和緩平穩的速度飛翔在天空之中。直到先前都還存在的緊繃情緒好像騙人的,我的心情恢複了平靜。事實上,止血用的冰袋讓我的腦子冷靜不少。雖然左眼受了傷,但我心裏甚至覺得,以結果來說,這也許不失為一件好事。


    ——往前進。


    我朝向前方,僅是一心一意拍打著翅膀。


    ——隻要往前進。


    我毫不在意與葛洛麗亞之間的差距。彼此肯定已經相差很大一段距離,從自己的經驗也明白這樣的距離有多不利。即使如此,現在的我依然沒有任何迷惘。


    不久之後,我逐漸看見今天的第二個空點。那是一座堂而皇之地占據了田園地帶正中央建造而成的豪華宅邸——提哈爾公爵的第三別墅。四周遍布著如花瓣般的觀眾席,人們對著我揮手。


    ——咦?


    我忽然覺得某個點有些異樣。作為空點的宅邸牆上懸掛著“第一名”的告示。理應要更新第二名,卻毫無動靜,這點令我感到十分奇怪。


    ——是工作人員疏忽了……?


    我緩緩下降,落地在飛翔士專用的休息處。布風也立刻下降到我身邊。


    “眼睛的狀況怎麽樣……?”


    加雷特立刻飛奔過來。我回答他:“沒事的。”雖然在飛翔時,左眼多少感到發燙,不過疼痛的感覺已經退去不少。


    “好!那吃過午飯以後,要提升速度囉!”


    “知道了。”


    我重新燃起鬥誌,準備在下午來個大反撲。沒錯,比賽才進行到一半。接下來會漸入佳境。


    就在這個時候。


    “加雷特·馬卡斯先生在嗎……!”


    有位女子以可傳遍附近的大嗓門喊叫著。身上穿的製服看起來是皇室的工作人員。加雷特揮了揮手,回答她:“我在這。”


    “發生什麽事?”


    他一開口問,女性一臉蒼白的喊著:“有您的留言……!”


    “留言……?”


    “葛洛麗亞·哥德馬利飛翔士她——”


    這句話粉碎了整個天覽飛翔會的布局。


    “剛剛墜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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