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宮已很有些時日不曾這樣嚴肅的齊聚了。


    成舒殿裏,我與琳儀夫人分坐他左右兩側,靜妃坐於琳儀夫人下首。她神情平平靜靜的,我始終端詳著她,毫不費力地從她平靜的麵容下尋到了一縷輕笑。


    今日這一聚,她死或是我死——我原以為是這樣,但今晨宏晅的話改變了的想法。她死,或是誰都不死,才會是這一聚的結果。


    我做得如是夠順,她就逃不過了;而她如是想除我,就要繞過宏晅的安排。


    眾人各自沉默地等待全部宮嬪都到齊,包括一些久不露麵、我都不怎麽記得住是誰的人。


    殿裏坐了那麽多人,卻生生安靜得聽不到任何聲音。


    終於到齊了。


    他環視眾人,沉沉地開了口,卻仍帶著幾許清淺的笑意:“近來的一些事,估計六宮都聽到了些風聲,亦有人把消息透到前朝去,弄得大臣們都時有議論。”他說著淡瞥了靜妃一眼,繼而又續道,“也說不清是哪兒起的話,說敏宸夫人害了帝太後。宮正司好生查了一番,今日就來說說結果。”他說著指了指殿門口的一道簾子,我們望過去,簾後有兩個人,依稀是外臣的裝束,他又覷了靜妃一眼,繼而笑道,“結果如何,朕不做隱瞞,也不勞誰再往外透。那兩位大人自會一五一十地記下來,讓眾人知曉。”


    任誰也知道他煩極了前朝幹預後宮的事,靜妃竟還在他眼皮底下與外頭通氣,這是擺明了孤注一擲。


    .


    鄭褚傳了宮正司的人進來,十數人一並進殿,恭恭敬敬地叩首一拜,口道大安。


    墨蘭長跪於地,眉眼微垂著,朗聲肅然稟道:“月餘前,瑞貴嬪景氏在宮正司稟出,敏宸夫人曾威逼她一起毒害帝太後;十日前,宮正司司正張氏在晳妍宮裏尋得此物……”她說著將一隻木盒呈上,“內有瓷瓶一隻,敏宸夫人與景氏的書信若幹。”


    宏晅隻揮手讓她把那東西呈給我看,我未動那瓷瓶,隻隨手抽了一封信出來看了一看,冷聲一笑:“本宮就算要和景氏一起毒害帝太後,也不過是在宮裏走動走動的事,何必留下讓人有據可查的書信?”


    墨蘭如實道:“據景氏所言,是因夫人與她欲互相牽製,故而用了此法,為的是對方皆有把柄在自己手裏。”


    “倒也算個理由。”我輕輕笑著,“景氏供出,是敏宸夫人尋得的此毒,毒性極慢,用得時日長了則能殺人於無形……”


    墨蘭語中一頓,垂眸複道:“據此,奴婢嚴審了長寧宮的宮人,宮娥安雲供出,是景氏讓她下的毒……”


    兩名宦官押了個宮女模樣的人過來,她瑟瑟縮縮地一拜,顫抖稟道:“是……陛下……是景氏讓奴婢把這藥粉加在帝太後每日用的茶裏。她說……她說量要控製好……”


    我一挑眉,這才取了那瓷瓶出來看,拔開塞子掃了一眼即禁不住地笑了出來:“你說的當真是這個?”


    她抬眼看了看那瓷瓶,似是仔細分辨了一番,肯定道:“是……帝太後去後,奴婢又把剩下的交還給了夫人。”


    “荒謬。”我止不住地冷笑,“你當本宮是傻子還是當帝太後是傻子……本宮怎會讓你把香餌加進帝太後的茶裏?”


    “香餌?”安雲猛地一怔,驚疑不定地望著我。我將瓶子擱在麵前的桌上,淡淡道:“喏,你要不要自己拿去看看,這可是你說的藥粉麽?”


    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靜妃,她的神色間終於有了壓不住的慌亂。宏晅聽得一聲啞笑,問墨蘭道:“這怎麽回事?”


    “這也是奴婢所疑惑的。”墨蘭欠身道,“因著供詞與證物對不上,故而……奴婢為防翻供便未再問,隻等今日來對質。景氏與這宮女說的皆是以藥粉下毒,且木盒、瓷瓶、書信皆對得上,唯獨這瓶中之物對不上……不過這香,亦是能取人性命的。”墨蘭說著,麵上深有疑惑。


    忽聽得殿中有人“咦”了一聲,我挑眉看去,見一女子帶著滿麵探究走到墨蘭身邊,仔細看了看她手裏捧著的那隻盒子:“這盒子不是……”


    我蹙了眉頭低喝道:“才人娘子,聖駕麵前怎能如此沒規矩,還不快退下!”


    “不是的夫人……”秋禾福了一福,又仔細看了那盒子一番,才道,“陛下,臣妾見過這個。”


    宏晅神色一凜,淡問她是什麽。她道:“晳妍宮起火那天,臣妾本想去找夫人,在宮門口瞧見個宦官拿著這盒子往裏走,走得匆匆忙忙的,一不小心和臣妾撞了個正著。盒子裏的東西摔了出去,臣妾還順手幫他撿了。”


    “才人娘子好記性啊。”靜妃輕然一笑,“就瞧了一眼的東西,竟能印象這般深刻。”


    “沒辦法印象不深刻。”秋禾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說,“因為臣妾當時覺得奇怪極了,盒中每一封信都寫著‘敏妃親啟’或是‘晏昭訓親啟’,那宦官身上的腰牌卻寫著荷蒔宮。”


    她似無意的一番敘述,讓眾人齊刷刷地看向了靜妃。靜妃神色陡然一淩,怒目看向我,我隻垂眸淡笑。


    .


    記得起火那天,我在火被撲滅後去看望秋禾。是她把這盒東西交給我,告訴我說看到一個宦官鬼鬼祟祟地進了我的寢殿,她悄悄跟進去,在他走後,找到了這盒東西。


    我打開那盒子,裏麵就是這些信件和一瓶藥粉。信件必是假造,看也不必多看;那藥粉我卻曾見過,那是江湖遊俠常用的東西,兄長在給我介紹一堆奇藥時曾告訴過我,這個能殺人於無形——我獨對這一種印象頗深,因為這藥有一股獨特的茶香。


    彼時景氏一死,要這樣置我於死地、連我兄長也要拖下水的,隻能是靜妃。


    所以我告訴秋禾:“你把裏麵的藥粉倒了,瓶子洗幹淨晾幹,然後把這個換進去,盒子放回原處。”


    我交給她的,是用一方帕子包著的香餌。


    那取了皇後和帝太後性命的香餌,我從長秋宮找到的東西。


    .


    靜妃會把這些東西放到我宮裏,隻能是為了栽贓,我就順水推舟地讓她栽贓便是。她安插在宮正司的人會按她的意思去把這盒東西搜出來,卻不會想到裏麵已不是她放進去的藥粉。


    我再度執起那瓷瓶,輕輕一嗅,露出了驚意:“陛下……”


    “怎麽了?”他看過來,我緩了緩神,道,“陛下可記得紅藥麽……就是從前臣妾身邊那宮女……”


    他一點頭:“記得。”


    “她說她哥哥被迫給皇後娘娘下毒……”我惶然望了望瓷瓶,“直到她出宮前……她才跟臣妾說是往皇後娘娘的熏香裏下毒……就是這熏香,臣妾和陛下同去長秋宮的時候臣妾見過!”我緊握著瓷瓶的手禁不住地顫抖起來,帶著無盡的懼意,“這香味太罕見了……臣妾決計不會記錯……”


    在座眾人神色俱是一凜。我當然不會是自己認下了給皇後下毒的罪責,哪怕這盒東西是從我宮中搜出來的。我有些恍惚地看向墨蘭,嗓子因為恐懼而有些發了啞:“女官……你帶人去查,長秋宮的香爐裏……那些香餌沒有清掉……”


    他點了頭,宮正司的人去得很快,回來的也很快。她們帶了些許香餌回來,與瓷瓶中的一般無二。


    我聽罷結果後微微而笑,睨了他一眼,又看向靜妃,笑意淡淡地譏諷道:“可見是靜妃姐姐和景氏串供沒串好吧?竟出了這麽大疏漏。景氏那邊供出來的是藥粉,姐姐這邊卻給本宮安排了香餌。”


    靜妃麵色一白。


    她很快緩過了神,怒視著我切齒道:“你敢誣陷本宮毒害皇後……”


    “誣陷?”我維持著微笑回視著她,心下有幾分得意。我猜對了,帝太後之所以知道淑元皇後的事,並非靜妃親口告訴她的,是宏晅告訴她的。而宏晅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他曾徹查過。其中一件重要的物證便是沈立身上的一封信,那信上隻有寥寥數字,道是靜妃逼他毒害皇後。


    可那信實際是出自林晉之手,也虧得他大半夜的漫山去找沈立的屍體把信擱上去。


    當然,那信上並未說是以熏香下毒,所以這件事才能拖這麽久,留到今天和帝太後的事一起抖出來。


    “靜妃。”宏晅抬眼看向正欲質問我的靜妃,冷笑一聲道,“別忙著推卸。朕隻問你,沈立何人?”


    靜妃陡然愕住,仿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在那兒。宏晅又一聲笑:“朕早就知道是你害了淑元皇後,一直沒有問罪,全然是看在母後的麵子上。如今你竟還來陷害敏宸夫人,你明知她是母後定下的皇後。”


    在座宮嬪皆盡愕住,不可置信地望著這位位居從一品的靜妃。她從前那麽的賢良淑德,即便後來做了些使人瞠目結舌的狠事,眾人的吃驚也敵不過今日……宏晅親口道出她毒害皇後的舊事。


    我垂著眼簾,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籲出:“其中錯綜,本宮不知。本宮隻想說……靜妃,皇後娘娘待你不薄,你怎麽能對她下手……”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妍子的手榴彈o(*≧▽≦)ツ你是因為覺得我勤快炸的這個手榴彈呢……還是因為我新坑名字太二所以炸個雷哀悼一下呢?【沉思】


    _(:3」∠)_我……我知道這樣斷章很缺德……


    _(:3」∠)_但這事兒它確實三千字說不完……


    於是【笑眯眯】明兒見!【頂鍋蓋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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