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合音響流泄出皮爾金第一組曲「晨歌」的高貴旋律。


    一如往常的寧靜早晨。


    慢慢爬起床的真一,腰間纏著某個溫熱物體,豐滿的觸感也同時擠壓過來。而這也逐漸變成早晨的一幕。


    真一發出歎息,使勁地掀開棉被。


    「喵嗚——早安。」


    不知何時鑽上床的瑪米拉達,揉著惺忪睡眼說道。


    「……喂,瑪米拉達。你昨晚不是說不回家嗎?」


    「嗯,但結果在那之後,還是說好不去卡拉ok店唱歌了。解散後我去了麻裏子家,可是麻裏子喝完自己泡的牛奶馬上就睡著了。一個人待著也很無聊,而且我想真一會覺得寂寞,忍不住就還是回來了。」


    夜原該不會是企圖讓瑪米拉達喝下摻有安眠藥的牛奶,再圖謀不軌吧?還是老樣子,真是個恐怖的女人。不過此事暫且不談。


    「為什麽不去唱歌了?」


    「該怎麽說呢,司馬阪說什麽:『會長對我們有大恩大德,既然他說晚上八點後進出卡拉ok店違反校規,我們就要遵守規定。風兒也是如此宣告。』接著就讓大家解散了。」


    真一聽了這話,忍不住笑了出來。


    「搞什麽啊,在奇怪的地方莫名認真……」


    「大家都很敬愛真一呢。誰教你是我的後補老公,這也是理所當然。」


    「敬愛我?你說那群家夥?這是開玩笑的吧?」


    瑪米拉達沒特別說什麽,她從床上起身,露出無憂無慮的笑容。


    這個惡魔今天就要被消滅了。真一心中泛起一絲同情,但隨即改變了念頭。瑪米拉達是象征邪惡的正宗惡魔,所以沒必要可憐她。


    「你怎麽了,真一?今天感覺沉著一張臉喔。」


    「有、有嗎?」


    他如此說道,試圖擠出笑容。感覺卻很難笑出來。


    「今天是期盼已久的live,表情要開心一點啦!」


    「啊……是啊。」真一把話停頓在這裏,隨後下定決心開口:「我說啊,瑪米拉達。雖然是臨時起意,機會難得,你要不要也在今天的live上台表演?」


    「咦?」瑪米拉達露出呆若木雞的表情說:「可以嗎?」


    「嗯。」


    「可是你不是一直說不行嗎?」


    「唉、唉呀,畢竟這是嘻哈研究社最後一場校內live,我看瑪米拉達也很努力擔任活動策劃人,這算是給你的獎勵……」


    「萬歲!」瑪米拉達撲往真一身上,將他壓倒在床。接著胸口壓在他臉上磨蹭說:「真的、真的可以嗎?」


    「喂、喂喂,住手。曲子你已經背好了吧?」


    「沒問題!我真的好開心喔,真一。我、我快哭了……」


    瑪米拉達說著並抬起頭,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眼角閃著淚光,更襯托出她的可愛。


    「什麽快哭了,你不是已經哭了嗎?」


    「我、我是惡魔喔,惡魔才不會哭呢。嘿嘿……」


    瑪米拉達笑著用指尖擦拭眼角。她的舉止,實在太像一個不懂得懷疑的純真少女,這讓真一不由得感到心痛。


    ……對不起,瑪米拉達。


    他在心裏不斷想著這句話,但終究沒有說出口。


    ◇


    三號樓旁邊的廣場是解散live特設會場,盡管是假日,卻還是擠滿了大批熱愛嘻哈的群眾,而場地則是布置成全場站立席的搖滾區。


    進場觀眾多半是在鏡波學院被稱為不良少年的學生。大多數人不是有染發,就是燙卷了發。其中還有人拿著寫上「瑪米拉達love」的橫幅,似乎是瑪米拉達的粉絲。


    舞台旁緊鄰著充當後台的臨時帳篷,嘻哈研究社社員全體都在裏頭待命。


    距離開場還有一段時間,帳篷內無人談笑。有人坐在鐵管椅上喝茶,有人小聲練習著自己要演唱的樂曲,各自度過寧靜的時光。拜其所賜,觀眾席傳來的喧鬧聲格外清晰。


    大家應該都很緊張,就連瑪米拉達也不例外。她緊張到連鐵管椅都坐不住,不停在帳篷內來回走動,並反複深呼吸。


    她的打扮不是平常的t恤配工作褲,而是采用黑色為基調的輕薄洋裝。這是動畫「圖解惡魔·塞西爾」的主角——塞西爾的角色扮演。服裝當然是瑪米拉達用魔法變出來的。剛才夜原看到時,她也是兩眼直發光,不知為何還流下了口水。


    「唔——別緊張。真一怎麽還不來喲……yo~~yo~~」


    瑪米拉達沉沉歎了一口氣。今天早上兩人雖然是一同到校,但真一說自己還有事就先離開了,在那之後便再也沒有現身,就連正式開場前的最後彩排都沒有露臉。


    惡魔能掌握契約者的所在地,瑪米拉達曉得真一目前還待在校內。隻是不知為何,他就是沒有要過來的跡象,但也已經沒時間去找他了。


    如果真一陪在身邊,或許就能舒緩緊張。他會說著:「別怕,瑪米拉達,鼓起勇氣上吧。」並接著緊緊擁抱自己……


    想到這裏,她的臉頰微微發燙。


    「咦?公主,你怎麽在偷笑?」


    聽見棒球帽壯漢一問,瑪米拉達不停地搖頭。


    「嗬嗬嗬,不愧是公主。」司馬阪神情不見絲毫緊張,人坐在鐵管椅上悠哉地說道:「據說熱愛泡澡的江戶人,水溫越燙,越是笑得合不攏嘴。換句話說,公主也是沉醉於會場的狂熱之中了,完全就是內行人。從今天起,公主就叫泡澡內行人。喂,泡澡!」


    「『內行人』三個字突然就消失啦!還有,差不多要開場了喔。」


    用手機確認時間的前胡須平頭說道。為此,司馬阪「嗬嗬嗬」地笑了。


    「終於要發市台風警報了。按照彩排,公主負責暖場。準備好了沒?」


    盡管尚未做好心理準備,但也不能讓觀眾久等。瑪米拉達口是心非地點頭。


    司馬阪確認過後,轉向在場所有人,用力張開雙手。


    「好了,my man,這天總算到來了。我們busta lyricers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校內live。盡情大鬧一場吧!」


    嘻哈研究社社員們跟著舉高手,精神抖擻地大喊:「噢!」


    「那麽……我們上!今天也吹著很棒的風啊!」


    司馬阪颯爽地衝上舞台,由他打頭陣,包含瑪米拉達在內的所有表演者也隨之跟上。


    從舞台俯瞰觀眾席的瑪米拉達,緊張到心髒好像都快破裂了。


    搖滾區的觀眾席除了身穿鏡波學院製服的學生,還能看見三五成群穿著便服的男生,那大概是聽聞風聲而來的校外人士。觀眾總計約兩百人,全場一同發出如雷的掌聲與歡呼。


    看在舞台上的live表演者眼中,這是任誰都夢寐以求的至高幸福。然而,對於依然無法在人群中找到真一身影的瑪米拉達而言,感覺自己就像是在百貨公司迷路的幼童,僅僅感到不安與緊張。


    「喂——test、test。」站在舞台中央的司馬阪,透過有線麥克風說:「感謝各位今天來參加我們busta lyricers……更正,是參加嘻哈研究社的解散live。我保證,今天會讓你們這群heads(狂熱者)聽到最棒的嘻哈!」


    觀眾席的歡呼變得更加熱烈。司馬阪沉醉片刻之後,緩緩舉起手來。接著,等到會場完全安靜下來了,他才再次透過麥克風說:


    「那麽接下來,我來介紹busta lyricers派出的首名刺客。我們的公主,瑪米拉達!」


    在司馬阪催促之下,瑪米拉達走上前,動作宛如機器人般僵硬。其實她完全心不在


    焉。低頭鞠躬的模樣,也像是隻會依照程序行動的機械。


    「嗚哇哇哇哇哇!瑪米拉達大人——!」


    觀眾席再次爆發海嘯般的歡呼。司馬阪這次沒喊停,直接說下去:


    「公主雖然是活動策劃人,但為了值得紀念的解散live,她臨時決定擔任暖場嘉賓!你們說棒不棒!」


    「太棒啦啊啊啊啊啊!」瑪米拉達的粉絲們立刻送上熱烈的加油聲。


    「公主即將獻唱動畫『圖解惡魔·塞西爾』的主題曲——『不過是惡魔』!有如荒野中飄舞的樹葉,盡情舞動吧!musie on!」


    司馬阪將有線麥克風遞給瑪米拉達,人往後退下。站在舞台後方的dj台上的棒球帽壯漢,也跟著輕輕擺上唱針,開始播放曲子。


    前奏聲部以大音量響徹整個會場。司馬阪跟其他社員也都在舞台上用手打著拍子,呼喊著「hi hi hi !」的旋律。


    瑪米拉達的身體被名為緊張的緊身衣所束縛,她雙手握緊麥克風,緊閉著雙眼,呼吸困難似地開唱。


    『射、射穿你的心,我是魔界的小惡魔……?』


    「好可愛——!」瑪米拉達的粉絲觀眾們放聲尖叫。


    正當其時。從賣力演唱的瑪米拉達背後,傳來一道「嘶嗡!」像是短暫地鳴的聲音。同時,大聲播放的「圖解惡魔·塞西爾」的曲子,就此冷不防地被切斷。


    會場內鴉雀無聲。瑪米拉達自然不用說,舞台上的其他嘻哈研究社社員,也一同回頭望向dj台。那裏出現了難以置信的景象。


    棒球帽壯漢所在的dj台上,擺著被兩台唱盤夾在中間的混音器。那台混音器上,坐鎮著一個應該直到剛才都還不存在的物體。


    尺寸接近單門小冰箱的黑色物體,名稱是綜合音箱。是將電吉他訊號轉換成聲音,也能當成live喇叭使用,重量大概有四十公斤。擔任dj的棒球帽壯漢,被眼前突然出現的綜合音箱嚇到挺直不起腰,並當場摔了個屁股著地。


    「喂喂,這是哪裏來的歡樂物體?難道是從天而降?」


    講話總是莫名其妙的司馬阪,唯獨這次勉強說對了。如果是從天而降,就能假設是那個東西破壞了混音器,並中斷了歌曲。


    隻是,能夠丟出將近四十公斤的綜合音箱的怪物,真的存在嗎?


    ……隻有一個人能辦到。一個領悟了抗邪惡格鬥奧義「默示錄的智天使(apocalypsis cherubim)」,具備了超人般體能的女孩。


    接著,綜合音箱發出「嗽呦——————!」的吼叫聲。近距離聽見這像是野獸咆哮聲的人們,因為驚嚇過度,身體都不禁猛然一震。隨後——


    「咯咯咯咯!嘻哈live宣告中止!好啦,接下來將上演通往天堂的音樂會喔!」


    身上包著修道服的森崎修女,從舞台旁的帳篷竄出,登場的同時還彈奏著掛在盾上的烏列爾吉他。吉他上延伸出的導線,與坐鎮在混音器上的綜合音箱相連接。


    「喂喂,副會長啊,這是哪門子的驚喜啊?」司馬阪聳了聳肩,走近森崎修女說:「你難道是馬戲團的星探?就算你覺得我們是優秀的小醜,我也要拒絕馬戲團的邀……咕噗!」


    森崎修女彈奏著吉他,同時賞給司馬阪一記沉重如石棍的回旋踢。


    側臉中招的司馬阪摔落至觀眾席,身體不知為何還保持著「立正」的姿勢。


    「司、司馬阪大哥——!副、副會長,你想幹嘛?」


    就算其他社員提出抗議,森崎修女依然視而不見。僅僅是讓彈奏的吉他聲,逐漸轉換為優美的旋律。


    森崎修女的手指,以令人目不暇給的速度遊走於指板上,彈奏出不輸職業樂手的速彈。她身穿修道服,並像發狂般彈奏吉他,演奏曲目依舊是「帕海貝爾卡農」,隻是曲調比原曲快了三倍。


    隨著曲子彈奏,吉他琴身綻放出黃金光輝。光芒瞬間籠罩整個live會場,四周彌漫在莊嚴的氣氛之中。因為烏列爾吉他構築出了一個秩序的空間。


    「那把吉他難道是……?各位,這個聲音不能聽!快捂住耳朵!」


    「咦?公主,這是什麽意思?」


    正當嘻哈研究社社員準備仿效瑪米拉達堵住耳朵時——


    『全都不準動!給我原地整隊!』


    彈奏著烏列爾吉他,化身秩序主宰者的森崎修女如此下令。


    結果觀眾席上亂成一團的聽眾,全體立正不動排排站好,有如訓練有素的軍隊,排出整齊劃一的隊伍。


    在舞台上的嘻哈研究社社員也不例外。唯獨瑪米拉達及時堵住耳朵,才得以逃出咒縛。


    「唉呀,梅菲斯特菲雷斯小姐,你知道烏列爾吉他的存在啊。」


    森崎修女彈奏著烏列爾吉他,緩步走向捂起耳朵的瑪米拉達身邊。她沒辦法離開原地,因為隻要一個不留神,捂住耳朵的雙手可能就會不小心鬆懈下來。


    森崎修女輕輕微笑之後,「喝——!」地一聲,用頭槌撞擊了瑪米拉達的額頭。就算是瑪米拉達也禁不起這樣的撞擊,整個人被往後彈飛,雙手也瞬間鬆開耳朵。森崎修女當然不會放過這一絲破綻。


    「總之,『在場的惡魔,先來個一億次印度深蹲再說啦』!」


    「糟、糟糕了……喂,嗚哇哇哇哇哇哇!」


    「命令」直接滲入瑪米拉達耳裏,瞬間就侵蝕她的全身。絕不容許任何人違抗演奏者的命令,哪怕對方是惡魔。


    被強力頭槌撞倒在舞台上的瑪米拉達,立刻起身做印度深蹲。她一邊「呀啊、呀啊、呀啊!」地抬起雙臂,反複做著伸展運動。


    「咯咯咯咯!隻要聽見烏列爾吉他的音色,無論是誰,都會忠實執行那道命令!哪怕是腳的血管爆裂,你也會不停地做印度深蹲喔!」


    「唔咕咕咕……想、想不到持有那把吉他的人類,會出現在這所學院……」


    瑪米拉達反複做著屈辱的印度深蹲,咬牙切齒地說道。


    「好啦,接下來『繼續做著印度深蹲,現出你的真麵目吧,臭惡魔』!」


    森崎修女如此「命令」著,讓持續做著伸展運動的瑪米拉達的頭上,緩緩長出了兩根尖角。尾巴也不例外,服裝也變化成超尺度的清涼打扮。她解除變身,回到原本的惡魔姿態。


    「這就是你的真麵目啊……喂、喂喂,打扮也太淫蕩了吧!你這個浪女,就是用這副模樣勾引會長的吧!既然如此,『就讓你現場表演m字開腿,造福全體觀眾吧混賬——!可別忘了喊著來啊來啊地招手喔!』 」


    「咦、咦——?真、真的假的……喂,嗚哇哇哇哇,身體停不下來啦!」


    瑪米拉達停止了印度深蹲,一屁股坐到舞台上。套著長筒吊帶襪的雙腿張開成m字型,將麵積窄小的短褲秀給會場全體觀眾看。接著單手掌心朝上,反複做著從小指到食指逐一折疊的妖豔動作,還不忘舔弄著嘴唇。


    觀眾席上的觀眾滿足於美少女惡魔的m字開腿,當中甚至還有流了鼻血的色胚男。隻是所有人都在執行「整隊不動」的命令,就連擦鼻血也辦不到。似乎還聽見有人發出喜悅的哀嚎,說著:「因為不能動嘛。」


    「竟、竟敢讓我擺出這種羞辱的姿勢,你別以為能平安了事!」


    維持m字開腿的瑪米拉達,漲紅著臉大叫。染紅臉頰的顏料,自然是由怒氣與羞恥心調配而成。


    「你才別以為能平安了事。不過你就繼續維持那個姿勢,稍待片刻吧。喂,梨田臭人渣,你那邊搞定了沒啦——!」


    森崎修女朝著觀眾席大聲吼叫。梨田擠在人群之中,手持傻瓜相機,瘋狂拍攝舞台上的瑪米拉達


    。由於他戴著耳塞,不受烏列爾吉他的咒縛影響。左臉之所以帶著瘀青,是因為昨晚遭到森崎修女毆打。


    「連你都看傻眼是怎樣!」森崎修女再次大吼。


    大概是察覺到她的視線,梨田連忙將傻瓜相機視若珍寶地收進口袋,接著從包包取出紙張,開始發送給在觀眾席上整隊的壞學生們。


    紙張上列出一條條字句,例如「六點過後完全離開校內」、「不逃學」、「上課時關閉手機電源」、「頭發嚴禁染燙」等等,並在文末寫上「發誓如有違反以上項目,初犯停學,再犯退學」,以這樣嚴格的一句話總結。


    紙上還有姓名簽署欄,這是為了讓眾人遵守規定的誓約書。


    梨田將誓約書發給觀眾席上所有的壞學生之後,人走上舞台,將同一分文件發給嘻哈研究社的社員。接著就從舞台旁的帳篷內搬出長桌,將簽字筆跟印泥擺到桌上。


    見證完一連串作業的森崎修女,隨著烏列爾吉他的音色,進一步下令:


    「所有人都拿到了吧。那麽接下來,『在場的鏡波學院學生,從前排開始一個個上台,在誓約書上簽名!別忘了蓋手印喔!』」。


    這就是森崎修女擬定的「通往天堂的階梯(stairway to heaben)」作戰。學院不需要不守校規的不良少年。如果不確實遵守校規,就麻煩離開學院。誓約書就是讓眾人信守諾言的證明。換作是平常的時候,大概不會有人願意簽名,然而此刻讓人聆聽烏列爾吉他的旋律,就能罔顧本人意誌,使人簽下大名。


    舞台上擺放的長桌前,已經排滿長長人龍。觀眾席上的鏡波學院壞學生們,依序上台在誓約書上簽名,並蓋上手印。


    「既然都簽了誓約書,就要絕對遵守上麵所寫的規定喔!毀約就即刻停學,再犯就要你退學喔!」


    還維持著m字開腿的瑪米拉達,以責難的眼神怒視笑得邪惡的森崎修女。


    「難、難道烏列爾吉他就能用在除了驅魔之外的用途嗎!」


    「別講得這麽難聽嘛,臭惡魔。我隻是使用這把烏列爾吉他製伏住高階惡魔時,不小心牽連到其他不良少年而已。我正在思考要怎樣才能安全驅除掉你這個家夥。等他們簽完誓約書,我大概就能想出好法子了。咯咯咯咯!」


    倘若是為了維護學院的秩序,森崎修女將不擇手段。她假借消滅惡魔這種大義旗幟使用烏列爾吉他,將過火的正義也強加於壞學生身上。


    「你、你比我這個惡魔還壞……」


    「一切都是為了愛與正義,邪惡是沒有人權的啦!」


    就在此時。


    舞台上出現一道黑影,以眼睛無法捕捉的速度,朝森崎修女直衝上去,並響起了「喀鏘!」一道短促的金屬碰撞聲。


    黑影的真麵目是飄逸著漆黑長發的夜原,她的右手握著添加裝飾的儀式用小刀。森崎修女以烏列爾吉他的琴頭部位,擋下砍向自己的刀鋒。盡管如此,手上的彈奏依舊未停。


    夜原往後跳隔開距離,直瞪著森崎修女說:


    「……放、放了梅菲斯特菲雷斯大人。」


    「唉呀,我的烏列爾吉他竟然無效……?」


    夜原不擅長人擠人,所以她從三號樓的二樓觀望著舞台。當她看見森崎修女帶著烏列爾吉他現身時,隨即返回社辦戴上耳塞。她的耳塞跟梨田戴的是相同款式,幾乎能完全隔絕聲音;因為她一眼就能看出烏列爾吉他上頭,寄宿著令人厭惡的神聖力量。


    她才得以不受咒縛影響,搜出超自然研究社社辦裏最鋒利的刀子,前來搭救瑪米拉達。


    「原來如此,你戴著耳塞嗎?我認識你喔,超自然研究社的夜原麻裏子。熱衷研究黑魔法的惡魔爪牙……啊,我忘了你聽不見。廢話少說,像你這種邪惡之徒,就由我來淨化!」


    「……你、你贏得了我嗎?就算你很強,將身心奉獻給惡魔的我,也是很能打……」


    不等夜原把話說完,森崎修女一邊彈著吉他,一口氣縮短了距離。接著,修道服翻飛,她使出了犀利的回旋踢。雖然雙腿纖細,但那踢擊卻宛如掃蕩一切的戰斧般強勁。


    夜原施展出朝真一射出飛刀時的矯捷身手,屈身閃避攻擊,接著一氣嗬成使出高速掃堂腿。森崎修女立刻跳躍躲避,直接在半空輕盈轉身,祭出沉重的龍卷踢。


    但夜原早已不見蹤影,森崎修女的腳後跟陷入了由木製平台搭建起的特設舞台地板。


    夜原不放過這空隙,揮刀砍向連接烏列爾吉他與綜合音箱的導線。縱使是聖器烏列爾吉他,也不過是將琴弦振動轉換成電子訊號的電吉他。隻要切斷導線,應該就發不出聲音了。


    然而森崎修女卻雙膝下跪,壓低吉他的琴頭部位,藉此抵擋住斬擊。接著直接使出類似地板舞蹈動作的風車,以背為軸在舞台上滾動,用回旋踢擊中夜原。


    就算森崎修女的回旋踢破壞力堪比戰斧,用勉強姿勢使出的攻擊還是無法造成致命傷。但看來威力依然十足,夜原被擊飛了好幾公尺遠。


    兩人的戰鬥由森崎修女略占上風。相較於全力以赴的夜原,森崎修女的攻擊手段隻有踢技。而且她戰鬥中還不停演奏著烏列爾吉他,原本的實力可說是有著壓倒性的差距。


    夜原站起身,轉向還在做m字開腿的瑪米拉達說:


    「……非、非常抱歉,梅菲斯特菲雷斯大人。果、果然單憑我,還是打不倒這個女人。能、能辦到這點的人,似乎隻有最強的召喚魔法師,音川同學……」


    「可是真一……」


    「您、您能再忍耐一下嗎……?」她隨後轉身說:「我、我一定會將您、您的魔王大人帶過來……」


    ◇


    真一的身影出現在高中部第二、第三校舍之間的中庭長椅上。


    由於跟三號樓有一段距離,森崎修女的「命令」傳不過來,頂多隻能稍微聽見烏列爾吉他所演奏的高速「帕海貝爾卡農」。


    不知道瑪米拉達怎麽了?他想到這裏,就覺得胸口一陣刺痛。倘若心頭紮了一根刺,也是在昨晚種下的。那根刺的名字,恐怕叫做罪惡感。


    ……為何我非得抱持這種感受不可?邪惡理應從世界上被鏟除。如果是集惡之大成的惡魔,應該就更不用說了。


    偏偏不知為何,他從剛才就覺得反胃。就算喝下雙手緊握著寶特瓶裏的礦泉水,嘔吐感也絲毫未減。當他想再喝口水,將手放到瓶蓋上時……


    「……終、終於找到你了。你、你究竟……在做什麽?」


    突然有人出聲搭話。他抬頭一瞧,夜原就站在眼前。似乎是跑過來的,她的呼吸顯得有些紊亂。


    她的語氣一如往常陰沉畏縮,然而漆黑的眼眸之中,感覺卻寄宿著某種堅定信念。


    「沒做什麽。」真一再次垂下視線,冷淡地說。


    「你、你為什麽……沒來看解散live……?」


    「我就說我討厭嘻哈……」


    「理、理由不僅如此吧?」她用比平時稍微強硬的語氣,打斷了真一的話。「我想……你大概清楚,現、現在live會場發生了什麽事。因為你不想看到梅菲斯特菲雷斯大人臨死前的一刻,所以才不想出席解散live……沒、沒錯吧?」


    正中紅心。這句話的原意是指弓道的靶心,也就是說,夜原的話也猶如箭矢般,深深刺穿了真一心中的箭靶。


    真一不發一語。看不下去他這副模樣的夜原繼續說道:


    「梅、梅菲斯特菲雷斯大人還平安無事……但被森崎同學所彈奏的吉他消滅……恐怕也隻是時間上的問題。」


    「是嗎……瑪米拉達還活著啊……」真一不知為何稍微放下心來。


    「把、把你的力量借給我。」夜原握住真一的右手。「如果是你……就能將森崎同學強製拖入饒舌對決。如、如此一來,就能阻止她的吉他。所以拜托你……跟我一起走。」


    「你、你在說什麽啊?」真一甩開夜原的手。「瑪米拉達可是惡魔。如果森崎同學替我消滅掉她,可是正合我意啊。」


    「……你真的是這麽想嗎?」


    「當然。我可是為正義而生的男人,音川真一。我跟森崎同學一樣,都認為邪惡理應從世界上被鏟除。」


    「梅、梅菲斯特菲雷斯大人……可是一直在等待你過來喔……即使如此,你也……」


    「嗯。我身為學生會長,怎麽可能會去營救惡魔。」


    「……你無論如何都不肯去……是嗎?」夜原冷冷地宣告,她接著掀起裙子,從纏在大腿上的皮套抽出刀子。「……那麽我就在這裏殺了你!」


    隨後便發動了銳利的突刺。真一來不及逃,直接坐在長椅上大幅後仰,嘴裏發出「咿呀!」的短促尖叫,緊緊地閉上眼睛。


    但是他完全沒有刀子刺進肉體的感覺。


    突然,他隻覺得有道溫熱的液體滴落到褲子上。他膽顫心驚地睜開眼,隻見在距離鼻尖幾公分處,夜原掛著淚珠,悔恨地咬緊下唇的臉龐。滴到褲子上的水滴,似乎是她的淚水。


    夜原從真一正麵撲壓過來,雙手放在長椅的靠背上。場景仿佛是站立的夜原,正要貼近臉龐,去親吻坐在長椅上的真一。


    「……我、我明白。」夜原起身擦拭淚水,將刀子收進大腿皮套。「其、其實音川同學,也不認為梅、梅菲斯特菲雷斯大人是非殺不可的壞人吧……?」


    「你、你說什麽啊?我怎麽可能這樣認……」


    話說到這裏時,伴隨著灼熱胃液,一股難以言喻的厭惡感從真一體內湧現上來。他坐在長椅上,身體前屈激烈嗆咳。


    為何這時會想吐?莫非我不希望瑪米拉達被消滅?


    他甩了甩頭心想不可能,隻是嘔吐感絲毫未減。不僅如此,胃部又開始思心反胃。


    「雖、雖然我想聽你親口說出,要去拯救梅菲斯特菲雷斯大人……但如果是因為奇怪的自尊在作祟,就、就讓我推你一把……」


    夜原從裙子口袋掏出一團紙,交到真一手上。


    那張紙是為讓壞學生們發誓遵守校規的誓約書。


    「這是什麽……?如違反校規,初犯停學,再犯退學……?」


    「森、森崎同學,不僅是想消滅梅菲斯特菲雷斯大人而已。她還逼迫鏡波學院裏來聽解散live的不良學生們,以及嘻哈研究社的所有人……簽下這分誓約書喔。看、看了這個,你還是不肯去嗎……?」


    這就是「通往天堂的階梯(stairway to heaben)」作戰的全貌嗎?真一總算明白了。森崎修女是假借消滅惡魔這種大義旗幟,企圖使用烏列爾吉他,將瑪米拉達以及學院內的邪惡……也就是壞學生們一網打盡。


    「……做法確實很蠻橫啊。」真一沉沉地歎息。「但就算你拿這種東西給我看,我的想法還是不會變。身為維護學院秩序的學生會長,我沒辦法袒護惡魔跟不良少年。」


    「我、我可沒叫你袒、袒護惡魔跟不良少年喔……」


    「不然你是什麽意思?」


    結果夜原無預警地笑了。不同於以往的病態,她露出了爽朗的笑容。接著,就像是哄著無理取鬧的小孩般,以慈愛的口吻如此宣告:


    「就、就算是為了驅除邪惡,但罔顧他人意誌,逼迫別人簽下誓約書,這種行為不是違反規定嗎……?違、違反規定的人,無論對方是誰,都會不留情麵加以取締,這才是學生會長音川真一吧。你的綽號……是叫什麽來著了?」


    夜原的話,讓校規守護神全身竄過一陣電流。


    ◇


    場景回到解散live的特設會場。此時,會場的壞學生們正好簽完誓約書,回到了觀眾席。梨田坐在舞台上的長桌前,收齊完一整疊誓約書。森崎修女見狀,露出心滿意足的笑。


    「咯嗬嗬嗬嗬!喂,梅菲斯特菲雷斯,我正好想到一個適合拿來消滅你的辦法啊!」


    「哼!」依舊維持m字開腿的瑪米拉達,挑釁地哼了一聲。


    「你就老實承認吧。多虧你有那把珍藏的烏列爾吉他,將學院的壞學生們一網打盡之後,才總算能專心對付我。」


    「哼,嘴硬的臭惡魔。你的手下夜原說什麽要把會長帶回來,結果就逃走了,她是想找會長求救嗎?話先說在前頭,你就算想依賴會長的慈悲也是白費功夫。憎恨邪惡的會長,才不會來救你這種臭惡魔!」


    「……我知道。不過,這樣就好了。」


    「咯咯咯咯!逞強的話就免啦!」


    「真一是要成為魔王的男人。所謂的魔王,就是邪惡之王。魔王來救人不是很奇怪嗎?對我棄之不顧,我反而會對他另眼相看,認為他擁有邪惡的資質喔。」


    「你說會長擁有邪惡的資質?」森崎修女的臉孔都扭曲了。隨後她加快彈奏吉他的手,轉向觀眾席說:「『觀眾席上的所有人,從錢包裏掏出硬幣!狠狠往這家夥身上砸』!」


    live會場場的觀眾們,忠實地執行那道「命令」。開始各自從錢包裏掏出各種幣值的硬幣,一齊扔向維持m字開腿的瑪米拉達。


    無需多說,硬幣相當堅硬。瑪米拉達宛如中世紀被帶往刑場的罪犯,遭到沿街民眾丟擲小石頭。丟擲過來的無數硬幣,不斷在她雪白的肌膚上留下紅點,表情也幾度因劇痛扭曲。


    「好痛!好痛啊!你這是要讓大家幹嘛?」


    「肅清啊!我要你重新悔過,反省自己剛才是說了多麽可怕的話啊,混賬!」


    受製於烏列爾吉他的咒縛,身體動彈不得的瑪米拉達,隻能緊咬雙唇,忍受被丟擲硬幣的疼痛。


    「森、森崎小姐,再怎麽說這也太過火了的說……」


    就連梨田也開口求情,森崎修女也隻是不停左右搖頭。


    「說啥蠢話啊。這惡魔竟敢說會長擁有邪惡資質,我非得要她搞清楚自己的立場。再來要用什麽命令折磨你呢?交互蹲跳橫跨撒哈拉沙漠?不,還是用蝶式跨越太平洋比較……」


    「哼,無論你強迫我做什麽,我都頂得住。大家竟然紛紛捐香油錢給我,讓我覺得自己好像是神明一樣喔。」


    瑪米拉達的話,更加助長森崎修女的怒火。


    「可、可惡的家夥,還敢說出這種罪大惡極的話……本來還想多玩一會兒,但我已經忍無可忍啦!」


    烏列爾吉他綻放出異常耀眼的光芒。隨後,森崎修女終於說出最後致命的「命令」。


    「『梅菲斯特菲雷斯讓自己的魔力暴走,把自己的身體炸成粉碎』!」


    「咦、咦——!等、等等……來真的?」


    服從這道「命令」的瑪米拉達,解除m字開腿站起身。接著她縮起身子,全身籠罩著蒼白光芒。周圍的空氣模糊扭曲到肉眼足以看清的地步,開始撕裂震動。


    瑪米拉達感覺到自己的魔力正在失控。組成身體的所有細胞產生共振運動,魔力填充逐漸突破極限,控製完全失靈。身體周圍迸射出大大小小無數的電漿球,啪滋啪滋的聲響此起彼落。


    「嗚哇哇哇哇哇哇哇!真的要爆炸了!這樣下去真的會死啊!」


    「就叫你快去死……呃,哎呀?」


    森崎修女的眼角餘光,捕捉到一抹熟悉身影。


    是出現在live會場後方的真一。


    真一不發一言,緩緩走向舞台。他的神情淡然,看不出心裏在想什麽。因為他泰


    然自若地走在烏列爾吉他的音色中,或許已經中了「命令」的咒縛。


    「會長大駕光臨啊。會長至今也被這個臭惡魔威脅,受了許多委屈吧?『請會長也丟擲硬幣,洗刷掉心頭的宿怨』!」


    森崎修女宣達了落井下石的「命令」——


    於是真一突然往舞台衝刺,但他卻沒有掏出錢包。因為森崎修女的「命令」並未生效。


    這並不奇怪。因為真一的耳朵,正戴著夜原給他的備用耳塞。


    疾跑的真一舉起右手。以此為信號,旁邊的樹蔭衝出一道黑影……是飄逸著漆黑長發的夜原。她以驚人的速度衝到真一身旁,對周圍向瑪米拉達丟硬幣的學生們祭出銳利手刀。威力強到無論身材再強壯,挨了一刀都足以讓人倒地。


    「會、會長,你究竟在幹嘛……?『觀眾席上的所有人,阻止會長跟夜原同學』!」


    全體觀眾收到森崎修女的新「命令」,朝著真一跟夜原一擁而上。人潮簡直像洪水般湧來,從舞台之上逐漸看不見兩人的身影。


    即使如此,依然很容易掌握住兩人目前的位置。因為以真一跟夜原為中心,觀眾將兩人團團包圍,宛如人肉洗衣機般形成巨大的漩渦。


    觀眾一個接一個從漩渦中心倒下。那是因為夜原將擠上來的人相繼劈倒。


    最終,有個男人將手搭上了舞台邊,那是遊過觀眾人海的真一。大概是遭到無數人的拉扯,他的頭發跟製服都淩亂不堪,就連學生會長的臂章也快破了。


    真一並未整理儀容,神情毅然地直接攀上舞台。


    「真、真一……?」


    瑪米拉達會語帶遲疑,是因為眼前的真一散發出非比尋常的氣勢。盡管衣衫淩亂,那股壓倒性的存在感與沉穩姿態,甚至有種不容任何人忤逆的威嚴。簡直就像是魔王覺醒。


    真一瞪著森崎修女,從製服前胸口袋掏出學生手冊,開始動手翻閱。看都不用看,光憑手指就翻到載明規定的頁數,對真一來說就跟呼吸一樣簡單。接著他將頁麵擺到她眼前說:


    「校規第十章<學生須知>,第五條『服裝』之一。學生服裝以規定製服為標準,於校內活動穿著其他服裝時,應經過學生會長許可並向教務處申請。」


    「咦……?」


    穿著一身修道服的森崎修女啞口無言。真一繼續翻閱學生手冊。


    「社團、同好會規定,第二章<發表會場>,第三條。能參加各活動發表會之人,僅限該社團之學生,以及有特殊許可之人士。其權限委交學生會長。」


    「這、這究竟是……?」


    真一盯著擅闖解散live的森崎修女,再次翻閱學生手冊。


    「學生會守則,第九章<執行委員會>,第四十三條。學生會幹部有權經過學生會開會,針對特定學生交換獎懲承諾。然而,該承諾應經過雙方同意,方可正式生效。」說到這裏,他合上手冊。「違反以上校規的森崎同學,應即刻停奏吉他並離開現場,由學生會開會懲處。當然,強逼大家簽署的誓約書也無效。」


    「咦、咦?我不明白會長的意思!要將邪惡定罪,手段根本不重要吧!」


    「如果你不肯離開,我將會采取強硬手段。」


    真一將學生手冊放回前胸口袋,緩緩伸出右手。


    「噪音滅絕,麥克風對決。」


    呼應這句咒文,撒旦麥克風出現在真一的右手。他將麥克風上的骷髏裝飾朝向森崎修女。那對雙眼發射出詭譎的紅光,貫穿森崎修女驚愕的瞳孔。


    重低音伴奏同時憑空奏起。因為撒旦麥克風構築出了饒舌對決空間,森崎修女被真一選為對手,彈奏烏列爾吉他的手也遭到強行打斷。


    「不、不可能……?就算想彈吉他,手指也動不了……?」


    終於從烏列爾吉他的咒縛中解脫的瑪米拉達,像是個斷了線的人偶,當場癱坐在地。接著她氣喘籲籲地,仰望著站在身旁的真一。


    「你、你來幹嘛……不是說哪怕天翻地覆,也絕不使用撒旦麥克風嗎?竟然跑來救我,真是個不及格的魔王!」


    真一拔掉耳塞,口氣很差地說道:


    「別誤會了,我又不是來救你的,我隻是來取締違反校規的森崎同學……嘔惡——!」


    他左手捂著嘴巴忍著強烈嘔吐感。瑪米拉達奄奄一息地站起身,步履蹣跚地走近真一。接著,那與其說是擁抱,她更像是將身體虛軟地倚靠上去,隨後便開始痛哭失聲。


    「真、真一——!嗚哇啊啊啊啊啊!我好害怕、好痛喔——……!」


    真一粗魯地搓揉著瑪米拉達的頭,扶著她席地而坐。接著像是要保護她一般向前踏出一步,再次瞪視森崎修女。


    「原來如此。這就是梨田同學口中的,能將對方強製拖入饒舌對決的惡魔麥克風嗎……我彈奏不了吉他,也是它在搞鬼吧?」


    對於森崎修女的話,真一點頭承認。


    「既然你知道,那就好說了。不過你放心,處於撒旦麥克風所展開的決鬥空間,就算是像我跟森崎同學這種討厭嘻哈的人,也能充分進行戰鬥。隻要唱出自己想貫徹的意誌,主張就會化成歌詞。意思就是攻擊力取決於意誌強度。」


    「……而輸了決鬥的人,就得接納對方的意誌。就像梨田同學刪除會長的照片一樣。」


    「沒錯。我這次要貫徹的意誌,是要你撕毀強逼大家簽署的誓約書,還有破壞掉烏列爾吉他。那把吉他太危險了。」


    「會長堅持要阻撓我的『通往天堂的階梯(stairway to heaven)』作戰呢……好吧,我就如你所願,用饒舌對決跟你決一勝負。我想貫徹的意誌,就是鏟除邪惡。也就是說如果我贏了,會長就絕對不能阻撓我,對吧?」


    「沒錯。不過很遺憾,森崎同學。我在撒旦麥克風的饒舌對決中還沒有輸過。不好意思,這次我也要贏得勝利。」


    「真拿你沒辦法。」森崎修女說道,將烏列爾吉他擺到旁邊,舍起掉在舞台上的麥克風。隨後,她語出驚人地說:


    「……會長才要感到遺憾呢。我確實是討厭嘻哈,但說到饒舌的技巧跟知識,我可是遠在會長之上喔。我會讓你嚐到首次敗仗的滋味。」


    「什、什麽?森崎同學有玩過饒舌嗎?」


    森崎修女將有線麥克風靠在折起的小指指背上,接著重新握緊。握法就類似將麥克風的屁股朝上。


    嘻哈研究社社員已經從烏列爾吉他的咒縛解脫,他們一看見那種與眾不同的麥克風握法,頓時臉色發青。


    「等、等一下……那種獨特的架式,就跟mc上帝火花一模一樣……?」


    聽見這番話,森崎修女滿臉厭惡地點頭。


    「沒錯。mc上帝火花,過去轟動這一帶的天才饒舌歌手,就是我的哥哥。」


    「你、你說什麽?」除了森崎修女以外,舞台上的所有人一陣驚呼。


    「哥哥生於代代都是驅魔師的森崎家,卻不努力修行,一股腦熱衷於嘻哈。說來令人惶恐,他自稱什麽mc上帝火花,完全不在乎會給人添麻煩,日複一日找路人決鬥饒舌……真是瘋了。他從前就強迫我聽了一堆嘻哈cd,然後逼著我陪他練習饒舌對決。」


    「咦……mc上帝火花親自傳授嗎……好猛喔。」前胡須平頭說道。


    「有一大票不良少年,跟你們一樣仰慕著mc上帝火花。他們每天晚上都會到我家,在神聖的教會禮拜堂鬧到天亮。家裏出了那種人,不知道給我們家族添了多少麻煩。所以我超討厭不良少年,也最討厭嘻哈了!根本不懂我一直以來有多麽忍氣吞聲,王八蛋——!」


    森崎修女的聲音,透過有線麥克風


    爆發「嘰——!」的共鳴聲,聲音響徹整個會場……不對,是整所學院。


    「這、這下子糟糕了……!森崎肯定是跟真一同類型的饒舌歌手,平常內心就積滿了漆黑破壞的情感……!」


    瑪米拉達身體發出顫栗。目前為止,真一都是解放內心的鬱悶,並將其宣泄到自己想貫徹的意誌之中,編唱出破壞性歌詞。而森崎修女也跟真一相同,心中滿是對嘻哈及兄長的憤慨。再加上她從小就被mc上帝火花灌輸了饒舌技巧,必然會是個意想不到的強敵。


    「為你們送上特別服務吧!雖然我根本不認同嘻哈是音樂,但唯獨今天,就讓你們洗耳恭聽我的饒舌吧!let me hear ya say ho-put your hands up、put your hands up!」


    一身修道服的驅魔師,森崎修女單手握住麥克風,揮舞著拳頭大聲吶喊。這副景象簡直異常到可笑。


    雖然可笑,但那股壓迫感卻不是唬人的。直到剛才還在觀眾席上打架的夜原跟觀眾,全都無一例外被森崎修女擄走了心,啞口無言地望著那道在舞台上持續呼喊的身影。


    不久後,除了夜原以外的所有人,開始發出「嗚喔喔喔!感覺好猛!」的歡呼聲。


    「嗯……這種騷動內心的輕快伴奏,還有豪邁的吶喊是……?」


    昏倒在舞台正下方的司馬阪,扶著頭起身。


    到頭來他也跟觀眾席上的觀眾一樣,欣喜地看著在舞台上不斷喊著「put your hands up」的森崎修女。接著「噢耶!」一聲,雀躍地直接跳上舞台,撿起地上的另一支有線麥克風,轉向觀眾席說:


    「嗬嗬嗬,久等啦,熱愛嘻哈的大笨蛋們!看吧,學生會的正副會長將在舞台上對決!我們busta lyricers,接下來將送上解散live的表演賽!好啦,祭典開始啦!」


    觀眾席上的觀眾,一齊送上熱烈的歡呼與掌聲。


    「我要出招了,會長。」


    與熱血沸騰的觀眾呈對照,森崎修女的語氣十分鎮靜,而真一也同樣抱持著冷靜與從容。周圍氣氛如果是「動」,兩人之間的氣氛就是「靜」。耳朵不聽多餘的聲音,眼睛不看多餘的事物,雙方僅僅專注於打敗對手。這是一場相當寧靜的對峙,因此真一也平靜開口:


    「一決勝負吧,森崎同學。」


    這場饒舌對決,由森崎修女率先開炮:


    『我是邪惡的製裁者,代表正義的執行者。對阻撓者毫不留情,哪怕是會長也沒得說情。修女上帝火花,送上恐嚇的狂歡嘉年華。用巨斧劈成兩半,習自初代的遜咖斬。』


    森崎修女透過有線麥克風編出的歌詞,化成立體黑字飛旋於舞台上。文字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團,變化成巨大的西洋斧。


    受到召喚的幻象斧頭,以破風之勢朝著真一豪邁劈落。


    「斧、斧頭呼應副會長的饒舌出現啦。學生會長危險——!」


    觀眾席上傳來這樣的聲音。


    「嘿嘿,觀眾還不知道啊。」曾經與真一交過手的前胡須平頭,露出自信滿滿的笑容。「你們不知道學生會長認真起來有多強啦!」


    真一無懼於森崎修女的饒舌,對著麥克風熱情開唱:


    『閉嘴,虛假正義的執行者。你是違反校規的實行者,我是正規的代辯者。斧頭才劈不到我,小野小町會罩我。』


    這次輪到真一的歌詞化成黑字浮現於半空,文字群凝聚變化成女流歌者,小野小町。小野小町以和風巨盾擋下斧頭幻影,隨後兩道幻影一同煙消雲散。


    「噢——!這次好像出現百人一首裏的歌人,擋住了斧頭攻擊耶!」


    會場再度歡聲沸騰。


    「這就是梨田同學口中,會呼應饒舌幻化出的歌詞幻影嗎……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剛才隻是牛刀小試。來吧,接著才要正式開始!」


    森崎修女露出無畏的笑容,重新握緊麥克風唱出新的歌詞。


    『你是正規的代辯者?這番話教人惋惜。如今的會長不是正義,拿不出證據叫人服氣。你的內心烏雲密布,那邊的天使加快腳步。接著將上演默示錄,即刻將惡人送上黃泉路。』


    這段歌詞的文字群,飛高到遙遠的舞台上空,直達雲霄。接著化身成七名手持號角的天使,從雲縫間優雅降落。


    那是《若望默示錄》中的七天使吹七號。


    天使號角手是神明的使徒,奉命下凡毀滅被邪惡汙染的凡間。每當天使們盛大地吹響號角,形如隕石的巨大火球就會相繼從天空墜落,無情地焚燒整個會場。


    一切當然是幻覺,是森崎修女的饒舌創造的幻影,會場其實並未起火燃燒。盡管如此,觀眾席上的觀眾依然集體陷入了恐慌。


    「哇呀呀呀呀呀呀!」「嗚哇哇哇哇哇哇!」


    慘叫聲不絕於耳,眾人像老鼠般往四麵八方逃竄。不少人撞倒成一團,完全是哀鴻遍野的地獄景象。


    然而,真一的氣勢依舊不減。他立刻編唱出新的歌詞咒文反擊。


    『別逗我笑了,副會長。你才是惡人,請火速退場。逼別人簽下誓約書的惡形惡狀,我想拍成錄像帶,讓你瞧瞧像不像。犯規啦,王八蛋,把無效的誓約書丟一旁。不照辦我就拷貝錄像帶。異形活死人,go——』


    立體化的黑字群,不同於森崎修女召喚的幻影,往下沉入會場四周。下沉的區塊隆起一個個土堆,隨後就從土堆裏爬出身體腐爛的活死人,俗稱僵屍群。


    「嗚哇哇哇哇哇哇!」「呃呀呀呀呀呀呀!」


    會場的恐慌進一步升溫。天空不斷落下巨大火球,地底則接連爬出僵屍群,遭到夾擊的觀眾,陷入茫然無助的狀態。


    如此超出常軌的饒舌對決,一般觀眾沒有那個閑情逸致觀戰。所有人紛紛哭喊著,火速逃離live會場。


    還留在會場的人,隻剩決鬥中的當事人、癱坐在真一後方的瑪米拉達、從舞台兩側觀戰的嘻哈研究社社員、縮在長桌底下發抖的梨田,以及呆站在舞台前的夜原。


    「嗬嗬嗬……竟然落跑了,真是不識貨的觀眾。這種等級的饒舌對決,要追溯到侏羅紀才有得瞧啊。」


    「司、司馬阪大哥,為什麽是侏羅紀?」


    聽見前胡須平頭的話,「你說啥!」這讓司馬阪發飄了。


    「嘻哈打從恐龍時代就有了啊!」


    並沒有。


    「不愧是魔王……我、我正在體驗世界末日……好、好棒。」


    夜原說道,神情恍惚地望著化作混沌的會場。役使活屍的真一,無疑是魔王化身。至於號令天使的森崎修女,則堪稱神的化身。


    光從戰況看來,簡直就是善惡的最終決戰,但雙方都是為了自己堅信的正義而戰。而占了上風的人——是真一。


    真一召喚的僵屍群互相以疊羅漢方式往上攀爬,形成直達天際的巨大梯子。其餘的僵屍爬上梯子,撲往在天空吹奏號角的天使們,硬生生將天使拉扯到地上。


    僵屍群緊迫著墜落地麵的天使,還搶走號角吹奏麥可傑克森的「顫栗」,讓場麵完全失控。其中還出現脫序的天使,隨著僵屍們跳起「顫栗」的奇異舞蹈。


    「什什、什麽——!」森崎修女大聲尖叫。


    所謂的饒舌對決,就好比雙方意誌交鋒的辯論。處於撒旦麥克風構築的決鬥空間,其論述得以顯像化。真一的僵屍同化了森崎修女的天使,就代表森崎修女快被真一駁倒了。


    真一繼續編唱歌詞:


    『搞清楚自己的論調,即刻將誓約書撕掉。違規取締違反校規,是非顛倒,笑到跌倒。失控的你需要麵壁思過,


    接著直接麵壁失火,進而洗滌你的愛禍。』


    立體化的歌詞,宛如子彈般一一射入森崎修女的腹部,隨後直接化為衝天的巨大火柱。


    森崎修女被幻影業火所籠罩,全身化成一團火球往後飛彈而去,摔落到梨田躲藏的長桌上。擺在桌上的整疊誓約書四處飛散,遭受波及的梨田慘叫著:「的說——!」並應聲倒地。腦袋受到強烈撞擊後,直接昏了過去。


    同一時間,會場內的天使與僵屍幻影也煙消雲散。


    「哦?強如副會長,也終於倒……」


    「還沒完吶——!」


    仿佛要斬斷司馬阪的話,森崎修女奮力躍起。身上的修道服當然沒燒焦。她再次握緊有線麥克風,怒目瞪視著真一。


    「你還不肯認輸嗎?」


    真一如此說道,森崎修女頑強回應:「那當然!」


    「雖說是為了正義,利用烏列爾吉他讓人簽下誓約書,確實是太過火了也說不定……這點我就老實承認吧。隻是我反省的部分,充其量僅限於針對壞學生采取的行動!這跟消滅惡魔完全是兩碼事,我用不著反省!沒錯吧,會長?」


    「那、那個……」


    真一無話可說。真一至今攻擊的論點,在於想取締壞學生違反校規的森崎修女,本身也觸犯了規定,因此真一才能基於正義之名,一口咬定逼迫別人簽署的誓約書無效,將主張這點的森崎修女定為邪惡。


    隻是,他無法斷言消滅惡魔也是無效。那是森崎修女身為驅魔師的本分。


    「想要消滅掉惡魔的我,無疑就是正義的一方。而學生會長身為正義使徒,應該是不會想袒護惡魔的吧?」


    眼見真一詞窮,森崎修女露出得意的笑,接著伸手指向癱坐在真一背後的瑪米拉達。


    「給我等著,臭惡魔。我馬上就取得會長的承諾,盡快宰了你!」


    「真、真一……」瑪米拉達神情悲壯地仰望著真一。


    森崎修女不屑地冷哼,編唱出新的歌詞:


    『不容許惡魔存在,別當我跟神都不在。惡魔由我來對付,向聖經起誓將其鏟除。號角手發動大進擊,清除遜咖宣揚革心戲,值得不插電收聽。』


    回應歌詞出現的立體文字再度直衝雲霄,呼喚出手持號角的七天使。


    真一隻是緊握著撒旦麥克風,咬緊牙關低頭不語。絲毫不見試圖反擊的跡象。


    「喂、喂,學生會長!輪到你了喔,趕快編出歌詞啊!」


    「你、你是怎麽了,魔王……快點召喚些什麽,把、把天使擊垮啊……!」


    嘻哈研究社社員與夜原齊聲叫喊,但是真一絲毫無力反擊。因為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該如何還以顏色,才能駁倒試圖消滅惡魔的森崎修女的歌詞。


    既然真一編不出歌詞,森崎修女的回合自然延續下去。


    『你當是正義使徒,我降下絲線救贖。把惡魔踹死,busta是敵人,你說是不?惡魔鎖定你心,你須定下決心。是伸張正義?是不仁不義?抉擇吧。最後的審判,雷雨的震撼。』


    呼應森崎修女的饒舌,七天使相繼吹響號角。


    烏雲遼蔽晴朗的天空,將livel場渲染成黑夜。閃電交加的烏雲降下天崩般的豪雨,同時無數道落雷劈落地麵。那景象堪稱是世界末日。


    「嘖……!」真一嘖了一聲,逼不得已唱出饒舌。


    『惡、惡魔的處分,屬於我的本分,你無需插手。下雨我就撐起傘,接招吧,嚐嚐我的機關槍饒舌。表演吧,秀出你的敗北舞蹈……』


    沒有貫注強烈意誌的歌詞,不但無法駁倒對手,也召喚不出任何東西。在這期間,真一被森崎修女召喚的閃電劈中,精神承受到莫大傷害,當場頹然地膝蓋跪地。


    「真一——!」


    瑪米拉達悲痛地吶喊著,但森崎修女依然不肯罷休。


    『袒護惡魔能幹嘛?跟著busta瞎辦嘉年華?那才不是正義使徒,我此刻不再流離。慢慢喚醒會長正義的心跳,連亞巴頓也蘇醒的睿智大道。』


    天使號角手們再次盛大地吹響起號角。接著,在《若望默示錄》當中登場的幻獸亞巴頓,呼應著召喚而現身於空中。賜予邪惡之人求死不能折磨的地獄之王,長著兩對翅膀及蠍尾,身體則是貌似馬的怪物。


    亞巴頓高聲嘶鳴,朝著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的真一猛衝。


    「噗哇——!」


    正麵承受撞擊的真一,被撞飛到充當舞台側幕的帳篷內。


    「怎、怎麽可能。那個學生會長,竟然被壓製了……?」前胡須平頭小聲驚呼。


    「嗬嗬嗬,那是當然。想要消滅惡魔的我,不可能輸給現在的會長。」森崎修女露出無畏的笑容說:「因為正義必勝。」


    爬出帳篷的真一,雖然回到舞台,身體依舊站不起來。四肢跪地的趴伏姿勢,看起來就像認輸了,並臣服於森崎修女腳下一樣。


    「就到此為止吧,會長。你應該跟我一樣,都是正義的使徒。根本沒有必要袒護惡魔,不是嗎?請快點讓我消滅她。」


    真一就連自己為何而戰,都開始搞不清楚了。處於惡魔麥克風構築的饒舌對決空間,由於無法駁倒森崎修女所主張的「惡魔是必須打倒的存在」,因此,她的意誌也開始強製灌輸到自己心裏了。


    ……就是說啊,我沒有理由繼續戰鬥。瑪米拉達是惡魔,想要消滅她的森崎修女,毫無疑問是正義。既然我也自稱正義使徒,此時就該乖乖退場才對。


    「……確實正如森崎同學所言。」真一依然趴伏在舞台上,頭也不抬地說:「惡魔是必須消滅的存在。所以瑪米拉達的處分,就交給……嘔惡——!」


    這時,強烈的嘔吐感襲來。這是真一說謊時特有的症狀。


    在嘔吐感影響之下,他頓時語塞。


    為何這時會想吐?我明明最討厭瑪米拉達才對,她可是理當被消滅的惡魔。想想拜她所賜,不知道給自己添了多少麻煩,瑪米拉達消失了最好。


    就算他這麽想,嘔吐感還是停不下來。他蹲伏在地並激烈嗆咳著。


    「怎麽啦,會長?」森崎修女露出壞心的笑。「話別說一半,請確實講到最後。梅菲斯特菲雷斯的處分,要交給誰?」


    「真、真一……」


    瑪米拉達輕聲呢喃,聲音仿佛快要消失。她試圖爬到真一身旁,但身體似乎還殘留著烏列爾吉他造成的傷害,無法好好挪動身子。那副孱弱的模樣,不見絲毫往常的純真。


    「說啊說啊,會長。你希望我怎麽處理這個惡魔呢?嗯?」


    瑪米拉達緩緩爬向真一身旁,森崎修女粗暴地揪起她的頭發。


    「好、好痛,好痛啊……!」


    倘若是平時的瑪米拉達,遭人這樣無禮對待,她肯定會毫不留情炸飛對方,但現在的她,似乎連那種力量都使不出來,如今隻能含淚任人宰割。


    「唉呀,不甘心嗎?不甘心啊。喂,我在問你話吶。我馬上就要求會長把你交給我處置,我會以愛與正義之名,讓你像微波加熱的生雞蛋一樣炸個粉碎。砰砰!啊哈哈哈!」


    一身修道服的森崎修女,兩腿開開地站成不雅的外八步,發出卑鄙的高笑聲。她的笑容才十足像個惡魔。反觀瑪米拉達,從她身上卻完全找不出半點邪惡的影子,僅僅像個慘遭欺負而哭泣的純潔少女。


    那個盛氣淩人的瑪米拉達,正遭到森崎修女蹂躪。想到這裏,真一內心感到一陣刺痛。


    倘若在這裏屈服,森崎修女就會再度拿起烏列爾吉他,而且這次勢必會將瑪米拉達給殺了吧。自己真的希望如此嗎?就算再也看不到瑪米拉達的笑臉也無所謂嗎?


    感


    謝她出手相救時,她展露的笑臉:同意她出場live時,她展露的笑臉。那些笑容絕對稱不上是邪惡。


    我是不是為了堅持奇怪的自尊,導致即將失去重要的事物呢?


    在孤單的自己麵前,突然出現的惡魔少女瑪米拉達。真一在腦中回想起與她相識至今的點點滴滴。


    破壞三年八班的教室之後,她抱著自己從校舍四樓飛出去—突然炸飛母親跟體育老師,結果導致母親開始穿著鏜甲度日,自己還成為體育老師的眼中釘。開始跟嘻哈研究社扯上關係,也是基於瑪米拉達的恐嚇—會被夜原盯上性命,還被隻穿著內衣褲的女排社社員糾纏,無論是哪件事情,光是回想就讓人頭大。即使如此——


    「真、真一……………………救我……」


    頭發被森崎修女揪住的瑪米拉達,痛苦地如此說道。她用仿佛風一吹就會消散的細語聲,如此確切地說道。


    ——我還是不願失去瑪米拉達。


    答案最初就藏在內心深處。雖然她做出不少讓人頭疼的事情,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真一覺得自己就像交到了第一個朋友。聽見瑪米拉達的求救聲,更讓他重新領悟到這點。


    埋藏心底的小嫩芽,一口氣成長為大樹。真一不再迷惘。森崎修女的歌詞造成的精神傷害,仿佛溶於清水的泥土般逐漸散去。原本沉重到站不起來的身體,如今也變得非常輕盈,嘔吐感也在不知不覺中消失而去。


    這也意味著,他已經準備好反擊森崎修女的意誌。


    ……對了,森崎同學編唱的歌詞主旨是「必須消滅邪惡的惡魔」,我之所以無言反駁,就是因為抱持著身為學生會長的奇怪正義感。不需要刻意將正義放在心上,隻要以身為一個人的立場,傳達出純粹的情感就行了。


    下定決心的真一緩緩起身,重新握緊撒旦麥克風,總算編唱出了歌詞:


    『我還是不讓瑪米拉達死,站穩腳步的我心不死,以下是我的真情告白。麻煩回想不完,爆炸威脅有完沒完。始終覺得惡魔很凶殘,但是心無惡意很顯然。善惡界線模糊,言歸正傳。我的導火線點燃,我的心死灰複燃。今時今日,天空也是放晴來。』


    這次他明確召喚出立體文字。文字群飛向雷聲隆隆的烏雲,轉眼間便撥雲見日。暗如黑夜的live會l場,再次重現光明。


    「什、什麽……?」


    遭到出人意表的饒舌回敬,森崎修女憤怒地直打哆嗦,自己也不甘示弱地編唱出歌詞:


    『善惡界線模糊?你的發言錯誤百出。惡魔是邪惡才叫惡魔。你的話全是狗屎,新的韻腳吵得要死。亞巴頓猛攻,接招。吶喊吧,發出懺悔的咆哮。』


    森崎修女的歌詞化成立體文字,被空中待命的幻獸亞巴頓盡數吸收。亞巴頓發出撼動空氣的吼聲,朝向真一猛衝。


    隻是幻獸衝到真一麵前時,動作卻戛然而止。因為不向森崎修女的歌詞屈服的真一,又展開了他的回合。


    『瑪米拉達的純真笑容,才是她的真實麵容。曾救我於水火,曾替我向敵人宣泄怒火。一個無法見死不救的好女孩,狗屁亞巴頓別過來。你將被巨龍吞食,也將被僵屍駕駛。』


    在半空盤旋的立體文字,深深鑽入地底,接著再度化成僵屍群。僵屍群騎到馬形幻獸亞巴頓背上,前後激烈搖晃它的身體,簡直就像小朋友在玩一百圓一次的動物電動車那般。


    除此之外,真一的歌詞還召喚出全身覆蓋青綠色鱗片的巨龍。巨龍仿佛對著天界居民抗爭,仰望著天空怒吼。接著,巨龍鎖定被僵屍騎乘的亞巴頓,一口咬住它的脖頸。


    會場回蕩著撕天裂地的慘嚎。硬是從龍牙底下逃出並升天的亞巴頓,甩落背上的僵屍群,頭也不回地飛往雲端。


    「不、不可能——!」森崎修女也發出不輸亞巴頓的尖叫聲。


    「嗚喔喔喔喔!學生會長展開絕地大反攻啦!」


    「嗬嗬嗬,果然隻是要給我們驚喜。會長要輸,差不多就跟千利休(注:日本茶道宗師)用電熱水瓶泡奶茶一樣不可能。」


    「……嗬嗬嗬,這、這樣才算是魔王。你的召喚魔法所向無敵……」


    不僅是嘻哈研究社社員跟司馬阪,就連夜原都讚賞真一的勇猛表現。


    在焦躁感驅使之下,森崎修女擦掉冷汗,編唱出下段歌詞:


    『就、就算如此,惡魔終究是惡魔!對她產生感情的你是笨蛋!』


    真一馬上還以顏色:


    『她確實是monster,但現在是my brother。司馬阪說的my man的涵義,如今我心中了然,每天都賦予了新展開!』


    「……那、那麽排斥我的真一,竟說出這種話……」瑪米拉達擦拭著眼淚,喃喃地說。


    『惡、惡魔是夥伴,是真還是假?你的正義跑去哪?回答前,先看看你手上的臂章!你是學生會長吧?你是正義使徒吧?倘若還自認是正義使徒,天使將為你召開感恩宴……!』


    接收到森崎修女的歌詞,在上空飛舞的天使號角手們,齊聚到真一身旁。天使們在真一周圍來回飛旋,等待他做出回答。倘若真一接受森崎修女闡迤的「正義」,天使就會吹奏號角給予祝福。這就是天使的感恩宴。


    然而真一編唱的歌詞,卻糟蹋了天使們的好意。


    『我的正義跑哪去?告訴你,就好好在這裏!惡魔也是我夥伴。對夥伴見死不救也算正義,那就隻是虛偽正義!虛偽正義我可不願意!憑外表就判定邪惡,那種行為才沒公理!』


    或許是演唱得太過投入,原本就破了一半的,纏在真一左手臂上的學生會長臂章,這時也隨之輕輕脫落。


    那象征著真一至今抱持的自尊,在唱完自己不需要虛偽的正義時正巧脫落,一切或許都是純屬偶然。但是真一的心情卻變得前所未有地輕鬆。如同此刻的天氣,他的表情豁然開朗,唱出決定勝負的歌詞:


    『差不多到了決勝時刻,我是夥伴的守護者,哈察都量揮舞劍,堅定不移是我的信念。值得珍惜的是my man!將阻撓者碎屍萬段,未來由我來創開!』


    真一口中飛出的立體文字歌詞,化身蘇聯作曲家,阿拉姆·哈察都量。一身燕尾服的哈察都量高舉指揮棒,以仿佛要敲到腳底的氣勢,豪邁地揮落棒子。隨後混雜著伴奏,詮釋戰鬥的樂曲「劍舞」奏起。空中同時出現大小無數的寶劍。


    寶劍隨著哈察都量激動揮舞的指揮棒,仿佛舞蹈般在空中縱情盤旋。在駭人的劍舞驅趕下,天使號角手們消失得無影無蹤。


    「什、什麽————————!」


    在半空狂舞的無數寶劍,也攻向了森崎修女。受到寶劍無情劈砍,她慘叫著跌落舞台。


    同一時間,哈察都量與寶劍的幻影消失,「劍舞」樂曲停奏下來。稍過片刻後,撒旦麥克風奏起的伴奏也逐漸淡出。


    伴奏終止,這代表饒舌對決勝負已分。還站在場上的人是真一,森崎修女則是仰倒在舞台底下。勝負一目了然。


    「贏贏、贏啦——!學生會長果然是最強的——!」前胡須平頭大喊,與他一同在舞台邊觀戰的嘻哈研究社社員,也高舉著雙拳,盛大地歡呼:「太棒啦——!」


    「嗬嗬嗬,真是精彩的對決,就好比鉛筆跟橡皮擦永無止盡的攻防戰……」


    「……嗬嗬嗬,輸、輸了我就能把你殺了說……」


    司馬阪跟夜原靜靜地鼓掌。「沒事吧,瑪米拉達?」


    真一半跪在地上,雙手擺到癱坐在地的瑪米拉達肩上。瑪米拉達擠出剩餘的力氣,虛弱地抱住真一。


    「成、成功了,你成功了,真一……!你真的贏了那個森崎……好厲害!」


    真一溫柔地推開抱過來的瑪米拉達,斬釘截鐵地說道:


    「別抱著我,這樣算是不純潔異性交往。」


    此時,森崎修女發出「嗚嗚……」的痛苦呻吟,爬上了舞台。之後她撿起烏列爾吉他,真一等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嘖……像、像這種玩意兒……這時,就要這樣處理!」


    緊張氣氛僅僵持了片刻。森崎修女敗給真一要求「破壞掉烏列爾吉他」的意誌,她奮力舉起雙手,以自豪的怪力將吉他砸到舞台地板上。木製舞台啪嚓一聲凹陷,同時烏列爾吉他的琴頸也折斷了。


    緊接著她走到昏迷於舞台上的梨田身邊,撿起散亂一地的誓約書,一張張撕掉。這也是受到了撒旦麥克風的影響。


    這樣真的就結束了。真一打從心裏鬆了一口氣。


    森崎修女撕毀誓約書同時,忿忿不平地瞪著真一。


    「身體不由自主動了起來,難道這是那支惡魔麥克風的魔力嗎……不過,雖然我確實輸了,但我絕不服氣!我明白那個惡魔對會長很重要,但我還是無法苟同學生會長跟惡魔,以及不良少年往來!」


    真一看著掉在舞台上的學生會長臂章。他僅僅是看著,並未伸手去撿。


    然後他低聲說:「森崎同學說的也有道理。」


    「我現在當然還是不會原諒擾亂秩序、違反校規的學生。我原本認為要取締這些學生,就必須繼續擔任學生會長。然而,即使不當學生會長,也能取締違反校規的人。我現在對學生會長的職位沒有太大眷戀呢,就連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你、你說什麽……?這樣也太奇怪了吧!你怎麽突然這樣想?」


    真一心知肚明。他之所以擔任學生會長,自然是為了取締違反校規者,但有一部分也是單純渴望著這個職稱。


    因為他覺得如果擔任學生會長,學生們多少也會願意理睬沒朋友的自己。


    當然這種事情,他打死也說不出口。


    「你如果認為我跟瑪米拉達及司馬阪等人交好,就沒資格繼續擔任學生會長的話,就麻煩森崎同學代替我的職位吧,要我放棄參選也行。」


    他已經不再需要利用學生會長的職位,來吸引周圍人的關注了。因為自己得到了最渴望的夥伴。雖然是一群隻要稍微不注意,就會馬上破壞校規的家夥。


    「哈哈……真一竟然說到這種地步……我好高興喔。」


    瑪米拉達如此說道,真一轉向她說:


    「話雖如此,並不代表我原諒了你的所作所為喔。以後不準再逼我使用撒旦麥克風,還有隨便就把人或東西炸飛……喂,瑪米拉達,你怎麽了?」


    以指尖擦拭眼角的瑪米拉達,身體逐漸化為半透明。就像投影出來的立體全像圖一樣。


    「……其、其實我的身體早就撐到極限了,要死也隻是時間上的問題。」


    瑪米拉達在烏列爾吉他的「命令」之下,讓體內的魔力暴走了。那股傷害對她身體造成的侵蝕,似乎比想象中嚴重。她的呼吸急促,額頭滲出痛苦的薄汗。


    「……喂、喂,騙人的吧?你看起來確實很虛弱沒錯,難道有嚴重到那種地步……?喂,瑪米拉達,振作一點啊!」


    真一抱起瑪米拉達仿佛快要消失的嬌小身軀,不斷地搖晃。她的身體輕到讓人心驚。


    「梅菲斯特菲雷斯大人!」「公主!」


    夜原跟司馬阪及嘻哈研究社社員紛紛衝上前來。森崎修女撕著誓約書,表情訝異地望著瑪米拉達。


    瑪米拉達躺在真一懷中,朝著她輕輕伸出手。


    「……把、把我逼到這種地步的驅魔師,你、你是第一個。表、表示敬意……臨死前,我想跟你握手……」


    「什、什麽?我幹嘛非得跟惡魔握手不可?要死麻煩你快去死!」


    「何、何必說得這麽過分……!」


    真一含淚怒視著森崎修女,瑪米拉達則是泛起孱弱的淡笑。


    「是嗎……真、真是遺憾。那麽,在此說再見了……真、真一,至今為止謝謝你。臨死前還能聽到最棒的嘻哈,我非常……開心。」


    說完這番話,瑪米拉達的身體發出蒼白的光芒。那就宛如夏末時分誤闖民家庭院的螢火蟲,綻放著極其微弱的光芒。那是瑪米拉達所剩無幾的生命之火。


    「喂、喂,瑪米拉達……哪有人這樣的!不要死,別消失啊——!」


    真一的吶喊響徹了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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