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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寒冷中我蠕動著身子。


    聽得到水的聲響。但、和之前那種間歇性的會在腹中深處產生回響的波濤的性質不同。現在不斷湧入耳邊的是輕柔的但卻連綿不絕的水聲。睜開雙眼、眼前即是一片流淌著的河水。


    河岸的堤壩上麵是一條鋪著瀝青路麵的自行車道。在這條車道邊上分布著長椅。直到剛才我好像就是在這其中的一個長椅上橫臥著。


    我轉望了一下周遭的環境。在同樣沉悶的天空下,眼前是一條有些漲潮的洶湧流動著的河水。而對岸則是有著偌大停車場的吉之島百貨公司。再往遠處則可以隱約的看到一些高層建築群。一切都非常的熟悉。眼前的河名為淺野川。然後這裏則是金澤市。


    接下來,我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是一雙在經曆了北邊大陸嚴寒之後而凍得通紅的雙手。試著活動了一下,十根手指全都能正常的運作。我從長椅起身。低頭望身上一看、穿的還是那身灰色的大衣,外麵還裹著一層黑色的風衣。下身則是稍微有點弄髒了的寬口長褲。我現在穿著和之前完全一樣的防寒裝。


    熟悉的環境、同樣的衣著。但……


    確實自己是去了東尋訪了呀。我的確是動用了明知道事後會餓肚子的最後的積蓄,決定起身去悼念諏訪希了的。然而為何現在卻仍身處金澤?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我試著在原地蹬了兩下腳。運動鞋踐踏著瀝青的路麵、隨後身體便感受到了相應的震動。接著我又用手摸遍了全身也沒有一處疼痛的地方。錢包也還健在。其中甚至連從蘆原溫泉到金澤的車票也還在裏麵。蘆原溫泉是離東尋訪最近的一處車站。而這張車票便是在金澤買的往返票當中的返程票。也就是說車票盡管現在仍在我的錢包裏,而我卻已然回到了金澤市的淺野川是的河畔,並橫臥在其間的一處長椅上了。


    ……現在明確了解了的唯一的現狀就是,這張車票算是作廢了。


    不經意間看到自己的拇指和食指之間還殘留著濃綠色的髒汙。那應該是在那時摘花時留下的。


    我開始思考起來。把這一切當做一場夢來看的話那也太奇怪了。自己應該的確是去了東尋訪了的。但是現在卻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回到了金澤市。那麽一定要說哪一方是在做夢的話,毫無疑問隻能是現在,此時此刻!


    忽然一陣冷風吹來、確信著現在應該是處於夢中的自己、嵯峨野亮,卻因為太冷而顫抖著身軀。


    看來這其中應該是哪裏出現了混亂。對了、好像自己稍微想起了一些什麽。我的確應該是忽然一下子犯了暈眩、在崖邊失去了平衡……。然後是那個、令人悚然的浮空感。


    直到這裏還是記得的。於是可以這麽理解,我從那個崖上摔落後並沒有死,隻是在記憶方麵出了某些差錯。


    我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機。急切的想要知道現在的日期。手機上顯示的是“二〇〇五年十二月三日”。


    “……”


    十二月三日、這不是我去東尋訪的那天嗎?應該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安心的在淺野川河畔的長椅上躺著才對!


    忽然我發現,手機顯示著信號處於圈外狀態。的確這裏是遠離著街道,但對麵可就是大百貨公司吉之島啊,圈外也太離譜了吧。我試著擺弄了一下手機,顯示依舊沒有發生變化。


    這手機壞了吧。不過即使如此也是情理之中。畢竟隻是款淘汰了的便宜貨嘛。


    此時又吹起了一陣冷風。從日本海吹來的風真是冷的可怕。再這樣老是站在河邊的話恐怕整個身子都要被凍僵了。總之既然莫名其妙的回到了金澤市,還是快點回去,趕快換上校服吧。


    現在一想,總之自己沒有被抬入醫院也算是件幸事。今晚守夜的時候隻要扮演好一個悲傷的弟弟母親自然也就不會多說什麽,而此後父親也不用為那多餘的醫療費操心了。


    位於金澤市東麵,從醫王山係起源的淺野川,和犀川一起匯入金澤市。和犀川此後直接匯入日本海不同,淺野川在中途會變成名為大野川的河流、其河口聽說是有建立了港口之類的,但是我沒有親眼見過。


    沿著淺野川下流走著。心裏正厭煩著一路上吹著的這冬季一如既往的大風的時候,轉角便遠離了河道。之後映入眼簾便是進入年底促銷的百貨店以及一些鐵皮屋頂的窄小的房子。在陰暗的天空下,穿過一條細小的過道,便來到了一條幹線道路上。說是幹線道路,其實也就是一條單向一車道的馬路。從這條馬路一直往前走,登上稍微有些坡度的斜麵道路後便可以從兼六園和金澤城的當中穿過,之後的道路就和繁華街、香林坊串聯起來了。我在穿過馬路後,便朝著山手的方向走去。


    再次進入住宅區裏的道路,左右蜿蜒般的蔓延扭曲。前麵連續停著兩輛大卡車、我便從一側橫穿了過去。


    越往裏走,漸漸的兩旁房屋的架構也慢慢變得不同。瓦片房頂的房屋開始變得顯眼起來、一些帶有庭院門扉的院式房屋也開始顯現。雖說不上高級住所、至少這裏也可以稱得上是在生活方麵稍有富餘的人們所居住的住宅街區。我的家也毗鄰此處。


    磚色的房頂、白色的外牆。勉強能夠容入兩輛車子的車庫現在正空置著。母親是說了要在今天傍晚才能回來,但是這麽看來,父親也還沒有回來。還是說父親到現在還不知道這事?這麽想著,但轉念就知道這不可能。對於母親來說,和父親通電話或在守夜時盡失顏麵這兩件事當中,哪一件會令她更感到屈辱那是想也不用想便會知道的結果。


    從周邊的圍牆處我走向自家的大門口。……在那裏我看到了一樣沒見過的東西。


    那是一輛有著和這個凜冽冬天毫不相稱的、甚至是讓人想象到夏天般的橘色助動車。在助動車的車身上還非常小心的掛上了一道u型鎖,然後便堂而皇之的停在他人家門的屋簷之下。這還真是有點荒唐……。


    難道是前來悼念的客人?但是在我的記憶裏似乎不存在有哪個像這樣騎著這麽色彩鮮豔的助動車,然後能夠比自家家人還要早的急匆匆趕赴而來的親戚。還是說哥哥他也有著這麽一個肯為他做到如此悼念的朋友?在助動車的車牌上寫著“金澤市”的字樣。


    我從口袋裏掏出鑰匙。鑰匙插入鎖孔深度的一半,然後便再也無法前行了。要是再稍微使勁用力的話,感覺可能會弄壞鑰匙。門鎖被換掉了嗎?到底是什麽時候換的?不久前才得知今晚要守夜的消息、所以按情況來看一切都應該是很匆忙的態勢,但像如今這樣故意要把我鎖在外頭的這樣的舉動,怎麽看都太奇怪了。 雖然至今為止大致上發生的事態我都按照理所當然的一般,照單全收了,但是從剛才起這一係列奇怪的事情可實在有點太說不過去了。果然還是受到了之前墜落的打擊而被影響太大了嗎?為了確認我又重新看了一下屋前的銘牌,果然是“嵯峨野”沒錯,在一塊黑色的石塊上刻著這三個字。


    我歪了歪腦袋,總之之後又試了幾次,門鎖仍是沒有打開。沒法子了,看來隻好繞著屋子看看、說不定那扇窗沒上鎖呢。但在此之前、雖說明知道裏麵應該是空無一人的,但還是無理取鬧般的試著敲了敲門。


    於是、


    “來了來了!”


    從耳邊傳來的是一陣毫不低調的應門聲。


    正當我還在感到困惑之際門被打開了、眼前出現的是個女人。身著淡粉色的高領毛衣、下身則是稍有褪色的牛仔褲。超短的頭發染成了栗色、嘴上則叼著一根百奇。一雙看上去很有活力的瞳孔以及適當修飾過但卻還殘留著一股強氣的雙眉。眉目之間雖說得上算是清秀,但也還稱不上是那種稀世的美女吧。總覺得這張臉在哪裏見過。年齡的話看上去好像和我差不多、


    可能稍微比我年長一些吧。至少應該不是高中生了、但應該還沒超過二十歲的樣子。


    不管怎麽說眼前站著的是我從來沒見過的女人。……我不禁朝著她發問。


    “你是誰啊?”


    反正我覺得此刻能夠得到的回答肯定也不會是那種正經的東西。女人隻是粗略的打量了我一下,然後將口中叼著的百奇用左手拿在手中,說道。


    “我是這家的家裏人……。反倒是你,你是誰啊?”


    回想至今為止發生的一切,至少大部分事情我都能以“大概就是這樣吧”的態度照單全收了。


    但是、現如今麵對著一個初次見麵便擅自坐落在自己家中且對著我說道‘我是這家的家裏人’,這種事情我無論如何都不能熟視無睹了。警戒心理不斷的膨脹。這難道是新式的欺詐?


    於是我開始慎重的回答起來。


    “我是……。我才是這家的家裏人。但是我可不認識你。”


    女人皺了皺眉頭。


    “你是……”


    她認真的看著我的眼睛。深褐色的眼眸。然後輕輕的將視線轉移。


    “新式的欺詐?”


    被搶先了。還真是惡人先告狀啊。


    “這是我的台詞吧!趁家裏沒人的時候竄到我家裏,你想做什麽?”


    “家裏沒人?我可是一整天都在家啊。我說啊,這裏可是‘嵯峨野’家,你搞錯了吧?”


    “我的名字叫”


    我隻是瞪著她。


    “嵯峨野亮。”


    瞬間、女人一下子睜大雙眼、將拿在左手的百奇橫指向我。活像是在演戲一般、擺起了誇張的陣勢。


    “私生子!”


    ……我大抵上來說從不發火。因為我認為發火是極力主張自己意見的一種方式,既然自己沒有需要主張的意見那也就沒有必要發火。就連那些總是抱著看好戲心態的不懷好意的家夥們、也因為覺得我這個人根本沒有調戲的價值而漸漸的遠離我。所以我就是這種對任何事物基本上都不會發火的人。


    但是、這次還真是被將軍了。現狀可以理解為‘被戳到要處了’,因為我姑且不是什麽私生子。


    “一定要這麽說的話,你才是那個私生子吧?”


    “這樣啊…我嗎?”


    雖然嘴上這麽說著,但是女人絲毫沒有動搖的感覺。她將手中的百奇朝自己的嘴中塞去咬了一口,然後便盯著空中像是在開始思考什麽的似的。


    “原來如此、我是私生子啊。”


    麵對這樣的態度、我的警戒心不禁又變得更強了一些。這個女人、難道是在用這種答非所問的方式在拖延時間嗎?像這樣在家門口故意拖住我、她的同夥……、也就是說她想幫忙讓裏麵的同夥或者其他什麽人趁機逃走嗎?雖說自己的私人物品裏也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但是再這樣下去給我家添麻煩的話、自己的心情實在也不會太好過。


    “別想…”


    ‘拖延時間’、話還沒說到一半,女人又開始盯著我的眼睛、搶過我的話說道。


    “我說你啊,”


    毫無情感的命令式的語氣、


    “能給我說說這個家的家族成員是那些嗎?”


    “我幹嘛要告訴你這些?”


    “我想知道你到底了解多少。”


    我感到有些忿忿不平,憑什麽我要把自己家裏的情況告訴一個可能是小偷的人?然而、女人似乎是看透了我這邊的想法一般。


    “嘛,其實門柱上的姓氏銘牌上都具體的寫出來了,所以不要看著那個,給我回答看看。”


    確實如女人所言、雖然大門口的銘牌上隻有“嵯峨野”的字樣,但是在門柱的那邊卻是把名字都寫了出來。刻意的隱瞞沒有任何意義……。隱約懷揣著被這個女人牽著鼻子走的不安、我也隻好不情願的回答起來。


    “家裏一共四個人,分別是嵯峨野昭雄、花枝、哉、亮。但是哉這個人已經不在了。”


    “……雖說不太完整,但也算是猜對了一部分。那怎麽沒有我呢?”


    “為什麽要把你加進去啊?”


    “你是高中生了吧,但是感覺還是個初中生的樣子,是一年級吧?”


    我不想回答她,但是給她說中了。


    女人在百奇的前端輕咬了一口。


    “……看來你的確是昭雄和花枝之間的兒子,但要是說還隻是高中一年級生的話,那你不就算是我的弟弟了嘛,可事實上我可沒有像你這樣老是一副死魚眼樣子的弟弟。而且你還說你一直就住在這個家裏吧。按照一般的思路來說,接下來要給你的話就隻能是‘你腦子沒事吧’之類的了。”


    “我也從來沒什麽姐姐。接下來要給你的話是‘你夠了沒有、再這樣我就報警了’。”


    我強忍著心裏的怒氣將剛才的話脫口而出。……隨後我便發現,在自己剛才的發言裏存在著並不是很正確說法,於是結結巴巴的想要修正。


    “……我的姐姐、沒能生出來。”


    “什麽?”


    我此刻依舊是警戒著女人,而女人也沒有想出門口出來的意思。雖說不上是一觸即發、但現在處處布滿了緊張感。但是女人卻作出了一個包含著稍微緩解目前氣氛的笑容的表情。


    “還想向你請教一個問題。”


    她將手指向一旁的助動車。輕佻的亮橘色助動車。


    “這輛助動車,其實並不是一輛普通的助動車。絕對不普通、也可以說它根本就不是助動車。……那麽,你認為它到底是哪裏不普通?就你能想到的說出來就行。”


    哈?這算啥玩意?


    “你鬧夠了沒有?我現在很忙,我可要報警了。”


    我可要趁父母還沒回來的時候趕緊將衣服換好、然後做好儀式的準備工作才行。才沒什麽功夫去搭理一個認都不認識的女人提出的摸不著頭腦的問題。為了防止被她冷不防的抓住我的手,我向後退了一步,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然而、還沒等我將自己手裏那兩塊合在一起的東西打開之前,女人的右手裏早就已經握著打開好著的手機。到底是有多喜歡這顏色,連手機也是亮橘色的。我在那是才注意到、女人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把右手藏在背後。她一直就握著電話。


    女人眯著眼,淡淡的說道。


    “我說啊,你好像一直把我當做是非法入侵者來看了吧。但是從我的角度來看,你卻是個滿嘴胡言亂語的危險的家夥。說了這麽多你也該察覺到了吧,雖然我也認為報警是個最佳途徑,但還是希望能把問題交給他人解決之前,我們之間先盡量把自己的想法溝通一下。不就是個小小的q&a嘛,你就試試吧。”


    雖然沒有表露出明顯的怒氣,但女人的話裏還是帶著些許責備般的口氣,指責著我的不明事理。


    確實……。我和這個女人所說的情況互相衝突著,我們都認為對方才是那個想要竄進家門為非作歹的危險分子。這樣下去再怎麽說也沒用,這點我承認。


    “怎麽樣?”


    從眼前這個女人的身上,我察覺不到一絲可疑的氣息。若她真的是入室小偷的一夥或是其他什麽人的話,能如此坦然的把‘我就是在自己的家裏’這份沉著演繹的這般惟妙惟肖嗎?至少我可從來沒聽說過,有哪個入室盜竊的小偷能衝著回到自己家裏的家人胡謅‘我才是這家的家裏人’之類的話。


    而且,剛才的確是我疏忽了,我的手機現在不巧正壞著呢。


    總之,對話的必要性還是存在的。隻是這種對話的方法是否用‘小小的q&a’這種方式進行,我卻覺得不置可否。這和助動車有什麽關係嗎?


    ……如果說女人對此是有什麽想法的話,


    那我就隨她的意試試。之後如果發現她隻不過是想通過這個來拖延時間的話,那到時候再想辦法。於是我將手裏的手機重新放好,視線轉向一旁的助動車。


    亮橘色的、掛著u形鎖的、金澤市車牌的助動車。看上去雖說不是很髒,但也不是那種嶄嶄新的樣子。怎麽看,都隻是一輛助動車而已啊。


    “這輛助動車……”


    女人的眼睛笑了起來,褐色的眼眸,似乎在哪裏見過。


    “這輛助動車怎麽了?”


    “去掉了限速器,所以可以比一般的助動車開得更快。”


    於是,女人滿意的點了點頭。


    “ok!行了,那就暫且相信你剛才說的,嵯峨野亮。總之,老是這樣站在外麵也不好,進來說吧。”


    像是要招待我進去一樣,女人把門大大的打開了。怎麽回事,這突如其來的異變?女人雖然仿佛對我接觸了戒備,但我可沒有這麽做的理由。


    “來來,不要客氣。”


    “我才不會客氣。”


    跨進門口的我,對站在那裏的女人不停的上下打量。


    “剛才那個問題算是什麽意思。還有……、你是不是差不多也該把名字告訴我了吧。”


    我順勢抄起了屋內、明明是在自己家裏卻從來沒見過的帶皮毛的條紋摸樣的拖鞋。然後女人把手指向自己的胸前。


    “你是說我嗎?我的名字叫嵯峨野咲。總之,多多關照。……直到哪一方的謊話被拆穿為止!”


    果然、這一切都是謊話嗎?


    2


    在鞋櫃的上麵擺放著一支從沒見過的花瓶。環顧四周,是白色的壁紙,以及有著深褐色地板的走廊。名為咲的女人作出‘請’的手勢,示意讓我往裏走。


    “請,到客廳去吧。”


    她這是故意在耍伎倆。讓我走在前麵,想要試探我到底對這個家的構造熟不熟悉。從那個好像說著‘就這樣往裏走吧’的手勢,讓我對咲這個人的性格可窺一斑。要走到我家的客廳,根本不需要穿過走廊。從大門口進來後,立刻穿過右手邊的門口便可到達。


    “知道了。”


    說著,我毫不猶豫的打開旁邊的門把手。當然也沒有放鬆對身後的警戒。要是因為一些說的好聽的話而放鬆警惕,最後卻還是被這個不明身份的女人從背後給我來一下子什麽的,我可消受不起。稍微用餘光瞟了一眼身後的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猜對了去客廳的正確方法,她正微微的笑著。沉重的木質大門需要稍微前傾、壓上些許自身的體重後才能打開。所以構造上來說並不完善。


    打開門之後,正對麵就是和庭院相連的落地玻璃窗。本來這樣的構造是為了能夠讓陽光曬進來,但今天卻隻能看到一幅沉重的天空。米黃色的沙發,腳跟處是黑色的玻璃茶幾。白色的窗簾。在房間一側擺放著的電視櫃,以及電視櫃上的輕薄型液晶電視。因為房型算是客廳餐廳一體式的,所以客廳和整體廚房相連接在一起。這裏正是我住慣了的,熟悉的房間。


    ……雖然總感覺房間處處的些許位置的擺放有些變化。但是並沒有那種翻箱倒櫃過的氣氛。


    “隨便坐。”


    我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我可不想一直讓主導權握在對方手裏。我也有必要試探試探咲。如果她還是主張自己是這家的家裏人的話。


    “抱歉,能麻煩你泡杯咖啡給我嗎?”


    吐了一口氣之後、


    “奶精和砂糖都放的話就最好不過了。”


    咲一副‘無語了’似的表情看著我。


    “叫一個剛見麵的人幫忙泡飲料,還真是……。算了,反正你心裏在想什麽我也知道。要不,我就把特地留給客人專用的杯子拿出來用吧。”


    邊說著,她用指甲輕輕的敲了敲安放在門口一側的陳列架。在這個陳列架的玻璃櫥櫃裏,的確陳列著如咲所說的鑲著金邊並雕有玫瑰花浮雕圖案的珍貴客人才能專用的杯子。對我來說,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杯子被使用過的。咲好像沒有打算開玩笑,她打開玻璃櫥櫃的門,用食指勾住杯子的把手處。這當中,她的身體完全沒有側向陳列架那邊。我當然也是知道,為何她隻是稍微邁開身子,而完全沒將自己的背後暴露出來的用意。一邊像是打開了心扉般和我說著話,另一邊她也並沒有完全信任我的打算。


    咲就這樣用指頭勾著專用的杯子朝著廚房走去。我認真的觀察著她,爐灶上明明放著水壺,她卻毫不猶疑的將手伸向了咖啡機處。


    她從櫥櫃中取出咖啡豆的袋子,然後取出少量放入咖啡機中,然後從餐具櫃中取出自己的杯子。很顯然,這個廚房對於她來說是已經用慣了的。


    照這麽看,咲的確是沒有說謊。就如同我對這個家的熟悉程度一樣,咲也是在這裏住慣了的。


    若真是如此,事情的來龍去脈就變得毫無去向了。我千真萬確是應該沒有姐姐的。還是說因為東尋坊墜落的影響,我單單隻是把這件事忘得一幹二淨了?不對,還是說當初根本就沒有掉下去?


    心情一下子變得有點糟,哥哥的葬禮到底怎麽樣了。


    我坐在沙發上。位置則是我平時一直坐著的處於電視和玻璃茶幾當中沙發的斜對麵的地方。在玻璃茶幾上是散落著吃到一半的百奇的盒子,而在沙發的墊子上則伏著幾本雜誌。它看上去就好像在說‘就在剛才我還在看呢,因為突然有客人來了,所以不得已隻好先伏在這裏’。我想看看這到底是什麽雜誌,於是翻過來看了看封麵,這是本關於椅子方麵的專門雜誌。椅子?無論是父親、母親或是哥哥好像都沒有這方麵的興趣。當然我也是。我試著想象著咲就這樣坐在我現在坐著的坐墊上看著這邊雜誌時的場景。


    “你對家具也感興趣?”


    抬起頭,咲端著盛有兩個杯子的托盤站在那裏。


    “砂糖和奶精都要放,對吧。”


    說著,她把自己平時用慣了的白色杯子和客人專用的金邊杯子放在了玻璃茶幾上。雖然客人專用的杯子有自己專用的托底,但咲卻還是將平時常用的托底放在了這個杯子下麵。說不定她是想借此來襯托自己到底是有多麽的了解廚房的各種配置。放在眼前的還有袋裝砂糖以及用塑料容器盛放的奶精。我提出的要求完全都做到了,隻能對她說了聲謝謝。


    拿掉坐墊上的雜誌後,咲又拿起坐墊放在了地上的毛毯上,然後在上麵正坐。我所坐著的這個沙發是可以容下三個人的,但是這個家裏卻從來沒有出現過兩個人同時坐在沙發上的情況。同樣現在也是、我們互相之間都警惕著對方,所以自然也就不可能肩並肩的坐在一起。


    咲輕輕綴了一口應該是原味的咖啡,然後抬起視線觀察著我。我撕開袋裝砂糖的封口,將砂糖倒入咖啡中。正當我攪拌著咖啡發出鐺鐺的響聲是,咲突然說道。


    “所以再確認一下。你想說的是,你是這個家的次子,對吧。”


    “……不是想不想說的問題,本來就是啊。”


    “但事實上這個家的子女隻有一男一女兩個,完全沒錯。當然,哥哥已經不在了。”


    哥哥應該是今天才去世的,這件事情到底有多少人已經知道了。為什麽咲明知道這事情,還能夠如此輕描淡寫的說出口。無論是我、母親或是父親,即使是知道哥哥的死可能是早晚的事,但像這樣輕描淡寫的態度說出口,我們還是做不到的。


    咲將咖啡杯放好交叉著雙手,稍稍探出點身子說道。


    “所以我想問的是,剛才你所提到的那個‘姐姐’的事情。你剛才是說沒用生出來,對吧。當中省略掉的部分能不能說給我聽聽?我覺得搞不好,這個故事會很有趣。”


    這並不是一件‘有


    趣’的事情。我停下手中的調羹,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大致上來說在嵯峨野家發生的零零總總的大小事情也都是那些外麵常有的事,也並沒有什麽比較特殊的事情,關於姐姐的那段插曲自然也就不會變的有趣。


    事情很簡單


    “……在哥哥出生之後,母親懷上了第二胎。但是,第二胎並沒有生出來。她似乎在胎中就不幸夭折了。”


    “似乎?”


    “這當然都是發生在我出生前的事情,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當時父母的願望是想要有兩個孩子。所以既然第二胎夭折了的話,那就繼續懷了第三胎,也就是我。


    “這樣啊…”


    咲解開交叉的雙手,接著又環抱起了雙臂。


    “……原來如此。順便了解一下,你和你的哥哥之前相隔幾歲?”


    “差四歲。”


    “從第二胎夭折到你出生為止,花了幾年的時間?”


    麵對她如此細致的提問,我皺起了眉頭。


    “誰知道!跟你說了這事我出生前的事。”


    “但是,你卻知道那個孩子的性別是女的呢。”


    “家裏供著瑞子菩薩【注:可以理解為為供奉死去的兒女或父母而設立的靈位】。名字叫‘露’。”


    “……像露珠般稍縱即逝的生命嗎。還真是簡單明了的命名方式啊。但的確,光這點來說的話,的確和我家的情形相似。就我而言,因為沒有滿十個月就提前出生了,所以就被取名為‘咲’【注:咲?サキ?前 表示提前的意思】。”


    的確從這點來看雙方父母的取名方式都非常的直接了當。第一個孩子叫‘哉’【注:哉?ハジメ?初め 表示一開始的意思】。像露水般消失了一樣,所以夭折的第二胎叫‘露’。然後我名字‘亮’【亮?リョウ?了 表示完了、了結的意思】,則意味著‘這家的孩子到此為止,不會再生下一胎了’的意思。


    剛才咲還把百奇像指揮棒似得搖著,現在卻又將食指上下兩次、三次的按著節拍似的揮舞著。


    “從時間來分析的話,這裏確實沒有矛盾。總之,也可以根據‘露’是在懷著的第幾個月裏死掉的情況接著分析……。你,大概是在一九九零年出生的吧。而且還是大月生的吧?”


    我一邊困惑著,一邊回答。


    “的確如此……”


    “我是一九八八年十一月出生的,所以這樣算的話應該對得上。……哈,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就你一個人在那裏傻笑個啥。我開始有點懷疑咲的精神是不是有點不正常。假設她偷偷的竄到家裏沒人的房子裏,掌握好廚房相關器具的擺放位置,然後將自己的助動車故意停在門口,然後麵對著回到家裏的家人用摸不著邊際的話搞得對方一頭霧水……。雖說這樣一來對她來說什麽好處也沒有,但如果這一切的行為隻是因為出於她精神異常的緣故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這到底算什麽意思……”


    懷著八分的不耐煩和兩分的疑慮,我嘀咕了起來。而咲則是輕輕的搖了搖頭。


    “你好好的想象一下,想象!你是昭雄的兒子,哉的弟弟。而我則是昭雄的女兒,哉的妹妹。但我們互相之間卻從來沒有見過麵。而且我們兩個人還同時認為這裏才是自己的家。假設我們兩人都沒有說謊的前提下,究竟會得出怎樣的結論呢?”


    “怎麽樣的結論?”


    “唉,就知道你不行。一看就知道你缺乏想象力。”


    ……做人隻要腳踏實地,拿得起放的下的話,一般這輩子就沒什麽大風大浪過不去的,所以沒點想象力有怎麽了。


    輕搖了一會食指後,咲將指尖朝向我。用像是在笑一般的視線和聲音說道。


    “最具有決定性的解釋就是,……有兩種可能的平行世界交錯在一起了。嵯峨野露完好的被生下來的世界和沒有被生下來的這兩個平行世界。”


    “……”


    “也就是說,我就是你所說的那個‘露’。怎麽樣,這樣的話。”


    兩個可能的平行世界。要說這算是超現實主義還是幻想主義呢?還問我‘怎麽樣’,我的回答隻有一個。


    “我隻能對你說,你腦子沒問題吧?”


    咲非但沒有表現出一絲的不快。甚至高興似的揮舞起她的指頭。


    “說不準還真有點問題呢。要不就是你不正常,要不就是我不正常,或者說是這個世界發生了某些異常。我呀,今天從早上開始就一直呆在家裏,四腳朝天的躺在就你現在坐著的這個位置上,看看電視讀讀雜誌什麽的,就這樣過著一個非常非常和平的周六。所以問題應該出在你身上。你今天到底在幹什麽呢?”


    剛想說些什麽的我,不禁閉上了張到一半的嘴。如果一定要說在我或是咲或是世界,這哪一方出現了錯亂的話,那麽去追溯自己的記憶所得出的結論一定會把這份錯亂歸結到我的頭上。為了否定這點,我強硬的斷言道。


    “我已經不想回答你的問題了。……你所說的這些,我完全無法相信。”


    “完全?也就是說從我說‘在這個家裏半躺著悠哉的吃著百奇’的情況開始全部都是?”


    “從一到十,全部都不信。從你說自己是嵯峨野咲這裏開始就不信。”


    咲用誇張的動作聳了聳肩之後,一副‘真拿你沒轍’的樣子搖了搖頭。


    “從這裏開始的啊。但是,這個的話不是已經用很多方麵的事實來證明過了吧。比如說,對了。”


    她從坐墊上站起身,走到門口一側的陳列櫃處弓起了腰。


    “要是給你看看保險證明的話好像又有點太危險了。讓我找找,在哪呢。我記得應該是在這裏才對。”


    在那個櫥窗裏除了放有客人專用的茶杯之外,怎麽看也都隻放著一些,隻能當做是土特產程度的沒有什麽太大價值的木雕的熊、沒有放電池的時鍾、來曆不明的獎杯之類的東西。然後在櫥窗的最邊上,有一個四周是紅邊的白色的裝飾盆,它現在正背麵朝上的伏倒在那裏。


    當我注意到此物的瞬間、我才受到了猶如世界被顛覆般的衝擊。一瞬間,全身的血液像是被抽盡了一般。那的確是應該已經碎掉了的裝飾盆。而且應該是碎的徹徹底底,並且之後被放入了不可燃垃圾袋的最底下,在很久之前便從這個家裏消失了的盆子。而現如今,它卻赫然的出現在這裏。


    於是我又不經意間將視線投向櫥櫃和門口之間的牆壁上。然後我所看到的場景又不禁讓我睜大了雙眼。因為在那裏無論如何都應該掛著的掛曆,在視線所投及的地方消失了。剩下的是一張潔白無瑕的沒有任何痕跡的牆紙。我的認知因此而大受動搖。


    “啊,有了有了。”


    伴隨著咲輕快的聲響,她所取出的是中學的畢業相冊。在翻開的一頁上所映襯的是一個黑色中發的眼神有著些許凶惡的女子,而在照片的下方的確印著有‘嵯峨野’的字樣。我此時此刻腦袋幾乎都已經愣住了,所以不假思索的便出口問道。


    “這個,又怎麽了?”


    “說什麽‘怎麽了?’啊!”


    對著在打開的那一頁打開的照片,咲不斷的用手掌拍擊著說道、


    “這上麵的是我,看清沒有,是我!”


    我試著將眼前這個栗色超短發、性格基本上來說一直處於高昂狀態的咲和在照片裏那個看上去甚至有些自暴自棄的女子對比起來。


    “……這個,真要是這麽說的…”


    “你好像不是很相信啊。”


    “話也不是這麽說,但兩個人的確看上去差太遠了。”


    撩起前額簡短的劉海,咲忽然笑著說。


    “不能光


    從外表來判斷吧……。那時候的我,也的確是我。”


    照片的事暫且先放一邊。


    破碎掉的東西沒有辦法簡單的複原。曾經碎掉的盆子如今完好的出現在那裏,這點就足以說明現在發生錯亂的明顯是這個世界。因此我決定把現在發生的全部大概的情況全盤接受。於是我默默的說道。


    “我信了。”


    “是吧,所以說這張照片就是我,我就是嵯峨野咲。”


    “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你就是‘露’。”


    聽到這個,咲手捧著相冊,用像是在考察似得視線對著我上下打量。看到我依舊是那副呆呆的傻樣之後,咲露齒一笑。


    “……總之,你所指的相信,隻不過指的的是從你敲門後便開始所一貫堅持的自我主張而已吧。按照你所說的那些觀點所得到的結論,我也就不得不隻能成為你口中的那個‘姐姐’。而對此你也隻能是迫不得已的隻能去相信。所以你所指的所謂的‘相信’隻不過是代表著,至少你還能夠明白自己所說的這些話是什麽情況而已罷了。”


    “那你的意識就是說……,你不信這些?”


    合上畢業相冊,咲斷然的說道。


    “我對此可沒有什麽非信不可的理由啊。”


    隨後,又輕輕的笑出聲來。


    “但是。哈哈、如果真的是有那麽一個代替我而出生的弟弟的話。作為一個話題來說的話,確認很有意思。如果這隻是一個奇妙的玩笑的話,我也不討厭奉陪到底哦。總之,就是這個意思。”


    把畢業相冊放回陳列櫃下方的抽屜裏後,咲又回到坐墊上。立起單膝一口氣喝完杯中的咖啡後,回複正坐的姿勢兩指交叉著問道。


    “那麽繼續剛才那個問題,今天,你幹什麽去了?”


    一下子好像覺得口幹舌燥,我也順勢喝了口放糖的咖啡。不該說的話就不要多說。反正有些事情連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多餘的注釋就不要加進去吧。我把視線回落到自己的手心,向她娓娓道來。


    “我去了東尋坊。之後來了一通電話,所以必須馬上回到金澤市。然後我想把手裏的花撒到崖下。之後……,就是一陣暈眩,感覺好像是掉了下去……。等到我恢複意識的時候,自己已經在淺野川的河畔上了。所以總之想先回一趟家看看。”


    咲擺出了一副就好像隻是聽到了明天天氣預報似得淡然的臉孔,從百奇的盒子裏抽出一根百奇,隻是在前端部分輕咬了一口後,衝著我說道。


    “這也實在是太荒唐了吧!”


    “的確是。”


    “剛才還在東尋坊的,一下子就跑到了那條河的邊上。你當自己是超人呢,真的假的?”


    本問及這到底是不是真的,的確我也拿不出能讓人信服的確鑿證據。隻有在我的錢包裏還存著能夠證明我不是一開始就陷入白日夢的證據。


    暫且拿出來給她看一下吧。從蘆原溫泉出發到金澤市的車票。咲盯著車票看著。


    “……發車的日期是今天。車票的打印地是在金澤市。上麵還印著‘回程’的字樣。但是如果隻是買了以後不用不就行了,根本也談不上是什麽證據吧。不過,想想的話,也的確沒有必要特地花九百五十円去準備這種沒用的東西。”


    但在說完這番話之後,咲卻首次對我拋來了,懷疑的目光。


    “如果說你講的這些都是真的話,那我得說你要比你看上去有膽識多了。從你來到這裏開始,你給我的感覺一直就是一副臨陣不亂的樣子。要是換做是我的話,早就被搞得雨裏霧裏,撓頭搔耳的不知所措了。”


    說我有膽識?完全搞錯了。我若真是如此類型的人的話,早就把該說明的事情都一一講清楚了。也就是說,是這麽一回事。


    “被當時的情況弄得一頭霧水的話,我也是一樣的。但是我那時的反應不應該是用‘臨陣不亂’來形容……。因為我認為,麵對一些無可奈何的事情的時候,除了默默的接受之外,別無他法。”


    “哼……”


    此時在咲的表情裏些許的出現了一絲陰暗。但這也隻是一瞬間。接著她馬上點頭說道,


    “說的也是,撓頭搔耳什麽的也隻是把頭發搞得更亂而已,除此以外對事情的發展的確一點幫助也沒有。”


    咲就這麽笑著說道。


    3


    “兩個可能的平行世界相互交錯了……,如果進行這種荒誕的假設的話,那目前能夠確定的是,並不是兩個世界相互融合了,而隻是你從你原來的世界掉落到了我所在的這個世界裏來了。”


    我輕輕的點了點頭。從目前自己的遭遇來看,自己的確是遇到了無法解釋的事情,作為證據,目前我所身處的這個“嵯峨野家”並不是我所熟知的那個嵯峨野家,這一點就足以證明了。但是另一方麵,我仍然未對自己卷入了這場未知事態而產生絲毫的危機感、或者說是緊迫感。我一邊聽著咲的分析,一邊在自己心裏這麽想著,總之這麽看來哥哥的葬禮現在籌不籌備都已經無關緊要了。在這個世界裏….,也就是咲所在的這裏,哥哥‘哉’看來是早已經去世了。的確就哥哥的情況而言,什麽時候過去就隻是個時間問題,所以即使在這個世界裏稍早的過世了也並不足為奇。所以說一整晚呆在被打斷情路的父母之間悼念哥哥這種事情,如今不做也罷了。這至少對我來說也是一個小小的慰濟。


    於是說是在說給我聽,更不如說是在進一步的確認自己的想法似的,咲自言自語著,


    “如果真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的話,理所當然的從你的記憶來說,這裏到處都會發生一些細微的不同。你作為你直到高中一年級為止都在這個街道上生活著,而我也是作為我直到高中二年級為止也生活在這條街道上。因為一個人的緣故,究竟會對周圍發生怎樣的,多大的影響呢……”


    一下子,她的表情閃爍了起來。


    “阿哈、這可是哪個量子研究者都無法做到的絕大的實驗啊!”


    “大概吧……”


    “究竟是會發生像蝴蝶效應般巨大的連鎖效應呢,還是說隻不過是金澤的一個高中生是男生還是女生的差別,所以這個世界不會發生任何改變呢?喂,你說呢?”


    她將手緩緩的張開,然後就像把這個客廳放大了一般環顧了一下四周。


    “怎麽樣?哪裏有沒有跟你的記憶不一樣的地方?作為糾錯方麵的關鍵,你就發表一下意見,讓我聽聽吧!”


    聽到‘糾錯’這個詞,一下子觸動到了我的神經。就算在這個世界裏有著和我所在的世界的不同點,但也不能把它當做是一個‘錯誤’來認知吧。把它叫做錯誤什麽的是不是有點太殘忍了。……再說,把兩個接近相同的事物放在一起進行比較然後找出各自不同點的行為作為為一種‘糾錯’的遊戲來看待之類的,對我來說還真是一種跳躍式的挑戰。所以對此,我選擇了沉默。


    對於兩個世界而且最明顯的差別,我當然是已經察覺了的。那就是放在櫥窗裏的裝飾盆。在我的世界裏應該是已經碎掉並且被扔掉的那個盆子,在這個世界裏隻是背麵朝上的被伏倒在那裏。……但是仔細一想的話,這兩者之間從根本意義上來說,也沒有多大的差別。


    因為我記得在那個盆上應該是印有打印在上麵的圖案的。但是它在三年前被打碎了。


    而在這裏,隨說沒有被打碎,但是圖案的一側被蓋在下方。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果然也就不多大的差別。


    咲追隨著我的視線,把頭轉向了櫥窗處。


    “嗯?怎麽了?”


    “沒……。沒什麽。”


    我一邊微笑,一邊嘀咕著,


    “嗯,怎麽說呢。在我的


    世界裏,陳列櫃和進門當中的牆上應該掛著掛曆才對的,但是這裏的話,好像…。”


    環顧了一周。於是我便發現了似乎是可以代替應該存在於之前位置上的相同的東西。在本應該懸掛著掛曆牆壁的正對麵,連接著外部庭院的落地玻璃窗的一側,掛著一幅畫有花籃圖案的畫。我指著這幅畫說道。


    “應該是掛著這個才對。”


    “啊,這個的話,嗯的確是呢。”


    好像是在敷衍我一樣,咲用帶著些許曖昧般的笑意回應了過來。但仔細一想也的確,不管是掛曆也好,上麵的圖案也好,掛著那裏的理由肯定都是不盡相同的。所以的確我也能夠理解她這種不想特意說明的緣由。就好像是看待自己一樣,對此我非常了解。


    我站起身來,慢慢的邊走邊巡視四周的情況。家具累的東西和我所熟悉的都差不多。但是如果仔細一看的話,就會發現電視的屏幕也好,設有傳真機的電話按鈕也好,在這些縫隙上麵積蓄了不少的灰塵。這一點明顯和我所在的世界不同。


    “負責打掃這個房間的人……,不是母親吧?”


    說完,隻見咲的臉上露出了五味雜陳的表情。


    “咳、連這種事情都看的出來?”


    “這麽說打掃的人是你?”


    像是在開玩笑似的,咲用誇張的動作表現出一副非常苦惱的樣子。


    “是啊,就在前一陣子,我剛打掃過。你怎麽知道的?”


    “電話的按鈕之間有點積灰呢……”


    “小舅子啊!我以為你是弟弟,可你完全就是個小舅子啊!”


    我隻是苦笑著應對著咲的這番吼叫。但這也不是在說咲打掃衛生就很大條。隻是母親在打掃起客廳的時候,會特別的注重各種細節。僅此而已。


    在電視的一側擺放著一個小醜形象的陶器。這是哥哥在小學的修學旅行的時候買回來的紀念品。它隻是坐落在那裏浪費著空間,什麽用場也派不上。然而當我感歎著,在這個世界裏他也是買的這個東西吧的時候,心裏一下子有些感慨似得微笑了起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咲誤解了我這個表情的關係,她用意誌消沉般的語氣向我說道。


    “嗯是的,就是這個樣子。反正你就是想說這個拄杖也是我弄壞的吧?沒錯,就是我弄壞的,在打掃的時候不小心弄壞的!”


    照他這麽一說,在小醜的拄杖上的確發現了一些裂紋。


    看來是弄斷了之後,又用粘合劑黏連了起來。


    “……你要不說,還真沒看出來。”


    “哎?”


    剛才我還並沒有認為咲的打掃很大條之類的,但這麽看來,這樣的判斷也是為時過早了。


    其他的家具類的身上沒有發現什麽明顯的差異。雖是這麽說,但是諸如玻璃茶幾、沙發、還是鋪在地板上那些毛絨毯等之類的物品,哪一個都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弄傷的,所以即使所使用的人從一個男的變成了女的也不會發生什麽特別明顯的變化。正當我想以此為結論進行總結時,卻一下子驚訝的發現。


    “啊!”


    ……在玻璃茶幾上,有一件本應存在的東西,現在沒有了。現在在玻璃茶幾上隻有電視遙控器和吃到一半的百奇,但是在我的那個世界裏,應該存在著某個替代這裏百奇的東西放在上麵。


    “發現什麽了嗎?”


    應對著她這句充滿著期待的疑問,我輕輕的點了點頭。


    “少了煙灰缸。”


    咲的反應則隻是歪了歪腦袋而已。


    “原來如此,在你那個世界裏,父親是在這裏抽煙的啊。”


    在我那一側的世界裏,抽煙的人有兩個,一個是我的父親,另一個是哥哥。哥哥的話現在也不用算進去了。而且因為我也不怎麽看電視,所以也就沒有必要長時間的逗留在這個房間裏。而母親則是在她自己的臥室裏自帶有電視看。所以平時一直會在這裏的人就隻有父親了,而擺放在此的煙灰缸裏也總是堆滿著吸完煙之後的煙蒂。


    既然現在在這個房間裏沒有煙灰缸的話,那也就是說父親平時也不會在這個房間裏久留吧。


    “嗯…。要是是不同點的話,也算啦。不過這也就是父親在哪裏抽煙的問題,這樣的不同點恐怕也不能稱之為有什麽不同的地方吧。”


    雖然咲這麽說著,但我卻知道這裏麵卻存在著很大的不同。因為母親不會主動幫助父親收拾煙蒂,但是她也不能容忍客廳的環境因此而遭受汙染。另一方麵,父親也從來不認為自己有什麽必要一定要去收拾自己所產生的煙蒂。所以我甚至都不願去回想,為了這樣一個小小的煙灰缸,到底發生過多少次的唇槍舌戰了。所以至少在這裏的話,會少一個會發生如此唇槍舌戰的契機吧。


    靠近落地窗那裏一看,不論是窗簾的顏色也好,庭院的樣式也好,都和我所知的那些相差無幾。在狹窄的庭院裏種著的山茶花,現在正慢慢的凋落。無論在這個嵯峨野家裏呆著的是咲也好,亮也好,總之對花來說都沒什麽太大影響。


    不僅僅是花,對對此抱著某些期望的咲來說可能會令她有些失望。但總之從大體上來說的確是沒有其他什麽的大的差別。我回頭看了下咲,然後又扭頭看了一周房子的環境。現在在這個房間裏,除了我和咲以外,沒有其他人存在的氣息。哥哥在這個世界裏早就已經過事了,而父母則是……。


    “今天父親和母親果然也是……”


    剛才為止還一直是表情很豐富的咲,這下忽然般的收起了所有的表情。視線一下子挪開然後開始沉默。終於過了片刻,她歎了一口氣之後向我小聲的說道。


    “啊啊,看來你還真是這家的家人,對其中的事情了解的夠清楚的。”


    “他們都外出了吧。”


    作出了轉而一笑似的表情後,咲隻是聳了聳肩膀做出一副‘真拿他們沒辦法’的樣子,搖了搖腦袋。


    “都這把年紀了,還真的,對吧。”


    我坐回原來沙發的位置上,綴了一口快要冷掉的咖啡,說道


    “要說到關於這個的家的事情的話,果然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


    “是啊,遺憾了。”


    這樣歎息著,咲一頭伏倒在玻璃茶幾上。


    “沒什麽不同啊。”


    看著眼下那個超短發的腦袋,我像是稍微想起了一些藏在心裏的隱痛。如果說這邊的世界和我那邊的世界的確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的話,關於家人方麵,咲應該是有著和我相同的體驗才對。和誰也……,除了諏訪希之外,和誰都無法共通的體驗,我和咲從一開始表示相同的。


    雖然從玄關處碰麵開始並沒有過去多長的時間,總之咲的話從性格上來說應該是屬於很開朗的那種。在外麵的時候,至少應該是很陽光的。但是我知道,至少咲,在這個家裏的話,平時是不可能一直保持那種性格的。為了兩個嵯峨野家沒有任何不同而感到惋歎的心情,說實話我非常能夠理解。


    ……這麽一來也沒什麽必要隱瞞什麽了,甚至可以不用費盡心思的讓對方來理解自己了。我想把一些自從希死後一直沒有能對他人說出口的一些話告訴她聽。


    “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很可憐過。因為那都是一些無可奈何的原因造成的。既然都是一些無可奈何的原因,那也就隻能接受了不是嗎?所以我覺得自己所遭受的這些並不是代表著我是個很可憐的人。


    但是,一想到你和我處在這樣相同的立場上的話……。說真的,我真為你感到惋惜。你還能一直保持這種開朗的性格,還真是不容易,真的很佩服你。”


    咲忽然莫名其妙的抬起頭。她認真的盯著我的眼睛。一臉迷茫的、一下又一下的眨了眨眼


    睛……。


    然後又一下子慌亂的在自己的眼前揮動著手臂。


    “不,不是不是。好像有點搞錯了。”


    麵對這出乎意料的反應,我一下子愣住了。


    “剛才那些話裏好像存在著‘啊,這裏完全被誤會了!’的地方哦。”


    “……誤會?”


    “該怎麽說呢。這裏好像存在著某些從根本上來說的誤會、誤解或是臆測之類的吧。到底是哪裏呢。稍微讓我再想想,嗯…。”


    咲將兩手的大拇指抵著兩邊的太陽穴閉上眼睛,然後使勁的揉動。終於她睜開雙眼,對著客廳的各個角落開始一陣掃視。看上去她好像在巡視著我對我剛才看過的那些地方。然後小聲的自言自語起來。


    “那麽,也就是說……”


    就算是在一旁看著也能明白,咲現在已經陷入深深的思考當中了。


    我想這般的集中力是連我和哥哥都不能及的。包括父親和母親。家族中的任何人都不曾有的這種特質,似乎隻有在咲的身上反應了出來。


    但是這股沉思很快被一陣無情的電子聲響所打破。


    尖銳的甚至有些觸及人神經般的來電鈴音。看來無論是在我的世界還是在這裏,這個機種的電話鈴音的聲調沒有任何的不同。怎麽說都是自己家的客廳電話響了,所以我自然的站起身來想去接電話。但咲先我一步用手阻止了我。


    “這裏可不是嵯峨野亮所在的那個家哦。”


    ……啊,確實如此。


    拿起話筒,咲用著異常熟練的口吻應道‘這裏是嵯峨野家’。然後表情一下子變得一副苦惱的樣子,


    “我說啊。不用這樣一一的向我匯報吧。……那肯定是好吃的啦,畢竟那是海之幸嘛。所以我也沒說不好吃什麽的。……沒什麽想要的。……真的不用了。……所以我說了很多次了我討厭吃章魚,你要到什麽時候才能給我記住?是的,沒錯。……老媽的膝蓋怎麽樣了。那就好,那我就掛了。啊知道了知道了,恭喜恭喜,再見。”


    明顯對方的話還沒說到一半,咲就硬是把它給掛斷了。


    “真是的,說過不要總是一會一個電話了的。”


    之類的,咲還在咒罵著。我想著不會是他吧,問道。


    “剛才是誰啊?”


    “啊,是老爸啦。”


    父親?


    我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看上去可能就是一副一臉緊繃的樣子。


    然後,從我的這一反應,似乎給了咲一個很大的提示。


    “啊……。原來如此,是這麽回事啊。”


    像是得到了一個滿意的答案似得,咲一下子笑的很燦爛。


    “這下就能說明問題了,你到底是哪裏搞錯了。”


    她豎起右手的食指,指向櫥窗中正伏倒著的裝飾盆。


    “你剛才真正注意到的是,是那個裝飾盆吧。”


    被看穿了。是我的眼神太容易被解讀呢,還是咲這個人實在是太犀利了呢?她搖晃著那根食指,繼續說道。


    “你剛才就一直看著這個伏著的盆子。但後來卻說沒什麽之類的糊弄過去了吧。也就是說在你的那個世界裏,這個盆子雖然可能沒有像這樣伏著,但是從狀態來說基本和伏著的概念是一樣的吧。但那究竟是一種怎麽樣的狀態,我剛才一時半會沒能猜透,可是從剛才你的反應來看,我終於明白了。”


    咲站起身來,走向那個裝飾盆。她將盆子朝向我慢慢的扶了起來。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對年輕的男女,互相露著僵硬的笑容依偎在一起的圖案。在我那一邊的世界裏,在這個裝飾盆上也印著相同的圖案。……那是父母在結婚之初的蜜月旅行時,在當地所拍的照片。


    “從這個圖案被伏倒在地這一個狀態,你是不是就解讀出了‘印有結婚紀念照片圖案的裝飾盆被當做了一個不愉快的象征’這樣的一層含義?”


    “除此以外,還能怎麽解釋…?”


    “要說怎麽解釋嘛。”


    咲將盆子豎立好,然後慢慢的放開扶著的手。……一下子盆子咕嚕的一下朝旁邊傾斜。在快要掉出櫥窗的那一瞬間,咲將它接著。咲露出了一絲微笑,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很久之前吧,在一次打掃的時候它掉了下來。盆子本身到沒怎麽樣,但是底座上的一個卡勾給折斷了。於是就像這樣,即使想讓它豎立起來也沒法子了。所以抱歉沒和你說清楚,但事實就是這樣。”


    對此我無言以對。既然是那個在打掃的時候將小醜雕像摔倒的咲,那麽這次也可以把裝飾盆也給摔倒。


    “你認為在這兩個世界裏‘盆子是被當做一種不愉快的象征’這一點都是相同的,但是在你的世界裏,盆子卻又不是處在一個伏倒的狀態。這樣一來的話就很容易得出結論了。這個盆子,在你的那個世界裏,碎了。”


    ……在我的世界裏,當時裝飾盆被丟過來的開罐器不幸砸中,當時就碎成了兩半,之後父親更是將掉在地上的兩個碎片踩得更碎。


    當我看到這裏的盆子沒有碎掉的時候,我隻是認為盆子沒有被開罐器砸中而已。明明以為會是這樣的…


    “老爸老媽都外出了的原因是因為,明明是一大把年紀的人了,卻還要搞什麽周末兩人世界旅行之類的關係。但是你好像不是這麽想的。對你來說周末兩個人都外出了,隻是這一狀態是正常的。但是外出的意義似乎大相徑庭。對你而言,兩個人分別外出的狀態是正常的,而絕非是兩個人一起外出。


    按照這麽說的話。……你那邊的世界裏的父母顯然沒能從那段殘酷的狀態中走出來吧。


    4


    從有著和我相同父母的嵯峨野咲口中聽到了‘殘酷的狀態’這一說。真的是這樣嗎?當然對我來說,從我懂事起便圍繞在我生活周遭的這種狀態,我也隻能是選擇默默的接受了罷。


    我想這對咲來說應該也是一樣的。但對我來說,父親除了母親以外存在著其他的戀人,而母親也同樣的除了父親之外存在著其他的愛人,這一狀態從一開始就非常的明朗。在我最早的一段記憶裏,應該正是在這個客廳裏,母親和父親之外的男人相會在這裏,男人不知對母親說了什麽之後,母親是這麽回答他的。


    “沒關係,他還什麽都不懂。”


    確實,那個時候的確什麽也不懂,但是取而代之的確是鮮明的記憶。這段記憶大概是在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或者說還是在幼稚園時候所發生的事情。


    關於父親方麵的記憶,則要比這個稍微還要再晚一些。雖說是這樣,但是在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這一狀態就開始顯山露水了。那個時候,每當母親在洗澡或是外出時,父親就會經常去打電話。平時在家中不拘言笑的父親留給我的印象,可以用‘嚴肅’這個詞來形容。雖然看上去有些怕怕的,但是卻很喜歡這樣的父親。但是每次趁母親不在打電話時的父親卻總是弛緩著臉頰,每句話的尾音都拖著曖昧的長音,活像是隻被捋順著的貓。我當時對此似乎總是抱著一股不忍再往下聽的厭煩的情緒。


    終於等到我長大到可以明辨是非的時候,父母的這方麵的行為就開始變得稍微慎重了起來。每當母親把情人請到家裏來的時候,總是會把我支出去。而父親每次打完電話後,我明明什麽也沒問,卻總是自說自話一般的衝著我說道,‘剛才是工作上的事’。至今仍在我記憶留存著這樣一段可以說是傑作般的故事。那時可能是父親和情人之間的感情產生裂縫了吧,女方有一天突然往家裏來了一通電話。接到這通電話的人正是我,女人在電話那頭好像是一邊哭泣一邊說話,對於我來說因為從來沒聽到過大人哭泣時的聲音,為此感到十分的惶惑


    。


    “快叫那個人來聽電話啊!”


    直到我明白‘那個人’指的是父親的時候,這當中確實花費了不少時間,所以女人大概為此變得十分的焦躁。於是接到電話後的父親顯得一陣慌亂,不斷的想要安撫對方的情緒,但又因為自己在這方麵過於的拙劣,最後不得不威嚇般的發出最後通牒。剛才還緊縮著眉頭的父親把話筒摔回原處後,一下子卻又擺出一副麵無表情的神態,對我說‘剛才是工作上的事’。


    ‘2貨吧你是!’我心裏這麽吐槽著。當時我已經是小學六年級生了,對於我家這種不同尋常的狀態是早已心知肚明了的。


    而在母親的這一邊則幾乎沒有出過什麽可笑的狀況。在中學的時候班級裏有一位家裏是開‘愛情旅館’的同學。那個年齡段正是對“性”逐漸覺醒的時候,於是他拚命的想要把自家經營這類場所的事實隱瞞起來。但這種事情並不是想隱藏就完全能夠隱藏的了的。於是事情敗露之後,他被周圍的同學們狠狠的調侃了一陣子,但是這也算不上是一種天生的大不幸,所以沒過一個月,他所需要承受的便隻是其他人好奇的視線而已。但是我卻對他非常的敬而遠之。這也是有原因的,因為母親總是隨手將這家旅店的服務券隨手的丟在家中的玻璃茶幾上。但其實,母親在父親和哥哥的麵前對這方麵總是防範的很周全。但在我麵前卻總是毫無防範,還總是以為這種事情我是毫不知情的。


    ……總之,關於母親的話大致就是這樣。


    然後是哥哥這邊,該說他算是太過遲鈍了呢,還是運氣太好了,或者說父母在智商方麵有看輕我的傾向,而對哥哥卻沒有這樣的傾向。總之,當他察覺到父母各自都有這種狀況的時候,是在他中學三年級的時候,而我那時還在讀小學五年級。


    因為我從懂事開始就對父母之間存在著這種狀況的事情隱約的知道了些,所以事後得知真相也幾乎沒覺得有什麽可吃驚的。倒是在我看漫畫時,裏麵看到過有那種相敬如賓的夫妻時,曾一度主觀的認為這種事情肯定是虛構的。然而當我在現實裏了解到的確可能也存在著這種類型的家庭時,那一刻我確實的備受打擊了。但是這一切對哥哥而且絕非這麽簡單。


    他當時正處在叛逆期的最盛期,順便也是他沉溺於相信純愛觀點的最盛期。當哥哥對著父母大聲叫喚著‘大人什麽的真tm肮髒!’的時候,我簡直無法相信現實中會真的有人能如此凜然的說出這種台詞。這種感受甚至可以用感動來形容。我當時還想著要是能用錄音機把哥哥這段話錄下來就好了。當然,哥哥身上也存在著令人同情的一麵。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都對哥哥非常的嚴厲。之前經常能看到,一向不苟言笑的父親會對哥哥教訓到‘做事要講道理!’‘別去做那些歪門邪道的事情!‘之類的一本正經的訓話。如果說哥哥也的確信奉著父親所傳授與他的這些信條的話,在得知其真實的另一麵之後所受到的衝擊,我也不是不能夠理解。


    如此一來家裏發生的這一狀況不僅是我一個人知道,連哥哥也了解到了之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們夫妻兩之間卻還不知道對方的這種狀況。事態變得無法收拾的那一刻是在三年前。


    發生在我初中一年級的時候。按照我最初所了解到的母親出軌的事情是從小學一年級開始算起的話,那實際上來說至少有六年的時間,他們互相之間並不知道對方出軌的事情。我不得不佩服他們,至少對於想要隱瞞的對象,他們還是能夠想盡一切方法隱瞞的了的。在這段時間裏,他們兩人出軌的對象究竟總是鎖定著一個人呢,還是時不時的進行更換這一點,我並不知情。我想兩人在此間所花費的‘交際費’不可謂不巨大,但雖說如此,也沒有大到無法維持家計的程度。


    但是,這終究還是時間的問題。互相之間的情況長時間沒有露出馬腳的話,心裏的戒備就會逐漸的放鬆。我就是通過父母之間的這些事得到這一真理的。除此之外,還有就是‘禍不單行’這個道理也是。


    初中一年級的夏天,父親得知了母親的事情,而母親也的得知了父親的事情。嚴格的來說他們之間哪一方先知道這件事的話,我已經很難回想起來了,但可以說差不多是同時知道的吧。夫妻之間如果其中的一方有出軌的事跡並且還得知對方做著和自己相同的事情的時候,這種情況發生我我父母之間時,會演變成什麽樣子呢。


    對於我來說,其實當初是期待著他們之間能夠和平解決這件事的。


    ‘什麽嘛,原來你也出軌了呀。’


    ‘還真是一對半斤八兩,步調一致的夫妻呀。’


    啊哈哈哈哈。


    ……我幻想著,事態會不會像這樣收場了。


    但實際上,正是在那一夜,家裏的大小家具物品被大肆的砸壞。而為此特地量身打造的舞台特效便是,當晚下著一場滂沱大雨。而結婚紀念的裝飾盆被打碎的,也正是那一晚。


    從那一晚以後。


    嵯峨野家中,互相之間的一舉一動都被緊緊的監視著。有點像變成了一個一觸即發的地方。雖然我沒有去監視任何人,卻也處在被監視的狀態。如果說他們為什麽要監視我的話,絕不是為了防止我對他們當中的誰打小報告。恐怕主要的目的還是想要把握好全局,也就是說不論是父親、母親還是哥哥,隻要能夠抓住他平時的一些小辮子,就能在處於衝突的時候作為把柄,處於優勢,為此他們才采取了這種互相監視的態勢。


    我的話,則一直處於一種保守的態勢。作為這個家中年紀最小的一個人,我也隻能這麽做。但是也就是這種態勢還是遭到了諸如‘你就這樣不把父母放在眼裏好了。’‘你以為你是靠誰的錢的吃飯?’之類的嘲諷,但如果僅僅隻是這樣的嘲諷的話,那還算是好的了。最困擾的我的是,此後母親會經常不給我做飯。正確的說是,有時明明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但卻故意不把我的餐具放在上麵、或者說做飯的時候故意把量調整到剛好夠母親和哥哥吃完的程度之類的。這可能也算得上是一種高超的技術吧。


    當然這也不是說是在偏袒哥哥之類的,隻是因為母親好像是把我看做是‘親父派’之類的緣故。所以每次當我問她要錢的時候,她也總是會以‘要用錢的話去問那個人拿不就好了?’來打發我。但話又說回來,總是被這樣餓著肚子的我,直到得到分發報紙這份零工之前,所有的夥食費都是利用了父親對母親的那份‘熱情’而乞討得來的,所以從這種資金的流向來看,我的確是屬於‘親父派’。


    就這樣,這個小型的監視社會不斷持續著。而且完全盼不到它結束的一天。但是像這樣怎麽想都是糟透了的生活環境,卻不知為何竟也能以‘年’為單位,維持了下來,我對其間當事人對其產生的‘熱情’完全無法理解。這就像是在積極的並且樂於去嚐試‘如坐針氈’的體驗一般。即便是能在周末的時候,和各自的戀人歡聚一遭,獲得短暫的放鬆和快樂。那麽如此看不慣對方的兩個人難道就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離婚’這一製度嗎?我抱著這樣的疑問,在某天試著請教了父親。於是父親便親切的把事情的真相授予了我這個不懂事的孩子。


    “沒有結婚和已經結婚了的人,在社會上的信譽是不同的。同樣,一個有著孩子的人和一個沒有孩子的人,從周圍人的眼裏看來也是不一樣的。”


    原來如此,這麽一說的話確實如此。


    而母親方麵的話,在我不斷的觀察之下也終於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她隻是熱衷於向外部樹立一個良妻賢母的形象,並對此樂此不疲。所以說,除了玄關和客廳被打掃的閃閃發亮之外,其他房間裏可以說完全是一副堆滿垃圾而無人問津的樣子也正是源於這個原因。像剛才所提到的煙灰缸裏的


    煙蒂問題,在他們相互的互指矛頭之後,為了能夠將客廳保持在一個能夠迎接客人的正常狀態,最後收拾殘局的也總是母親這一方。……但是,總的來說,她所對外樹立的這個形象是否真的被周圍的人所接受,這一點上,我是懷著一絲懷疑的。


    所以這麽說來‘殘酷的狀態’這一說,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確實如此沒錯。


    “從我懂事起那兩個人就是那種狀態了,所以你這邊的情況,應該也是一樣的把?”


    “嗯,對。所以拜他們所賜,我才沒能變成一個憧憬戀愛的純情少女呢。”


    這麽說著,咲做了個鬼臉,聳了一下肩膀。


    “你說的情況的確如此,在我那個世界裏,那個盆子已經碎了。……但是有一點我不明白,可以說那個兩個人的關係應該算是快土崩瓦解了。但是為什麽在這裏,那兩個人會一起去海之幸?……明明是一段無法挽回的關係了。”


    麵對我這番努力想要做出一副坦然模樣的話語,咲隻是漠然的回答道,


    “啊-、但是我這邊的情況也是非常接近極限了哦,可以說是直到懸崖勒馬的那一刻為止都還在往懸崖邊上衝的那種。那時候是聽到他們在下麵大喊大叫的,我就馬上跑下來一看,那還真不是夫妻吵架那種程度的小事,話說都見血了,我記得那天…”


    猛然間,我似乎想到了什麽。


    難道說咲口中所說的那一天、


    “三年前的夏天,下大雨的一天?”


    咲歪著腦袋。


    “……好像,是這樣吧。下雨的話好像是下了,那時候我正好讀初二,所以這麽一說的話,的確是三年前。”


    “明明之前那兩個人都沒有在意對方的事情,但就在那天互相之間一下子就把自己出軌的事情給敗露的那一天。”


    “就是就是。哦哦,這麽說的話還真是厲害了。不管第二個孩子是你還是我,兩個人暴露事跡的時間居然還是同一天。”


    咲抱起胳臂,頻頻的點頭。


    那一天,如果咲也遇到了那種事的話。……那天,父母的精神完全處於一種癲狂的狀態,一副無論是誰的話都聽不進的摸樣,所以就更別提讓我去說什麽了,根本就是什麽辦法也沒有。


    所以這邊的咲也該也是……


    “應該都是一樣的。”


    “哎?”


    “那一天……。母親完全就是一副歇斯底裏的狀態,而父親則是對自己的事情完全避而不談。”


    兩個人就在那裏怒吼著,而相互之間的主張卻是互相矛盾著。母親的主張是這樣的:都是因為父親在外麵有了女人平時晚歸的次數太多了,所以才導致自己也在外麵找了外遇。而父親的主張則是:因為母親在外麵偷漢子而對家裏的事情日漸冷談,所以自己也就一不做二不休…。這還真像是在討論到底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一樣,爭論變成了永無休止的因果循環。在此之前雙方對彼此就完全是一副看不慣,並且毫不關心的樣子,現在卻都說的像真的一樣。我記得那時我是這麽想的。在那個道理破綻百出的隻想轉移自身責任而將廚房用品扔的漫天飛的夜晚,我就覺得這段關係應該是再怎麽補救也於事無補的了的。


    但是咲卻又發話了。


    “但是我已經說了‘懸崖勒馬’了吧。”


    “沒從崖上掉下來?”


    “嗯,真要說的話,那也隻是掉了一塊頭皮罷了吧。”


    她望著空中,繼續說道。


    “這麽說的話,那天也可謂是一個轉機。在此之前無論是父母雙方好像都沒有把對方當做是一個人來對待。所以說一切應該是從那一天開始改變的吧。現在你看,那兩個人明明都是這把歲數了,還老是黏在一起,這樣也是很丟人的說。”


    雖然這樣也的確是有些丟人,但這總比兩個人每天總是冷言冷語要好的多的正常的日常生活啊。


    “但是……。這也不是因為你在那天做了什麽的緣故吧?在那種情況下,你應該,也是什麽都做不了的吧。”


    “呃?為什麽你會這麽想?”


    “因為你看,那裏不是掛著那副畫嗎?”


    我朝著落地窗戶邊上那副畫著花籃圖案的畫指去。


    “那天晚上,我也是想著這樣下去可不行。但是,對著想要插嘴的我,母親竟然……。就算是在吵架的時候隨手拿起的東西,但也不至於把菜刀都扔過來吧?”


    還算好,那是用來切菜的菜刀,所以先端不是很尖。但是我覺得,如果當時母親隨手拿到是即便是出刃【注:日本廚房用來剃魚鱗的尖刀】或是柳刃【注:用來切生魚片的尖刀外形像柳條一般細長】,她也會毫不猶豫的扔過來吧。


    “聽到一樓有吵鬧的聲響,我就馬上從二樓自己的房間下來。悄悄的站在走廊邊上偷聽了一會,之後我馬上就明白了是他們互相之間的事情都敗露了出來了。但是,兩個人卻都對自己的過錯避而不談,我也沒想到他們的爭吵會變成這樣。於是我推開通往客廳的大門,想要盡力的去勸阻他們。但是他們居然做出把菜刀投擲過來這種瘋狂的舉動,我那時候就已經覺得他們這是沒救了。……我真的是無能為力了。


    但是菜刀並沒有命中我。它直接砸向了客廳門和展示櫃中間的地方,於是在那裏的牆紙被劃開了。所以之後母親也覺得這樣一來,對於客廳來說這塊地方就變成了一個不成體統的缺陷,但是也沒有整體更換牆紙的打算,所以就索性在那個地方掛上了掛曆來遮醜。但是在咲這邊的客廳裏卻沒有掛著掛曆。但是畫還是掛著那裏。雖然畫的位置略有不同,但是當時應該也是被破壞的不成樣子了吧。”


    我從沙發上站起,拿起放在窗邊的那副畫,仔細的端詳起來。


    在這幅畫上,果然也存在著我想象所一致的傷痕。但是這傷痕好像並不是刀具所造成的。大大的凹坑周圍布滿著像是蜘蛛網般的裂紋。這大概是鈍器造成的,像是平底鍋之類吧。


    看著這樣的痕跡,我小聲嘟囔著,


    “那天晚上應該無論是誰,不管做什麽都沒用才對。”


    然後,我一下子不好意思的沉默了下來。


    像換了個人似的亢奮的喋喋不休了許久的我,深深的吐了一口氣之後調整了一下呼吸。


    從背後傳來的聲音當中,似乎參雜著些許疑惑。


    “嗯…總之,事情大體上來說和我這邊的情況差不多,但……”


    我轉過頭看到的是一個一副緊皺著眉頭的咲。


    “就當做是參考吧,我先問你個問題。你趕到他們吵架的地方的時候,有說了什麽吧。剛才你說你是想要阻止他們的對吧。”


    “說了什麽…,我想想。”


    我自然而然的低下頭。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已經是不太想再去回想它的了。我起初是在走廊邊上偷偷的窺視裏麵的情況。聽到他們歇斯底裏般的吼叫之後,我情不自禁的立刻打開大門……。


    想起來了,我是這麽說的。


    “‘你們都給我冷靜下倆,不都是半斤八兩的貨色嗎?’”


    麵對我這番回答,咲點了點頭。


    隨後,一下子用食指指著我說道,


    “你真的是太缺乏想象力了!”


    “……”


    “總之,你所說的雖然都是實話,但是對於當時那兩個來說最不想被人指出的就是‘自己也犯了同樣的錯誤’這一點。而你卻直接一腳踩入這個雷區,那不受傷才怪。想要指出他們這種痛處,不分時段和場合怎麽行?


    ……你可以再想象一下,可以告訴你的是,畫上的那個凹痕可不是母親造成的哦。”


    咲把指向我的手指,順勢的又指向了那副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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