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覺得,這一會實在是沒辦法過關了。


    解釋沒有用,也不會給自己時間。肯定不會隻是挨頓罵就能輕易了事。


    不讓出故鄉的鄉下小鎮,有什麽都一五一十地向勇者協會報告,隔三差五就要到醫院做定期檢查——這一大堆麻煩事都忍過去了,所以才能早兩年從監視之下得到解放。但是,最終還是犯下了致命性的大蠢事。


    運氣好的話,隻是重新被監視,運氣不好,會遭到監禁,再不好——會被秘密處死。


    雖然這些都是上個時代的事情,但喬早已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


    可是,正因如此。


    「……什麽?」


    透過通信機聽到對方說出的話後,草壁喬起初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所以說,我們關於這件事的意見是,不進行任何處置。沃肯會長隻傳話「明天繼續按日程進行」』


    「等、等一下……這是怎麽回事啊!?」


    地點在馬哈特心商業區的一角,『艾爾希宮殿』最上層的商務套房。


    在這間與普通學生的身份極為不符,極盡奢華的房間之中,喬禁不住以苛責的口吻衝著話喊了過去。時間已是晚上九點多鍾,窗外是燈火璀璨的街景。但是現在,喬根本沒有閑情去欣賞那璀璨亮麗的都市夜景。


    通信對象是我肯的秘書。喬雖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今天早上在賓館的前台大廳跟她打過照麵,就是那位美女人類秘書。喬連敬語都忘記了,進一步向她逼問。


    「真、真的就這樣!?白天,我可是在黃龍街——」


    『我知道。幸好攝像記錄等方麵不用擔心,隱蔽處理也在不久前順利完成了。對一般民眾用魔法進行了簡單的記憶改寫,對兩名次勇也封了口』


    「我問的可不是這些!你故意岔開話題麽!?」


    當時,黃龍街上發生的事件告一段落後,喬被趕到的勇者協會工作人員押進魔導車,餘下的日程被迫全部取消,被直接送回到了『艾爾希宮殿』。幸好事件本身基本沒有造成平民受傷,〈醉貓貓〉和〈爆裂咆勃〉也隻受了輕傷。


    之後,工作人員留下一句「處分稍後下達」就收隊了,喬在自己的房間裏在焦躁不安中等待了漫長的時間,此時電話響了。他本以為裁決終於下達了,可接通電話之後,卻是剛才那段出乎意料的情況。一想到自己以往的境遇,他對眼下的情況首先感到的不是安心,而是不對勁。


    「……怎麽回事?竟然沒有處罰?這麽好的事情,恐怕不可能吧」


    『這我就不清楚了。隻不過,會長要求傳達的信息,隻有剛才那件事』


    「那麽,讓我跟老爺子說話,我要直接問個清楚」


    『非常抱歉,沃肯會長現在非常繁忙,不經預約的會麵與電話一概不接,即便對草壁公子也不例外』


    秘書小姐給出的是公事公辦的回答。但如果連這種謊言都看不穿,那可真就笨到家了。


    喬握緊受話器,沉思起來。關於這次突然的召喚,讓自己離開故鄉小鎮的這件事,雖然沃肯說那是「作為特例得到認可」,但實際上——


    「……莫非是獨斷?」


    『什麽?』


    「莫非老爺子這次沒有事先跟別人打過招呼,是獨斷專行?」


    勇者協會絕非上下一條心。就像白天在飯館裏艾絲忒說的那樣,協會乃是非之地,錯綜複雜地糾纏於各國的權利鬥爭之中。關係到意誌決定及遏製的機構、部門有很多。但是,如果是沃肯越過他們撮成了這次這件事,那麽喬現在便是被蒙在鼓裏推上一座危險無比的獨木橋。


    「……既然你是老爺子的秘書,應該很清楚吧。現在協會的高層之中有大把的人疏離我。我的拘束環上隻有以有那種奇怪的裝置,大概也是他們弄出來……」


    拘束環本來不能夠以自己的判斷來摘取,不然便喪失了枷鎖的意義。


    然而,喬右臂上裝備的特指拘束環,雖然防護功能非常森嚴,卻不知是何緣故循序自行解除一定的限製。分三層設置的拘束等級,竟然能夠自行解除兩層。約翰對此也有自己的猜測。


    「這九成是個陷阱啊。這是等著我犯錯的那幫家夥故意找理由給我設下的圈套。在這幾年裏,協會又是突然解除了對我的監視,又是對我的態度變得寬鬆,實際上不都是為了誘使我犯錯麽?恐怕不是認可了我順從的態度吧」


    『這些事情,我可無法回答』


    「你這家夥!不要裝腔作勢地——」


    『不過』


    喬的聲音剛剛變粗,秘書小姐便好像挫傷喬銳氣一般,補充說道


    『就算草壁公子你的假設沒有錯,在背負風險這一點上,沃肯會長也是一樣。會長不惜如此把你叫來狂歡城,希望你盡量去領會會長這份心意。這是我個人的請求』


    「……辦不到的吧。就算老爺子一個人偷偷摸摸底讓我成為職業勇者,他周圍的家夥也不可能接受。協會是不會坐視不管的」


    喬想起白天說出「因為我想當看好你」的沃肯。


    在喬還小的時候,他不是很懂那些事情,所以能無憂無慮地將次勇定位自己的目標。可是在現實中,在『想與不想當』的問題前麵,他首先麵臨的而是『不能當』的情況……不管喬自身是不是還擁有著那份心,是不是還死死抓住夢想不肯放手。


    『無須掛懷』


    喬感覺到,此刻聽筒之中仿佛傳來秘書小姐嫵媚的微笑。


    『成為次勇的道路,會長一定會為公子鋪好。所以,公子現在但請把拋開自身的迷茫作為第一要務來考慮』


    「……迷茫什麽的,我早就拋棄了」


    『是麽?真是如此麽?』


    喬當即遭到還擊,麵色再次黯淡下去。


    但這也難怪。如果連這種謊言都看不穿,那可真就笨到家了。


    幾分鍾後,打完電話的喬離開了房間,走向隔壁的客房。因為還有個善後問題有待解決。


    糊弄勇者協會的工作,這次全都推給沃肯了。既然秘書小姐說了不用擔心,繼續胡思亂想也無濟於事。既然如此,就要去搞定剩下的一個人了。


    現在喬有必要對自己的指導者進行諸般解釋。


    「艾絲忒那家夥在房間麽?……不,肯定在的吧」


    喬在門口,一邊按下門鈴,一邊心想。不管怎麽說,沃肯派遣的工作人員,也對她交代過「在接到聯絡前先待機」的指示。


    順帶一提,艾絲忒之所以跟喬一起回『艾爾希宮殿』,是因為她從一開始就被安排在這所賓館住宿,直到擔任喬指導者的工作結束。由於她現在住的地方離馬哈特心區相當遠,頻繁往返費時費力,所以沃肯周到地為她訂了房間。


    ——我住的地方在公主區的高級住宅區。由於那邊有很多小牛王國的移民,對我個人而言方便居住。不過治安方麵就不敢恭維了。


    她本人是這麽說的。從艾絲忒這個名字還有〈啟明星(prima ste)〉這個勇者名可以推測出她不是亞美人,但沒想到她竟然是小牛出身,這讓喬有些吃驚。


    怎麽說呢——感到了一種『奇妙的緣分』。


    「可經這麽一說,名字的語感的確有點像呢……」


    就在喬嘀咕的時候,門微微打開了一條縫。隻不過,從裏麵露出臉來的不是艾絲忒,而是一位業務員打扮的中年人類女性。


    「怎麽了?找這個房間的客人有事麽……啊,是小夥子啊」


    她似乎是來整理床鋪的。她可能是這層樓的主管,喬從昨天起跟她說過好幾次話。作為高級賓館雇傭的人來說,這位大嬸的態度十分隨意,但這也是因為她跟喬和


    艾絲忒認識。所以,大嬸也立刻明白了情況。


    「那個小姑娘就在屋裏。我的工作已經做完了,請進吧」


    說著,她將自動上鎖式的房門敞開來,喬簡單地道了聲謝,在她出門後走了進去。可是,他一進門便再次皺緊眉頭。


    「?人怎麽不在啊」


    沒看到,哪裏都沒看到。房間雖然寬敞,但沒有分隔的東西。然而,不論往左看還是往右看,那不可能看漏的冰藍色頭發都未能進入視野。


    ——莫非我被大嬸耍了麽?


    就在各種荒唐的妄想膨脹起來的時候。


    背後傳來啪嚓一聲,隨即感覺到有人屏住呼吸的氣息。


    喬轉過身去,一下子完全明白了……不,是狀況讓他不得不理解。


    因為,頭發濕漉漉的她,就在自己身後。浴巾掉在了腳下,敞開的浴室門中,是呱呱落地時那般一絲不掛的艾絲忒·卡利耶。


    「「…………………………………………」」


    這突發情況,令雙方石化了幾秒鍾。其間,約翰從上到下不留死角地將眼前的赤裸身體觀察了遍。比方說,平滑的鎖骨曲線,若隱若現的肋骨,苗條的大腿,可愛的肚臍,略微隆起的胸部,還有上麵含苞待放的粉紅花蕾……總之,徹底到達了不敢去形容的領域。


    然後這一回,他的目光又從下至上緩緩掃過。


    「嗚哇!?」


    當目光回到臉的位置時,艾絲忒已麵紅耳赤,眼角含著淚水。喬終於發覺大事不妙,連忙打算辯解。


    「且、且慢!這其實有很深刻的理由——」


    「我要扁你!」


    隨著這句話,撕裂空氣的可怕聲音掠過耳旁。


    艾絲忒上來一記右直拳,喬能夠迅速躲過,幾乎算是氣急了。她那一拳顯然飽含著殺意,所以喬急急忙忙地跳到了近旁的沙發後麵多了起來。


    「這……都讓你等一下啦!這是誤會,誤會!別激動,艾絲忒!」


    「什什什、什麽誤會!我憑什麽非得等你!」


    喬抱著腦袋縮成一團,大喊過去,可逼近的聲音明顯有失神智。


    「你不是已經看到了麽!明明完全不想找我要簽名,剛剛卻把福利看了遍啊!你是怎麽進來的啊!」


    「是勤務員大嬸讓我進來的啊!因為她覺得我跟你認識!」


    「你騙人!天下間哪裏有安全意識那麽低下的業務員!」


    驚人的風聲又在耳邊擦過,而且這一次還有藍光一閃。喬戰戰兢兢地轉向身旁,隻見沙發和地毯上劃出了銳利的劍痕。他對此噤若寒蟬,站了起來。


    說到艾絲忒,現在手中竟握著數碼moa與愛劍。


    「你來真的!?竟然連勇者武器都召喚出來了!」


    「shut up!總之我要扁你。我要猛烈地,激烈地,火爆地痛扁你一頓!出來受死吧,哥——」


    此刻,艾絲忒突然不說話了。


    接著,她用手捂住嘴,就像不敢相信一樣張大雙眼。


    這反應讓人無法理解。雖然她在白天也管喬喊過『哥哥』,但那應該她在開玩笑,而現在這吃驚的樣子有點不太尋常。多半她剛才是自己無意識中說漏嘴的。


    「——啊~,難道你有大哥麽?」


    「誒?」


    「哎,就是大哥啊。你其實有哥哥,所以就不自覺地……作出剛才的舉動?」


    「誒……啊,嗯……呃」


    「喔?那麽,我跟那位大哥很像麽?」


    「……不太,清楚……」


    艾絲忒不知怎的給出了含糊的回答。這反應果然讓人搞不懂。


    不過,幸好那隨時要撲來的洶洶氣勢已經消失了。


    「你看那麽危險,總之先把劍收起來好麽?我也有不對的地方啦」


    「……嗯」


    劍從艾絲忒手中消失。喬聽說,傳送魔法在技術上存在著『不能對生物使用』『對象尺寸有嚴格限製』『對象須特殊處理』等問題,而且對使用者的魔法才能有相當高的要求,然而艾絲忒卻能接二連三地使出來。


    隨後,喬帶著幾分開玩笑的意思,對不知為何悄然垂下頭去的艾絲忒說道


    「哎,怎麽說呢……艾絲忒就算是個重度兄控,把我錯喊成哥哥,我也不會在意喔?說來,以後也要這麽喊我麽?」


    「……!喊你個頭啊!你怎麽突然說這種話!?」


    艾絲忒的臉唰地一下變得更紅了,氣勢洶洶地大叫起來。麵對著意料之中的反應,喬倒是挺開心。不說話的時候,她就像一尊人偶,雖然那樣也非常美麗,可愛城還是更喜歡感情豐富時的她。至少,喬是這麽覺得的。


    「總、總之請忘掉我剛才說的話!氣死我了!」


    「好好好,不過……那個……嗯。我可以說件事麽?」


    「?什、什麽事?」


    艾絲忒似乎覺得自己又要被捉弄了,抱著幾分警惕問了過去。


    喬苦笑著撓了撓臉,可還是由於現在不指出來的話待會兒會很恐怖,所以一邊注意這不去看她那邊,一邊以無比紳士的笑容說道


    「你差不多……該把衣服穿上了吧?」


    「——————————!?」


    後麵發生的慘劇就不說了。


    〇


    一夜過去,到了第二天。


    老天仍舊活力四射地普照著大地。時間差不多在上午十點過一點。


    喬和艾絲忒接著昨天,兩人一起走在街上。當然,這是為了完成他們被交付的嚴酷任務,基本上就是完成日程。


    最終,喬決定繼續進行與沃肯定下的賭局。


    反正喬的命運已經握在沃肯手中,就算此刻逃跑,沃肯肯定還會使盡手段逼著他躲過勇者協會的耳目去當職業勇者。既然如此,不管沃肯暗地裏打著什麽算盤,喬都決定在這座狂歡城中給一切做個了斷,洋洋灑灑地回到故鄉。


    他暌違數年解放了右臂的【征服】,讓人們看到了他的那份力量,結果他被人們用看著勇者的目光來對待。他心中切切實實地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現在,他們正在橫斷於馬哈特心區的醫藥街。


    這條兩側被高樓群緊緊擋住的大馬路,唯獨人行上人頭攢動,依舊是呈現出大雜燴一般的風貌。


    廣告種類繁多也是這裏的一個特征,『對肆意在別人家裏搜尋道具的犯勇(懦夫)落下鐵錘!/表裏一體空手道』『藥草已經過時了,現在必然要選煉金藥/拉斯特製藥』『夏日的風景詩,狩獵哥布林。麵向家庭的方案同樣充實/心動地城旅行社』『比基尼盔甲,今年的流行/狂歡城收藏』各種各樣的廣告標語玲琅滿目。


    街上還有利用最新ar技術的立體投影儀,正在空氣中的自然魔力之上描繪出一位披風翻飛的威猛巨漢。與此同時,投影出來的文字中寫著『時代所渴望的最強勇者〈宇宙肌肉男〉!來吧,你也來追隨他的背影吧』


    闊別兩百年世間唯一誕生的,目前唯一勇者值為1階的次勇〈宇宙肌肉男〉,乃是象征職業勇者這一存在本身的,無與倫比的領袖人物。


    「噢噢,〈宇宙肌肉男〉超帥啊。能不能見到真人呢」


    「辦不到的吧。他可是s級筆頭中的筆頭,現『great3』的中堅喔?他現在正跟其他s級一起,為討伐大規模〈災禍獸〉而滿世界輾轉」


    艾絲忒對喬的呢喃回應道。她今天戴著鴨舌帽,穿著牛仔短褲,一身略帶男孩子氣的打扮。不過這一身穿在她身上也意外的好看,讓喬十分困擾。


    「對呀,果然s級基本都不在狂歡城啊」


    「不光是狂歡城


    ,他們基本不會在同一個地方逗留。s級不論在立場上還是分工上都與以下級別的次勇有著根本性區別」


    「雖然『需要投入巨大的力量』這一點是不錯,但邪惡度7之類的,終歸隻是傳聞吧?s級也沒辦法單挑那麽高等級的〈災禍獸〉」


    眾所周知,魔王在即將被〈the brave〉封印的時候,散播到世界各地的災難之種〈災禍獸〉,自勇者曆元年一來一直是人類的頭號威脅。近年來,由於魔導爐心的開發,『在市區內突然出現』的情況得到了避免,但偶然間會出現成長速度超常的個體,這種時候基本就無法采取『趁其規模不大的時候以集團作戰將其討伐』的常規戰術,因此人類每次都將遭受莫大的災難。


    進一步來說,開始記錄數據的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災禍獸〉為邪惡度10,雖然僅僅發生過兩次,但的的確確在人類的曆史上留下了莫大的瘡疤。


    「記得即便由1階的大人物領軍,舉國迎擊都無法取勝吧?」


    「嗯,似乎用盡一切手段都無法阻擋分毫」


    顧名思義,現象生物乃『會遷移的存在』。它們與擁有固定身體的常規生物不同,放著不管終會消失。而在它們存在的期間內,許多村莊和城市,有時乃至國家都會被其吞沒。


    「……s級所擔負的使命之重大毋庸置疑。毫不誇張的說,他們就是人類最後的盾牌」


    可是,就連那些s級也有『被創造出來的冒牌貨』存在……講出這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艾絲忒。


    雖然喬現在對勇者的定義仍是『在人心中能留下什麽,會帶走什麽』,但如果並非真正的實力派,是無法消除災難,還人們笑容的。雖說國家權力的幹涉在當當今時代無可避免,但這種做法的確存在著非常深刻的問題。


    「——先不說這些,喬」


    此時,走在身旁的艾絲忒停下了腳步。


    「其他的事情就說到這裏,差不多該接著講上次的事情了吧」


    「上次的?啊,你是說我的右臂。抱歉,我對此無可奉告——」


    「不是的。關於這件事,我也在通訊中對協會的工作人員逼問了不少……可到頭來還是堅持讓我『不要問』」


    「喔?虧你能夠接受啊。換做是我,基本做不到呢」


    「我、我也完全沒有接受啊。再說了,這要怎麽讓人接受啊」


    艾絲忒再一次鼓起了臉,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說下去


    「……不過,既然協會的態度異常強硬,其中必定有某種重大的隱情吧。而且你似乎也被封口,不讓說出自己的異能來著」


    「算是吧。另外,這隻右臂並不是我的異能——」


    「總之,這件事現在就算了。你被會長特殊對待的原因,還有你昨天對我謊稱『沒有』勇者值的意義,通過那些情況我也明白了一些了,就以我也就此打住吧……戴著那麽大號的拘束環,勇者值確實無法測定呢」


    艾絲忒一邊看著自己手上的手鐲型拘束環,一邊說道。她的口吻之中,戴著幾分同情的成分。喬不經意地露出自嘲的笑容,一邊說道


    「哎,那就算了……那麽,你說上次的事情是指什麽?昨天的全裸事件麽?」


    「當·心·我·扁·你!不要勾起我不堪的回憶!」


    喬剛一說完,這位世界就像變擺出嘴裏要噴火似的表情。嗬嗬,好可愛好可愛。


    「我說的是真正的事件,昨天黃龍街上發生的!昨天晚上根本沒工夫問你啊!」


    「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嗯,的確有那麽一件事」


    隻不過,昨晚之所以會沒有時間,是因為光溜溜的身子被看到的艾絲忒徹底氣瘋,拿著劍到處追趕喬,最後把喬粗暴地趕出了房間,直到今天早上都完全不理喬。


    「於是再問一次——你真的對那個使魔的術者沒有頭緒麽?」


    「沒有啊,怎麽可能有啊。而且昨天協會的工作人員也拜托我跟警察這麽直接交代。總不能說那個混賬水母的目標是我個人吧?」


    基本上,討伐〈災禍獸〉是次勇的最大任務,雖然其他場合也有很多活躍的機會,但並不擁有搜查權或逮捕權。因此,昨天事情一發生,喬便被勇者協會的工作人員迅速帶離了現場。狂歡城的警察沒有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所以就變成了情報盡可能通過協會向警方提供的情況了。幸好協會與警方的意見大致相同,所以避免發展成兩組織互都的情況。如果喬真被當成了重要證人,那事情恐怕就麻煩了。


    「反正是借〈災禍獸〉出現的亂子,趁火打劫之類吧。然後,我碰巧就在使魔出現的地方,因為礙事所以遭到追殺。事情不就是這樣麽?」


    「……隻是趁火打劫的話,犯人的勇者值也未免太高了吧。從使魔的強度來看,犯人絕非普通的『懦夫』。對方可是通過使魔打敗了貓貓和咆勃兩個人喔?」


    艾絲忒似乎對此無法釋懷,又再次問道


    「那隻使魔有轉達術者說的話對吧?你還記得術者說過什麽麽?」


    「抱歉,這我真的完全不知道」


    畢竟當時喬自始至終都處於混亂之中,而且最後完全喪失了理智。


    「是這樣啊……從你身上看來沒辦法查明犯人的身份了呢」


    「我說,是什麽事讓你這麽在意?雖說我的事的確還有很多不解之謎,可要說到黃龍街發生的事件,〈災禍獸〉的大量產生才更加嚴重不是麽?」


    事實上,當喬從協會工作人員口中聽說事件大概的時候非常吃驚。當時出現的〈災禍獸〉總共有40隻。雖說等級都很低,但畢竟有40隻之多。


    鬧到這個地步,『例外』這個詞恐怕已經不能適用了。大部分災禍獸當時就被艾絲忒以速攻解決掉了,漏掉的部分也被感到的增援處理掉了。不過,從今天一早開始,電視上就一直在報導這件事,對勇者協會的批判也此起彼伏。


    「誰都沒有把『懦夫』的問題當回事喔。搞不好,認為『魔導爐心是絕對保障』的常識會就此崩潰呢。一場來講,人們都在熱議〈災禍獸〉的事情」


    「……嗯,確實是這樣。如果『懦夫』與〈災禍獸〉真的毫無關聯的話」


    喬皺緊眉頭。艾絲忒這句話不能不引起重視。那究竟是什麽意思?


    可是,艾絲忒露出複雜的表情,思考了一會兒,又改口說道


    「還是算了,你忘掉我剛才說的話吧。現階段的一切看法,都不過是推測」


    「就算你這麽說,我還是很在意……」


    「真是糾纏不休啊。總之,哥哥要完成今天的——」


    艾絲忒的話突然哽了回去。喬心裏不禁感歎「又來了麽」,拍了下額頭。


    「我說你啊……」


    「什、什麽都別說!我知道!我非常清楚!」


    艾絲忒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極力主張,可是她錯把喬喊成「哥哥」的情況算起來十分驚人,今天這已經是第十次了。


    喬做她昨天說的話了解到,艾絲忒硬是反反複複地將喬錯當成了完全不像的那位哥哥,這作為兄控來說也有些過頭了。喬漸漸開始替她擔心起來。


    「你該不會對你家大哥懷著什麽『不良想法』吧?」


    「才、才沒有!我怎麽可能會有那種猥瑣的想法啊!」


    「那你為什麽總把我當成大哥?是因為那件事麽?莫非因為昨天光溜溜地示人,所以抑製不住的欲望正在向奇怪的方向大暴走?於是就把我當成了大哥的替代品?」


    「你讓我該從哪裏吐槽!?我才沒有什麽欲望,也沒有暴走!你明顯是自我意識過剩了,單方麵脫光示人就是單純的流氓啊!」


    —


    —好厲害。要說哪裏厲害,自然是她短短一天就把偽裝完全褪下的這份冒失了。她現在已經完全喪失了頭號新秀或妖精的樣子,淪為一個普普通通令人遺憾的女孩子了。


    「——好,艾絲忒,姑且給我份簽名吧」


    「為什麽這狀況找我要!?你現在找我要是成心找茬吧!我不給!堅決不給!」


    艾絲忒嚷嚷著,竟氣得跺起腳來。


    喬看著這樣的她,心裏覺得十分欣慰,可他不由得突然斂去表情,停下腳步。這是因為,在路的前方突然傳來騷動。


    「……?怎麽回事?」


    那騷動並不是熱鬧,明顯是有很多人在齊聲高呼。喬停留了片刻,隨後從轉角冒出一夥風格怪異的人。盡管與他們之間相隔甚遠,喬還是吃驚得向後倒退。


    他們頭上戴著黑色尖頭巾,身上穿著酷似法袍的黑色長衣。


    那身服裝將他們全身徹底遮住,人數恐怕有好幾百。


    從轉交出現湧上大路的他們,竟然直接跨過護欄走上車道,被迫多輛魔導車緊急製動。他們手中拿著標語牌,上麵昏暗地寫著潦草的文字。


    ——『社會趕緊發覺自己的過錯』『政府不要給豬賦予人權』『將低勇者值的垃圾從次勇的行列中清除出去』『我等才是始祖勇者的代言人』『除此之外的一概淘汰吧,排除吧,跪拜吧』諸如此類。


    「那、那是什麽啊……哇!?」


    就在喬愣住的時候,艾絲忒冷不防地握住了喬的手,拉著喬開始盡量遠離那夥黑衣人。


    「……哥哥,不可以看」


    艾絲忒已強硬的口吻說道。雖然這次又喊錯了,但她現在看起來根本不在乎被指出來。她拉著喬,頭也不回地接著說道


    「我想名字至少聽過。那就是c〉」


    「就是那個……?」


    喬知道。c〉——『chosen club』,所謂的『絕對勇者值主義團體』,由呼籲「用勇者值區分一切人類」的差別主義者組建的團體。


    以勇者值為基準用有色眼光看人的團體並不少,c〉作為他們的代表,正在整個亞美奇亞合眾國廣泛活動。聽說他們以3個c組成的標記作為團徽——原來如此,結夥再一看,的確能看出設計上相當具有歧視意味。


    「可是,我記得c〉應該不是那種惡毒的團體吧。充其量就是搞搞示威啦集會之類的狹隘分子,所以對他們基本持放任態度吧」


    「嗯。同係列的組織在各個地區都有,而且相互之間幾乎沒有勾結,所以查處起來也會沒完沒了。不過……狂歡城的c〉不太一樣,要比其他地方來的神秘。畢竟這裏是平均勇者值世界最高的城市,同時也是有大批掉隊者產生的城市」


    「……就是說『空有一身才能的閑人』太多麽?這件事昨天也聽你說過」


    「是。所以狂歡城的c〉不論在規模還是派閥數量上都是其他地區所無可比擬的,據說還有類似統領組織的一夥人」


    艾絲忒依然沒有回頭,接著往下說


    「而且他們從很久以前就開始為國外的犯罪組織提供幫助,而且總能聽到城市裏位高權重之人與他們有所勾結的黑色傳聞……總之,最好不要跟他們發生瓜葛」


    「………………」


    喬被艾絲忒拉著手,懷著一種說不出的心情回頭去看已經縮小成一個黑點的那群黑衣人。身為a級次勇的艾絲忒都說出來了,剛才提到的『黑色傳聞』恐怕不是單純的流言飛語,而是有一定可信度的情報。但是,光這樣光死皮賴臉主張自己正當性的他們,在喬眼中看來十分可悲。


    「哥哥,不可以去同情那些人」


    艾絲忒終於扭頭向喬看了一眼。


    「他們在某種意義上非常難纏」


    「難纏……?」


    「他們是幫擁有上天恩賜的資格卻不思好好利用造福社會,空有自尊的怪胎,堅決不肯從事普通職業。一事無成不思進取不說,還理所當然地自以為高人一等,腦子裏總想著那種蠢事,拉幫結夥地顯得自己很對一樣,所以比『懦夫』還要可惡得多」


    艾絲忒的口吻之中帶著幾分忿恨,儼然就是通常人們認識中的〈啟明星〉那種『孤高的年輕次勇』形象——正因如此,喬心裏嘀咕著「你這樣有點危險啊」萌生出一抹不安。


    艾絲忒究竟有沒有理解,其實有些並非因為她剛才說的那種情況,但最終卻身敗名裂的人。


    當然,不論遭遇怎樣的不幸,最終都不應該產生歧視意識,因此就以有色眼鏡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現人也是不對的。


    所以,喬心內不禁嘀咕……莫非……


    昨天在黃龍街,被問到『勇者的存在形式』的時候,喬的腦子裏就閃過了一種猜測——莫非老爺子讓我去當次勇的安排隻是附帶的,真正目的其實是她?想讓在她在精神上得到成長,並更進一步,才撮合我跟她共同行動的麽?不過現在來看,還有很多地方無法完全理解就是了。


    「……那個老爺子,總該不會對我抱這麽大的期待吧」


    ——這樣的話,不就分不清誰才是指導者了啊。雖然已經說過無數次了,這事情有夠怪的。真受不了。


    就在喬歎氣的時候,「嘟嚕嚕」地響起來一個簡單的來電鈴聲。艾絲忒停下腳步,取出數碼moa,一看屏幕便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協會來的?」


    「?怎麽了,莫非是老爺子?」


    「不是,大概是那位秘書。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艾絲忒很有禮貌地打過招呼之後,將終端放在了耳朵上。喬雖然覺得無所謂,但覺得她差不多也應該放手了。被年紀比自己小的女孩拉著到處跑,實在太難為情了。


    但是,正當他想著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時,艾絲忒突然驚呼起來。


    「……什麽?今天的日程全部取消!?」


    喬光從她的這句話便察覺到了大致的情況,不禁望天。


    這日程,壓根一丁點都沒按預定進行。


    之後的發展特別緊湊。


    用數碼moa確定碰頭地點之後,他們被送上了工作人員的車裏,到達了某大樓屋頂的停機坪。然後他們乘上停在那裏的小型航空艦,沒過多久便飛上了狂歡城的高空。


    說來很簡單。主要是又有真正的『事件』發生了。


    隻不過,這次的嚴格來說是一起事故,而且是與〈災禍獸〉無關的人禍。


    據說一艘大型遊輪在距狂歡城港口很近的海域開始沉默了。具體事故原因不明,不知是因為操作失誤還是船體本身有缺陷,總之船底發生皸裂,浸水速度非常之快。因此,光憑亞美奇亞海岸警備隊根本來不及久遠,因此緊急向勇者協會發出求援。


    考慮到人手與時間不足的問題,艾絲忒被要求臨時返崗,作為〈啟明星〉匯同其他緊急召集到的成員們,被運抵現場。此乃確確實實的燃眉之急。


    可是——那個沒人性的老妖精卻反倒將這個情況當成了求之不得的機會。


    他的意見是,由於a級及以上的次勇能力過於強大,平時被需要裝備拘束環的義務所限製,在市區內不能夠充分地發揮力量。正因為這樣,在眼下這場海難事故的救援中,他們得以不必考慮對周圍造成損害使出全力,所以這正是一場突然降臨,極具價值的『次勇見習旅程』。


    「……真不慎重啊。雖說我在與不在都對事情沒有影響就是了」


    為現在,喬從空中回旋飛行的航空艦中的座位上,透過窗子俯視著化作戰場的碧海。在那裏,正在進行與生命賽跑的救援活動。


    位置在遙遠的另一


    頭能夠略微看到狂歡城街道的距離,令人鬱悶的陽光毫不留情的直射之下,巨大的魔導船正處於船底露出水麵的半傾覆狀態,海岸警備隊的幾艘船隻正圍繞在周圍。為任務拚搏的隊員們,就連被救出的遇難者,全都在聲嘶力竭地叫喊著。緊張的氣氛直上雲霄,傳到了喬所在的航空艦。


    艾絲忒已經換上了勇者套裝,隨時準備出動。從拘束環的隻顧之下解放的她,以【銀河】放出幾道強烈的斬擊,將船體礙事的部分悉數切除,並強行開辟出避難路徑。


    其他參加救援的成員中,最為有名的大概是以下四名。


    『……欸,人手不足啊!好歹也該增加快艇的數量吧!?』


    從航空艦上的無線電中傳來喊聲的,是a級的〈噴氣飛龍〉。他乃老手中的老手,是這支次勇救援隊的隊長。


    他身穿翼龍形戰鬥服,從剛才開始就沒有片刻休息,一直翱翔於現場。他的種族為吸收名為『恐龍』的爬蟲類生物特征的人種——『龍人』。他用背上伸出來的噴射管狀異能器官【空氣潛行者】進行魔力噴射,將被救者送給警備隊,然後又向沉船折返,周而複始地重複著樸實的工作。


    『啊~,我受夠了!船裏都成水簾洞了!真慘……喔!?發現一名幸存者!而且還是美男!我這就救你,你快在這份婚姻申請書上簽字!』


    『喂、喰種小姐!認真一點啊!?』


    進行這番對話的,是a級的〈婚姻喰種〉與b級的〈虛無行者〉。


    〈婚姻喰種〉穿著一身陳舊發黑的婚紗,她在設定上從許多年前年齡就一直定格在二十四歲,不過能夠看出她現在已經徹底火燒眉毛了。她雖然以『尋婚角色』博得人氣,但實力方麵同樣貨真價實,她的異能【捉摸不清】能向遞出花束的對象,賦予如同已過適婚年齡的少女般的超能量。現在,她似乎正在船體內營救傷員。


    〈虛無行者〉的戰鬥服,是以大和皇國的某宗教徒『虛無僧』為基準的風格。他也是人類,而且十分年輕,因為工作踏實幹練而已經贏得了一定的好評及知名度。與〈婚姻喰種〉一同闖入船體內的他,現在一定正以自身的異能【橫笛】那淒婉蕭瑟的音色,發動『不受嗟來食』的念力,將障礙物撤去吧。


    『……想來,我的魔力快見底了,再不抓緊就糟糕了』


    這位以陰沉憂鬱的口吻報告狀況的,是a級的〈禁止通行〉。


    他穿著土木工人模樣的戰鬥服,是一位身體又矮又瘦的矮人族,擁有『動腦體力係』的綽號。他的異能【警戒帶】能用魔力編織出數條黃黑相間條紋的隔離帶,一端始於虛空而另一端消失於虛空,創造出奪走接觸對象矢量的禁行領域。他在顛覆的遊輪周圍拉開隔離帶,正在減緩遊輪的沉沒,然而這項工作的消耗非常之大。


    『嘁,沒什麽進展啊……!喰種,你那邊呢!?』『路又被堵住了,動不了啊!』『……想來,真的得抓緊了。我已經撐不下去了』『我把船砍掉一些,減輕重量!告訴我該砍哪裏!?』『船頭!快動手!』『來,接過這束花!它能促進你的自然治愈力!』『好,打通了!快趁現在!』『……想來,阿星能搞定麽?』『嗯,能行!哈啊啊!』


    交織的怒吼,錯綜的情報,在生與死的分水嶺進行抗爭,令人顫抖的緊張感。


    其他的次勇們,亞美奇亞海岸警備隊,都為了盡可能拯救更多的生命,正團結一致地奮戰著。就連電視台的航空艦上播報員的聲音,如今也正燃燒著報導的使命感。那裏,是貨真價實的『戰場』。


    「……」


    喬對如今派不上用場的自己感到噬臍莫及。他覺得,自己果然不該到這裏來。自己現在就是一堆白白占用航空艦裝載量的貨物,這裏絕不是可以抱著見習的心情心安理得待下去的地方。職業執照就不用說了,就連久遠知識和技術都不具備的自己,即便右臂之中寄宿著可比異能的超能力,對眼下的情況也派不上任何用場。


    可是——不,該說正因如此。


    ——那我將來如何呢?


    喬禁不住捫心自問。


    退一百步說,現在倒還沒問題。應該沒問題。畢竟自己是個孩子,是個門外漢,有值得信賴的次勇和大人們正在努力將災害控製在最小。


    但是,假設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當時能夠正常行動的隻有自己一個人的話呢?


    如果並非像鮑勃暈在車內,還有黃龍街上那件事的時候,而是光擊潰敵人無法解決的,更為複雜而嚴峻的狀況突然在麵前湧現呢?


    打了那個時候,我要因「無能為力」而逃跑麽?


    將儲備知識學習技術的時間白白浪費,不肯正視其實憧憬得不得了的夢想——擁有這樣一條右臂,卻拿著『我是普通人』當借口,貫徹旁觀者的立場麽?


    「……那就怎樣啊。在這個世上,那種有又不是很少見」


    在這勇者過飽和的時代中,高勇者值的門外漢,擁有異能的凡人之類的俯拾即是。既不用為此受到指責,也無需為此感到羞恥。平平安安地活著,安安穩穩地死去,這種態度究竟有什麽錯?我的內心為什麽要如此混亂?


    「可惡,為這種事苦惱個沒玩……豈不是越來越稱老爺子的意了」


    喬用航空艦駕駛員聽不到的微弱聲音咒罵著,再次從窗戶俯視海難救援的場景。不久,他的視線如同被吸引一般,追逐著那位藍發女孩。


    她明明比喬年紀還小,卻已經展現出了一線級別的能力,是一位鶴立雞群的年輕次勇。


    喬坦然地感到,她好帥。


    對能一心一意地幫助別人,既有資格也有實力的她,喬覺得是那麽的帥氣,是那麽的讓人羨慕。


    那就和喬心目中最棒的次勇,媽媽·迪安娜的身影如出一轍。


    但是,不論怎樣……喬現在所能做的,唯有一件事。


    「……加油,艾絲忒。加油,大夥……」


    〇


    救援活動結束的時候,已過下午四點了。


    不,準確說一切都還沒有『結束』。本來用那種表述就未免顯得太冒失了。


    遊輪完全沉沒,之後又過去了不短的時間,遇難者的生還可能變得十分絕望,就算勇者們也對此力不從心。後麵的事情,就交給了亞美奇亞海岸警備隊,以及適合海上作業的部分次勇,其他人隻能離開現場。


    ——據警備隊所說,死難者人數應該控製在了一成以下。


    這是在次勇們返程之際,在航空艦中聽艾絲忒說的。這個數字有多麽的厲害,從事故規模來考慮不難想象。但是,在完整這項偉業中功不可沒的她,卻始終麵帶愁容,沉默寡言。喬也覺得,具體的數字就不要問了。


    在那之後,喬等人前往了不在馬哈特區的,附近的狂歡城港口。


    這是因為,艾絲忒從今天擔任隊長的〈噴氣飛龍〉那裏接到指示,「下麵要對被救遇難者進行簡單的安撫工作,請全體次勇參加」。


    於是,一行人來到了狂歡城港口,麵朝狂歡城海灣南部的地方。


    「唷,阿星,辛苦了」


    一下航空艦,〈噴氣飛龍〉便爽快地向艾絲忒打起招呼。


    大部分次勇已經聚集在了周圍,大夥雖然麵色憔悴,但都很放鬆。在他們對麵,警備員正在確認被救者身份,急救隊員正在搬運死者,忙不迭地跑來跑去。另外,勇者協會的人正在和大批的媒體記者相互推擠。圍觀的人數相當多,那些對特定次勇的呼喊,應該是來自粉絲的聲援吧。


    總之,雖然周圍依舊十分吵鬧,次勇們之間的氛圍卻十分輕鬆。


    他們已經拚勁了全力,沒有愧對拯救下來的生命,之後就是調整心情了。這應該


    是職業英雄正確的處世態度


    「——辛苦了,飛龍。多謝你今天的明確指示」


    艾絲忒走到前輩跟前,首先禮貌地問候了一聲,然後開始道謝。沒有解除勇者裝束的她,在下一刻卻皺緊了柳眉。


    「可是,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完全不是撫慰被救遇難者的氣氛吧」


    「啊,是這樣沒錯。所以我不都說是『簡單的』麽?」


    可以感覺到飛龍在時尚的翼龍麵具之下燦爛地笑了起來。


    「不管怎麽說,今天這可是項大工程,事情完結之後還有嚴格的報告等著我們,讓同伴們繼續皺眉頭可不好,我可不會亂擺長官的譜去當那種招人討厭的角色」


    雖然飛龍對待工作的態度非常踏實,但絕非那種不懂通融的性格。在這方麵,似乎與電視上上看到的形象相差無幾。不過,由於龍人總體上容貌十分可怕,所以即便現在親眼目睹他的微笑,依舊感受不到任何魅力。


    「既然如此,那就待會兒用郵件撿重點告訴我吧……」


    艾絲忒略顯吃驚地這麽說道,但飛龍交抱雙臂,一本正經地接著說道。


    「你這麽說,是又想逃掉吧。可以給我行個方便麽」


    「我不在難道有什麽問題麽?」


    「那當然了。你應該多把握一下與其他次勇們交流的機會啊,阿星」


    隨後,飛龍在麵具之下擺出十分尷尬的表情。


    「……怎麽突然對我說這個?」


    「因為你除了跟我之外,我就沒看到你有好好跟其他人說過話啊」


    「沒有那種事。我跟貓貓還有咆勃還是很……」


    「別扯了,那兩家夥前些時還找我商量說『〈啟明星〉太難相處了,要怎麽樣才能搞好關係?』」


    「什……什麽!?你原來是那樣的麽!?」


    這個時候,喬叫了起來。聽到與本人所說截然不同的真相,他下意識插嘴了。正因為喬感覺她真實的一麵十分純真,所以聽到這件事的時候非常吃驚。


    艾絲忒的表情變得更加尷尬,這時候飛龍才向喬看去第一眼。


    「話說,你究竟是什麽人?總感覺在哪裏見過——」


    可飛龍話音未落——


    「啊~我懂了!你是阿星的男人對吧!?」


    「呀!?」


    咚地一下,喬被某人從身後緊緊抱住,嚇得一聲慘叫,縮緊脖子。


    喬戰戰兢兢地轉頭一看,隻見能夠感受到呼吸的咫尺之間,是〈婚姻喰種〉的臉。不……其實因為她戴著麵紗,無法看清長相。


    總之,喬被她從身後僅僅貼著,背上感覺到兩個柔軟的隆起。


    「呐?呐!?我說的沒錯吧?我猜對了吧!?肯定是這樣啊,還能有錯麽!時來運轉的〈啟明星〉爆醜聞啦青春啊談戀愛啦呀啊!」


    「誒……什麽?什麽情況!?」


    「哎呀~害羞啦!一想到你們這樣純情的孩子,在那青春年華每天晚上都在枕邊親昵地互訴衷情…………欸欸,殺意按捺不住啦!我好想在你們結婚的那天闖進婚禮殿堂,大撒豬血啊……」


    「噫噫!?」


    麵對開始散發負麵氣場的喰種,喬害怕得表情抽搐。喬還以為喰種的尋婚角色肯定是塑造出來的,殊不知是她本來的一麵。


    「停!停!喰種小姐,你把人家嚇壞了啊!」


    「……想來,對年輕人埋下心靈創傷這種事,實在不敢恭維」


    雖然〈虛無行者〉與〈禁止通行〉走了過來。他們現在也都沒解除戰鬥形態。〈虛無行者〉戴著大和傳統的深草帽樣子的,〈禁止通行〉戴著施工安全帽樣式的奇妙麵具,遮住了麵容。喰種對他們兩個不滿地說道


    「好沒禮貌,我才不會在別人心裏埋下心靈創傷啊。隻是我那顆女子心(野獸)在咆哮『小鬼就跟老娘有小鬼的樣子滾回媽媽懷裏吃奶去』喔~」


    「這完全就是你的心聲吧……」


    「……想來,你的野獸不總是處於放養狀態麽?」


    「你們好煩!反正我就是剩女!就愛嫉妒怎麽著!哼!」


    喰種惡狠狠地吼回去之後,逮著喬轉向了艾絲忒。


    「於是,究竟是怎樣!?他是你的男人麽!?我沒猜錯吧!?告訴我不是的!」


    「你、你究竟希望怎樣!?再說,喬怎、怎怎怎……怎麽可能我的男、男男喵!」


    不以為然地糊弄過去就好了,可偏偏吞吞吐吐地去反駁,還要到了舌頭,這反而顯得更加可疑。想必是因為喬右臂的情況,艾絲忒完全不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吧。她現在小臉緋紅,頻頻地偷看喬。


    「哎,其實吧……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事出無奈,就由喬簡要第說明了情況。他還就著這個情況,對前天在龍卷型〈災禍獸〉出現時得救的事情向大夥道了謝,隨後飛龍突然明白過來,喊起來


    「啊,原來你是那個時候的小夥子啊!而且聽說你還是沃肯會長的熟人?哎呀哎呀,沒想到你竟然是個不得了的大人物呢」


    「沒那種事啦,隻是沾老媽的光罷了」


    麵對這些名滿天下的次勇,喬懷著緊張做出了回應,隨後背上的壓力悄然消失。看來〈婚姻喰種〉總算放開喬了。


    「什~麽嘛,原來是這樣啊。還以為你們肯定是甜甜蜜蜜的關係呢~」


    「為、為什麽會那麽去想啊!?」


    艾絲忒粗聲粗氣地吼起來。她被這樣戲弄,會煩躁也情有可原。


    「還不是因為,那個平時總板著臉不愛說話性格陰沉的〈啟明星〉,突然跟我們不認識的男孩子表現得那麽親近啊!遇見這情況,任誰都會誤會喔」


    喰種哈哈大笑著擺了擺手,喬心頭又是一驚。


    艾絲忒性格陰沉?剛才飛龍也提到了一些,難道她平時完全不跟人打交道麽?相處時間雖然不長,但喬一下子完全無法相信。


    「……我也沒必要跟誰交流吧」


    於是,艾絲忒的憤怒終於超出了界限,以帶刺的口吻回敬


    「今天的救援任務中,明明還有大批的人沒救出來……可還沒過多久,竟然就開始悠哉地說起閑話,這種事至少我做不到」


    「喂、艾絲忒!你怎麽——」


    她對身邊的同僚不加掩飾地進行批判。這話說得實在太過分,行者、禁行都僵住了,飛龍也氣得有些肩膀發顫。不過最先殺到的,還是喰種輕描淡寫的回敬


    「還是那麽孩子氣呢。那你說該怎麽辦?一直活在失敗的陰影之下麽?」


    「不是的!我是說你們太不嚴肅了!」


    「不嚴肅怎麽了,次勇也是人,適當減壓自然必不可少。像今天這種遇到很多死難者的情況,更要趕緊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


    「你、你竟然說忘掉……!」


    「就是要忘掉!不然下一次還拿什麽去努力!」


    喰種朝聲音變粗的艾絲忒有力地指了過去。


    「反省和後悔不能混為一談,你真的明白麽?要是你對每一條沒能拯救的生命耿耿於懷,不懂愛惜自己的話,到頭來自己要是垮掉了,下次究竟由誰來戰鬥?」


    「…………」


    「不管多少次我還是要說,次勇也是人。太過硬來隻會得不償失,還會平添不必要的失誤。你是因為最近狀態出了問題,所以才想當他的指導者來換帶薪休假的不是麽?」


    聽到喰種說的話,喬眉宇微顰。艾絲忒最近狀態不好?


    但是,喰種拋下這些疑問,從容不迫地抓住艾絲忒的手,直接帶著她走向了在稍遠的地方聚集的其他次勇那邊。


    「喂……喰種!你這突然是


    幹什麽!?」


    「那還用說麽,當然是帶你去跟其他人打打照麵啊。很多人跟你一起共事卻一次都沒跟你說過話,你就趁這個機會好好問問,他們是以怎樣的心態來對待工作吧」


    喰種這麽說著,活像綁架犯一樣將艾絲忒帶走。看到這種姐姐味十足的次勇,行者與禁行聳聳肩,也跟了上去。艾絲忒在要被帶走的時候,向喬投去求救的目光,但喬根本沒辦法阻止喰種。不過他覺得喰種這人出乎意料地愛管閑事,樂觀地覺得不會有問題。


    在艾絲忒等人離開後,和喬一起留在原地的〈噴氣飛龍〉一邊微微聳肩,一邊說道


    「抱歉,喰種那家夥太強硬了」


    「哪裏」


    喬也跟著笑起來。因此,喬對他的緊張感也消除了不少。


    「我反倒覺得還是強硬點比較好,畢竟那家夥有點頑固過頭了」


    「喔?在你眼中,阿星果然是那個樣子啊」


    「嗯。雖然我們才認識一天多的時間,不過已經感覺到了啊」


    頑固,高潔,不知變通,不擅長臨場表現,愛生氣,總之渾身上下沒一個精明的方。隨著擺著一張冷峻的麵龐,內心深處的部分卻意外的孩子氣。


    「……再加上阿星才華橫溢,於是最終發展成了這個地步。由於她一蹴而就,跳過許多階段,所以還沒有培養出海納百川的度量」


    「你跟艾絲——〈啟明星〉相處很久麽?」


    「也不是,隻是與其他次勇相比,我與她相對親近一些吧。哎,我也知道她的真名,所以你可以不必在意」


    喬覺得,果然還是問問他好了。


    「……那個,剛才你稍微提到了一些,莫非她在同伴之中……?」


    「嗯,很不合群。總之,她不願意對別人敞開心扉。除了以次勇的身份工作之外,她對一切都覺得無所謂。所以當我看到她跟你在一起的時候,說真的十分吃驚」


    說來,喰種也說過類似的話。但是,喬覺得自己跟艾絲忒在飛龍麵前應該還沒有好好的說過話,不明白他們為什麽會覺得自己跟艾絲忒關係好。


    「這很簡單啊。阿星給人的感覺跟平時完全不一樣了」


    「給人的感覺?那麽,她平時是怎樣——」


    「硬要說的話,就是隻刺蝟吧。她不露聲色地嚇唬其他人『敢找我搭腔就讓你好看!』明顯是在害怕啊」


    「……害怕?艾絲忒在害怕?」


    飛龍交抱雙臂,很傷腦筋似的點點頭。


    「哎,這也不能怪她。天涯孤獨的她當上了a級次勇之後,周圍全都是成年人,這讓她怎麽跟人交際?她為了不被小瞧,可是非常拚命啊」


    喬吃驚地向飛龍看去。因為飛龍說出的話,讓喬感到晴天霹靂。


    「天涯孤獨……艾絲忒沒有親人麽?」


    「?怎麽,你還不知道?」


    反倒是飛龍更吃驚似的,麵具之下的眼睛瞪得滾圓。


    「她的父母據說早早就撒手人寰了。父親似乎是病死,母親記得是在工作中殉職了。她雖然是名門之後,但因為父母之死,家財幾乎都被形同外人的親戚卷走,然後孑然一身地輾轉來到了亞美奇亞」


    「這……」


    這個話題十分沉重,喬心中對她的映像有了180度的大轉變。怎麽說呢……他本以為,艾絲忒這一路應該走的無比輝煌。


    「艾絲忒的故鄉,那個……是小牛的人對吧?那裏好像還是貴族製度」


    「嗯。貴族衰敗之後,下場會非常淒慘。不過,當時阿星為什麽沒有依靠母親家,而是獨自立誌成為次勇的,我就沒有聽說了」


    「?等等,你說母親家?」


    「原來這件事也不知道麽……阿星的母親是大和與小牛的混血,出生地在大和皇國。所以,阿星身體裏流著的血,有一部分來自於與你相同的同民族」


    出乎意料的情報接踵而至,喬瞠目結舌。艾絲忒家以前是小牛王國的貴族,而且還繼承了大和民族的血脈?她對此一個字也沒提過……


    「可是……艾絲忒的容貌是那個樣子啊!」


    「嗯,看上去完全不像呢。但我也沒理由撒謊對吧?聽說她的頭發和眼睛在很久以前並不是現在的顏色。那就跟我背上長出的噴氣管一樣,是一種異能器官」


    異能器官,那是高勇者值的異能才會有的,很少發生的肉體變異現象。飛龍的背上——從衣服下麵突出的肉身噴射管,是擁有高勇者值之人為適應自身異能性質而身體機能升級的證據,但大多數情況隻會留下細微的變化。比方說,毛發或虹膜會變成與自身魔力光相同的顏色。


    「總之,阿星以前一直都是形單影隻的一個人,她一直以來都是以這種生存方式走下來的。所以,她本人也早已習慣了這樣,於是便會一味地與其他人拉開距離」


    「………………」


    「可是,現在竟然有新麵孔登場了。說實在的,我真想向你討教討教,你究竟用了什麽魔法讓那個不近人情的家夥敞開心扉的?」


    這種事,喬自己也不知道。甚至現在聽到這麽多,都沒感覺到自己跟艾絲忒關係有多好。可是,如果真如飛龍所說,那麽艾絲忒不光是平時以勇者的身份衝鋒陷陣的時候是那個樣子,而且平素也徹底貫徹孤高態度……可喬與她相遇沒多久,便已經跟她打成了一片。


    自己與周圍人對艾絲忒這個人的印象竟然存在如此之大的落差,這的確令人費解。


    而且,還有其他一些令人在意事情。艾絲忒的父母似乎已經撒手人寰,那麽她所說的那個『哥哥』現在究竟怎麽樣了?


    第一天便萌生的疑問,再次浮上心頭。


    ——艾絲忒·卡利耶。為什麽要選她當我的指導者呢?


    兩人回程的時候決定坐地鐵。要問為什麽,喬也說不出所以然。運輸機駕駛員說了可以送他們,可是艾絲忒不知為何堅持推辭了。


    於是,喬與變回便裝的她一起離開了剛開,在到達距離最近的地鐵站時,是下午五點半左右。此時日已開始西斜,類似傷感的心情忽然在心頭竄過。


    夏日的晚霞……這對喬來說,是特別能夠勾起鄉愁的季節與時段。


    在這個時候,以前當過次勇的母親迪安娜,那引以為豪的火紅頭發會被晚霞染得更加火紅,而自己曾經也像此刻這樣,頭發染成與迪安娜相同的顏色,從腳下的城市裏仰望夕暮吧。想到這裏,他有種不可思議的感情。


    「真是的,喰種真讓人傷腦筋」


    「——嗯?」


    下了樓,穿過檢票口,來到車站月台的時候,艾絲忒突然嘀咕起來。


    從離開港口一直到現在,她一直心情不好,一聲不吭,現在好像總算從別扭之中恢複了過來。喬苦笑著回應她


    「別那麽說啊,〈婚姻喰種〉也是為你著想才那麽賣力喔」


    「……我知道。可是,那個人肯定有一半抱著好玩的態度才那麽做的」


    「無法否認呢」


    喬同意這種意見,畢竟艾絲忒去其他次勇那邊,每次說話結結巴巴的時候,她都會在艾絲忒身後偷笑。


    「再說了,那是多管閑事。為什麽飛龍和喰種他們都要來管我。任務我也好好完成了,需要配合的時候我也沒有出亂子啊……」


    「那是因為,大夥工作的時候也都是那個樣子啊。目標相同的話,步調自然也會跟著一致起來」


    「怎麽,連你也要說我不好麽?」


    「不是,都說那不是好與不好的問題啊」


    喬說著說著在附近的長椅上坐了下來,並用下巴示意身旁的桌位,於是艾絲忒也坐了下來。


    昏暗的月台十分冷清,準確的說,根本看不到人。因為狂歡城的地鐵網以馬哈特區為中心覆蓋整座城市,所以距離港灣設施較近的這個車站沒多少乘客吧。有時候說不定就像今天這樣是包場狀態。但是,連站務員也一個都看不到,實在有些奇怪。


    不提這些,喬一邊撓著頭發,一邊接著往下說


    「你啊,有朋友麽?」


    「有喔,你不是就是麽?」


    「……嗯,第一擊就出局了呢」


    不要自信滿滿地把前天才剛剛認識的人劃分為『朋友』啊。


    「其他的呢?與你私交親密的人有麽?」


    「不需要」


    ——原來如此。看來〈噴氣飛龍〉說的都是真的。艾絲忒平時就是隻刺蝟,不知為什麽隻有我得到了『特別對待』了。為什麽隻有我?


    喬感到疑惑,這時艾絲忒狐疑地問道


    「……你是不是被飛龍灌輸了什麽?」


    「什麽叫灌輸啊,多難聽。隻是搞了我一些關於你的事情罷了」


    「比如……都說了些什麽?」


    「你把手放在胸口好好想想,大概能夠察覺到」


    艾絲忒鼓起臉來。這反應哪裏像刺蝟,完全就是一隻鬧別扭的倉鼠。


    ——莫非她隻會對我路出這種表情?


    「飛龍很擔心你啊,說你一直在勉強自己,故作堅強什麽的」


    「我、我才沒有故作堅強……」


    「可實際上,你最近身體確實不好吧。都被喰種指出來了」


    艾絲忒突然消沉起來,看這反應,應該是說中了。


    「……隻是最近工作擠在一起,疲勞一點點積累起來而已。而且,我並沒有因此犯什麽失誤,而且我認為私生活跟工作一點關係也沒有」


    「是麽?不過喰種覺得你不光是單純地累了,更像『陷入低穀』的感覺。如果是那樣,那麽許許多多的問題會越積越多,最後浮上表麵吧」


    她的父母已不在人世,親戚全是敵人。由於才華橫溢,因此沒有通過勇者職校,也沒有在低級別腳踏實地的積累過,一步登上了舞台,沐浴在了聚光燈下。而且,她沒有一個深交的朋友,孤零零地從是次勇活動一幹就是兩年,影響到來也是必然的。


    喬看了看再次沉沒下去的她,想了一會兒,說道


    「我說,我在想你為什麽要成為次勇」


    「誒?」


    「就是動機啊。總之你這麽選擇,一定有一定的目的吧」


    「……為什麽冷不丁的這麽問?」


    「還不是因為你對次勇標準的嚴格定義當世少有,所以我想知道究竟是什麽原因促使你產生那種觀念」


    又是一段漫長的沉默。對話中斷之後,車站內的冷清感覺在意識中愈發強烈。跟世界就像在如此空曠的地方兩人獨處,這節奏實在奇妙。


    可沒過多久,艾絲忒呢喃起來。


    「……理由有兩個。第一是對某人的憧憬與執著」


    「?你說的『某人』也是次勇吧?」


    「是的,她非常出名,很久以前起就一直是我的目標」


    憧憬特定的某位次勇,所以自己也成為了次勇啊。


    這種感情很好懂。喬曾經也以次勇為目標,可以說動機跟她完全相同。隻不過,對執著就不是很明白了。那跟憧憬有什麽不同麽?


    「那個,喬。可以換我來問問你麽?」


    「嗯?啊,沒問題,盡管問」


    「那我問了」


    艾絲忒正襟危坐,但卻不知怎的,還是沒有看著喬。


    「——為什麽,你那麽不願意成為次勇呢?」


    「!」


    喬哽住了,他萬萬沒想到,事到如今竟被她戳到『那個地方』。


    既然是指導者,照理說這應該是最先問的問題,可直到現在她都沒有問過,所以喬也不知不覺地放鬆了警惕。他本以為,艾絲忒想要的隻是帶薪休假,對指導者的工作不怎麽熱心。


    「雖然以前有那個指向,現在卻已經放棄了——這是我昨天聽到的。可是,其中的經過呢?為什麽你放棄了夢想?」


    「啊~,這個嘛……」


    這個問題非常難以回答……不論在喬的心情方麵,還是勇者協會的製度方麵。


    但是,端坐在長椅上的艾絲忒,鄭重其事地這樣說道。


    「別看我這樣,我還是充分理解自己的缺點的」


    「………………」


    「狹隘、傲慢、偏執,像小孩子似的標榜『理想的勇者形象』,這些其實我都很清楚,但我不願舍棄我所想要堅信的感情。我想要成為比任何人都要高潔的勇者……嗯,我其實明白的。飛龍和喰種說的話很對,有血有肉的人是沒辦法那樣生存下去的」


    可是,就是沒有辦法。明知自己是錯的,可是把理想與現實放在天平上,贏的總是理想。所以自己要逞強,要故作堅強,至少自己要去高聲炫耀,一直保持高潔的態度。結果,就致使與周圍的隔閡越來越大。


    無法成為理想中的自己,也讓自己急不可待。


    就算形式不同,可艾絲忒的苦惱,喬也體會過。


    「沒有辦法,不能如願以償這種事,已經成為了我的一部分。——可是,喬你不一樣吧?你比我要靈活得多,而且眼光也很成熟」


    「不,我、我可沒有那麽……」


    「在最初見麵的時候」


    艾絲忒沒有聽進喬謙虛的辯解,以生澀的口吻接著說道


    「我看到雙眼閃閃發光,欽羨次勇的喬,心裏就在想……這個人會不會和我一樣。所以,我對次勇的存在方式,還有勇者協會的內情等等方麵問問你的見解……可是,我跟你說的越多,我就越搞不懂了」


    「搞不懂了?」


    「哥——喬,你是能夠正視並接受現實的人吧。不是我這樣緊緊抱著空虛的幻想不放,而是能夠自始至終秉持兒時的理想,但同樣又能夠在自己內心與問題達成妥協」


    艾絲忒的聲音之中,引燃了某種憤怒,而且還有等量的困惑與哀傷。


    「……我覺得這樣很厲害。說真的,這是現在的我所學不了的」


    可是,正因如此。


    「我不明白。這樣的人為什麽要放棄夢想?哥哥你那麽向往著次勇,而且麵對本質也沒有失望,麵對現實也沒有氣餒,為什麽要堅持拒絕職業勇者這條路?」


    「…………」


    「哥哥,你所說的『資格』,究竟是什麽?」


    喬過於驚訝,心如擂鼓。


    ——你為什麽會知道這個詞?


    他禁不住向坐在身旁艾絲忒瞪過去。艾絲忒也隨著他的動作,緩緩地轉向了他。


    那雙容不下一切虛偽的淩冽蒼眸,直直地盯著喬的眼睛。


    與此同時,雖然覺得為時已晚,但他還是想了起來。


    僅有一次,他在她麵前用過這個詞。在黃龍街發生那起時間的時候,喬轟殺那隻水母之後,幾乎在衝動之下斷斷續續地呢喃出了那句話。


    光憑那短短的一句話,照理說根本不能理清任何含義,可艾絲忒不知進行了眸中跳躍思維,還是靠著自己的自覺,分毫不差地將『資格』這個詞鎖定為紮根喬心中的問題焦點。


    「哥哥——」


    所以,艾絲忒繼續提問。


    將草壁喬內心生出暴露出來的,可謂決定性的問題。


    「——你為什麽,那麽討厭自己?」


    討厭。


    甚至感到憎恨。


    對自己,對這隻右臂(征服)。


    「我……」


    以前都被看穿了。就


    算裝作很開朗,裝作人畜無害的樣子,可沃肯派來擔當指導者的少女,完全看穿了學生(喬)的欺瞞。


    ——這樣的話,不就分不清誰才是指導者了。內心深處的部分意外的孩子氣。


    這些喬之前用來看待艾絲忒的看法,現在卻全都應驗在了喬自己身上。


    「我……」


    喬發出沙啞的聲音。胸口下冰冷地凝結起來,全身上下噴出油汗。


    沃肯說的很對。自己這人,平時那麽懂得靈活變通,可一談到這件事立馬就會變得固執起來。喬感到自己的心正迅速地自動封閉。


    可是,就在此時。


    還不等喬給出答案——


    「……!?」


    艾絲忒突然猛地背過臉去。


    在她轉向的方向上,照亮月台的幾盞魔導燈不知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忽明忽暗。


    「怎麽回事?」


    喬晃過神來,皺緊眉頭。


    異常現象不光發生在了那裏,頃刻間整個月台所有照明,包括他們的正上的魔導燈,同時開始激烈閃動。


    月台由黑變亮,又由亮變黑。


    世界的極端翻轉周而複始,就在視覺開始麻痹的時候。


    「「!」」


    突然噗的一聲,月台徹底陷入黑暗。


    喬感覺到身旁的艾絲忒站了起來。突刺同時,艾絲忒用魔法召喚出了愛劍『奧傑塔』,蒼藍的玻璃光在黑暗中閃耀。喬發覺現場的氣氛非同一般,連忙從長椅上站起身來。


    「哥哥,請不要離開我身邊!自然魔力的流動有些奇——」


    但是,隨後到來的異變來的出其不意。


    那些看上去徹底熄滅的魔導燈在下一刻迸發出尖銳的聲音,接連破碎。漆黑中散落無數火花。


    本該瞬間消失的大量紫電,卻一時間遊蕩在半空中,之後在整個月台的範圍內開始形成扭曲的形狀。從獅子、雕、地龍等實際存在的生物,到球狀的神秘怪物,總是紫電全都形成生物模樣的輪廓。


    一度陷入黑暗之中的地鐵月台,被閃耀著青白光輝的現象生物大軍所占領,並且讓此情此景燒刻在了視網膜上,而這整個過程恐怕隻用了不到10秒鍾。


    被五、六十隻之多的雷之異形——不,是魔王的眷屬所包圍,喬感覺自己就像在做噩夢,吃驚地呻吟起來。


    「〈災禍獸〉!?怎麽可能……為什麽!?」


    算上快到狂歡城的時候還有黃龍街上發生的事情,〈災禍獸〉異常生成的情況已是第三次發生了。這樣的情況,肯定不是運氣不好那麽簡單的了。


    「……抱歉,哥哥。明明是意料之內的情況,我還是大意了」


    在緊張起來的喬身旁,艾絲忒飛快地說道。她的臉上浮現出焦急之色。


    「從月台裏的人已經被驅散來看,應該是算準時間設下陷阱的。我們可能一直在被人監視」


    「等、等一下!你說這種事在意料之中是什麽意思!?而且驅人是怎麽回事!?設下陷阱!?可能被監視!?……究竟被什麽人!?」


    「那還用說麽」


    艾絲忒惡狠狠地說道


    「這一連串事件的實施者」


    「……」


    「最近〈災禍獸〉的異常出現跟昨天襲擊哥哥的使魔之間果然存在聯係。現在已經確鑿無疑了。這個『懦夫』的目標——就是哥哥你」


    ——你冷不丁地說什麽啊!?


    喬盯著艾絲忒的側臉,但他根本沒工夫去琢磨那番話的含義。因為那成群的〈災禍獸〉,霎時發出威猛的咆哮。


    那毫無疑問,是戰鬥開始的信號。


    「哥哥,退後!請找地方藏起來!」


    艾絲忒迫切地向喬大聲警告,隨後如離弦之箭衝了出去。


    大量湧現的〈災禍獸〉儼然如同海嘯雪崩。艾絲忒用【銀河】的劍光橫掃撲來的第一波後,緊接著用另一隻手操縱數碼moa發動『再飾』魔法,瞬間穿上了自己的戰鬥服。


    隨著蒼藍魔力光降臨的〈啟明星〉,隨後劍技與身體動作加速,單槍匹馬漸漸擊潰蜂擁而至的敵軍。〈災禍獸〉不斷釋放的閃電,也不曾讓備受矚目的希望之星感到膽怯。艾絲忒以攻防一體的異能,如同切碎空間一般左衝右突,毫無停歇地盡顯她冰上芭蕾的魅力。她優雅而激烈,活似一台人形碎紙機。


    另一方麵,喬遵照艾絲忒的敦促,現在正藏身於立柱後麵,正注視著〈災禍獸〉被切成碎屑的樣子。


    「見鬼……這究竟是怎麽搞的!?」


    喬完全搞不明白,他的大腦被這突發事態完全占據。敵人是『這一連串事件的實施者』,而且『目標是自己』——艾絲忒剛才的台詞在耳朵裏不斷回蕩。


    「我不記得做過什麽招惹『懦夫』的事情啊!」


    退一百步,就算正如艾絲忒所說,但這跟現在的狀況有什麽關係。目前正麵臨的威脅是〈災禍獸〉,絕不是使魔。


    喬現在頭腦十分混亂,從陰影後麵窺視戰鬥的發展。


    幸好艾絲忒遏製住了狀況的發展,敵人的數量正一隻接一隻不斷減少。看來這次冒出來的〈災禍獸〉也全都是邪惡度0~1的雜魚。


    隻不過,這個數量恐怕實在太多了。艾絲忒已經被勇者協會的工作人員再次戴上了拘束環,戰鬥拖得越長,她的消耗也就越大。而且戰鬥的地點是在地下,鬧太凶搞不好會導致崩塌,這也是個嚴重問題。


    「……怎麽辦?我也……要去幫忙麽?」


    老實說,喬不想使用右臂,但畢竟狀況特殊,草壁喬這人還沒爛到會拿自己的心情去跟別人的安危來衡量而猶豫不決。就算他是個不適應戰場的門外漢,但要對付靠數量致勝的低等級〈災禍獸〉還是遊刃有餘的。喬緩緩地將手指伸向拘束環的鎖扣上。


    可就在這時,某種巨大而嘈雜的聲音席卷月台。


    是魔導列車。列車疾馳的聲音,從鐵道線的另一頭,從幽深的黑暗深處向這邊逼近。


    如今車站的一切果真在某人的掌控之下。由於沒有播放任何廣播,所以喬沒有及時察覺到。列車已經逼近,就沒有可以利用這件事的手段麽?


    「艾絲忒,跑起來!」


    「……是!」


    喬一喊過去,艾絲忒便領會了意圖,一邊擊倒敵人,一邊迅速後退。


    救援的方舟即刻到來,以10列編成的魔導列車駛入月台。


    喬全力以赴地飛奔起來,一邊跑一邊用手強行撬開自動門,側著身子摔進了車內。緊接著,艾絲忒也在千鈞一發之際跟了上來,最後還給撲來的〈災禍獸〉留下一份大禮。隻見『奧傑塔』一閃,【銀河】被毫不留情地釋放出來。


    水平掃去的異能力場將窮追不舍的〈災禍獸〉徹底轟散,並切碎了周圍的支柱,另一部分天花板發生大型崩塌。大量的〈災禍獸〉被瓦礫所吞噬,然而這一幕立刻從視野中消失。這是因為,列車出站了。


    列車哐當哐當地搖晃著,車廂內空空蕩蕩。窗外隻能看到水泥牆壁與黑暗無止盡的延伸。


    緊張一時間仍未散去,但見險境已經擺脫,喬東倒西歪地癱坐在地。感覺自從來到這座城市,災難就源源不斷。


    「……勉強……趕上了呢」


    艾絲忒這樣說道。果然因為連續發動異能的關係,那櫻色的嘴唇已經發白。但不知為何,她的手還在忙不迭地操縱著數碼moa。


    「艾絲忒,你稍微休息一下啊。從救援活動開始你就沒有停過,這樣肯定會撐不住吧」


    「嗯……坦白說是有一點。可我不清楚剛才那一擊是否殲滅了〈災禍獸〉,所以得趁現在趕緊向勇者協會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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