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將成為至高無上的『勇者』。


    這是終結,也是開端的話語。


    時至今日,我都不確定是誰跟我說的那句話,但那確是將當時的我卷入進去,將我的一切全部改變的無情宣告。


    那可謂是毀滅。


    也可謂是救濟。


    不過,我當時的確死過一次。


    死去之後……又重生了。


    在代替頭顱被斬下的右臂之上,留下諸多的罪,及一個真理。


    〇


    「——醒來吧,【征服】!」


    隻需將一句啟動關鍵詞脫口而出。


    隻需將一個拘束環上的鎖扣打開。


    喬眼中的世界便立刻變得無邊無垠,得到了平時所得不到的釋放。


    他回想起,勇者因子被抑製,為生活傷透腦筋的歲月;回想起,被不知情的人辱罵「低勇者值的廢物」的過去;回想起,如同手腳被卸掉的欠缺感,以及無異於眼睛鼻子嘴全被堵住的難受。


    但是,取回自由其實是如此簡單。給他戴上拘束環的協會要員們,就像期盼著要拿喬定罪一樣,將一部分釋放權交給了喬自己。


    隻需要一句話,隻需要動動手指,如此簡單便能讓束縛身體的鎖鏈消失。


    因此,迪安娜死後的歲月,對於喬來說便是一段極端壓抑難熬的日子。


    隨時可以自行逃脫的束縛,卻要自主地不斷承受,儼然是一場沒有盡頭的克己苦行。


    忍不住的時候科組幫忙阻止自己的母親也已經不在了,勇者協會大概也想得到懲罰喬的口實,在兩年前便已解除了迪安娜後任的監視。喬的韁繩,如今隻握在喬自己手中。


    即便如此,喬也沒有怨恨過別人,沒有覺得自己不幸。


    憎恨總是被引向內側,這是因為他除了自己之外,在沒有能夠宣泄感情的對象。


    他覺得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斷念與失意時刻覆壓著他的心。


    然而——


    「為什麽如今會冒出教團的家夥來!?」


    喬舉起喪失明確的手腕形態,化為暗紅色魔力聚合體的【征服】,朝敵人麵前撲了過去。正在大都市的地下飛馳的魔導列車之內,眼前那個渾身纏滿鐵絲的怪人,一邊以輕盈的動作向後退,一邊說道


    「為什麽?你問的好奇怪。我出現在你麵前不是天經地義的麽?」


    「……少開玩笑!那種事我可沒聽過!」


    喬一邊大叫一邊揮舞拳頭。對方再一次從外套之下放出帶刺鐵絲,阻攔喬的突進。但是,喬毫不在意,強烈的魔力光在列車中閃耀,喬憑力量突破帶刺鐵條構成的牆壁,繼續猛追逃離的身影。


    他現在,終於遇到了不想遭遇的『敵人』,終於找到了能將心中無從消解的憤怒與憎恨盡情宣泄的對象。八個春秋那沉甸甸的重量,直接化作了驅策身體的力量。


    細瘦的西蒙迅速向後麵的車廂轉移,連接門自動關上。喬揮舞右臂,一擊將堅固的連接門粉碎。他現在完全沒有心思去在一周圍,留下了如今正在身後與另一隻使魔交戰的艾絲忒,蓄勢待發的下半身猛然彈起,如子彈出膛般迅疾上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右臂【征服】的解放,就等於向喬的肉體賦予活性。喬發揮出不亞於對自身施加強化係魔法的身體能力,將卷起颶風逼近而來的帶刺鐵絲盡數揮開。


    可是,就算喬平日進行著肌肉鍛煉,但完全沒有真正的戰鬥經驗。對方猶如嘲笑一味蠻幹的喬一般,竄來竄去。


    那數不清的鐵灰色荊條在半空中呼嘯奔馳,難以想象隻有一人分量質量,想必並非普普通通的帶刺鐵絲。那些荊條雖然被喬用右臂輕鬆撞開,卻牽製住了喬前進的腳步。不管怎麽說,攻擊數量之龐大,加之場所狹窄,實在難以施展。若對牽製不加排除強行突破,恐手腳遭到束縛而無法行動。


    「——原來如此。那個拘束環果然是分階段抑製右臂力量的啊」


    在蜂擁而至的鐵絲另一邊,傳來敵人無意義的分析。


    「從你昨天一擊擊垮我的使魔能夠看出,似乎在接觸狀態下能夠多少發揮一些『本來的機能』……可是隻打開一個鎖扣,隻有提升肉體的效果,果然還是遠遠不夠及格呢……應該說完全沒有意義吧」


    西蒙十分失望似的接著說道


    「那隻手臂,現在是叫【征服】來著?在那之後就基本沒喂食了吧?」


    「……閉嘴!」


    「而且,你自身的動作完全是個門外漢,完全沒有長進。協會那幫家夥竟然放任這麽優秀的素材埋沒於市井之中八年不用。他們的無能令人難以置信啊」


    「我叫你閉嘴,混賬!老實回答我的問題!」


    喬朝著一根手指也碰不到的男人怒吼過去。


    「為什麽!?為什麽事到如今,教團又在我麵前出現!?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吧……完全不一樣吧,西蒙!」


    西蒙·都鐸,自稱是『教團』的人。


    喬並不認識叫這個名字的人,聲音和口吻也完全不記得。


    正如本人所說,八年前在那個地方,自稱『教團員』的人全都用弄錯時代的裝飾隱藏著麵容。一方麵因為分不清誰都是誰,而且最關鍵的是,喬對當時的記憶相當混亂。當時,根本沒功夫注意那種事。


    有鮮明記憶的,就隻有右臂的疼痛,難耐的饑餓,還有跟自己一樣被關進籠子的孩子們,以及——「你將成為至高無上的『勇者』」的宣言。


    能當做知識來辨別的,那就更少了,對教團的認識頂多不過是『大量手機故而,進行某項試驗的宗教集團』。在被勇者協會保護起來之後,姑且聽沃肯說明過情況,但由於內容都是機密,所以得到的確切訊息微乎其微。


    所以,喬一無所知。身為當事人,卻對教團的事情完全說不上來,就連〈自然聖奧帝亞〉這個名字都是頭一次聽說。


    可是,即便如此。


    「……」


    喬也絕不會看錯,那容器之中的兒童右臂之上纏著的標簽傷,寫著『j-03』的標記。


    joe。


    這即是喬名字的由來。


    那是八年前,從喬身上切下來的,『生來的右臂』。


    既然拿著那種東西,就表示西蒙當時的確就在那個地方。雖然對於喬來說,這個現實難以接受。


    「你應該死了啊!你們教團應該死絕了啊!應該在八年前連同那個設施一起消失了啊!協會一直是這麽告訴我的啊!」


    「啊,你說的沒錯。〈自然聖奧帝亞〉已不複存在,我也沒有見過其他幸存者。或許,我事實上就是教團最後的成員吧。這連殘黨都算不上啊。所以——」


    西蒙臉上,露出就像煮的稀巴爛一樣笑容。


    「我隻是一直亡靈。隻求一度目睹手中作品的完成,繼續留在現實中的幽靈。你我的『留戀』啊,神子joe·草壁」


    「少開、玩笑了……!死人就給我像死人的樣子,待在墓裏吧!」


    喬想說的話太多太多,想問的問題更是一大堆,可是曆經漫長歲月堆積並發酵的感情,讓他一句話都沒辦法好好說出來。他事後隻得到協會「具體的別問」「教團已經毀滅了」的解釋,所以被迫放棄了深究,然而身為元凶之一的男人,現在卻實實在在地出現在他的麵前。


    「你……」


    喬知道自己有罪,而且是贖不清的深重罪孽。


    正因如此,他接受了勇者協會單方麵的決定,對蠻橫與不公沒有半句怨言。


    他連自己是誰,來自哪裏都不知道,想不起被帶到教團之前都在做什麽。他對記憶的缺失無


    能為力,因拘束環被貼上『失去勇者資格』的標簽,卻沒有憎恨任何人。幸運的是,他這一路就是這樣活了下來。


    「你們……!」


    原因很明白。喬之所以能夠茁壯成長,全都歸功於迪安娜。


    名目上她是勇者協會派來監視喬的,可她對喬也沒有止步於事務上的關係,而是以家人的身份來對待孤獨的喬。正因為她以母親的身份向喬奉獻了無私的愛,喬才沒有誤入歧途。


    沒錯,隻有迪安娜,總站在被人討厭的喬這一邊。


    可是,就連她也在四年前……


    「你們……害的!全都是你們害的!」


    淚水模糊了視野。長期積壓沉澱的感情噴發而出。他已完全不顧形象。艾絲忒口中那『成熟的草壁喬』已不存在,這裏隻有一個十五歲的小鬼。


    「如果不是你們教團,誰都不會遭遇不幸!我,那個設施裏的孩子們,還有迪安娜也——」


    「不,這不對吧」


    喬突然愣住。


    他背脊開始發抖,同時就像中了定身術一樣,動作全都停了下來。


    帶刺鐵絲突然收回去,西蒙從那邊現身。盡管他破綻百出地站在那裏,喬卻不知為什麽沒有上前。他的腳就像被釘子釘住了一樣,整個人靜止了。


    「這不對吧?joe·草壁」


    「!」


    「〈自然聖奧帝亞〉的確是事情的開端,也是原因。可你說『全都是我們還的』算什麽?你想推卸責任麽?」


    喬動搖了。受到西蒙的指摘,喬反思自己所說的話,遭受到沉重的衝擊。


    他感覺,八年的歲月仿佛瞬間變成了謊言。裝作被罪惡感壓得黯然神傷,到頭來卻一直想要找人頂罪麽?急紅眼地一味尋求讓自己解脫的方法麽?他感到內心的卑鄙一麵,如今暴露無遺。


    「這也沒錯。你的罪孽,在某種含義上來說要比我們更加深重。雖然〈自然聖奧帝亞〉的所作所為雖然屬於『惡』,但根源上有著明確的目標,理念,夙願,以及崇高的使命」


    西蒙繼續向喬下達宣判,將用於解剖實驗體(喬)的語言之刃,精準地揮下。


    「可是,你不一樣。你的所作所為毫無意義。然而你就是那樣毫無意義地——」


    「!等等」


    「——用你那隻右臂,將千餘人的性命吞噬殆盡」


    喬喘不過氣來。


    他的胸口之下被緊緊攥住,心跳一時停止。


    力量從全身散去,視野發黑,就好像突然自檢,與世界的聯係被切斷了似的。


    「……唔、啊……」


    應該明白的。他應該早就做好覺悟,接受這隨時可能到來的指責。


    然而,等到了麵對罪狀的關鍵時刻,他所體會到的,則是非筆墨言詞所能形容的虛無感。


    「總之,當時設施內的人幾乎都成了你的餌食。如果隻有角團成員的話倒也無可厚非,可就連與你境遇相同的無辜孩子們,也命喪你手呢」


    西蒙熱切地講述。可能是在回想當時的事情,他此刻的目光好像在望著遠方。


    「當時我走運逃過一劫,但我還是目睹到了事情的整個過程。總的來說,那就是一次暴走。我們早已料到,在給你接上右臂的時候會發生排斥反應,但沒想到作用竟如此誇張。拜你所賜,設施半毀,死亡平等地降臨在了所有人身上,其惡劣影響甚至覆蓋了周圍的區域。等勇者協會趕到的時候,似乎情況已經無法收場了」


    〈自然聖奧帝亞〉的結局——八年前,勇者協會決定執行殲滅作戰,然而最後卻以撲空落幕。次勇部隊還什麽都沒做,敵方便已自我毀滅。協會的作戰與教團的自滅,二者在同一時間發生。


    據說現場非常淒慘,充斥著數目驚人的『死亡』。


    不光是人類,就連鳥獸、草木、乃至水和空氣,一切都『斷氣』了。


    「哎呀哎呀,能夠控製在局部範圍內,真是太走運了。如果規模進一步擴大,我也難逃一死呢。咱們都要感謝『她』呢」


    「…………」


    「嗬嗬,呃哈哈」


    西蒙就像發病了一樣,身體徹底完了下去,隨後爆發出瘋狂的哄笑與言語


    「沒錯,就是她啊!那就是那個可恨的女次勇!所有人都嚇得跌坐在地,唯獨她竟然果敢的踏進了設施,阻止了你,平息了事態!做出那充滿自我犧牲精神的行動,真是名副其實的勇者啊!拜她所賜,你的處置權落到了協會手裏,而我則虛度了八個春秋!不過一想到她的下場,感覺也能夠原諒她了啊!」


    「…………………………」


    「喂,怎麽樣啊!?對你來說,這八年怎麽樣啊!昭然若揭的家人過家家玩得開心麽!?呃嗬嗬,嘻嘻、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西蒙發出極其下作殘酷的笑聲。而喬則無言以對。外界的事情全都變得好遙遠,意識快要無法維持。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對緊接而來的聲音做出了反應……這究竟是為什麽呢。


    「……剛才那些,是什麽意思?」


    喬慢吞吞地轉向身後,隻見艾絲忒在那裏,臉上喪失了一切表情。


    由於追逐西蒙移動至此,所以她應該已經被甩在兩節車廂之後了,但她似乎是消滅使魔之後剛剛感到的。她身上沒有明顯的外傷,但臉色就像病人一樣慘白。


    這不光是因為魔力使用過度,也是因為聽到剛才西蒙那番話所致吧。


    「哎呀〈啟明星〉,來的可真快啊。我應該往你那邊派了好幾具伏兵才對,沒想到你這就已經突破了呢。戰鬥用魔導人偶的手感如何?」


    「那種事情無關緊要!……你剛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你說哥哥殺過很多人!?『闖進設施的女次勇的下場』是什麽意思!?」


    艾絲忒表現出非同尋常的驚慌樣子。高舉的『奧傑塔』劍尖正不停顫抖。而另一邊,前幾秒的狂笑就像假的一樣,西蒙斂去笑聲說道


    「勇者值2階的你,昨天那一次應該就看明白他的右臂是怎樣的東西了吧。那麽,剩下的任憑猜想。如果無規律,且在大範圍發生類似的現象會怎樣呢?然後,雖然時間很短,但若有人踏入那種地方,你覺得會怎樣呢?」


    「那、那種……怎麽可能……!」


    艾絲忒猛烈搖頭,看上去十分痛苦。


    她不知為何對喬有著『特殊對待』。她如今的樣子,毫無疑問是『遭到背叛』的感覺。因為清高的〈啟明星〉,不可能放過八年前的慘劇。


    「……?」


    可就算這樣,她的樣子也實在有些不對勁。


    她反應有些過度了。顫抖逐漸擴散到全身,連眼睛也開始微微泛起某種光芒。


    就像一直堅信存在的東西,在剛剛那一瞬間連根喪失了一般。那種無與倫比的絕望,如今從艾絲忒身上鮮明地傳到喬身上。這份不協調究竟是怎麽回事?


    「很簡單啊,joe·草壁」


    大概是察覺到熬成的疑問,西蒙不以為然地聳聳肩。


    「就像你身上有著不為人知的事情一樣,她的身上也有著不為人知的事情」


    「……艾絲忒的,不為人知的事情……?」


    「有人給你們下了陰險的圈套。他將不全麵的情報交給你們,硬是把你們撮合到一塊。雖然我剛才說『勇者協會是群無能之輩』,但也有人是揣著明白在行動的。你們心裏要是有數,應該宰了他」


    ——什麽?他在說什麽?


    疑問、困惑、難以言喻的不安充滿內心。喬恢複了一定了精神力,直直地盯著如今仍在顫抖的艾絲忒。


    「這沒什麽。我


    安排了使魔今天一整天在你們附近,一直在偷聽你們說話,所以我也大致能夠猜到。〈啟明星〉,我對你是由衷地感到同情啊」


    「我、我……」


    「你想成為次勇的理由,也就是那份『執著』,就是那個吧?」


    西蒙令人討厭地冷笑起來。就像八年前的喬,艾絲忒現在也如同被綁在手術台上一樣,加入到了小白鼠的行列。


    「沒錯,〈啟明星〉。不,本命應該是艾絲忒·卡利耶吧?八年前踏入設施的次勇,就是因為當時的後遺症而喪命的」


    「!」


    「原s級勇者〈露娜玫瑰〉,你們肯定知道吧」


    〈露娜玫瑰〉,迪安娜現役時代使用的勇者名,在小牛王國的古語中意為『紅月』。是親手拯救喬,並將喬撫養長大的女人。


    她在四年前撒手人寰,死因是衰弱致死。


    衰弱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了,她在參加完教團殲滅作戰之後便無法作為職業勇者站在現場了。所以她退下了一線,負責喬的監視任務。


    沒錯,迪安娜的生命不是被其他東西——


    正是被喬用這隻右臂奪走的。


    「你苦苦尋覓的殺母仇人——殺死迪安娜·k(草壁)·卡利耶的犯人,就是被你叫做『哥哥』的這個人啊」


    害了別人,自己也要遭受報應………………………………………………………………………………………………………………………。


    「誒?」


    喬徹底愣住了。


    他一時間不知道西蒙在說什麽。他還以為肯定會被責難『弑母』,然而完全出乎意料的另一個真相被挑明,喬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徹底呆若木雞。


    ——卡利耶?迪安娜·k·卡利耶?那是誰?為什麽他要加上艾絲忒的姓氏來稱呼老媽?


    喬再次轉向身後,艾絲忒放下了本來架起的『奧傑特』,正擺著又哭又笑的表情看著喬。那表情,就好像心中有什麽東西破碎了一般。


    「……迪安娜的……親生女兒……?」


    情勢總算滲透進了腦子裏,喬愣愣地呢喃起來。


    艾絲忒什麽也沒有回答。隻不過,她將手中的古代武器,無言地再次舉起。然而劍尖指向的人,不是西蒙——


    「「「!?」」」


    就在此刻。


    列車突然製動,西蒙後方的門被轟然吹飛。


    〇


    「……哥哥!」


    艾絲忒大叫起來,緊接著采取的行動,絕不是思考之後才做出來的。她條件反射地保護了眼前的喬。她將喬拽倒在地,用自己的身體壓在喬的身上。


    隨後,西蒙瘦小的身軀飛了起來。因列車緊急製動的緣故,他向前栽倒,隨後的情況也沒有來得及反應。有人華麗地破壞了連接門,出現在了車廂內,並以貼著地麵的高度筆直沿通道飛行,朝渾身破綻的西蒙賞了一擊飛踢。


    從背後噴出魔力光,滿是尖角的翼龍形象,還有戰鬥機外形的戰鬥服……當然,這些是艾絲忒早已熟知的特征。


    「飛龍!?」


    西蒙被踢飛後,從臥倒的艾絲忒他們正上方掠過,重重地撞在了牆壁上,所以艾絲忒才有功夫喊出這個名字。慘烈的轟鳴震徹周遭,與此同時,可靠的援軍著陸了。a級勇者〈噴氣飛龍〉腳上的鉤爪在通道的地麵上留下深深地抓痕,微微散發著因摩擦熱而產生的黑煙,在慣性的作用下滑到了艾絲忒麵前。


    「——抱歉,我來遲了」


    好不容易停下來的飛龍,對麵前的兩人說道。他的眼睛盯著倒地的西蒙,口吻之中藏起了平時的朝氣。艾絲忒連忙站起來。


    「你、你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我經過協會得到了你的支援請求。『地鐵月台有〈災禍獸〉出現,請立刻處理』是吧?要去那邊支援的話,自然是離車站較近的我們比較合適吧」


    原來是這麽回事。與其由勇者協會另行派遣次勇,絕對不如告知近在港口的飛龍他們更快。而且,艾絲忒還想歇會報告了以下內容。


    『本人以確保同行者(喬)安全為重,已登上駛來的列車,離開了現場』。


    「緊接著又從協會接到聯係,從時間上判斷你們所應該搭乘的這輛列車,非法脫離了鐵道公司的運行管理係統。我們料定事有蹊蹺,於是就由機動力優異的我一個人先行一步了」


    「……虧你能追上行駛中的地鐵呢」


    「列車(這家夥)早已恢複控製了,所以我拜托控製室,以車內的你們不會察覺到的程度,慢慢降低行駛速度。慎之又慎地呢」


    這是考慮到搶奪列車控製權的人還在的內可能性所作出的判斷。而且,他還闖進列車,發現主謀(西蒙)後對控製室作出緊急製動的指示,製造破綻之後由自己進行突擊。不愧是老手,考慮之周密果然非同一般。


    「……原來如此,的確是這樣。雖然沒什麽新意,但幹得不錯呢」


    聽到這個聲音,飛龍打起了精神。艾絲忒也舉起了愛劍。因為,西蒙要從地上起來了。麵對恢複過快的敵人,先發製人的飛龍狐疑地問道


    「我就覺得剛才手感很乖……這家夥腦袋下麵是什麽構造?」


    「飛龍,請多加小心!那是用遺體製造的使魔!身體大部分是經過導魔率加工的帶刺鐵絲狀物質!大概還在其他空間設置了武器庫!」


    艾絲忒簡短地傳達了必須的情報後,飛龍應了一聲,走上前去。


    就像反正已經露餡,幹脆不再掩飾一般,西蒙操縱偷偷藏起的魔導器,從外套下麵(不對,是裝作那樣,其實是從其他空間)一舉釋放出為數驚人的帶刺鐵絲。可是,他還是太小看a級勇者〈噴氣飛龍〉的實力了。


    「抱歉,這對我不管用」


    飛龍靜靜一喝,接著他麵具的嘴部張開到極限。龍人特有凶惡口腔之中,尖牙露了出來。對麵的西蒙頓時身體發軟。


    飛龍的異能【空氣潛行者】釋放出極為純粹的固有魔力。就像艾絲忒【銀河】擁有的『斬擊』,〈爆裂咆勃〉【浪漫加農】擁有的『灼熱』一般,魔力本身並不附帶那些性質。但是,在活體噴氣管的幫助下,其排放量與持久力不可小覷,而且還有一件完全沒有對公眾公開的情報,那就是他的異能器官並非隻有背部才有,喉嚨裏也有。


    因此——


    「————————————!」


    隨咆哮噴射出的固有魔力,對空間中的自然魔力,乃至包含自然魔力在內的大氣進行了幹涉。


    下一刻,狂風大作。從飛龍所站在的地點往後的車體內部,眼看著被伴有高頻波的強烈聲震一點點撕裂。淹沒視野的帶刺鐵絲豁然左右斷開,作為聯通地板被掀起刮倒,窗戶也徹底粉碎。這媲美風龍吐息的超級驟風,便是飛龍的殺手鐧『絕吼』。


    「唔……!」


    艾絲忒在事情發生的前一刻堵住了耳朵,再次將身體壓在了喬身上。雖然衝擊波有指向性,但對周圍的影響也並不小。大氣的咆哮引起難以消退的耳鳴。


    不久,在風與聲音戛然而止之後,映入艾絲忒嚴重的,乃是車內麵目全非的狼藉之狀。在不留死角完全變得亂七八糟的車內,西蒙被堆在一起的座位完全壓扁,動彈不得。但幸運的是,他的頭部似乎平安無事。


    「能跟戴著拘束環的阿星打得平分秋色,就自以為擺得平a級勇者了麽?別太想看職業勇者了啊,『懦夫』」


    「……說的太對了。傲慢真是要不得呢」


    飛龍做出殘酷的宣告後,西蒙的臉痛苦地顰蹙著,但依舊不思悔改地開起玩笑。縱然走投無路,卻依舊從容不迫,如果這是因為『自己是


    使魔』這種理由而放心的話,那麽正好應了古話說的「roast geese don"t flying into the mouth(死鴨子嘴硬)」。


    「飛龍,那個使魔使用的是術者人格的副本」


    「喔?既然如此,就有作為情報源的價值了呢。謝天謝地」


    飛龍這麽說著,警惕地靠近對手。雖然重要的情報可能事先施加了暗示,但隻要腦袋還在,用探測魔法能夠拽出很多東西。


    但此時,西蒙維持著仰臥的姿態,不知為何麵目變得極其猙獰。


    「那也得腦袋能夠留下吧?」


    「「!?」」


    飛龍瞬間明白了對方的企圖,連忙準備衝出去——但太遲了。


    一根鐵絲從堆積如山的座位之下爬了出來,隨後將尖端紮進了西蒙的額頭。


    鮮血與腦漿撒了出來,西蒙的眼珠向上猛翻。鐵絲又迅速地拔了出來,末端抓著一個粘有生體組織的指甲蓋大小的機器。那恐怕是記憶單元。這東西,是為了將使魔如今在這裏的體驗到的一切,钜細靡遺地傳遞給如今不知身在何處的西蒙本體。


    記憶素子從剛才被飛龍的攻擊轟碎的窗戶扔向窗外,隨後被某種黑色物體在空中抓住,那個黑色物體直接消融在地下的黑暗之中。可想而知,那是西蒙用鳥類屍體製造的使魔。


    「混蛋……!」


    完全被對手鑽了空子,連飛龍也激動起來。但是,在額頭上留下血淋淋傷口的西蒙,卻依舊令人惱怒地笑個沒完。那已然看不到任何東西的渾濁雙眼,已經恢複成了屍體的狀態,但卻依舊明確地獨獨注視著某位少年。


    「再見了,joe·草壁。我們不久還會相見,下次就用我的本體與你直接對話吧」


    話音剛落,渲染視野的烈焰竄了起來,西蒙的使魔無緣無故地開始熊熊燃燒。


    飛龍連忙衝上去阻止其小會爭取,但可能是放了黃磷,火怎麽都撲不滅。西蒙的頭部——不知名的某人的頭顱,頃刻之間變成了黑炭,蛋白質燒焦的惡臭彌漫周圍。


    「可惡!都做到這種地步了,竟然還會如此失態!!」


    飛龍不甘心地咋舌,艾絲忒也痛恨地咬牙切齒。兩名a級次勇在場,卻還是讓『懦夫』占到了便宜,此乃百口莫辯的重大失態。


    而這個時候,草壁喬——


    「…………………………」


    正以虛脫的表情注視著掉在地上的圓筒狀容器。


    大概容器的材質沒有抗熱性,已經破碎,裏麵的東西掉了出來,兒童的右臂也被卷入熊熊烈火,帶著旁人所無法估量的感傷與留戀,逐漸化為焦炭。


    「哥——」


    艾絲忒不自覺地把手伸向朝喬的肩膀,但快放上去的時候又收了回來。


    到了這個時候還喊他「哥哥」,實在讓人恥笑。自己對他訴諸的感情,應該隻有冰冷凝練的殺意……本該這樣才對。


    過了沒多久,其它次勇到達現場。


    搭在特種工程列車出現的〈婚姻喰種〉等人,隨勇者協會的工作人員麻利地對現場進行保護,並在地麵上對艾絲忒及喬進行了簡單的治療與詢問。之後,警車與救護車趕到,媒體與圍觀群眾也開始出現,現場的騷動一分一秒地升溫。


    艾絲忒手上打上了繃帶,坐在準備好的折疊椅上,漫不經心地望著眼下的情景。就在她身旁,喬也坐在椅子上。艾絲忒硬是不去看喬,手裏植被中的水恐怕早已涼透。


    夜幕完全降臨,時間已過晚上九點。地鐵與地麵的樓梯上,現在人來人往。街邊的燈火,警燈,眨個不停的閃光燈,全都消停不下來。


    然而,艾絲忒與喬之間,卻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


    在短短兩天裏,他們之間已經處得足夠親密。這段時光,讓本不可能跨越的距離變得模糊,就要被最後的絲線維係在一起。這簡直不可思議。


    不久……其實不知道過了多久。


    「——你……全都知道麽?」


    喬垂著臉,細若蚊蚋地說道。


    艾絲忒沒想到會是他先開口,於是做了次深呼吸,謹慎地搖搖頭……因為不這個樣子,她一定會感情用事。


    「不……我所知道的,隻有很少的一部分。隻知道睨視過去某起事件中的受害者,而我的媽媽迪安娜·卡利耶有參與。你有段時間跟媽媽在大和皇國生活。他們告訴我的就隻有這些」


    至少埃德蒙·沃肯對她說的是「隻有這麽多」。


    「那麽,你是迪安娜女兒的事情……?」


    「是真的。不過我對母親不是很了解」


    ——不了解?


    喬露出詫異的表情,但艾絲忒沒有多加揣測,反而向喬問道


    「媽媽沒有沒有對你提過任何我跟爸爸的事情吧。難道你完全沒有想過麽?」


    「……也不是……迪安娜死的時候,遺體被協會帶走了,我問『為什麽葬禮都不給她辦』的時候,得到的回答是『要在更合適的地方,與更合適的人一起操辦』。在那個時候,我才總算考慮到有那種可能」


    ——說不定,迪安娜還有屬於自己的其他『家人』,或許我在媽媽心中,並不是獨一無二的。


    「你開竅得也太晚了吧。明明獨占了人家的親人四年之久」


    喬咬住嘴唇,沉沒下去。但是,他又立刻下定決心一般,問道


    「艾絲忒,所以你才喊我『哥哥』麽?」


    「……是」


    艾絲忒起初絲毫沒有那種打算。就算喬跟她有著同一個母親,她也不應該會承認跟一個外人存在無血緣的兄妹關係。


    在沃肯提出擔當指導者的委托時,艾絲忒心裏甚至還在想,『就是那個從我和爸爸身邊搶走媽媽的小偷啊』。迪安娜作為光榮的s級勇者總是滿世界到處奔波,連小牛皇國的本家都很少回,但從某一段時期開始,迪安娜與家人更加疏遠了……不,坦白的說,她跟媽媽音訊不通的原因,原來就是這個人。


    媽媽拋棄了自己。


    取而代之,選擇了素昧平生的少年。


    在四年的時間裏,她離開了自己親生女兒和丈夫,與完完全全的外人締結了親人關係。


    這不算背信棄義,又算什麽呢?——艾絲忒甚至這樣想到。


    「……我很受打擊。聽說媽媽一直在執行極密任務。直到前些日子被沃肯會長告知,我都完全不知道媽媽死前的這四年裏究竟在什麽地方,在幹什麽。不……就連死亡原因都沒有巨體地跟我講……」


    在她懂事的時候,母親就總是不在家。為了執行漫長的任務而不知所蹤,最後某一天突然冷冰冰地回了國……即便如此,迪安娜依舊是艾絲忒所憧憬的s級勇者〈露娜玫瑰〉。


    艾絲忒明明是她的女兒,其實卻對那樣的她不甚了解。


    她能夠挺起胸膛說『我知道』的,隻有迪安娜·卡利耶在電視熒幕上閃耀活躍時的『作為勇者的一麵』。所以,光是得知有個少年比自己更加熟悉迪安娜『作為母親的一麵』,她的心情就無法平靜下來。


    「可是——為什麽?」


    「…………」


    「為什麽我會喊你『哥哥』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艾絲忒已經知道了。而且,他也知道,那本來就是一個錯誤。


    艾絲忒緩緩地站了起來,悄無聲息地拔出了腰間的劍。接著,她來到了隻顧盯著地麵的喬的麵前,將銳利的劍尖指向了他的喉嚨。周圍正在工作的人們注視過來,而她對周圍的反應一概不加理會。


    隻是,淡然地問出該問的事情。


    「西蒙·都鐸說的,是真的麽?」


    「


    ……嗯」


    「殺害一千餘人,還奪走了迪安娜·卡利耶的性命?」


    「…………沒錯」


    「那就是,你所說的『資格』麽?」


    停頓了片刻,喬點點頭。全都搞清楚了,那就是鐵錚錚的事實。


    不僅屠殺過上千人,還殺害了母親的人,沒有資格成為勇者。


    事情就是這麽簡單。


    這在道德上是理所當然的。


    「你要殺死我麽……?」


    喬抬起臉,說道。那是令見者痛心的表情。就好像被西蒙操縱的僵屍襲擊後,連他也變成了僵屍一樣。


    「你希望這樣麽?」


    「……麵對迪安娜的女兒,我無法拒絕啊」


    大概。


    最重要的是,腦子裏閃過的就是這句話。


    回過神來的時候,艾絲忒已經把手奮力揮了出去。隻不過,那是沒有握住『奧傑塔』的另一隻手。


    「——————」


    幹巴巴的聲音回蕩起來。這一擊不留絲毫情麵。


    她不知道遭到掌摑的喬之後作何反應,因為她還沒看到最後,便已旋踝離去。她一秒鍾也不願意在這個地方待不下去。


    「啊啊,阿星,你來的正好。剛才和勇者協會取得聯係了,說接下來要把他送到總部——喂,阿星?你上哪兒去!?」


    中途,她與飛龍擦身而過,但沒有聽進他的製止。艾絲忒穿著勇者裝,分開人牆,離開了大路,漫無目的地一路奔跑。


    聲音與光線,人的經營。在這個勇者值說了算的城市裏,人們來光明與黑暗中來來往往。


    贏家得到喝彩,輸家遭到蔑視。在狂歡城裏,沒有誰不是數字的俘虜。那些與各種欲望渾然一體的風景,無時無刻不在將艾絲忒的意識拖向過去。


    沒錯,起初絲毫沒有那種打算。


    草壁喬。在沃肯提出擔當指導者的委托時,艾絲忒僅僅把他當成了一個討厭的家夥。她有時還會想,自己見到他之後一定會因為媽媽的事當麵罵他。


    原本體弱多病的父親,有一天病倒了。無獨有偶,長期在外的母親沒過多久回到了家鄉,但已經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遺體。年幼的艾絲忒,一下子失去了所有血親,這該讓他有多難受。


    就連父親母親留給她的一切,也被親戚(鬣狗)們奪走了。可即使這樣,她還是踏入樂亞美奇亞這片土地,這果然還是因為她深受母親迪安娜的影響。成為次勇直是艾絲忒一直以來的夢想,但作為契機的迪安娜,為什麽在這四年間從家人們麵前消失了呢?然後,她為什麽非得喪命呢?……她認定這一切的答案就在勇者協會,一方麵雖然是為了圓夢,但另一方麵也是為了弄清真相,所以才踏上了這趟旅途。


    但是,狂歡城乃是體現『充滿夢想的亞美奇亞』的城市,環境對於新來的人而言太過嚴酷。每個人都懷揣著過大的夢想,都能夠若無其事地將其他人當作墊腳石。那種勇者值為2階但不懂處事的小孩子,在人們眼中無非是一塊耐嚼的口香糖。


    有時會被人為了泄憤訴諸暴力,有時會被威脅參加犯罪,她每次死裏逃生後又藏起來,不暇思索地用異能進行反擊,結果必然遭到惡意加倍的報應。她不敢大聲喘氣,每天過得跟過街老鼠一樣。勇者協會也沒好到哪裏去,對於突然出現在總部,叫著嚷著問「媽媽怎樣了」的小孩子,根本不會抽空來理會。她被保安趕走,還被吐口水,教她不要再來。就連她所憧憬的次勇,也都冷落她。


    就這樣過了半年。


    在這半年之間,艾絲忒在狂歡城中,過著流浪兒的生活。


    隻能到處尋找殘羹剩飯來吃,下雨沒處躲,衣衫襤褸露宿街頭,最終還因為不衛生而患了病,一步也動不了。要不是被沃肯收留,恐怕她早已路死街頭。


    ——可算找到了。聽說不久前有個奇怪的小孩在總部出現,就是你沒錯吧?你說你是迪安娜的女兒,此話當真?


    沃肯在各種含以上,都是艾絲忒的恩人。多虧了沃肯,她才能保住這條命,才能一蹴而就地實現夢想。雖說她很早以前就開始以成為次勇為目標而獨自學習,但正因為有沃肯給予的最頂尖教育,她才能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便便獲得職業資格的人,並作為〈啟明星〉榮登舞台。


    因此,沃肯私人的請求,她大致上不管什麽內容都會聽從。


    本來完全不感興趣的華麗套裝也答應穿上了,替勇者協會當形象大使的任務也勉為其難地接受了。在最初相見的時候,沃肯也答應過『等時機到來,我就告訴你迪安娜的事情』,她堅信會長會言出必行。


    這個約定,的確是實現了。


    但是,沃肯還是對她隱瞞了幾件事。


    關於母親的死,她很早以前就感覺到是「被某人弄傷間接造成的」,而且在她接受指導者工作的時候被告知「工作結束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凶手是誰」。可艾絲忒沒想到,沃肯竟會若無其事地將她和那個凶手撮合到一塊。


    艾絲忒一直認為凶手是『懦夫』。正因如此,在成為職業次勇的這兩年間不斷磨練實力,主動請纓參加嚴酷的任務,這一切,都是為了有朝一日為媽媽報仇。


    「……」


    艾絲忒·卡利耶是複仇者。


    幹的事情都體體麵麵,擺著一副高階勇者的嘴臉,可她早已察覺到,自己實際上早已與心中描繪的理想形象越去越遠。


    於是,她進退兩難了。


    越是追尋母親(迪安娜)的背影,理想(露娜玫瑰)的輪廓便愈發模糊扭曲。


    越是以理想(露娜玫瑰)來校準,母親(迪安娜)的靈魂便便越來越難以捉摸。


    自己明明已經成為了職業勇者,明明實實在在地實現了夢想,然而事實上,手中什麽也沒有握住,最終陷入了低穀。


    在剛來到這座城市時所品嚐到的艱辛經曆,讓她對次勇整體抱著強烈的不信任在心中深深紮根,可她就算想要孤身一人去時間『理想的勇者形象』,那股難以抹滅的複仇之心卻總是從中作梗。無法成為理想中的自己,這讓她亟不可待,於是陷入了惡性循環與孤獨之中。


    ——所以,對草壁喬的感情才會漸漸地發生轉變。


    她一邊反複去讀拿到手的日程表,一邊對戶籍上白紙黑字承認為迪安娜養子的他,不問正麵負麵投去各種感情。


    那是將母親奪走四年的人。她根本不想要什麽義兄。可是,她想知道他是如何與媽媽相處的,想知道草壁喬嚴重的迪安娜·卡利耶——『作為母親的迪安娜』是什麽樣的。她也覺得,這個人說不定能夠分攤自己內心的糾葛。


    而到頭來,實際見到喬後給她的印象,與想象之中大相徑庭。


    ——呆蘿卜,喪氣鬼,明明是我的粉絲卻連簽名都不想要,反倒隻對其他次勇兩眼放光,總愛捉弄我,光溜溜的樣子還被被他看了個精光,喜歡笑,可笑容之中總是帶著陰霾,整個就是由自我厭惡組成的,最關鍵的是——


    ——你的眼神就跟小孩子似的呢,喬·草壁。


    ——還用自己對媽媽投去的相同眼神,投向了半吊子的自己。


    從邂逅的那一刻開始,她的心就變得奇怪了。她心中本已錯亂的齒輪,更是出乎意料地發生了錯誤的咬合,而且連阻止的方法都不知道。


    她心中的少女對她說:那又怎樣。你就查明一切,拿他發泄,跟他互舔傷口,追求精神的安寧,就把這個鄉巴佬好好地拿來當墊腳石利用吧。


    她心中的勇者對她說:要讓他重蹈你的覆轍麽?你要徹底摧毀他內心的期待麽?你若是這麽做,你最後將徹底迷失你的理想。


    「…………」


    一邊是想要盡情宣泄怨恨的,真實的自己,一邊是身為次勇,想要做得冠冕堂皇的自己。夾在兩種感情之間,她將問題往後推,最終被喬實實在在的為人所束縛,反倒心生思慕。這是長期以來不斷忍受孤獨所帶來的反作用。


    這兩天裏,艾絲忒感覺自己對他撒盡了嬌。


    很開心。和男孩子一起說話,一起在街上到處逛,買點心吃,感覺自己久違地變回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與喬之間的似水溫情深深銘感她的內心,甚至讓她一時間把對媽媽的執著拋諸腦後。


    所以,其他的就是放鬆……然後是破裂。


    艾絲忒在內心之中,大概不知不覺間對她產生了動容。那次惡作劇也把她害得不淺。在放鬆對話的時候,那個第二人稱開始不經意地說走了嘴,此後便對喪失對使用那個稱呼的抗拒。


    哥哥——


    「可是,為什麽……!?」


    ——啊啊,對啊。


    艾絲忒,大概已經寬恕熬成了。


    母親被奪走四年的事情,連母親的最後一麵也沒有見到的事情……她開始覺得這一切,都將隨流水衝走——如果她能作為艾絲忒『最後的家人』,填補內心之中缺口的話……


    如果與喬之間的仇怨真的僅此而已的話,一切也就美滿收場了。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艾絲忒流著淚停下腳步,靠在了附近的牆上,就這麽蹲了下去。


    她來到的地方,竟然是條背街小巷。路上到處髒亂不堪,餿味撲鼻。這裏是她發誓再不會回來的失敗者的巢穴,可現在她又回來了。麵對將自己當做職業勇者的,害死母親的仇人,連身為義妹的事實都拋棄掉……背對理想,背對複仇,背對家人,從一切之中逃離出來。


    順著臉頰滑下的東西,如今怎麽也止不住。她完全搞不懂今後該怎麽辦了。


    仰望夜空,隻見漫天繁星。


    但是,啟明星已經墜落在地,失去了光輝。


    〇


    艾絲忒離開後不久,喬也決定離開現場。


    不管西蒙·都鐸的目的如何,再次與喬進行接觸的可能性都很高。既然如此,應該暫時待在勇者協會以保障安全——事情似乎就是這樣。


    從〈噴氣飛龍〉那兒聽到解釋之後不久,喬與護衛們一同上了來接喬的車,隨後便匆匆忙忙地駛離了車站。疑似用市麵上的麵包車改造而成的這輛車,本來應該是用來運送嫌疑人用的押運車。窗戶全都用上了防彈裝置,而且還鑲著鐵隔柵。


    這還真適合我啊——喬心中不禁自嘲。


    「你沒事吧?臉色還很難看喔」


    「……想來也難怪。畢竟被腦子有病的『懦夫』盯上了性命」


    次勇們——〈虛無行者〉與〈禁止通行〉從剛才起就在不斷跟喬說話。車內還有其他六名護衛同行,他們雖然不是職業勇者,但各個身上帶著誇張的裝備,所以行者他們這麽做,想必也是在擔心喬的心情吧。


    勇者協會的次勇支援部隊(saves support team)——通稱『sst』,他們名義上是『職業勇者的協助者』,但其實是類似軍隊的組織,一直負責戰鬥。如今親眼一見,迫力果真有些不同凡響。


    可是,讓身為當事者的喬來說,他們現在有些散漫。雖然他知道兩名次勇對自己的關心,但他也隻是含糊對答,思緒則一直埋在自己的世界中。


    「…………」


    窗外流逝的景色感覺十分遙遠。


    手和腳的感覺現在也十分模糊,就好像這一切都不屬於自己一樣。


    唯一存有明確知覺的,就是剛才被艾絲忒扇的左臉。事情過去已經幾個小時,可疼痛別說緩解,反而一味增強。


    他腦中思考著的,是曾經的事。


    就像平時那般,周而複始地思考著草壁喬喪失的『資格』。


    實話實說——沒什麽真實感。


    一千人。要按單人殺死的人類數量來說,這是肯定能在犯罪曆史上留名的龐大生命。


    但正如西蒙評價的『毫無意義的行為』那般,喬對當時的事情什麽也不記得了。他隻知道【征服】失控,喪失了原本的形態,在衝動的驅使下用屍體與瓦礫堆成了一座山。等下一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迪安娜的懷中了。


    所以,喬對自己背負上千條人命這件事,湧現不出現實感。


    不對……不止如此,小的時候,他甚至對此沒有罪惡感。另外,就算被周圍的人指責「是你下的手」,他也隻是漫不經心地接受。


    不然的話,他應該也不會把「想要當次勇」這種不切實際的夢想掛在嘴邊了……而且,還偏偏是在迪安娜的麵前。


    在迪安娜辭世之後,他才感覺到自己的罪,以及曆曆在目的實景。


    麵對她的遺體,喬哭得天昏地暗。如今降臨於自己麵前的這種情況,以匪夷所思的規模發生過,而且那就是自己引起的……喬總算正確認識到了事情的眼中。他記得,自己的右臂當時突然間變重了。那是短短四年前的事。


    「……艾絲忒說的沒錯,你開竅得也太慢了吧,草壁喬……」


    火辣辣的左臉。臨別之間隱約看到的,濕潤她眼眶的東西。


    ——為什麽我那時會被掌摑呢?


    就算喬再怎麽遲鈍,也明白其中的原因。如果她當時隻是想製裁喬,劍就在她的另一隻手中,她隻用朝著喬揮下去就行了。


    可是,還有什麽其他的解答麽?


    空有罪卻沒有得到懲罰的喬,還能給出怎樣的回答?


    「我還覺得如果是你的話,一定可以的啊……艾絲忒」


    據勇者協會所說。八年前的犧牲者全都身份不明,就連是否有遺族都無法確定。而且,協會在事後作出了雪藏整個事件的決定,就連喬的處置都有一定的保留,也就是以『監視』這種半吊子的處置含混作結。


    當然,反對之聲很多。即便現在,勇者協會的高層中提倡「應該將喬處決」的大有人在。但一想到〈自然聖奧帝亞〉的結局,就不敢貿然刺激【政府】了,最終采取了不殺不放的方針。


    也就是說,喬現在於法於私都得不到懲罰……哪怕他多麽的想要得到懲罰,多麽渴望某人的『寬恕』。


    他沒想過自我了斷。盡管在察覺到自己的罪孽之後,有一段時期深陷自暴自棄的泥潭之中,但他還是無法輕易地拋棄自己這條被迪安娜拯救的性命。


    ——必須活下去……不論怎樣都必須活下去。這是被拯救隻認得責任,可謂是草壁喬的使命。


    本應如此才對。


    「……艾絲忒·k(草壁)·卡利耶……」


    加上母方的姓氏,就會變成這樣的名字啊。


    在知道她是迪安娜女兒的那一刻,他內心中一直繃緊的東西,突然徹底繃斷了。


    當時,他很想得到解脫。


    從失去了寶貴的『資格』,連這條被拯救的性命也無法由自己來主宰,隻能碌碌無為過活的日子中。


    從無休止地自責,望不見盡頭的牢獄之中。


    雖說那是因被西蒙大談過去,受到沉重的衝擊後轉瞬即逝的感情,但喬在那個時候確實『萬念俱灰』了。最後換來的,便是臉上的痛楚,以及艾絲忒的淚水。


    這究竟是怎麽了?他其實非常明白。


    因為,因為如今隻有艾絲忒,隻有身為迪安娜女兒的她,擁有正當的名義能夠對喬禁行處決。她有那份權利,喬在她麵前也說不出「我不想死」。


    如果她讓自己活下去活下去,那自己該如何活下去呢?該以什麽來贖罪才好呢?


    不


    明白。在這四年間,喬一直苦苦尋覓著,但就是得不到答案。


    「……老爺子,你究竟看好我什麽……?」


    將他與艾絲忒撮合到一切,結果一切不都事與願違麽。喬已經沒有把次勇定位目標,艾絲忒也沒有在勇者的一麵脫胎換骨。這隻是讓封存的過去再次沸騰,換來新的悲劇而已。這麽做究竟意義何在?


    喬的指甲深深地抓著右臂,全身陡然間因憤怒恢複活力。


    勇者協會的總部應該就快到了。想必那位秘書和其他職員一定會加以阻攔,但喬已經不想管那麽多了。不論怎樣,也要找沃肯問個究竟。


    「老爺子,我要你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可是,正當喬揚起眼角低吟起來的時候。


    「……想來,還真怪啊」


    對麵的〈禁止通行〉詫異地嘀咕起來。那隻施工安全帽樣式麵具,正對著窗外張望。他身旁的〈虛無行者〉也跟著納悶起來。


    「怎麽了?禁大哥」


    「……行者,你認識這地方麽?」


    「?這地方哪裏不對麽?我們不是正在前往總部——」


    話還沒有說完,跟著禁行一起確認窗外情況的行者,也立刻狐疑地眯起了深草帽之下的雙眸。看來麵包車正行駛在他們不知道的道路上。


    再看看車內的六名護衛,他們似乎沒有感覺任何不對勁,整齊劃一地坐在座位上,就像擺設一樣。往好的說叫紀律嚴明,往不好的說叫毛骨悚然。不久,行者教基地站了起來,朝裝有鐵絲網的駕駛座走去。


    「喂,司機!你這是在怎麽開!?」


    「——別擔心,隻是抄個近道罷了,協會馬上就到了」


    「你沒騙我!?可我這覺得這方向有點……」


    行者想必無法釋懷,仍打算繼續追問。可是,還不等往下說,一名sst隊員從緊貼著他身後的座位上站了起來。那是個肩上挎著輕機槍,體格壯碩的男人。對著駕駛座的行者並未察覺到他的舉動。


    就這樣糊裏糊塗地——


    被悄無聲息舉起的輕機槍,簡簡單單轟飛了腦袋。


    嗒嗒嗒……隨著簡簡單單的幾聲槍響,行者的身體被來自極近距離點射出來子彈打穿,開始抽搐。隨後,他就像斷了線的木偶一般,緩緩癱倒在地。血漿與碎肉粘附在鐵絲網與地板上,從破損的麵具露出的後腦,就像碎開的石榴。別說是行者了,所有人都沒來得及發出聲音。這起凶殺,來的實在太過迅速。


    「……?」


    隻覺得莫名其妙。


    行者莫名其妙地倒在地上,動也不動。


    腦袋遭到槍擊,不會動才是正常的吧?不,不對,這不可能。這種事絕對有問題。b級勇者〈虛無行者〉,竟如此輕易——


    「哈,瞧你這熊樣,丟死人了」


    如此惡言相向的,正是剛才扣下扳機的男子。


    勇者協會派遣擔任護衛的sst隊員,全都是戴著頭盔與護目鏡,完全看不到麵貌。但那唯一露在外麵的嘴巴,醜陋地揚了起來。


    「就算是b級勇者,隻要出其不意同樣能夠輕鬆幹掉。這種家夥有點成就開始得意,被世人追捧,不覺得很讓人火大麽?」


    隨後,車內沸騰起來。就好像男子說的話很幽默似的,其他護衛開始捧腹大笑,連司機也開始吹起粗野的口哨。


    「你這種連自己小命都保護(save)不了的家夥竟然能當上職業勇者(saves),這世界也算完蛋了呢。喂,你不這麽覺得麽,〈禁止通行〉大哥?」


    「你這混賬————!!」


    跟喬一樣僵住的〈禁止通行〉被男人問到之後,總算清醒過來。在他憤然起身的同時,sst隊員們停下了那如同『搞笑節目中用的效果音』的做作笑聲,站起身來。


    男人們毫無多餘動作,舉槍射擊。之前所無可比擬的幾個連續的槍聲交疊在一塊,火舌激烈閃耀,車內頃刻間硝煙彌漫。


    而另一邊,說到喬,則是手足無措。他不知道sst為何做出這樣的事情,不知為他們為什麽在跟次用交戰,在混亂之下拖進了座位底下。


    但隨後不久。


    「嘁,真難纏……!」


    開槍的sst隊員——不對,毫無疑問已經淪為罪犯的男人們感覺到了異樣,紛紛鬆開了扳機。在這內這塊狹窄的地方,子彈在幾秒鍾內掃遍一切,但卻連一發也沒有命中目標的身體。


    挺身而出保護喬的禁行麵前的空間中,不知何時張開了黃黑條紋的隔離帶。這是他的異能【警戒帶】,魔力創造物從空無一物的虛空中出現,在另一篇虛空中消失,其隔離的平麵會奪走解除對象的運動矢量。


    進行在一瞬間創造出數十條隔離帶,大量的子彈撞在上麵,定格在了半空中,隨後在重力的牽引下同時落到地上。


    「……想來,你們這幫卑鄙小人,別太瞧不起人了!為殺害行者的暴行付出代價吧!」


    「噢噢,這個厲害。a級的家夥,果然沒辦法輕易收拾掉啊」


    進行用那矮人特有的破鑼嗓子一喊,最開始射殺〈虛無行者〉的男人以揶揄般的口吻回敬。可見他是這扮成sst的六人組的領隊。


    「但是,我可知道喔?你在異能張開隔離帶中幾乎無法行動對吧??因為你現在一旦解除異能,你身後的小鬼可就危險了呢」


    「……」


    「哈哈,前些時我在《月刊saves一手消息》中讀過這樣的報導。當名人也不容易呢。為了博取人氣,麵對媒體也必須慷慨回應呢」


    雙方從位置關係上,都沒辦法展開攻勢。就在禁行被戳中痛處,略微畏縮的一刹那,正在說話的男人極為自然地將手繞到了身後。隨後,某樣東西被他以極為流暢的手法拋向了空中。勾勒出拋物線飛出來的,是一個類似噴霧罐的物體。


    「閃光爆音彈!?」


    禁行瞠目結舌,但嚴格來說並沒有猜對。在車內拋出的東西,隻爆發出了小型太陽般的強光。男人使用的東西,並未同時迸發爆音。


    可不管怎樣,都沒有辦法應付。那些男人為什麽在車內都沒有取下護目鏡呢?沒有懷疑這件事,換來的就是視野的徹底喪失。


    即便眼前變成了白濁的世界,喬還是的的確確第聽到了。在閃光彈爆炸後,隨之而來的是扭打的聲音,以及某人短促的呻吟。


    「唔……?」


    由於喬躲在了座位下麵,閃光彈的效果有所減弱,視覺的回複比預期快了很多。但是,在擺脫失明之後,等待著他的確實糟糕的情景。


    「!〈禁止通行〉!?」


    禁行矮小的身體倒在地上,肚子上插著一隻凶惡的匕首。匕首隻留下刀柄還在外麵,刀刃完全沒入肉中,流出的血形成一片血泊。然後,殺死〈虛無行者〉後接著又幹掉〈禁止通行〉的男人,正單膝跪在血泊旁。


    「——而且,我們也很清楚你的異能擋不住光。在電視上,我可總在拜見你的雄姿呢」


    「唔……啊……」


    禁行還沒有斷氣。他朝俯視自己的男人伸出手,揪住了他的胸口,動著嘴準備說些什麽。男人衣服的領口被拽開,露出的鎖骨下麵有個胎記一樣的東西——不對,是刺青?總之勉強看到了有圖案的東西。禁行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就是這麽回事。像我這種因為勇者值一般般而被當成失敗者的『有才能的吊車尾』的心情,你們a級是根本不會懂的呢」


    「你、你這家夥……」


    「不好意思,我就是怨恨你。你還是給我去死吧」


    男人費勁地站了起來,將輕機槍的槍口指向禁行。


    可是


    ,他看漏了一件事。禁行在地上撒開的手——不是抓住他胸口的,而是另一隻手摸索到了附近的手動杆。


    下一刻,手動杆被一下拉滿,車子側麵的一部分被放了下去。


    那是緊急出口。


    身旁突然發生這樣的情況,男人一吃驚,槍口沒有對準。〈禁止通行〉沒有放過這個機會,在地上滾動,從行駛中的車子滾到外麵的車道上。男人連忙將腦袋和機槍伸出緊急出口,但到頭來一槍也開就又縮了回來。


    可能是已被拉開到無法瞄準的距離,也可能是怕槍聲過大而引來次勇或警察,總之男人煩躁地沉吟起來。


    「……我應該紮破他的肝髒了才對啊。那家夥也未免結實過頭了吧」


    他一邊關上緊急出口,一邊想部下們征求意見。


    「對方可是矮人啊,隊長。因為種族不同,跟人類的內髒位置也不一樣」


    「啊,原來是這麽回事啊……我還真是不小心啊」


    「怎麽辦?要現在折回去徹底了結他麽?」


    「……不了,折回去很費事。就向我們的始祖勇者祈禱他失血而死,或者被什麽車給撞死吧」


    這名指揮官一邊做著不妥的發言,一邊靠近喬。身陷敵營孤立無援的喬站了起來,像車外的後方瞥了一眼。〈禁止通行〉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但願他平安無事地將此事告訴別人。


    接著,喬緊緊地盯著那個站在眼前的,隊長樣子的男人。


    〈虛無行者〉如今正躺在他身後的駕駛座旁。那位雖然擁有b級的身份卻性格擔心,但白天在海上拯救過許多生命的次勇,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過去導致眾多人死亡的自己,這個時候義憤填膺,恐怕於理不合吧。


    「……你們究竟怎麽回事!你們不是勇者協會的人麽!?」


    「不,我們如假包換就是協會的人。隻不過,是協會的『另一麵』罷了」


    「另一、麵……!?」


    「哎,好吧。解釋起來好麻煩。剩下的——呃,就問這家夥吧」


    男人一邊說,一邊取出數碼moa,操作了一番後放在了耳朵上。幾聲呼叫音過後,對方沒多久便接了電話。最終震響鼓膜的,是一個出乎意料的聲音——


    『所以不都說過了麽,joe·草壁,我們馬上還會再見麵的』


    西蒙·都鐸仿佛看穿一切的台詞。


    〇


    「……什麽?喬失蹤了!?」


    晚上10點整。公主區的高級住宅區一所破爛公寓四樓的放假你,艾絲忒不禁大叫起來。


    這幢廉價住宅的隔音性能可想而知,隔壁就像在喊「吵死了」一樣咚咚咚!地敲打牆壁。艾絲忒也用力敲打來回應,勉強調整好將運轉不靈的腦袋。在燈都沒開的房間裏,隻有手中的數碼moa的淡淡光輝可以依靠。


    『……抱歉,阿星,是我失職。我應該也陪他到總部才是』


    「等、等一下,我聽不懂……麻煩從頭開始說」


    事情發生後,艾絲忒也不知怎麽就到了家,在疲勞的推搡下沒換衣服就睡覺了。


    麵對在這種時候都能酣睡過去的自己,她隻想笑。大約一個小時之後,她被數碼moa的來電鈴聲僥幸,接了之後便得到飛龍傳達的糟糕消息。這一天究竟有多忙啊……她不禁感到眩暈。


    「——也就是說,喬坐的車很可能遭到什麽人襲擊了?」


    『嗯。但並不是外部作案。出事的車輛不久前被發現遺棄在路上,戰鬥的痕跡僅僅出現在車內。作為護衛的sst隊員不知所蹤』


    「是帶著喬中途換成了呢……那些sst的底細查明了麽?」


    『已經對照過了,六名全都是正式成員』


    「這麽說,是間諜麽?」


    『阿星,關於這件事——』


    此時,飛龍有些磨不開嘴。但他立刻下定決心,繼續說道


    『首先第一。在被發現的車內,找到了行者的遺體』


    「!」


    『第二。禁行那家夥不久前被緊急送往醫院進行搶救,生命垂危』


    艾絲忒噤若寒蟬。最開始聽到是那兩人與喬同坐一輛車的時候,便從喬失蹤的事情上猜測到了這種可能。


    『根據目擊者證言,禁行似乎是從正在行駛的幾麵包車中滾落下來的。這件事發生在我們接受協會的要求,開始尋找麵包車之前。在信息的交流上出了問題呢。那家夥被送進icu(重症監護室)的事情,我也是剛剛才知道』


    「怎、怎麽會這樣……」


    雖然艾絲忒並不是頭一次遇到同僚殉職的事情,但她不論經曆多少次都無法習慣。而且就連〈禁止通行〉也生命垂危,這讓艾絲忒實在無法保持冷靜。


    『我知道你很受打擊,但你要振作起來。關鍵的還在後麵。將禁行搬進醫院的急救隊員似乎說了什麽令人在意的事情』


    「……令人在意的事情?」


    『禁行的胳膊上似乎寫著血文字。應該是那家夥在喪失意識之前自己寫下的……不,與其說是文字,更像是符號』


    「符號?怎樣的符號?」


    『三個c組合而成符號。隻要是這座城市的人,一眼就能認出來的那個』


    刺骨的寒氣灌進背裏,艾絲忒不禁探出身子。


    「怎麽可能……c〉!?」


    勇者值差別主意團體——『chosen club』。飛龍說的標記,是今天白天在醫藥街遊行的團體使用的團徽。骨幹團員身上還會刺上刺青。艾絲忒覺得這種事不太可能,搖了搖頭。


    「……的確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流傳著c〉的團員混進了協會內部的事……可真的是他們幹的麽?」


    『嗯,八九不離十。與喬·草壁一同消失的六名護衛中,有四名本曾是高勇者值的次勇。轉移到sst的理由就很多了』


    擁有高勇者值,但闖不出名堂的次勇,因為犯下某些失敗而不得不輾轉進入協會的黑暗麵。這的確有充足的可能性會為c〉的思想而倒戈。這與執照被沒收,棄之不顧的情況不一樣,沒有明顯的問題,也不好處理。


    但最關鍵的問題是,他們『為什麽在這個時間點盯上了喬』。


    「……西蒙·都鐸」


    『十有八九可以這麽認為。雖然那家夥和c〉之間的關係尚不清楚,但背後肯定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總之阿星,雖然你正在休假……匯合……』


    「?飛龍?」


    通話之中突然混進了雜音。


    艾絲忒連忙確認數碼moa的屏幕,隻見信號隻有一格。由於這個公寓離基站很近,平時信號都很好。


    『……可惡,怎麽通信突然…………喂,怎………………』


    「飛龍?飛龍!?」


    艾絲忒大聲呼喊,但對方完全沒有任何應答,數碼moa傳來一陣雜音,最後通信中斷。這一回信號徹底變成了off。她試過撥回去,但確實打不通。


    ——怎麽回事?通信公司出麻煩了?


    她剛想到這種情況沒過多久,又聽到外麵傳來騷動,於是皺緊眉頭。


    「……?」


    她在幾乎沒有東西的房間裏走過,去看臨窗戶的馬路,隻見那裏正有一大群人在相互大聲嚷嚷。而造成這種情況的理由馬上便清楚了。路燈、信號燈、房子的電燈,街上的角角落落,所有人造的光明統統熄滅了。艾絲忒試著按下自己房間的電燈開關,天花板上的老舊魔導燈果然眨都不眨。


    看來是魔力的供應中斷了。


    可能是為周邊地區供應加工魔力的主魔纜破損了。


    艾絲忒住的公寓遠離大馬路,而且四麵被高樓大廈所包圍,視野非常之差。但是,如果連通信公司的基站也受到影響的話,那就表示影響範圍非常之廣了。眼下喬的事件十分緊迫,但眼下的異變也令人不放心。


    艾絲忒用異能在窗外鋪出螺旋狀的立足麵,一口氣飛奔起來,越過屋頂向上爬升,遠遠超過周圍所有建築的高度。


    最終當她到達周圍再無任何東西阻擋望眼的高度時————她看到了。


    「什……!?」


    她看到被譽為不夜之城的狂歡城,正被黑暗漸漸吞噬的情景。


    情況不止發生在高級住宅區,而且規模還不僅限於公主區。


    就連運河對岸的市中心馬哈特心區商業中心的那些摩天大樓,也在頃刻之間紛紛落下帷幕,退入後台。公主區相鄰兩側的泊洛肯區與貝克林區也是一樣。從這裏雖然隻能看到有限的一部分,但這些地方的街道全都如同落下帷幕一般,從內部到外圍逐漸黯淡下去,勢頭恐怕會擴大至狂歡城最後的行政區九星島。


    現在的情況,想必不是設施或線纜上的小問題,恐怕某種發生了根本性的問題。不然的話,便不可能造成如此大規模斷魔現象。能夠猜到的可能性,隻有一個。


    「莫非,是魔導爐心本身出了問題……?」


    艾絲忒把手放在嘴上,沉吟起來。下一刻,她的思考開始飛速運轉。


    要是魔導爐心發生了什麽異常,那將是非常嚴重的情況,必須設法解決。但解決這個問題,不是次勇的工作,而是作業員的使命。雖然擔心,但眼下隻能期待他們的努力了。而且自己應該將搜索喬的事放在首位。盡管剛才的通話被迫中斷,但她已經完全領會飛龍的意圖。首先應該與他匯合。


    然而,有件事讓艾絲忒怎麽都放不下。


    魔導爐心能夠製造加工魔力。加工魔力是現在社會的主流能源。人類依賴著這份恩惠,加工魔力停止供應將直接導致城市機能癱瘓。即便從現階段來看,情況也不容樂觀。


    但是,魔導爐心之所被譽為『人類最大發明』,肯定不單是因為它能夠精煉加工魔力。


    「……阻礙〈災禍獸〉的生成……」


    當然,就算魔導爐心出現錯誤運行的情況,魔王的眷屬也並不會立即出現在城市正中心。〈災禍獸〉的出現由國立氣象局實時監測,其預兆為由自然魔力傳導的魔震,雖然也要看等級,但能夠在早期發現。


    根據這幾天氣象局的預報,未來一周內沒有〈災禍獸〉生成的跡象。從常識來考慮,完全不用擔心。


    沒錯,如果隻是按照常規的〈災禍獸〉生成的話。


    「……」


    最近〈災禍獸〉異常生成現象頻發,原因似乎是西蒙的『召喚試驗』。於是,眼下『大規模斷魔』與『喬遭綁架』同時發生。


    這一點令艾絲忒十分在意,這一連串的事情走向,散發著非常可疑的味道。


    如果要以次勇的立場做出正確的判斷,還是應該先與飛龍他們匯合才會。但艾絲忒的第六感硬是讓她暫且沒有這麽做。西蒙的試驗,斷魔……這二者間會存在聯係麽?感覺也未免太跳躍了,可是——


    「如果我的直覺沒有錯的話……」


    夜風溫潤地拂過脖子,艾絲忒不禁打了個寒戰。


    隨後,她順著異能製造的立足麵衝了下來,奔走於混亂不堪的城市之中……背對著協會總部所在的瑪納哈特區,心頭承受著自己都說不清的焦躁煎熬著,疾馳而去。


    她有種預感。


    與四年前相同的,喪失的預感。


    〇


    從麵包車裏被放下來後,是一個勁的換乘轉移。


    由於眼睛被遮住,所以並不知道行經的線路與車種。隻不過,中途換過兩次車,然後乘上了小型魔導船(大概是快艇)在水上前進,之後被放進狹窄的電梯裏,經過了漫長的下降之後,又在經曆了疑似列車的顛簸。


    再然後又搭上了直升機,直升機裏油味撲鼻。


    再然後又被扔進了列車裏。那怕不是客用列車,他被放在堅硬的金屬座椅上,在行事途中周圍不斷反射著噪音。想來,應該是在貨運列車的貨物車廂裏。喬自己都覺得感覺很模糊,但還是這樣猜想。


    「好,差不多可以拿下來了吧」


    在sst打扮的男人們的催促下,喬下了列車走了一會兒,蒙住眼睛的布總算被摘了下來。強烈的燈光讓他一時花了眼。但漸漸適應之後,隨之闖入視野的,是令他不禁連站都站不穩的,超乎想象的情景。


    「唔噢……」


    這裏果然是地下,而且鑽進了相當深的地方。


    在大都市的腳底下,別有一片天地。


    譬如說大和皇國的首都——皇都禦簾丸的下方有著一片廣闊的空間,那裏等間距地林立著混凝土巨柱,是用於預防災害的下水道。哪個地方,甚至給人一種莊嚴的感覺,常聽人用「就像雷股那神族居住的一樣」這種話來描述那裏。事實上,喬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的時候,也有類似的感想。因為文獻中也記載著,創造〈the brave〉與魔王這兩位神人的古代神族有著巨人的身姿。


    沒想到這裏也是如此。


    就是『雖出自人類之手,但規模上猶如神造』的含義。


    這裏不知道能頂多少個運動場,光是站在這裏感覺就會被空間給壓垮一樣,乃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空洞。壁麵上有許多以盾構工藝打穿的誇張隧道,大型線纜穿插其中,最終匯集於如同小山一般的巨大設施。在燈光之下,設施外部一圈圈地纏繞著高壓魔纜,還安裝著喬的知識所不及的大量機械,營造出一種亂七八糟充滿質感,類似伏魔殿的威儀。


    然而最關鍵的是——


    「加工魔力?」


    疑似加工魔力的七彩魔力光,朦朦朧朧地包覆著整個設施。


    魔力光會根據使用者的不同而變色,而那是還沒有特定色彩,肉眼可見的加工魔力。這個繚繞著虹光的巨大設施,隻能讓他產生糟糕的想象。


    「莫非,這裏是……」


    「怎麽,吃驚了麽?這裏就是魔導爐心的地下區域」


    回答喬的,是那個隊長。其餘的五個人守候在他的身後,依舊不以麵目示人。喬看著他們,心裏就像是大白天撞見幽靈一樣。


    「不會吧……你們占領了魔導爐心!?」


    「差不多吧。但硬要說的話,完全沒有挺起胸膛認領這份偉業的價值就是了。這裏的警備,一開始就鬆懈的要命,我都打瞌睡了」


    「怎、怎麽可能!魔導爐心應該在極為複雜的管理之下——」


    「啊,所以才說是西蒙出馬做了什麽啊。不然的話,就是那家夥的委托人幹的了吧」


    喬的疑惑被隨口應付過去,這讓喬完全無法認同。魔導爐心乃是城市的生命線,這種事現在就連小孩子都知道。然而,這裏竟然警備薄弱?竟然讓他輕鬆得想打哈欠?如果這個重要設施真是如此簡單就能被占領的話,那麽狂歡城早就敗在恐怖分子手上幾百次了。


    但既然已經進了設施內部,也隻能忍著胸口悶痛,接受擺在眼前的嚴重事態。


    整個區域到處佇立著全副武裝的男人,人數相當之多,而且看上去完全不像警備員。喬已經知道他們是c〉,但他們與隻管遊行與集會的普通歧視主義者不同,連外行人都看得出他們接受過某種高等訓練。


    在白天,艾絲忒說過。狂歡城的c〉不太一樣,要比其他地方來的神秘。


    或許他們就是『那種』。據說他們搞不好還與他國的恐怖分子有勾結,是狂歡城特有的『思想更加危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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