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被稱為日本政治中心的霞關,正沐浴在令人神清氣爽的朝陽之下。


    在這片公家機關建築物林立的景色中,有一棟看起來設計較為新穎的大樓存在。


    那就是鑲嵌著湛藍色玻璃的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


    聳立於地表的大樓區,其實隻是行政人員工作的樓層。


    情報分析官們為了執行國防相關調查工作而聚集的區域,位於地麵上看不到的地底深處樓層。


    被設計成能夠抵擋空投炸彈和原子彈攻擊的「地底作戰本部」。


    為了同時充當國家重鎮在緊急時刻的避難所,這裏占地十分寬廣,甚至規劃了能夠確保一定生活水準的居住區。


    在多張電腦桌並排得井然有序的中央大廳,可以看到情報分析官們正在忙著監視衛星影像,或是分析從各大分部傳送過來的國內情報。


    這個樓層的一角,有著以隔音玻璃牆分隔出來的多間會議室。


    在其中一間會議室,有四名男女坐在裏頭的圓桌前。


    「──明天就要舉行『藥事法修正案』的審議會了。」


    率先帶出話題的,是身穿女性套裝,並在外頭披著一襲白袍的女子。


    這名女子──亦即博士以淡淡的語氣開始說明。


    「如同各位所知,從去年開始,藥事法修正案就受到社會大眾的高度關注。在這項法律修正案的審議會當中,最重要的部分,想必就是萬能細胞能否被核準成為一般醫療用品吧。萬能細胞是基於醫療用途調整ips細胞而成的特殊細胞。加以培養的話,就能再生人體任何一個部位,是非常優異的技術產物。」


    說著,博士讓會議室裏頭的大型螢幕顯示出萬能細胞的相關情報。她一邊指著螢幕上的解說圖,一邊簡單說明其中的原理。


    「假設現在有一名因罹患重大疾病,導致髒器衰竭的病患存在。為了延命,隻有進行器官移植手術一途。至今,病患都隻能默默等待條件相符的器官捐贈者出現,提供自己需要的器官。然而,透過萬能細胞,便能製造出適用於每個個體的『客製化人體零件』。也就是說,能夠更輕鬆地替換器官或肉體的時代將會到來。隻要上購物網站點個幾下,就能夠訂購適合自己的器官。」


    默默聽完說明的一名中年男子道出自身的感想。


    「真受不了,這個二十一世紀,簡直變成了科幻小說的世界嘛。再這樣下去,不知道以後的人類究竟能活到幾歲啊。」


    男子有著宛如修剪過的草皮般的一頭短發,以及削瘦的雙頰。眼神散發出身經百戰的魄力。


    他是獵人。身穿黑色西裝的現場搜查官。


    「唉,出生於昭和年代(注:一九二六年至一九八九年之間)年的我,實在很難相信有這種技術存在……不過,在年初那場靜峰學園人質挾持事件中,我們就親眼目睹尚未獲得核準的萬能細胞被當成犯罪道具的事例了。所以,我也不再懷疑相關技術的真實性啦。」


    聽到他的感想,博士露出有些諷刺的微笑回應:


    「我也覺得現在這個社會跟科幻小說的世界沒兩樣呢。然而,這類再生醫療的基礎技術,從二十世紀便有人提出相關的想法了。各國的基因研究和動物複製實驗,都是其中的一環。」


    博士雙手抱胸繼續往下說:


    「無論在哪個時代,『人工生命』這項議題總伴隨著道德倫理方麵的問題。諸如『被製造出來的人是否有尊嚴可言』之類的。比起創造出完整的人工生命,萬能細胞被塑造成生產『人體零件』的道具。畢竟,透過它實際創造出來的,並非擁有自我意識的生命體,而是不會說話的器官或四肢啊。或許可說是這種形象戰略成功的結果吧,萬能細胞跨越了上述的問題,正在逐漸邁向實用化的階段。」


    接著,坐在獵人身旁的另一名少女開口了。


    「倘若這項修正案通過,過去被判斷成已經無法治愈的那些病患,便能夠透過『交換人體零件』這種駭人的技術重拾健康。我個人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法案呢。」


    她是一名蓄著短短的鮑伯頭,有著一雙鳳眼的少女。身穿一襲女性套裝,散發出些許難以親近的氣質。這樣的她,正透過筆記型電腦切換室內大型螢幕上的顯示內容。


    少女──鷹眼讓早報的報導內容顯示在畫麵上,並表達自身的看法。


    「順帶一提,從這則報導看來,反對和支持這項修正案的議員,似乎呈現勢均力敵的狀態。不過,根據實際的事前審議結果,支持派的人數稍微勝出一些。這樣下去,審議或許會順利通過吧。」


    「也有可能因為遊離票的影響,而變成遭到否決的結果。接下來,就是雙方陣營都不能掉以輕心的最終戰場了。」


    「……所以?雖然我對時事報導也很有興趣,但你提起這件事的理由是什麽?」


    獵人道出自己的疑問。


    博士露出自信的笑容,用短短一句話回答了他的問題。


    「聲援反對派議員的團體之中,也有『黑陽宗』的存在。」


    「……哼哼。原來如此啊,我懂啦。」


    這句話讓獵人隨即恍然大悟。


    他代替博士,以幾分得意的語氣開口。


    「幾天前被監禁在岐阜縣廢棄平房的那個男人,已經查出他的真實身分了。他是住在東京都的政治家秘書,名為舟汰健吾,四十二歲。我和當地的警方還有恒星一起調查了監禁他的場所,一如事前所聽說的,我們找到了幾個黑陽宗涉案的證據。雇用這個男人的政治家叫做南場英輔,是隸屬於藥事法修正案的『支持派』的有力議員之一。」


    「就是因為這樣吧。對政治家秘書下手的動機,想必一定是這個。」


    「嗯。印象中,黑陽宗一直倡導著『反對藥事法修正案』的理念嘛。」


    確定這樣的想法不會有錯的獵人繼續往下說:


    「黑陽宗綁架支持派政治家的秘書,並對他施以殘忍的暴行。感覺像是在警告吶。這起岐阜的監禁事件,其真正的用意,應該是針對議員個人進行『恐嚇』吧。」


    「解釋得廣義一點,也可以說是在恐嚇所有支持派議員。彷佛在宣告『你們之後也會落得這種下場喔』。是十分老派又常見的恐嚇方式。」


    「順帶一提,這樣的恐嚇行為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鷹眼從旁補充:


    「南場議員似乎開始考慮倒戈到反對派了呢。大概是被黑陽宗的手法嚇到了吧。如果南場議員出走,就會有其他議員跟著仿效。說不定,支持派的人數還會減少到不足以讓審議通過的程度。他們以些許之差領先的現況,恐怕也會跟著瓦解。」


    「為了教義,不惜殺人或監禁。這樣的黑陽宗,已經算得上是『邪教』了吧?」


    聽完兩名女性的說明,獵人露出厭煩的表情搔了搔頭。


    接著,他望向至今仍坐在室內保持沉默的白發老翁說道:


    「當作是現在話題的延續,我再讓大家重溫一下這個消息吧──四個月前,美國國家安全局捎來了一通警告。裏頭的情報指出,他們原本在監視的某個美國境內的恐怖組織,可能暗中和日本的激進派團體有所往來。基於一些自國諜報活動的因素,關於情報來源,他們無可奉告。說得簡單一點,就是日本國內可能存在著和海外恐怖組織相互聯係,並打算藉此做些什麽的人物。nsa認為,那些家夥的目的恐怕就是恐怖攻擊。」


    接著,獵人這麽詢問仍一語不發的老翁。


    「從以上的內容來看,雖然局長直覺這次的監禁事件是恐怖攻擊的第一步作戰,但這樣的判斷恐怕落空了吧。這起監禁事件八成隻是起因於政治對立的小動


    作。我也認同黑陽宗的作法有違法之處,不過,這應該是國內外都很常見的事情吧?更別說為了單一法案而發起恐怖攻擊了,這樣的行為令人完全無法理解啊。這麽做的話,就算如願讓法案遭到駁回,黑陽宗這個組織也會因為飽受社會批評而瓦解吧。他們會拿組織當賭注,做出這種有勇無謀之舉嗎?」


    這就是獵人抱持的疑問。


    被這麽問之後,戴著眼罩的白發老翁狩月啟造撚著下巴的胡須平靜地開口:


    「──不過,還是有很不對勁的地方呢。」


    他以溫和的語氣往下說:


    「首先,請各位回想一下年初發生的靜峰學園人質挾持事件。因為那起事件,天照製藥的社長和不破厚生勞動大臣相繼喪命。」


    狩月所說的,便是家境富裕的孩子才能就讀的名校──亦即靜峰學園被闖入的嫌犯占據校園、挾持人質的那起事件。


    在那起事件中,赫赫有名的製藥公司社長和政府大臣這兩名大人物,確實因發生意外而死亡。


    「生前,這兩位都是隸屬於藥事法修正案支持派的有力人物。在他們過世後,當初原本人數上具有壓倒性優勢的支持派勢力,出現了相當多倒戈者。最後,支持派和反對派的人數變成相互角力的狀態。所以,審議會就一直拖延至今。」


    獵人和鷹眼相當吃驚。盡管也知道已死的社長和大臣的生平經曆,但像狩月這樣將兩人之死和藥事法做連結的想法,他們倆倒是從未有過。這麽一說,他們才發現其中確實存在著巧妙的關連。


    狩月繼續說道:


    「再加上三個月前發生的網路公開處刑事件。在那起事件中,陣代綜合醫院的院長湯澤春雄遭到殺害。湯澤院長曾協助進行萬能細胞的臨床實驗,也發表過與其安全性相關的論文。然而,因為爆發醫療過失的醜聞,他的專業形象盡失,被視為社會罪人而遭到公開處刑,也同時因此被『封口』。」


    從狩月的語氣聽來,彷佛這些重大的社會案件,背後都有其他人在刻意操弄。


    盡管乍看之下是毫無關連的個別事件,但在經過狩月的說明後,這兩起事件聽起來似乎都和藥事法修正案脫不了關係。


    「我認為,監禁事件並非單純的個案,而是今年發生的兩起重大社會案件的延續。每起事件都以某種形式和藥事法修正案有所牽連。而很巧的是,所有事件都成了否定藥事法修正案的間接助力。」


    狩月露出自信的笑容表示:


    「會造成這樣的結果,就是黑陽宗為了阻止藥事法修正案通過,長久以來都一直在暗中擬定計畫,並采取相關行動的緣故吧。雖然理由不明,但對黑陽宗來說,這個法案似乎具備了相當重大的意義。我們唯一明白的,就是這樣的修正法案即將在『明天』舉行審議會。」


    「……決定修正案是否能闖關成功的日子啊。你的意思是,明天可能又會發生什麽事情嗎?」


    「這我還無法斷言。但從目前的審議狀況看來,似乎還是支持派占了些許上風。我不認為黑陽宗會坐視這樣的情況不顧。他們在今明兩天采取更進一步行動的可能性恐怕很高。誠如獵人所說的,黑陽宗應該不至於賭上整個組織的命運,也執意進行恐怖攻擊,不過,從狀況判斷,多少還是得提高警戒,對吧?」


    聽到這裏,獵人開口詢問狩月:


    「那麽,內閣情報調查局該如何動作?」


    「我們該做的事情有兩件。首先,是『調查洞穀村』。」


    狩月朝鷹眼使了個眼色。


    明白他的用意之後,鷹眼隨即開始操作起動中的小型筆電。


    衛星空拍圖跟著浮現在會議室的大型螢幕上。


    顯示在畫麵上的,是一片濃綠的山林鳥瞰圖。裏頭可見一個小型村落。


    鷹眼開始進行說明:


    「洞穀村。可以說是黑陽宗的根據地吧。這是一座位於山梨縣邊境的山村,根據政府人口普查,村內人口約五百三十五人。所有村民都是黑陽宗的信徒,跟鄰近的市鎮幾乎完全沒有交流,像個被隔離在山中的村落。據說洞穀村裏還住著黑陽宗的教主,同時也是村民信奉對象的『生虛神』。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有別於一般的山村,他們的警戒防備做得相當嚴密。」


    繼顯示出村落整體光景的空拍照片之後,鷹眼點開將各個地點放大顯示的照片。


    接著出現的,是多個設置在森林裏頭的奇特裝置的影像。


    「最先引人注目的,應該就是架設在村落外圍的有刺鐵絲網形成的柵欄吧。再加上設置在各處的頻率偵測器,在村落方圓兩公裏以內的無線通訊內容,十之八九都會被攔截。甚至還有最新型的航空管製雷達。」


    「航空管製雷達?一個偏僻的山村為什麽需要這種東西啊?」


    「天知道。可能是擔心某天被人從上空攻擊之類的吧?畢竟除了我們以外,他們也處處樹敵呀。總之,因為這個雷達裝置,直升機也無法靠近村落的上空。想避免媒體幹擾,這種做法可說是立竿見影。還不僅是如此,村裏也設置了很多監視攝影機,要是打算從外頭入侵,馬上會被察覺到。一旦發現入侵者,據說就算必須行使暴力,他們也絕對會將其趕出村外。可以說是徹底拒絕外部人士的體製……據說也有很多到村裏的訪客『下落不明』的紀錄。」


    「從衛星照片來看,這根本不像是單純的聚落啊。雖然村子中央附近的景色看起來很普通,但外圍的警備狀態根本和小型的軍事要塞沒兩樣耶。」


    獵人道出有些看傻眼的感想。


    更仔細觀察村落照片的話,就會發現四處都是防止外界人士入侵的路障。建築物和電線杆上頭,則是貼著由陳舊圖畫和詭異標語構成的宣傳單。這種散發著異常氛圍的地方,竟然實際存在於日本國內,實在令人難以想像。


    鷹眼接著說明:


    「過去,黑陽宗曾犯下多起不為人知的重大案件。就算外部人士想深究這些事件,恐怕也連接近村子都沒辦法,隻能摸摸鼻子離開。聽起來或許很吊詭,不過,洞穀村在國內似乎屬於治外法權的區域。在調查這個邪教組織的時候,我總是覺得很不舒服呢。完全無法理解他們在打什麽主意。」


    「所謂不要去招惹神就不會遭天譴(注: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噗!」


    聽到獵人打趣的感想,鷹眼不禁噴笑出來。


    不過,在察覺狩月和博士沉默的視線後,有些不好意思的她裝模作樣地輕咳幾聲。


    「……總……總之!能夠從正麵入口進出洞穀村的,就隻有黑陽宗的幹部、曾經提供钜額捐款的人物,或是跟組織有密切關係的名人。通行限製非常的嚴格。」


    繼鷹眼的說明之後,狩月接著開口:


    「誠如各位所知,進行國內的恐怖組織威脅評估後,未能發現黑陽宗進行恐怖攻擊的可能性。不過,這個分析是將無從調查起的土地──諸如名為洞穀村的山村剔除之後,所得出的評估結果。之後,倘若查獲任何可疑的情報,想必都是源自於這座山村。倘若黑陽宗當真在準備恐怖攻擊,在修正案即將交付審議的這個時間點,就極有可能查到他們的把柄。現在,我們就靜待城堡等人的報告吧。」


    聽到城堡的名字,獵人臉上浮現苦澀的表情。


    「……在nsa捎來警告之後,你馬上就展開了讓城堡、亡靈和炸彈客三人著手調查洞穀村的計畫了是嗎?我因為沒有加入作戰,所以不清楚詳細情況。」


    「是的。不好意思,將各位排除在這個計畫之外。會限定參加作戰的人數,一半也是為了不讓其他政府機關得知這個作戰的存在。倘若聽聞內閣情報調查局對洞穀


    村出手,情報統整聯絡會和外界團體恐怕會對我們施壓呢。」


    「畢竟是對當今政權都頗具影響力的黑陽宗啊。我明白這次隻能由內閣情報調查局單獨低調行事的理由。這點是無所謂啦,不過,現況還順利嗎?」


    「他們不會有問題的。這次的潛入調查選擇了『最能夠勝任的人才』。」


    洞穀村周遭的監視相當嚴密,外人無法輕易靠近村落一步。


    所以,狩月才會指示城堡和亡靈掩藏自己的真實身分,設法將被村人盯上的風險降至最低,並在這樣的狀態下嚐試潛入。萬一被識破,還有可能釀成生命危險。畢竟對方會不惜以殘酷手段對付敵人,可說是個徹頭徹尾的邪教。


    想到城堡等人在沒有後援的狀態下潛入對方的大本營,獵人便不禁擔憂起他們的安危。


    狩月低頭看了一眼手表,然後再次開口表示:


    「在通訊受到監控的情況下,我們無法自由和他們取得聯係。我事前指示過城堡,請她固定在早上八點到位於村落監聽範圍以外的露營場聯絡我們。再過一小時左右,就能聽到她回報偵察結果了吧。」


    「現在就靜候佳音……是嗎?」


    「是的。除此之外,留在這裏的我們也必須做好自己的工作。」


    說著,狩月露出如獵犬般犀利的眼神。


    「第二件該做的事情,就是『事前準備』。」


    「這個目標還真是籠統耶。」


    「在尚未發現確切的恐攻計畫的情況下,我們也隻能全麵提高警戒。至少,得鎖定可能會被當成下手目標的對象,展開相關的監視行動,並建立出能夠及時因應的體製。」


    「……如果能像現在這樣相安無事地發展下去就好了。」


    「嗯,就是說啊。」


    狩月打從內心同意獵人的意見。


    為了一個甚至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恐怖攻擊計畫,著手進行相關的準備。


    對內閣情報調查局來說,這樣的事情是家常便飯,並不算特別罕見。


    然而,在今天這個時刻,每個人的內心都莫名籠罩著一層不安的陰霾。


    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這種理所當然的每一天即將打破。諸如此類不祥的預感,遲遲無法從眾人內心消散。


    ? day2 08 : 30 ?


    深邃的黑暗之中。


    夜晚,隻要閉上雙眼,所有人都會不自覺地出現在「那裏」。


    沒有人知道「那裏」是哪裏。無法思考,也看不見任何東西。彷佛自己也變成這片黑暗,放鬆身心讓一切被染上黑色。


    又或者,這樣的睡眠,其實正是接近「死亡」世界的一種體驗。


    ……傳入耳中的細微喧鬧聲,讓意識緩緩開始覺醒。


    隨著眼皮慢慢睜開,微弱的光芒落在眼球上。


    清醒之後,理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寬廣空間的正中央。


    「……這裏是?」


    為了讓自己的身體離開地麵,她伸出雙手將上半身撐起。


    眼前是個從來沒看過的地方。


    腳下是冰涼的灰色水泥地。這裏占地或許有兩座籃球場那麽大吧。天花板上垂吊著幾顆燈泡,但全都沒有點亮。盡管如此,室內仍能感受到光亮,是因為陽光從位於高處的格子窗透進來的緣故……已經是白天了嗎?


    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呢?理世無法確認目前的時間。


    因為照進來的光線很微弱,寬廣的室內看起來仍是一片昏暗。


    不過,為了掌握現況,理世仍努力定睛觀察周遭。


    經過一番仔細審視後,她判斷自己應該是在類似「日式穀倉」的建築物裏頭,也就是一間大型貯藏室。厚厚的泥土牆,再加上木造梁柱。理世便是根據這樣的外觀做出判斷。不過,要說是日式穀倉,這裏也太空曠了。幾乎沒看到囤放在室內的物品。


    「理世,你醒過來了嗎……!」


    有個呼喚自己的聲音。


    理世這才發現班長正站在附近。


    她是以眼鏡和關西腔為個人特徵的大庭雛。平常說話總是爽朗又活潑的她,現在卻雙眼泛淚、畏畏縮縮地朝理世身旁走來。


    感到頭有些隱隱作痛的理世蹙眉,迷迷糊糊地朝雛問道:


    「這裏……是哪裏?」


    「不知道。醒過來之後,大家就發現自己好像一直在這裏昏睡呢。」


    「……大家?」


    聽到她這麽說,理世茫然地環顧周遭。


    部分同學跟理世一樣,維持著從地麵撐起上半身的狀態,並帶著一臉呆滯的表情。有些同學仍倒在地上昏睡,有些則是像雛那樣完全清醒過來,開始到處走動。其中,還有在發現裝有門鎖的出入口大門之後,便以蠻力或推或拉,企圖將門打開的學生。


    或許是想找人討論內心的不安吧,一些清醒的學生正輕聲交換著意見。讓理世醒來的,似乎就是他們細小的聲音。


    「這裏是哪裏啊?老師他們人呢?」


    「我記得,我們被那些穿白衣的殺人犯攻擊,然後……!」


    接二連三湧現的疑問,讓同學們紛紛討論起這些無法得出結論的話題。


    清醒的理世從原地起身,開始在腦中進行狀況整理。


    印象中──在前往觀星地點的途中,眾人搭乘的遊覽車遭到攻擊了。


    一大群打扮近似修行僧的白衣人從黑暗中出現,並殺害了遊覽車司機。之後,他們朝遊覽車內部扔出像是催淚彈的東西,在吸入來路不明的濃煙後,理世便昏厥過去。再次睜開雙眼時,她發現自己已經昏睡在這裏。


    「……看來我們是被綁架了。」


    理世輕咬拇指的指甲,心有不甘地這麽斷定。


    隨後,她向身旁的雛問道:


    「你有看到彼方嗎?」


    「你說黑木同學?他在那邊……」


    理世朝雛所指的方向望去,發現彼方確實在那裏。


    他或許跟理世一樣,也才剛清醒過來而已吧。此刻的彼方撐起上半身,帶著睡迷糊的表情張望四周。在他附近可以看見同樣一臉恍惚的修哉。


    衝下遊覽車的那兩人,或許不會像其他同學這樣遭到綁架。


    理世原本還如此期待著,但果然沒這種可能嗎?


    正當她準備踏出走向彼方的第一步時──


    一陣細微的鈴聲傳入耳中。


    「……!」


    是在遭到綁架的前一刻聽到的那個聲音。


    不隻是理世。察覺到鈴聲的其他學生也瞬間沉默下來,緊張地吞咽口水。


    鈴聲是從部分同學企圖以蠻力撬開的上鎖大門外頭傳來的。


    學生們戰戰兢兢地遠離那扇大門。


    下一刻,門鎖從外頭被人打開,大門也跟著敞開。來自外頭的白色光芒一道道灑入室內。在整片的白色光亮之中,幾個人影緩緩浮現。


    是綁架了理世一行人的白衣人集團。


    不同於現身那晚,集團成員手上沒有拄著錫杖,而是──握著「手槍」。


    「……噫!」


    握著手槍出現的異常者集團。無論怎麽想,腦內湧現的都是不祥的預感。


    學生們恐懼得臉色發白,杵在原地無法動彈。


    白衣人集團的成員約莫有三十名左右。


    他們接二連三地湧入室內,慢慢將理世等人包圍。


    在學生們無處可逃的時候,發出鈴聲的人物終於從白衣集團的末尾現身。


    她的身影一如眾人遭到綁架之前那樣美麗動人。


    烏黑亮麗的長發。藏在白色狐狸麵具之下的蒼白臉龐。一身彷佛


    搞錯時代的振袖和服打扮。偶爾從布料下窺見的肌膚,幾乎白皙得和那張狐狸麵具沒兩樣。


    清純。高貴。她有著宛如這些詞匯具現化之後的樣貌。


    就算無法窺見,也能輕鬆想像出來──在那張麵具之下,必定是一張美貌過人的臉蛋。


    「──看樣子,各位差不多都清醒過來了呢。」


    那是個平靜的聲線。少女以友善的態度對著眾人開口。


    然而,麵對眼前這個下令殺人,還綁架了全班的存在,到底該用什麽態度來對應才好?


    學生們隻能強忍著不安,無言地和少女對峙。


    少女並不引以為意。她攤開雙臂,接著道出歡迎的台詞。


    「歡迎你們,葉台高中二年級的各位。這裏是『洞穀村』,位於各位原本所在的露營場好一段距離之外的小型村落。」


    學生們不禁一片嘩然。但並不是「洞穀村」三個字令眾人驚訝。他們隻是交頭接耳地討論起「這個村子在哪裏」的疑問。少女這一刻道出的事實,理世其實也猜到了七八分。


    宗教色彩濃厚的殺人集團。若是距離露營場不遠的地方出現這種異常的存在,其真正身分可想而知。就是──


    「綁架我們的,果然就是『黑陽宗』吧……!」


    從現況來判斷,這名戴著狐狸麵具的少女八成就是教主。


    長久以來,都被各大調查機關視為真正身分不明的謎樣人物。受到黑陽宗信奉、崇敬的神祇。


    「這麽晚才自報名諱,真是萬分抱歉。請各位叫妾身『生虛神』吧。」


    戴著狐狸麵具的少女──亦即生虛神,以謙遜到讓人毛骨悚然的語氣表示。


    她的自稱,讓確定自己的推斷無誤的理世啞然。


    在國內,黑陽宗擁有六百萬名以上的信徒。有誰料想得到,負責統率如此龐大的宗教團體的人物,竟會是一名和理世等人差不多歲數的少女呢?當然,這名少女也有可能在說謊。不過,欺騙理世和其他學生,又對這些人有什麽好處?


    聽到少女報上明顯不是本名的稱呼,學生們仍一頭霧水地杵在原地。


    為此受到震撼的,恐怕隻有已經理解狀況的理世和修哉而已。


    彼方則是冷冷地看著這名少女,臉上和往常一樣不帶半點表情。


    仔細觀察的話,可以發現生虛神似乎也同樣凝視著彼方。


    因為麵具遮掩,旁人實際上無法判斷她的視線落於何處。不過,在理世的眼中似乎是如此。


    「你打算對我們做什麽啊!」


    一名學生朝生虛神大聲問道。


    是理世的同班同學。那個平常總是開朗又擅長炒熱氣氛的真田誠。


    現在的他,則是以一臉咄咄逼人的表情,道出眾人最想問的問題。


    「老師他們怎麽了!難道……也像遊覽車司機那樣被你們殺害了嗎!」


    「殺害?」


    麵對誠的疑問,生虛神表現出一副感到不可思議的反應。


    「怎麽會呢。妾身從未打算奪走各位的性命喲。各位的老師也還平安待在其他地方。現在隻是將你們隔離開來而已。」


    聽到她的回答,學生們鬆了一口氣。


    然而,生虛神所言不見得屬實。理世並未因此掉以輕心。


    生虛神以帶著幾分無辜的語氣表示:


    「的確。和各位初次麵見的時候,我們的村人做出了殺人行為。」


    村人。從生虛神的說法聽來,這群白衣人便是洞穀村的村民。


    「不過,懇請各位不要誤會了。吾等並非不分青紅皂白地傷害他人的野蠻集團。我們的村人都深愛著人類和大自然,也很珍惜這個沒有戰火的國家所帶來的和平日子。吾等將促進『人類的和平與繁榮』視為畢生的目的。良善之人所聚集的場所,正是這個洞穀村。僅在判斷『這是正確行為』的時候,吾等才會做出傷害他人的事情。」


    「……意思是,那些殺人行為都是正確的嗎……!」


    湧上心頭的憤怒,讓理世不禁這麽脫口而出。


    這樣的發言可能會招致自滅。即使身陷這般危險的處境,理世仍無法不一吐為快。


    在其他學生嚇得臉色發白的情況下,理世瞪著生虛神開口怒斥:


    「被你們殺害的遊覽車司機,他的駕駛座旁貼了一張家人的照片。那是他和妻兒一起拍攝的全家福照片。如果是在那些司機的家人麵前,你還說得出這種話嗎!說殺死他們是正確的行為!」


    這麽吶喊之後,理世瞥見一道光芒從視野的角落閃過。


    下個瞬間,她的眼前──出現了銀白色的刀尖。


    「……!」


    在鋒利的刀刃尖端威脅下,理世隻得噤聲。


    站在生虛神身旁的一名白衣人,不知何時拔出了原本插在腰間的太刀,並將蘊含著殺傷力的銳利刀刃朝向理世。


    對方的動作實在過於迅速,甚至無人能夠目擊太刀抽出的那個瞬間。


    「不得無禮。」


    持尖刀脅迫理世的白衣人是一名男子。


    看起來約莫二十歲出頭。蓄著一頭黑色短發,下巴帶著胡渣,有著細瘦身型的他,對理世投以充滿怒氣的眼神。他激動的情緒全寫在臉上。不可思議的是,唯獨這名男子不像其他白衣成員那樣持槍。他的武器似乎隻有手上這把太刀。


    「汝此刻可是在與吾等崇敬之神,亦即慈悲濟世的生虛神大人說話。瀆神之舉不可輕放。若繼續口出狂言,身為貼身護衛的在下伊造必將汝『大卸八塊』。」


    這個在生虛神身邊戒護的男性貼身護衛道出自身之名。


    無論是名字或說話語氣,感覺都像是個活在武士時代的男子。


    他對理世表現出顯而易見的殺意。仔細一看,用憤恨眼光瞅著理世的並非隻有伊造。將學生們團團包圍的其他村民,也對她的發言相當不滿,紛紛在口中叨念著「生虛神大人所言理當是正確的」、「那個小丫頭竟然對生虛神大人做出這般失禮的言行」等意見。


    明明殺了人,卻沒有半個村人認為這是錯誤的行為。


    難道他們真的相信自身的所作所為是正確的嗎?


    麵對這些難以溝通的村人,理世無言以對。


    「請你住手,伊造。」


    被生虛神出聲提醒後,伊造立刻收刀回鞘。


    環顧再次安靜下來的其他白衣村人後,生虛神微笑著朝理世表示:


    「各位都能夠理解了嗎?妾身──是『神』。」


    毫不浮誇。少女以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自詡為神。


    「如各位所見,妾身以女兒之身降臨人世。不過,這個肉體隻是單純的容器。僅是為了讓妾身以人類感官能夠捕捉到的模樣現身。妾身真正的樣貌,是比太陽更燦爛奪目的光芒。是人類無法直視的存在。」


    「你在說什麽啊……!」


    理世不禁啞口無言。生虛神的這番話聽起來實在太不真實。


    不知是否對自身發言毫無自覺,生虛神以平淡的語氣繼續說明下去:


    「妾身在人世的所作所為,全都是為了人類的和平與繁榮。像各位這樣沒有信仰的人類,恐怕無法理解吧。然而,我們虔誠的村人,無法原諒他人因缺乏理解而做出的言行舉止。因妾身赦免其無知之罪,人們才得以存續下去。各位能夠像這樣在這個國家中生存,全都是因為妾身的慈悲庇蔭。」


    確信自己就是神的少女,語氣聽起來充滿自信。


    「所以,還請各位謹慎發言。盡管妾身不在意無禮的言行,但其他村人們是否能夠接受,妾身可無法擔保喲。」


    生虛神對理世


    做出警告。


    除了理世以外,其他學生也確實感受到這番警告的言下之意。


    也就是說──若是在這裏做出違抗生虛神的言行,可能就會「性命不保」。


    和理世不同,其他學生對洞穀村的背景由來一無所知。這樣的他們,無法理解村人們盲目信仰這名少女的理由。然而,身穿白衣的村人們,對於狐狸麵具少女即為聖神一事深信不疑,甚至已經到了狂熱的程度。對於理世口中合乎一般常理的意見,他們很明顯地當成耳邊風。


    某種「宗教性質的影響」存在於這個村子裏。


    這樣的事實並不難察覺。


    總之,生虛神的一言一行即是正義,意圖違抗者便是邪惡的存在。


    這樣的原則,很明顯就是名為洞穀村的這個地方的「村規」。


    所以,為了避免讓狀況更加惡化,學生們紛紛閉上嘴沉默下來。


    不過,也有學生完全無視這樣的情況開口。


    「──你綁架我們的目的為何?」


    為這發言吃驚的學生們,全都將視線集中在彼方的身上。


    他在和生虛神正麵對峙的狀態下,平靜又直接了當地表示:


    「你的言行舉止是否正確、你究竟是不是神,這些瑣碎的事情根本無所謂。對我們而言,現況的說明才是最重要的。你不惜讓村人團結起來,像這樣綁架來自大都會的學生,到底是為了什麽?快點說明。」


    對神下令的凡人。麵對彼方目中無人的態度,周遭的村人群起騷動。


    生虛神製止了對彼方投以憤怒視線的村人,輕笑幾聲答道:


    「各位是來這裏參加森林夏令營對吧?在這片綠意盎然、景色優美的環境中進行校外教學。想必各位也會期待一場令人獲益良多的大自然體驗。為此,吾等洞穀村的居民也希望能盡一點棉薄之力,協助各位的學習。」


    這番宣言的結束彷佛一種暗號,讓村人們紛紛對眼前的學生舉起手槍。在潛伏於槍口深處的死亡威脅之下,學生們不禁全身僵硬地往後退。


    麵對懼怕而提高警戒的學生,生虛神以平靜的語氣再次開口:


    「那麽,就開始進行『今天的課程』吧。各位,請隨著妾身來。」


    生虛神以宛如教師般的悠然態度做出指示。


    語畢,她便轉身朝方才踏進來的出入口大門走去。


    村人們也開始持槍催促學生跟上她的腳步。


    在這種情況下,手無寸鐵的學生們也隻能默默服從。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理世一行人究竟為何被綁架至此?


    各方麵都欠缺說明的現況,仍讓人摸不著頭緒。


    在甚至連好好思考的時間都沒有的狀態下,眾人隻能繼續被牽著鼻子走。


    生虛神走在隊列的最前頭。後方的學生群中,有的人已經開始輕聲啜泣。盡管表示沒有殺人的打算,但除了做此發言的生虛神以外,沒人知道這番話的真實性。唯一能確定的,隻有自己正被異常者包圍、控製的現實。會有人因過度不安而崩潰,也不足以為奇。


    在懷抱著各種不安而邁開步伐的學生之中,隻有彼方一人持續觀察著周遭。


    ? day2 08 : 55 ?


    隨身行李似乎都被沒收了,所以原本持有的智慧型手機也不見蹤影。


    雖然無法確定日期和時間,但踏出外頭後,大概能判斷現在是早晨時分。空氣中還殘留著些許涼爽,陽光的熱度也尚未達到很強烈的程度。再加上太陽並未行進到正上方的位置,所以這麽斷言應該不會有錯。


    來到戶外後,又有其他的新發現。


    理世等人原本所在的建築物,大約座落於山腰的位置,上方采用了瓦片屋頂的設計。


    而且,那似乎還是一間位於寺院後方的日式穀倉。這證明了理世的推測沒有錯。


    穀倉附近的寺院有著氣派的外觀,可以看出這裏應該是洞穀村很重要的場所。召開村民大會或舉辦慶典時,或許都會選在這個地點吧。這間寺院莫名給人這樣的印象。


    繞過寺院的外圍後,便會來到一片寬廣而壯觀的腹地。


    在巨大的寺院正門外頭,有著一道疑似通往村落的漫長石階。在村人們的包圍下,學生們隨著生虛神的腳步,被她領著走下石階。


    一邊聽著蟬鳴,一邊踏著被樹蔭籠罩的石階往下。


    在正常情況下,這理應是能讓人放鬆享受的自然環境。然而,葉台高中的學生此刻根本沒有這樣的閑情逸致。在槍口威脅下,自己即將被帶往位於石階盡頭的某處。連之後會有什麽樣的狀況在等著,他們都無從得知,隻能一直懷抱著茫然不安的情緒。光是要努力裝出平靜,就已經讓人精疲力盡。


    在這群鬱鬱寡歡的學生之中,理世、修哉和彼方若無其事地聚集到彼此身邊。


    為了突破現況,他們以村人聽不到的音量開始輕聲交流意見。


    「噯……噯,她說這裏是洞穀村……所以,這些家夥都是可能在計劃恐怖攻擊的黑陽宗信徒嗎?」


    「我覺得不會有錯。」


    理世回答了修哉的疑問。


    不過,她簡潔的答案並無法滿足修哉。後者又接著問道:


    「你……你之前不是說黑陽宗是努力推行慈善事業的良善組織嗎?我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被這種人綁架耶。就像彼方剛才說的,這些家夥有什麽理由綁架我們啊?難不成,所謂的恐怖攻擊計畫,就是指綁架我們的計畫嗎?把我們這種高中生抓過來,又能做什麽啊?」


    「我也一頭霧水呢。」


    理世垂下頭苦澀地表示。


    「既然把你也卷進這種事態,或許已經不需要介意保密的問題了吧。修哉,我想這件事還是讓你知道一下比較好……其實,一如網路上的傳聞,黑陽宗是個接近邪教的宗教狂熱集團。」


    「你……你說什麽……!」


    「他們之所以推行慈善事業,是為了提升組織表麵的社會形象。實際上,黑陽宗在背地裏對政界、金融界和警界都有莫大的影響力。為了自身的目的。他們至今做出許多惡行,已經可說是一個犯罪集團了。因為黑陽宗甚至擁有能斷絕媒體報導的力量,一般人基本上不會了解他們是個多麽危險的集團組織。就連他們的大本營──亦即這個洞穀村附近,都有我們之前使用的露營場和觀光景點存在。由此可見社會大眾仍對他們的危險性一無所知。我也是直到最近才聽說的。為了支援城堡的作戰計畫,我在內閣情報調查局看過相關資料後,才得知了這樣的真相。」


    為理世的發言錯愕不已的修哉維持了片刻的沉默。


    不過,他隨即甩甩頭,重新振作起來表示:


    「……我已經徹底明白他們其實是個很不妙的組織了。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驚訝了嘛。比起這個,城堡目前的狀況比較重要。」


    修哉道出自己帶著幾分期待的意見。


    「城堡是為了來調查這座村子,才會脫隊行動吧?既然這樣,她可能正潛伏在附近,並發現我們陷入危機。就算不是這樣,在回到空無一人的旅舍時,她應該也會馬上察覺到異狀。」


    懷抱著同樣期待的理世代替修哉做出結論。


    「嗯。城堡不在遭到綁架的學生之中。所以,如果她能向內閣情報調查局報告這個情況,我想,應該就會有特種部隊前來鎮壓這個村落,同時把我們救出去。」


    懷著一線希望的理世和修哉雙眼發出光芒。


    隨後,兩人小心翼翼地望向沉默不語的彼方,試著尋求他的意見。


    「……說不定還有希望。」


    盡管態度仍是一如以往的冷


    淡,但彼方並沒有否定。


    因他的意見而放下心中大石的修哉,打起精神再次開口:


    「這樣的話,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在內閣情報調查局的救援抵達之前,努力熬過這段時間了。幸好對方也說過不打算加害於我們,所以,隻要想辦法多爭取時間,應該就沒問題了。」


    「說得也是。現在就相信城堡吧。」


    理世這麽回應。她的眼中也點燃了希望。


    就在三人的低聲交談結束時──


    在一段距離外窺探攀談時機的某個男同學,這時朝理世走近。


    是據說會在觀星活動結束後向理世告白的萩原宗司。


    他若無其事地和理世並排行走,並悄聲向她搭話。


    「緋上同學,你好厲害呢。」


    聽到宗司這麽說,理世一臉不解地問道:


    「我很厲害……?為什麽?」


    「你沒有自覺嗎?因為你能夠直接又明確地向生虛神和村人表達自己的意見啊。」


    生虛神和那些村人殺害了多名遊覽車司機。盡管如此,理世仍能毫不畏懼地對他們表露出憤怒的情緒,這讓宗司相當佩服。


    「這種事一般人很難做到呢。我也是因為害怕而完全不敢吭聲。我無法像你一樣開口怒斥生虛神這種人物。該說好像是已經習慣這種狀況了嗎?我覺得你非常有勇氣喔,緋上同學。」


    「會……會嗎?」


    「嗯。我更加被你吸引了呢。」


    宗司帶著一如往常的淡淡微笑,道出令人產生曖昧聯想的台詞。原本就不太懂得如何回應他人稱讚的理世,現在又聽到這種類似告白的攻勢,讓她不禁羞澀地低下頭。此刻的她,無法正眼望向宗司的臉。


    或許是聽到理世跟宗司的對話了吧,走在兩人附近的真田誠也小小聲地加入交談。


    「要說的話,黑木膽子也超大的呢。在對方都已經亮刀恐嚇緋上,其他村人看起來也很生氣的情況下,他竟然還能直接開口跟生虛神說話。」


    或許是想尋求同意吧,誠看了看自己身邊的其他男同學。


    被他用眼神徵詢意見的這些男同學,紛紛露出苦笑肯定誠的說法。


    「平常看似不起眼的他,原來是個膽量過人的家夥啊。」


    「也可能隻是不會察言觀色吧?一般來說,在那種情況下,有人敢用自以為是的語氣跟生虛神說話嗎?」


    「不過,有黑木在,感覺讓我安心了一點呢。」


    成為討論目標的彼方本人沒有表現出半點反應。


    這樣的他,會被班上同學說成「沉默寡言又不起眼的男人」,或許也很正常。


    下一刻,彼方突然指著宗司的右手腕問道:


    「你有戴手表?」


    被他這麽一說,理世和其他男同學也發現了這點。


    宗司的右手腕上戴著一隻手表。


    諸如通訊裝置和鍾表等學生的隨身物品,早已全數遭到沒收,讓他們連現在的時間都無從得知。聽到彼方的指摘,宗司像是此刻才想起來似的回答:


    「那些人好像趁大家陷入昏睡時沒收了很多東西。或許是我的運氣比較好吧,雖然手機被沒收了,但這隻手表卻逃過一劫。」


    「萩原同學,讓我看一下你的表。」


    理世他們向宗司提出這樣的要求。


    他的手表表麵同時也有顯示日曆的設計,所以能確定今天的日期。從上頭的日期看來,眾人應該是在昨晚被綁架,在日式穀倉裏昏睡的時間,大概也隻有短短幾小時。從內閣情報調查局尚未因城堡的救援要求而趕來的情況判斷,理世也覺得他們在遭到綁架之後,應該不至於睡了很久。


    現在已經過了城堡必須進行定時報告的早上八點。


    內閣情報調查局或許已經收到了她的消息,並準備動身了吧。


    ? day2 09 : 15 ?


    洞穀村是個閑靜祥和的地方。


    有著瓦片屋頂設計的老房子,座落在寬廣田園的四處。


    乍看之下,這裏彷佛是個隨處可見的山村。


    草木隨著南風的輕柔吹撫而搖曳。朵朵白雲悠然漂浮在蔚藍的天空中。在這樣的環境籠罩下,無論是誰,心情都會變得平靜吧。


    在民家的屋簷下方,可以窺見老婦人正在晾乾洗好的衣物。田裏也有正在忙著進行農事的村人身影。看到被生虛神領進村裏的這群葉台高中學生,他們甚至親切地揮手打招呼。麵對這些出人意表的友善態度,學生們無一不陷入困惑之中。


    ……自己真的是被洞穀村的村民綁架過來的嗎?


    學生們的內心甚至湧現了這樣的疑問。畢竟,這座村子感覺和發生在身上的異常事件完全扯不上關係。


    不過,在學生行列的周遭,確實有握著手槍的白衣村人和他們並行。盡管處於受到威脅的狀態下,卻讓人幾乎要忘記這種危機感。實為相當不可思議的狀況。


    理世一行人被領著走向眾多田地的其中一塊。


    這塊田大約有三個籃球場大,而且似乎隻有這裏沒有種植農作物。看起來隻是填滿了泥土、呈現正方形的一塊凹陷區域。


    走到田地旁的道路正中央時,生虛神停下了腳步。


    接著,她對白衣村人做出某種指示。明白了生虛神的意圖後,他們一語不發地開始動作。


    白衣村人們舉起槍,沉默地誘導學生們走進田裏。


    要踏進令人不快的泥濘之中,難免讓學生們有點猶豫……不過,無權拒絕的他們,也隻能乖乖被領著踩進田裏。


    生虛神站在一旁的道路上,從高處望著學生們踏入田裏的身影。


    看著所有人都已經下田之後,她這麽宣言:


    「今天的第一節課──是『社會』。」


    明明不是葉台高中的老師,生虛神卻一副煞有其事的口吻。


    麵對站在田邊道路上開口的她,學生們隻能仰起頭,洗耳恭聽生虛神接下來的發言。


    「誠如各位所知,吾等所居住的俗世裏,有一種叫做『人類』的種族。在這個名為地球的廣大行星上,他們以稱為『國家』的無數個群體單位劃分彼此,懷抱無法互相接納的價值觀生活著。」


    生虛神開始說明這些理所當然的事情。


    盡管語氣中的宗教色彩令人在意,但學生們依舊隻能默默聽下去。


    「在過去的舊時代,為了取得土地或物資,人類重複著以國家為單位的爭奪戰。盡管這樣的廝殺行為持續了好幾百年,人類仍未因此滅亡。弱者戰死,隻有強者能夠幸存下來。於是,人類社會得以維持平衡,並延續下去。這正是大自然的真理。是人類應有的姿態。」


    說著,生虛神有些遺憾地低下頭。


    她垂著雙肩,輕輕搖了搖頭的模樣,很明顯是感到失望的反應。


    「和過去相較之下,現今的時代,幾乎不再發生人類以國家為單位相互殘殺的事情。基於各國之間的物資進出口變得頻繁,以及經濟全球化的影響,國家之間的共生和利害關係漸趨複雜,或許也是造成這種狀況的因素之一吧。簡單來說,就是人們無法輕易找出『透過戰爭使其滅亡也無妨的國家』。盡管想發動戰爭,卻找不到宣戰對象。正因如此,像第二次世界大戰那樣的大規模戰爭再也沒有發生過。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各位明白人世發生什麽事了嗎?」


    生虛神問道。看起來是在徵詢學生們的意見,但在聽到答案前,她便徑自做出結論。


    「──『弱者不會死去的社會』出現了。」


    生虛神將自己的臉蛋藏在狐狸麵具後方,因此無從得知現在的她露出了什麽樣的表


    情。


    不過,感覺應該是露出高雅的微笑吧。


    「不隻停止了相互廝殺的行為,人類的生活還更豐饒了。除此之外,科學發展和醫療技術的進步,甚至讓人類變得『長壽』。現在,全球總人口已經超過七十億。人類的數量,激增到地球有限的資源無法養活的程度。這或許是錯誤的發展方式所造就的結果吧。」


    生虛神攤開雙臂,繼續慷慨激昂地往下說。


    「另外,先進國家因為長壽和少子高齡化的影響,以老人占人口比例多數的社會也逐漸增加。在過去時代身為強者的年輕人,現在卻被逼入困境。反觀那些應為弱者的老人,卻有權掌握、推動整個社會。這和吾等的理念『人類的和平與繁榮』背道而馳。所以,為了阻止這樣的趨勢,吾等才會持續推行相關活動。」


    語畢,生虛神放下雙手,環顧田裏的學生。


    她望向一名站得離自己比較近的男同學,然後開口:


    「妾身想問……那邊那位男同學。」


    生虛神伸手指向真田誠。


    被真實身分不明的狐狸麵具少女點名,讓誠陷入驚慌失措的狀態。


    「您覺得要活到幾歲,才會令自己滿足呢?」


    麵對生虛神唐突的提問,不知所措的誠已是渾身冷汗。


    他擠出顫抖的嗓音勉強答道:


    「呃……呃……九十歲……吧?」


    聽到他的答案,生虛神再次提出質問。


    「活到九十歲,您就會滿足了嗎?如果隻活到七十歲、八十歲,就無法滿足嗎?」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呀。這是十分普通又常見的『標準答案』呢。您明白自己『為什麽不知道』的理由嗎?」


    「咦,理由?……我不明白。」


    「連這個都不明白嗎?那麽,容妾身告訴您吧。」


    生虛神指著誠的額頭,用跟以往截然不同的尖銳口吻斷言:


    「──因為像你這樣的人,就隻是毫無意義地『僅僅活著』而已。」


    原本溫和有禮的語氣一下子變得粗魯。現場的氣氛也瞬間跟著凍結。


    不隻是誠,其他學生也嚇得背脊發冷。


    因為戴著麵具,而無法窺見臉上表情的生虛神。盡管很難判斷她的情緒起伏,但從語氣聽來,生虛神似乎是對誠的回答內容感到憤怒。對方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危險人物。要是讓她心情變差,恐怕會吃不完兜著走。


    「還請各位無須這麽驚慌。」


    雖然誠和其他學生繃緊神經,但生虛神已經再次恢複成平常的說話語氣。


    看起來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態度……無論如何,方才的回答沒有招致不好的事態,讓誠大大鬆了一口氣。


    生虛神接著表示:


    「對於擁有覺悟和信念的人來說,『活著』並非目的,而是手段。相反的,不帶半點覺悟或信念而活的人,『活著的行為』正是他們人生的目的。」


    她接著說道:


    「沒有理由。毫無意義。隻是單純浪費著這個星球上有限的資源。這樣的人類即是寄生蟲。連自己要活到幾歲才能滿足都不懂。真要說的話,正因為這些人隻是漫無目的地活著,才會不管活到幾歲都無法滿足。現今社會正充斥著這種隻是無謂地活著、毫無價值的人類。設法對這種狀況做些什麽,才能讓吾等走上『人類的和平與繁榮』這條康莊大道。」


    ……或許是為了避免激怒生虛神,而嚐試以肯定的態度聆聽這些發言的緣故吧。


    不知不覺中,學生們開始認為生虛神說的話不無道理。


    「首先,妾身想讓各位學習的,是這個社會上『弱者即應死之人』的道理。弱者必亡,強者必存。雖然這是理所當然的,但正因為遵照理所當然的真理,人世才能維持和諧的秩序。那麽,就請各位開始學習吧。」


    語畢,生虛神將視線從學生身上移開。


    她轉而望向在一旁田裏忙著農事的幾名村人。沒有說話,隻是看著那些人。


    明白了生虛神的意圖後,身為貼身護衛的伊造對自己的手下發出「帶他們過來」的命令。


    接著,幾名穿著白衣的手下便朝那些務農的村人跑過去。


    「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麽事啊……!」


    眉頭深鎖的修哉喃喃念道。


    被白衣人帶過來的村人一共有四名。


    他們全都是看起來可能已經超過七十歲的老翁和老嫗。站在學生的角度,這些村人或許能當自己的祖父母了。因為是在務農途中被找過來,手上還拎著鐮刀的他們露出溫柔的微笑。其中一名身型嬌小的老嫗甚至輕輕朝學生們揮手。


    從外表看來,這四名村人都是善良又親切的年長者。


    生虛神俯瞰著這四人,然後這麽下令:


    「現在,妾身要請各位──『殺死』這四個人。」


    學生們錯愕地懷疑起自己的耳朵。生虛神剛才說了什麽?


    因為完全無法理解她剛才的發言,懷疑自己聽錯的學生們說不出半句話,隻能抬頭望向生虛神的身影。但生虛神繼續平靜地往下說明:


    「這是『殺人』的體驗學習課程。內容很簡單,各位隻要殺死這四個人即可。無論以什麽方式殺害他們都可以。活活打死,或是活活踹死。下手的方式交由各位選擇。」


    她不是在開玩笑。生虛神是認真對學生們發出「殺人」的指示。


    學生們的臉色唰地變得慘白,因戰栗而睜大的雙眼開始充血。


    「這四人會使用務農的鐮刀作為武器。因為他們也打算殺了各位,要是不趁早動手,可能有很多友人都會因此送命喲。若是各位企圖逃離這畝田地,雖然感到萬分抱歉,但吾等會開槍射殺這樣的脫逃者。」


    心跳加快,呼吸也不受控製地變得激烈。尖銳的耳鳴聲不斷震撼著鼓膜。


    頭一個出聲吶喊的人是誠。


    「誰……誰有辦法做這種事啊!」


    忤逆生虛神是相當危險的行為,但現在已經不是在意這種事的時候了。


    要是保持沉默,就會引發無法挽回的事態。


    正因為能這麽斷言,除了誠以外的其他學生也紛紛出聲反抗。


    「我……我們哪可能殺人啊!」


    「你在說什麽呀!這太瘋狂了!」


    的確很瘋狂。


    到底是基於什麽樣的必然,才會讓普通的高中生必須和老人互相殘殺?


    佇立在眼前的,都是一些看起來和藹可親的老爺爺和老奶奶。不管怎麽看,他們都不像是壞人。就算被不正常的人威脅、命令,學生們也不可能輕易對這些老人動手。更何況,殺人可是犯罪行為。


    一名女學生哭著尋求老人們的同意。


    「你們也不可能和我們互相殘殺吧?」


    不光是自己,這些老人理應也無法接受這樣的要求才對。


    深信這一點的女學生──被一把鐮刀深深刺入頸部。


    「……呃?」


    她發出有點可笑的聲音。


    其中一名老嫗朝女學生的頸子水平揮下了鐮刀。彎曲的刀刃一口氣貫穿女學生的動脈和氣管,讓她受到嚴重的致命傷。老嫗將鐮刀從女學生的頸部拔出後,傷口開始噴出大量鮮血。以雙手按住傷口的女學生,因無法呼吸而痛苦掙紮了幾下,最後臉朝下地倒在泥濘之中。


    「噫……噫噫噫!」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轉眼之間,熟悉的同班同學便突然輕易地命喪黃泉。


    親眼目睹同學衝擊性的死亡,讓其他學生陷入絕望而陸續放聲慘叫。


    殺害女學生的老嫗緩緩逼近不斷後退的學生,同時喃喃說道:


    「生虛神大人的命令即為天意。若是以為我們這種愚昧又卑微的人類能夠違抗她的意旨,那就大錯特錯了。」


    走在老嫗身旁的另一名老翁,則是將雙手在胸前合十,露出極其幸福的表情輕喃:


    「啊啊,今天是何等美好的日子呢。能夠遵從生虛神大人的命令赴死,簡直像是在作夢似的。來來來,各位小弟弟、小妹妹。趕快殺了老夫吧。」


    「若是盡到對生虛神大人的忠義,咱們就能在神之國度接受赴死的殊榮,成為永恒不朽的存在吶。」


    「真是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老人們帶著終於能一償夙願的笑容,舉起鐮刀朝學生們逼近。盡管對方隻是一群動作無力又遲緩的老人,學生們卻還是在田裏狼狽地四散逃命。


    「怎麽搞的啊……這些爺爺奶奶到底怎麽回事啊!」


    「他們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被生虛神賜死,並欣然接受。


    甚至還覺得這是三生有幸,不斷感謝著對自己下令的生虛神。


    妄信──除了這兩個字以外,再也沒有其他字眼足以說明老人們瘋狂的價值觀。


    「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名男學生朝砍殺了女學生的老嫗飛撲過去。他將老嫗推倒在泥土地上,再跨坐在她的身上,勉強壓製住對方。接著,他環顧周遭的男生,開口大喊:


    「男生們還在幹嘛啊!別隻顧著看,快點把其他人壓製住!」


    被他這麽一喊,幾個男學生一擁而上地朝老嫗衝過去。


    他們跨坐在不斷掙紮的老嫗身上,在泥水裏互相推擠拉扯。


    其他學生也紛紛撲向剩下的三名老人。


    全身都沾滿泥濘的學生們,以蠻力將老人推倒在泥地上。


    麵對這宛如地獄般的光景,生虛神和其他白衣人隻是優雅地站在高處看好戲。


    除了試著壓製老人們的部分男學生以外,其他學生隻能哭喪著臉,在一旁眼睜睜看著駭人的景象上演。即使男學生們對老人施以暴行,也無人出聲阻止。因為,要是不抵抗,他們就會像剛才那名女學生一樣,陸陸續續被老人們殺死。如果還珍惜自己的生命,就沒有理由製止那些壓製老人的行為。


    理世和修哉亦是如此。他們隻能一臉蒼白地看著眼前的慘狀。在束手無策的情況下,將同學們勒住老人脖子的身影烙印在腦海裏。


    「理世,不要看。」


    站在理世身旁的彼方以手遮住她的雙眼。


    理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流下眼淚。


    明明應該很開心的森林夏令營,為什麽會演變成如此殘酷的事態?


    麵對不合常理的現況,感歎和悲傷化為淚水接連不斷地湧出。


    雖然透過掌心感受到理世的眼淚……但彼方也隻能露出憤恨不平的表情。


    學生們隻是一邊哭著,一邊將老人們壓製在泥土地上。他們也很明白,光是封住這些老人的行動,並無法將其殺害。然而,學生們並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想當然爾,他們從未有過殺人的經驗。就算被命令動手殺人,也不明白該如何下手。


    「我現在就過去讓一切結束。」


    「……咦?」


    這麽對理世宣言之後,彼方緩緩踏出腳步。


    他朝被學生們壓製在地的其中一名老人走去。


    然後無語地──用力朝老人的臉踩下。


    「!」


    「黑木……!」


    不僅是理世,其他學生也為彼方的暴行大吃一驚。


    眾人露出戰栗表情而愣在原地的同時,彼方踩著老人的側臉,讓對方的口鼻沉入泥水之中。無法呼吸的老人隨即難受地開始掙紮。氣泡接二連三從泥水中浮出,老人痛苦地不停暴動。其他學生們完全不知所措,隻能拚命將激烈掙紮的老人壓製在身下。彼方則是連眉毛都不挑一下,冷冷地從上方俯瞰著即將窒息的可悲老人。


    最後,泥水中不再出現氣泡,而老人……再也不動了。


    「……不會吧……你殺了她嗎……黑木……?」


    「怎麽會……我們隻是負責壓製她而已……殺死她的是黑木,可不是我喔……!」


    從不再動彈的老人身邊散開後,麵色蒼白的學生開始試著為自己辯護。


    但彼方並不在意。


    「下一個。」


    說著,他朝被其他學生壓住的老人走去。


    然後一個個將他們的臉踩入泥水裏,確實使其因窒息而死。


    目睹彼方冷酷地殺害老人的行為,學生們開始止不住顫抖。在彼方下手的這段期間,恐懼不已的他們隻能繼續壓製不停掙紮的老人。


    「彼方……!」


    理世以手掩唇,淚水仍不停往下滑。


    在同班同學麵前淡淡做出殺人行為的哥哥。對於彼方為何會率先做出如此殘虐的行為,理世其實知道原因。


    ──彼方是以他的作風在守護大家。


    不讓任何人弄髒手,隻由自己一肩扛起最深沉的黑暗。彼方一直都是這樣。他總是打算獨自留在黑暗裏頭。哥哥的這份堅強,不知道已經拯救過理世多少次。想到這裏,她便心疼不已。


    整張臉陷入泥水之中,不再表現出任何反應的老人們。學生們沒有勇氣確認他們的呼吸或脈搏,隻能害怕地往後退。雖說真正動手的人是彼方,但這群善良的學生開始陷入激烈的苦惱與糾葛之中。


    真的殺人了嗎?下手的人是彼方,其他人應該跟這次的殺人行為無關吧?可是,他們也從旁協助了。為了讓彼方更順利動手,他們一直幫忙壓製住那些老人。這不就是共犯嗎?他們同樣是殺人犯嗎?


    學生們雙手抱頭,對於自己的野蠻行為深深感到後悔和不齒。


    「不對……不對……我們並沒有打算殺人,這是一場意外啊……!」


    方才撲向老人們的學生,紛紛開始叨念宛如自我暗示的字句。就連一直默默旁觀著的學生,也像是企圖說服自己般跟著喃喃自語起來。


    觀賞著眾人醜態畢露的模樣,生虛神輕笑出聲。


    接著,她對內心陷入極度混亂的學生們朗聲開口:


    「──在妾身看來,此刻的各位應該都了解自己的本性了。」


    學生們隻能帶著驚懼的表情,抬頭仰望開始發表言論的生虛神。


    擁有絕對支配權的她道出的一字一句,都確實傳入了學生耳裏。


    「各位所采取的行動完全沒有錯。反而應該說這麽做才是正確的。不殺的話,就會被殺。為了讓自己存活下去而傷害其他人,也是情非得已。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所以,各位才會『動手殺人』。」


    聽到生虛神指摘自己殺了人,學生們變得更加狼狽而不知所措。


    然而,彼方對這樣的生虛神投以犀利的視線,並開口表示:


    「動手的人是我……這些家夥什麽都沒做才對吧?」


    為了袒護同班同學,彼方選擇挺身而出。他打算讓自己一個人承擔殺人的罪行。或許是察覺到他的用意了吧,有些學生開始雙眼泛淚。但生虛神用嗤之以鼻的語氣回應:


    「不。動手殺人的不隻是您而已──這是所有人『攜手合作』的結果吧?」


    「……」


    「妾身是和各位站在同一陣線的。高唱無聊的人權或守法精神,同時批判這種行為的人,隻是因為自己不曾陷入走投無路的困境,才能說得這麽冠冕堂皇。待在安全區域高談闊論的人,究竟又了解各位的什麽?」


    生虛神接著宣言:


    「妾身一開始曾說過『弱者即應死之人』。遭到殺害的人便是弱者。這樣的存在死了也是理所當然。這才是這個世界應該遵循的真理。」


    學生們開始騷動。


    生虛神的發言不但殘酷,還十分超脫常理。


    不過,對於陷入窮途末路的學生們來說,這番像是在為自己辯護的言論,聽來令人舒坦不少。


    他們麵麵相覷,低聲討論著彼此對生虛神的意見有什麽看法。


    生虛神是個異常而令人敬畏萬分的對象。也是不得忤逆、能夠徹底支配現況的絕對的存在。渺小的自己隻能遵從她的意旨而活。


    盡管剛才的殺人行為已經構成犯罪,但因為是被強迫進行的事情,所以也無可奈何。既然生虛神聲稱這是正確的行為,無法違逆她的自己,也隻能無可奈何地照做。在這種情況下,不管被生虛神命令著去做什麽事,都是無可奈何。


    無可奈何。無可奈何。無可奈何。


    學生們三三兩兩道出的詞匯傳入耳裏。


    理世和修哉也開始為這片詭異的情況滿心發毛。彼方露出嚴肅的表情,環顧開始被生虛神的思想感染的周遭學生。


    這時,理世萌生了某種預感。


    「將絕望和希望交互給予,並重複這樣的行為。難道這是……!」


    這個令人戰栗的結論,甚至讓理世猶豫著是否該說出口。


    不到一小時的短暫時間。


    在這短短的期間之中,學生們──正逐漸被生虛神「洗腦」。


    ? day2 11 : 43 ?


    時刻接近正午時分。


    飯店的宴會廳樓層傳來動人的鋼琴現場演奏。


    酒杯和餐具發出的清脆聲響。穿著昂貴西裝和禮服的賓客們的談笑聲。


    以大理石打造並有多數美術品裝飾的大廳裏,充斥著這類上流社會常見的聲音。


    在會場一角,佇立著一名身穿黑色西裝的中年男子。


    「真是無趣的工作啊。」


    獵人以沒幹勁的嗓音歎道。


    盡管架在耳上的耳機麥克風可能會收錄到自己的發言,獵人仍毫不在意地喃喃說道:


    「來監視這些有錢人的午餐宴會,到底有什麽樂趣可言吶?」


    「請你認真一點,獵人。」


    在獵人身旁站得筆直的女子,此時以略為不耐的語氣糾正他。


    有著一臉資優生樣貌、蓄著短發的她,是一名女性現場搜查官。


    她持續觀察著會場的每個角落,頭也不回地繼續斥責獵人。


    「你可是必須指揮在這裏進行維安任務的三十七名現場搜查官的人物。像剛才那種發言,有可能會降低部下的士氣。希望你能更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


    盡管聽到部下的勸諫,獵人仍一派懶洋洋地回應。


    「你怎麽老是這麽認真過頭啊,恒星?這樣不累嗎?」


    「我並沒有認真過頭。這樣的態度很普通,純粹是你太隨便了。」


    「哈哈。跟城堡在一起的時候,反而是我會這麽說她呢。還真是諷刺啊。」


    說著,獵人望向聚集在會場中央的一群男子。


    他們的年齡看起來都在六十歲上下。


    雖是一群理所當然地穿著高級西裝的上流紳士,但遺憾的是,他們的外表都莫名給人一種缺乏素養的感覺。男子們手持酒杯,暢談著和世界經濟或政治相關的話題。


    「就算隻是閑聊,富豪們也都會選擇頗有深度的話題吶。」


    道出這樣的感想後,獵人朝加密通訊的對象開口。


    「喂。鷹眼,你聽得到嗎?」


    『當然聽得到呀。請你趕快做定時報告吧。』


    掛在耳上的耳麥傳來熟悉的少女操作員的聲音。


    已經習慣鷹眼帶刺的說話語氣的獵人,開始淡淡地報告現況。


    「狀況很穩定。已經確認過所有入場者的身分,會場內外都沒有異常狀況。要說這十分鍾之內有什麽值得注目的,就是那個長得像青蛙的老爺子去跟年輕美女搭訕,還把人家拐到客房裏頭的事吧。竟然在這種大白天發情啊。我還是有指示部下到房間的出入口外頭監視。雖然不太想了解房間裏頭的狀況,但還是必須聽部下報告,就是這個工作辛苦的地方吧。完畢。」


    『還真是充滿抱怨的報告耶……也罷,我了解現況了。』


    聽完獵人的報告後,鷹眼像是再次提醒般表示:


    『順帶一提,那個青蛙臉老爺子可不是普通的青蛙。你不要忘了這一點喔。藤原勝也。他是日本經濟團體聯合會的會長,也被稱為國內的「金融界總理」,是個大人物之中的大人物喔。』


    日本經濟團體聯合會。簡稱「經團聯」。


    以促進國內外的經濟發展為目的而成立,由國內主要的上市企業經營者所組成的組織。說得簡單一點,就是大企業老板雲集的團體。經團聯負責統籌國內所有的企業,可說是實質上和經濟產業省共同領導國家經濟活動的一大權力集團。


    身為這種組織的會長,會被冠上金融界總理的稱號,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生著一張青蛙臉的藤原勝也,正是經團聯的現任會長。


    「縱然令人遺憾,但他也是這次必須保護的富豪之一對吧?這我知道啦。」


    『雖然是個很不討喜的青蛙臉老爺子,但要是他有個什麽萬一,可就不得了了呢。』


    「你從剛才就一直說人家是青蛙臉,感覺很失禮耶。」


    『是……是你先這麽說的吧!』


    『──哎呀,你們倒是挺悠哉的嘛。』


    博士的聲音加入了獵人和鷹眼的通訊。


    『現在可是在進行現場警衛的工作吶。你們專心點吧。別忘了,得保護的對象可不隻藤原勝也這個老爺子,而是待在會場的「所有」老爺子。』


    被博士這麽警告之後,獵人也不得不閉上嘴巴。


    帶著一半為了重申作戰重要性的想法,博士再次開口說明。


    『直到目前為止,黑陽宗的所有行動,都是以否決藥事法修正案為目的。這些行動理由有著一貫性,所以能藉此揣測他們下一步棋會怎麽走。現階段,讓法案通過的可能性提高的最大要因──若這正是黑陽宗亟欲排除的東西,那麽,身為支持派議員們強大後盾的讚助者,亦即日本經濟團體聯合會的成員,被他們視為下手目標的可能性也很高。』


    守在會場內的獵人等人緊盯的對象,是身為經團聯成員的四十五名國家重要人物。


    包括擔任會長的藤原在內,副會長和理事等大人物全都到齊了。


    ──所有成員齊聚一堂的情況,可說是極為罕見。


    不過,基於藥事法修正案的審議會即將在明天舉行,他們或許是想聚在一起開場誓師大會吧。博士接著表示:


    『如果使用萬能細胞的醫療行為因藥事法修正案通過而合法化,製藥公司便能夠直接販售以萬能細胞製成的藥品。也就是說,製造人類器官或手腳的行為會變得合法。在世界各地,罹患諸如癌症等至今仍無法治療的器官病變的患者,想必會為了取得全新的器官而不惜砸下重金吧。當然,站在外國的立場,他們必須先修正自國的醫療法案。不過,倘若日本率先進行修正法案的動作,各國起而效法或許也隻是時間問題。經團聯想必是打算搶先在其他國家之前,確實掌握住這個產業的相關專利。』


    「所以,針對藥事法修正案可能帶來的偉大商機,經團聯的大人物打算卯足全力投資?」


    『就是這麽一回事。』


    博士肯定獵人的說法。


    『這次的藥事法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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