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院子裏,看著被水珠打濕的繡球花。


    抬頭一望,天空仍被厚重的灰色雲層遮蔽著。


    不過,燦爛的陽光已經開始從雲層之間的縫隙探出頭來。


    為炫目陽光眯起雙眼的我,不知為何,臉上浮現了淺淺的微笑。


    「……」


    我喜歡仰望雨後的天空。喜歡眺望花瓣上殘留著雨露的花卉。


    喜歡還帶著幾分水氣的微風的味道。喜歡尋找藏身在草叢裏頭的小蟲子。可是……我討厭這個村子。


    「你喜歡繡球花嗎?」


    在極近距離下聽到這個問題,我不禁吃驚地轉頭。


    因為,待在這個屋子裏頭的時候,完全不會有人向我搭話。


    「我是不是嚇到你了?對不起。」


    對我說話的人,是一身侍女打扮,看起來年紀比我大的女子。


    感覺或許比我年長五歲左右吧。


    她散發出一種開朗大姊姊的氣質,就算看到我,也完全沒有表現出害怕或拘謹的反應。這讓我感到相當不可思議。在這個屋子裏,我從未看過這樣的外人。


    「我也很喜歡雨停之後的這段時光喲。」


    「……咦?」


    我剛才隻是在賞花而已。可是,她為什麽會……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雨停之後的時光?」


    「因為你剛才很開心地在院子裏散步呀。」


    「……我……很開心?」


    「是的。因為你的樣子看起來好可愛,所以,我忍不住就像這樣找你說話了。」


    聽到對方稱讚我可愛,讓我一時覺得好難為情。


    因為不希望自己滿臉通紅的反應被發現,我沉默地垂下頭。


    「如果可以的話,告訴我你的名字好嗎?」


    「我的名字?」


    這時,我明白了。眼前的女人還不認識我。


    所以,就算待在這個屋子裏,她也主動找我攀談。


    「……」


    不知為何,我不想說出自己的名字。


    說出來的話,她還會像這樣找我說話嗎?


    說出來的話,會不會讓她討厭我呢?


    說出來的話……她看待我的眼神,會變得像其他村人一樣嗎?


    這讓我莫名地恐懼。


    「焰,原來你在這裏啊。」


    走廊上出現一名開口呼喚我的和服男子。


    那是我的父親。


    看到父親之後,女子露出相當明顯的吃驚表情。


    「生……生虛神大人!」


    萬分驚訝的女子再次低頭望向我。


    「那……那麽,您就是沙耶白焰大人嗎?」


    「…………嗯。」


    被她知道了。


    我的父親是集眾人的崇敬和畏懼於一身的人物。


    因為他是神明大人。


    身為女兒的我,據說在父親死後,就會和他變成同樣的神。


    正因為這樣,無人將我視為一名普通人對待。


    所有人都很怕我。所以,這個人一定也──


    「焰大人!哎呀,跟傳聞一樣,您果然非常漂亮呢!」


    「……?」


    「啊,真是抱歉,我還沒自我介紹!我是從今天開始擔任您的貼身侍女的宮下冬希!還請您多多指教!」


    這名女子似乎叫做冬希。


    冬希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好溫暖。


    不知為何,這讓我覺得害羞不已。於是我甩開了冬希的手。


    「啊……」


    「……」


    「焰大人!」


    我像是企圖從冬希身旁逃開似的跑到父親身邊。


    冬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非常抱歉!我的言行果然太失禮了嗎!」


    我撲在父親身上,然後轉頭望向冬希。


    別說沒有討厭我了,她甚至對我投以相當溫柔的視線。


    這讓我很開心。開心得不得了。


    父親輕撫我的頭,同時給予忠告。


    「焰,你明白吧?不能對『家畜』懷抱特殊的感情。」


    「……我明白。」


    我是神的孩子。這個村子裏的人都是家畜。


    從一開始,我們便不是站在對等的立場上。打從出生那一刻起,即是相異的存在。


    盡管明白這一點,我仍無法將視線從冬希身上移開。


    ? day2 14 : 15 ?


    方才槍殺了少女的那名白衣男子,扛著她的屍體走在屋內。


    基於生虛神貼身護衛隊隊長伊造的命令,他必須負責處理掉少女的屍體。


    處理屍體的場所,便是位於生虛神私人宅邸的領地內部的焚化場。


    根據洞穀村的習俗,如有村人死亡,其他村人會在生虛神宅邸領地內的靈堂為其舉行葬禮,隨後再將遺體運往焚化場火葬。不過,能舉行葬禮的僅限洞穀村的村人。倘若像現在這樣有外人被殺死,便不會為其舉行葬禮,而是直接將屍體丟進焚化爐燒成灰燼。


    片刻後,焚化場終於映入眼簾。外觀看起來是個有煙囪設計的小型大樓。或許裏頭無人管理吧,入口處的大門是鎖上的。


    白衣男子以伊造交給他的鑰匙開鎖。


    接著,他踏進建築物裏頭,朝焚化爐所在的火葬室前進。


    火葬室位於走廊的盡頭。


    白衣男子打開房門。盡管還是白天,裏頭卻相當昏暗。或許是因為沒有窗戶的緣故吧。他按下門旁的開關,點亮天花板上的電燈。


    「嘿咻。」


    白衣男子將少女的屍體放在躺床上。


    接著,他低下頭,重新定睛審視遭到自己槍殺的少女的麵容。


    ……她像是陷入熟睡似的闔著眼皮。


    大概因為她的膚色原本就偏白吧,雖然才剛死亡,但膚色看起來就像已經死了數小時那般慘白。


    白衣男子伸手朝少女的臉頰用力一擰。


    下一秒,原本已死的少女吃驚地睜開雙眼。


    「好痛好痛!你幹嘛啦~!」


    白衣男子捏著少女──城堡的臉頰,然後露出微笑。


    「你打算裝死到什麽時候啊,城堡小妹妹?」


    城堡揮開男子的手,一邊撫著自己的臉頰,一邊朝他投以不滿的視線。


    「真是的~你也用溫柔一點的方式叫醒我嘛~竟然讓女孩子遭受皮肉痛,亡靈最差勁了~」


    「抱歉抱歉。因為你的睡臉看起來讓人忍不住想惡作劇啊。我一時情不自禁,所以就出手嘍。」


    被喚作亡靈的男子聳聳肩,以一派輕鬆的笑容回應她。


    「哎呀~反正這次的作戰大成功了嘛。我放空槍,你裝死。雖然用番茄醬充當血漿,還是讓人有點不安就是了。反正,這場戲也演得很成功,有好結果最重要啦。」


    「雖說是應急的作戰計畫,但確實進行得很順利呢~」


    「對吧?我最擅長臨機應變的行動了喲。」


    語氣輕佻的亡靈看起來一臉得意。


    城堡從躺床上跳下來。她細細打量臉上堆著客套笑容的亡靈,然後語帶佩服地道出感想。


    「……你的變裝術還是一樣厲害呢~現在這張臉也是假的吧?」


    城堡指著亡靈的臉這麽問。後者自滿地挺起胸膛答道:


    「無論是什麽場所,都能以變換自如的扮相潛入。人稱超級特殊化妝師兼臥底特工的,就是亡靈我啦~你說得沒錯,這種粗鄙的大叔臉,當然隻是一張麵具嘍。因為這個村子裏的成員似乎都認得彼此,外人無法混入其中。所以嘍,我


    隻好綁架在村外活動的黑陽宗信徒,像這樣和他替換身分。無法以本人超級美型的真麵目行動,大概就是這個工作唯一讓我感到有壓力的地方吧。」


    「真敢說耶~你從來不曾以真麵目示人吧?總是戴上麵具,用不同的麵貌亮相。說自己很美型,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喔喔?如果打算用這種激將法讓我現出真麵目,那你就太天真嘍~城堡小妹妹。帥哥都有很多秘密呢。」


    「嘖~」


    城堡嘟起嘴,一臉感到可惜的樣子。


    不過,她隨即以認真的表情詢問亡靈說:


    「那麽,現在的狀況怎麽樣?」


    「很遺憾的,我至今還無法和內閣情報調查局報告目前的事態。」


    亡靈雙手抱胸繼續往下說:


    「為了讓衛星拍攝到畫麵,我還刻意做了讓你在院子裏接受處刑的安排。但從鎮壓部隊尚未攻入這裏的情況看來,他們恐怕沒發現呢。畢竟你早上聯絡時也跟他們說沒有異常狀況了……雖然是在敵方威脅之下這麽說的。說不定,內閣情報調查局已經把洞穀村排除在衛星監視對象以外了。」


    「唔~我的報告果然讓情況往不好的方向發展了嗎~」


    「恐怕是這樣呢。因為我也沒想到你會落入敵人手中。如果我沒有像這樣到村裏來當臥底,情況真的就危險了。」


    「唔~真的很抱歉~」


    「哎呀,沒關係啦。光從結果來看的話,你也因此順利潛入村子的中樞地帶了嘛。身為臥底的我,必須跟村人們成群結隊行動,所以無法隨心所欲地收集情報。為了讓你代替自己調查村落周遭,我負責在村子裏進行各方麵的安排,做的算是後援的工作吧。在『從村子內部給予支援』這方麵,我這麽做也符合上頭一開始的指示啊。」


    亡靈的意見讓城堡感到些許安慰,但她仍是一臉愧疚的表情。


    隨後,城堡有些不解地歪過頭問道:


    「可是,好奇怪喔~對方好像一開始就知道我是為了調查而來到這個村子耶~他們指示村人埋伏起來,然後把我團團包圍住呢~我原本還以為是潛入村裏當臥底的你被揭穿身分,經過一番嚴刑逼供,就把作戰計畫統統說出來了。」


    「喂喂喂,你就這麽不信任我啊?又不是外行人,我才不會出這種差錯呢。」


    「嗯,是這樣沒錯啦~不過,那我又為什麽會被識破呢……」


    「說不定是內閣情報調查局裏頭有跟黑陽宗串通的內奸,然後把情報泄漏出去了?」


    亡靈若無其事地道出大膽的推測。


    但這樣的原因仍不足以說服城堡。


    「就是為了避免這種可能性,局長才隻讓少數值得信賴的成員行動啊~我總覺得不是內閣情報調查局有內奸呢~」


    盡管百思不得其解,城堡還是重新振作精神表示:


    「總之,現在得設法聯絡內閣情報調查局才行呢~」


    「嗯。不過,在葉台高中的學生們遭到俘虜的現在,事情變得沒這麽輕鬆了。」


    亡靈這麽回應。


    「別說是手機了,就連民宅裏頭的家用電話,或是從村子內部發送出去的任何通訊內容,都會被他們攔截監聽。這樣的話,如果內閣情報調查局打算派遣鎮壓部隊前來,村人們就會同時得知這個消息。他們恐怕會動員洞穀村的所有人力來準備應戰吧。進來當臥底之後,我才發現這個村子裏的軍火庫藏量很不尋常。火藥庫裏頭存放著大量的手槍和手榴彈。不知道是因為他們是處處樹敵的邪教,還是因為黑陽宗真的在著手準備恐怖攻擊。總之,要是這個村子進入防禦狀態,想攻下這裏可不是輕鬆的事情。」


    「把大家當成人質,然後堅守在村子裏頭──還存在著這樣的風險對吧~」


    「沒錯。不隻是身為最優先保護對象的緋上理世,所有葉台高中的學生都可能會有生命危險。得盡可能避免這樣的事態發生才行。」


    「說來說去,那些黑陽宗的村人到底為什麽要綁架我們學校的學生啊~」


    「這個問題……很可惜,我也不懂呢。」


    雙手抱胸的亡靈看似遺憾地搖搖頭。


    「這個村子裏的人,全都信奉生虛神到一種狂熱的地步。所以,關於生虛神的所作所為,他們似乎從來不會去思考其中的理由。就算不明所以然,也會默默遵從生虛神的意旨行動。村裏盡是這種家夥吶。如果開口詢問,就算明白了理由,也可能被質疑信仰不夠虔誠,進而遭到處刑。所以,關於綁架葉台高中學生的理由,我想或許隻有生虛神自己明白吧。另外,男生們剛才被迫搭上遊覽車離開村子了。生虛神可能打算讓他們做什麽吧。」


    「這個村子真的很不正常耶~」


    亡靈輕咳幾聲之後再次開口。


    「總之,想要突破現況,我們的行動必須分成兩階段。先確保學生們的生命安全,然後再讓內閣情報調查局派遣部隊過來。要是兩者的順序顛倒,情況就不妙了。」


    城堡露出心意已決的堅定眼神回應。


    「剛才……我讓理世流了好多眼淚呢。之後得跟她說對不起才可以。」


    「還有內閣情報調查局的其他夥伴啊。為了之前回報錯誤情報一事,你也要跟大家說對不起喔。」


    城堡接著詢問亡靈:


    「所以~接下來要怎麽辦啊~」


    「唔~關於這件事呢……」


    亡靈有些不情願地這麽提議。


    「為了確保學生們的人身安全,我覺得現在或許輪到炸彈客上場了。」


    聽到亡靈道出的名字,城堡露出明顯嫌惡的表情。


    「嗚哇~……你說炸彈客?」


    那是另一名不在現場的作戰成員的昵稱。


    若發現洞穀村正在籌備恐怖攻擊的證據,就必須即時采取對應措施。炸彈客便是為此而待命中的人物。她可說是遂行這場作戰計畫的最終殺手鐧。


    「感覺有點提不起勁耶~因為她……真的『不太妙』呢。」


    「我也很希望這次不用她上場啊。可是,要是沒收到我的聯絡,她最後就會過來了吧?」


    城堡和亡靈以手抱頭,不約而同地發出呻吟聲。


    ? day2 15 : 20 ?


    離開洞穀村之後,載著男學生的幾輛遊覽車穿過蜿蜒的林間道路,而後進入市區。


    行經市中心的遊覽車在中央自動車道會合,沿著長長的國道往東京前進。


    而車窗外的景色,也從封閉的山間聚落,變成大廈和各式看板林立的熱鬧光景。或許是因為來到人聲鼎沸之處,學生們緊繃的情緒也稍微緩和了一些。


    但車上並沒有閑聊的聲音。


    遊覽車的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上,都坐著麵無表情的陌生男子。


    他們是和學生搭乘同一輛車離開洞穀村的村人。


    因為要離開村子,所以他們的打扮從原本的白衣換成普通的便服。不過,學生們很清楚,在那身便服之下,他們仍是異常的宗教狂熱分子。為了預防學生輕舉妄動,副駕駛座上的男子一直監視著他們。不用說,他的手中當然握著槍枝。


    ……簡直像是被劫車的情況。


    持有武器的兩名異常人士,以及手無寸鐵的學生。


    後者甚至連遊覽車即將開往何處都不知道。


    除了車子正在朝東京前進以外,他們幾乎一無所知。


    對方為何要綁架自己?為何強迫自己殺人?為何逼自己坐上這輛車?


    在這些疑問完全沒有獲得解決的情況下,打從眾人自村子裏出發,已經過了一小時以上的時間。


    車內持續被異


    樣的沉默所籠罩。


    「噯,黑木同學。」


    悄聲向彼方搭話的,是坐在他旁邊的萩原宗司。


    「你認識那個被他們稱作生虛神大人的女孩子嗎?」


    宗司帶著認真的表情這麽問。


    「從對方的說話語氣判斷,感覺她好像認識你。而且她還說你是必須謹慎處理的對象。你們到底是什麽關係呢?」


    雖然音量很小,但因為車內完全沒有其他交談聲,所以宗司的發言仍傳入了其他學生耳中。


    坐在附近的誠和其他男同學似乎也聽見了宗司的提問。為了聽清楚彼方的回答,他們紛紛豎起耳朵。彼方老實地開口表示:


    「天知道。雖然對方好像認識我,但我並不認識她。純粹是她單方麵在講我的事情而已。」


    「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們是舊識呢。」


    在彼方和宗司交談的同時──


    遊覽車抵達了首都高速公路的收費站。他們終於來到東京二十三區的境內。


    對學生來說,這裏已經是距離自家不遠的地方了。想到自己的家人們這一刻不知在做些什麽,他們的胸口便不禁湧現一股彷佛心髒被撕裂而難以言喻的痛楚。為此,幾名學生彷佛悲從中來似的再度落淚。


    遊覽車離開收費站,在首都高速公路上前進了片刻。


    這時,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村人掏出插在腰間的大型手機。


    不同於一般的智慧型手機,這個通訊裝置上頭有著一根偏粗且塗成黑色的天線。這是具備語音加密通訊功能,可讓他人無法監聽通話內容,或憑藉訊號追蹤的衛星電話。


    撥打給不知名的對象後,男子對著話筒表示:


    「我們到了。」


    他接著又跟通話對象說了兩、三句話。


    隨後,男子拾起遊覽車擴音器的纜線,將其接上手中的衛星電話。


    電話另一頭的人聲於是透過廣播傳送出來。


    想當然爾,是那名少女的聲音。


    『這趟遊覽車觀光還開心嗎,葉台高中的各位男同學?』


    盡管實際上根本不在乎,生虛神仍佯裝體貼地詢問眾人的感受。


    就連她這種表麵上的噓寒問暖,聽起來都令人十分不快。學生們不禁一個個沉下臉。


    或許是察覺了這一點吧,生虛神草草結束問候,開始切入正題。


    『遊覽車就要抵達「第一個目標的所在地」了。因此,妾身想跟各位提一下今後的行動方針。首先必須說明的內容……這個嘛,唔呼呼。』


    生虛神意有所指地輕笑。


    她早已設想好該從何開始說明。


    到了真正要開口的時候,她忍不住覺得這樣的狀況滑稽而令人愉悅。


    帶著最誠摯的憐憫和侮蔑,生虛神這麽向學生宣告:


    『──就是「各位是恐怖分子」一事。』


    聽到她的發言,學生們隻能愣在原地。


    眾人完全無法理解她這番話的意思。


    『接下來,要請各位依照吾等指示的方法,對東京都內的五個目標展開攻擊行動。各位所搭乘的五輛遊覽車,分別被設定了五個不同的目標。所以,五輛車最初的攻擊對象都不一樣。』


    生虛神是否正從某處眺望著學生們一臉茫然的表情呢?


    光是試著理解對方的宣言內容,便足以讓學生們的大腦竭盡所能,但生虛神的說明卻無情地持續著。


    『待攻擊行動成功後,請各位到某個地方集合,然後再前往第六個攻擊目標的所在處。第六個目標的攻擊行動,將會由所有男同學一起進行。還請各位期待。』


    至此,終於有一名學生成功打斷了生虛神的發言。是修哉。


    「等……等一下!我們的腦袋跟不上你的說明內容啊!你說我們是恐怖分子,這是什麽意思?」


    繼打斷說明的修哉之後,誠和其他男生也不禁麵麵相覷,接著七嘴八舌地開口。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強烈的疑問。


    「噯,那家夥在說什麽啊……?」


    「要我們攻擊東京都內的某個地方?我……我們怎麽可能去做這種事啊……」


    「她是要我們去殺人嗎……?」


    學生們的騷動越發激烈。一名男學生放聲大喊:


    「我們哪可能去攻擊都內的設施啊!」


    『當然有可能。為此,各位不都在上午好好「練習」過了嗎?』


    聽到生虛神的回答,眾人不禁噤聲。


    在衛星電話的話筒彼端,生虛神彷佛正露出妖豔的笑容。


    『各位還不願意承認嗎?您們的雙手都已經被鮮紅的血液弄髒了喲。請好好回想上午那堂課吧。各位應該都已經「達成」妾身指派的課題了吧?』


    對學生們來說,生虛神指摘的這件事,正是讓他們無力反駁的重大過錯。


    自己不可能殺人──就算想這麽回嘴,動手殺害了企圖攻擊自己的老人的行為,早已在內心形成強烈的罪惡感。這樣的自責之念,讓學生們無法義正辭嚴地否定生虛神的說法。


    無法坦蕩蕩道出正確的言論。無法正當表現出自己的道德觀念。


    學生們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這種異常的精神狀態。


    「……原來如此。之前的洗腦,為的就是現在這種效果嗎?」


    有所領悟的彼方獨自嚅囁著。隨後,他開口詢問生虛神:


    「要是我們拒絕服從指示,你又打算怎麽做?」


    『妾身會引爆藏在手表裏頭的「炸藥」。』


    「炸……炸藥?」


    聽到生虛神泰然自若地說出口的這個詞匯,錯愕不已的修哉和誠雙雙吶喊出聲。


    車內再次陷入一片嘩然。


    在眾人騷動不安的聲音消失得差不多的時候,生虛神開始細細說明。


    『讓各位配戴在手上的手表,除了內建gps功能以外,還置入了少量附引線的c4炸藥。而且,這個炸藥必須輸入解除碼才能拆除。若是企圖強行拆下,就會爆炸。接收到外界傳來的引爆訊號時也會爆炸。裏頭的劑量不隻能炸飛一隻手表,甚至強大到能將各位炸得粉身碎骨,因此還請多加注意。』


    「……這些手表果然是用來控製我們的韁繩嗎?」


    光從手表的外觀,彼方便或多或少猜測到它的功用。


    因為,在年初發生的那起校園人質綁架案中,類似的手表也曾出現過。或許是同係列的不同款產品吧。雖然感覺可能和那起事件脫不了關係,不過……在這一刻,這樣的問題並不重要。


    生虛神以平靜到令人不寒而栗的語氣再次開口。


    『任務規則很簡單。各位僅需攻擊妾身所指示的目標即可。在所有的攻擊行動結束後,妾身會釋放各位。妾身在此保證,屆時各位就能夠平安返家。』


    「可以……回家……!」


    麵對這般甜美的誘惑,眾人感覺內心出現了動搖。


    但這樣的交換條件隨即被彼方駁回。


    「你的口頭承諾不值得相信。」


    「喂……喂,黑木……!」


    彼方毫不遲疑地否定了生虛神給予的一線希望。麵對他的發言,其他學生們紛紛投以不安的視線。生虛神好不容易表現出想釋放眾人的意思,要是惡言刺激她,說不定對方又會收回這個提議──他們看起來像是在擔心這樣的問題。但彼方毫不在意地繼續往下說:


    「倘若真的按照你的指示,對都內某處展開恐怖攻擊,那麽,在行動的當下,我們便已經淪為罪犯。雖然不知道你打算怎麽命令我們下手,但如果是讓人沒有辯解餘地的攻擊方式,在獲釋之後,我們會前往的


    地方不是自家,而是警察局。」


    「沒……沒錯!就算能獲釋,我們也會變成罪犯啊!」


    坐在附近的修哉也出聲支持彼方的意見。為了扭轉其他學生們打算服從生虛神的心境,兩人正努力表達著反對的聲音。


    然而,萩原宗司卻這麽反問彼方。


    「……這應該也是『無可奈何』的吧,黑木同學?」


    道出這種意見的不是生虛神,而是自己的同班同學。這樣的事實讓其他學生相當錯愕。


    彼方無語地望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宗司。


    「畢竟,除了服從對方的指示以外,我們現在也做不到其他事情了啊。」


    彼方沒有說話。相反的,宗司則是繼續表述自己的看法。


    「恐怖攻擊這種駭人的行為,任誰都不願意去做啊。就連我也一樣。可是……可是,實際上,若是我們不服從,就會被殺掉。既然對方已經下令了,我們就無法違抗。」


    宗司的意見也相當正確。


    從現實角度來看,他們一行人沒有半點能違抗生虛神命令的方法。


    若是不願服從,就隻能等著被殺掉。


    宗司的主張持續著。


    「我……或許是個非常狡詐又沒出息的人吧。可是……我想活下去。我還有好多想做的事情,也還沒向自己喜歡的人告白。這樣會留下太多遺憾。我不想掩飾自己真正的想法,不想為了逞強而敷衍帶過。」


    為此,就算必須傷害他人,也是無可奈何──


    宗司想說的彷佛就是這些。


    「雖然也要看對方打算讓我們做什麽……但我打算先順著她的指示行動,之後再好好向警方說明。老實告訴警察我們是被迫這麽做的。直到他們願意相信我的說法為止。」


    「萩原……你現在是要我們服從生虛神的命令,成為發動恐怖攻擊的成員之一嗎……!」


    盡管語氣中帶著侮蔑,但修哉也無法否定宗司的意見。


    現在是就算緊抓著道德觀或守法精神不放,也無法得救的狀況。


    學生們陷入強烈的動搖,互相討論著彼方和宗司兩人正反不同的意見。


    為了喚起眾人的反應,彼方打算再次開口。但就在這個時候──


    『對了,彼方先生。』


    被生虛神這麽一喚,彼方隻能先將湧上喉頭的話語吞回肚裏。


    她果然從遊覽車某處監視著彼方的一舉一動吧。感覺像是算準時機開口似的。生虛神對他發出嘲弄的輕笑聲,並冷冷地這麽警告:


    『請您別忘了,其他女學生都還在妾身的手中喲。』


    「……」


    生虛神是在威脅彼方。


    如果幹擾這個計畫,我就殺了那些女學生──「包括你的妹妹」。


    彼方沉默下來之後,其他同學的意見開始傾向宗司這方。


    待討論聲逐漸停歇,生虛神開口質問:


    『各位已經做出結論了嗎?』


    無人出聲回答她。


    最後,誠像是代表班上眾人似的開口。


    「所謂的恐怖攻擊,說得具體一點,到底是要我們做什麽啊……!如果是必須殺死很多人的那種事,我們絕對不幹喔!」


    『唔呼呼呼。看來,各位是選擇服從妾身的指示了呢。』


    這些學生真的明白這是多麽異常的決定嗎?


    然而,這正是生虛神所期望的結果。一切可說是完全照著她的劇本在走。


    這時,坐在最末排的男學生指著遊覽車後方開口喊道:


    「噯……噯!後麵那幾輛遊覽車都不見了耶!」


    原本一共有五輛遊覽車並行在路上。但現在,後麵的幾輛卻陸續在路口轉彎,然後消失無蹤。每輛遊覽車似乎都分別前往了不同的地方。


    宗司表示:


    「每輛車的攻擊目標好像都不一樣。他們可能是前往其他目標的所在處了吧。」


    『正是如此。』


    生虛神肯定了他的說法。


    『各位所搭乘的這輛遊覽車,馬上就會抵達能看見攻擊目標的地方了。』


    聽到她這麽說,學生們紛紛定睛望向車窗外頭。


    這條路上很少有其他車輛經過,是一條閑靜的大馬路。遊覽車在劃分成多車道的寬敞道路上前進,兩旁則是種滿了行道樹的宜人景致。並列在周遭的建築物清一色是高樓大廈,散發出商業辦公區的感覺。


    彼方和修哉記得眼前的這片景色。


    察覺到事實的後者不禁屏息,然後顫抖著呻吟道:


    「……喂,這是在開玩笑吧!」


    這裏是被譽為日本政治中心的霞關。


    有許多公家機關林立,是眾多公務員出沒的區域。


    『黑木彼方先生、萩原宗司先生、真田誠先生。最初的攻擊行動,就麻煩你們三位來進行吧。吾等會將一個行李箱交給三位。裏頭裝著足以將一整層樓炸毀的c4炸藥。請用這個來破壞某棟大廈。』


    在車窗外頭的風景之中,一棟設計較為新穎而現代化的大廈緩緩出現。


    鑲嵌著湛藍色玻璃的美觀外牆之下,是某個治安維護機構遂行公務的場所。


    負責聯係的男子透過衛星電話向生虛神報告「我們到了」。


    接著,生虛神終於說出了攻擊目標的名字。


    『三位最初的攻擊目標──就是「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的地下室」。』


    在刺眼的夏日陽光以及響亮的蟬鳴籠罩下──


    聳立於此的這棟大廈,仍對接下來即將發生的悲劇毫不知情。


    ? day2 16 : 00 ?


    地底作戰本部。一名穿著高跟鞋的女子,大步踏在主樓層的磁磚上。


    身穿套裝、披著白袍的她──博士一邊走著,一邊對架在耳上的耳麥說話。


    「那麽,你想跟我說什麽,獵人?」


    『有件事一直讓我很在意。』


    透過無線通訊功能和她對話的,是正在開車的現場搜查官獵人。


    因為車輛行駛中產生的噪音也會一並傳來,所以通訊品質並不算好。


    「什麽事讓你在意?」


    為了參與接下來的會議,博士也正在樓層中移動。


    她看著部下從平板電腦傳來的報告書,一邊為其加上電子簽名,一邊催促獵人往下說。


    『在經團聯那場午餐宴會上,不是有賓客這麽說過嗎?每間製藥公司的自營工廠,在導入新型設備,或是提高生產量等方麵,都已經「完成準備工作」了。』


    『這有什麽不對勁嗎?』


    反問的人不是博士,而是和獵人坐在同一輛車裏頭的恒星。


    恒星以毫不忌諱的語氣對著獵人發表意見。


    『倘若藥事法修正案在明天的審議會中通過,早一步洞悉市場需求而提高產量,是理所當然的作法。這應該隻是看準修正案能通過,而進行的先行投資吧。』


    『一般都會這麽判斷啦。可是,這樣的「排程」說不通啊。』


    獵人開始說明自己的疑念。


    『聽好啦。提高生產量,還有導入新型設備這些作業,從決定要做到準備完成,需要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吶。大概得花上幾個月到半年。尤其是大型設備,就算以幾年為時間單位來籌備,也不足為奇。這些準備作業的規模,可不是今天突然想到,明天就能夠搞出什麽名堂的程度。』


    「原來如此。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博士表示讚同。尚未會意過來的恒星問道:


    『這是什麽意思,博士?』


    「在修正案都還沒通過審議會的這


    個階段,為何那些製藥公司會『已經完成增產準備』──你是這個意思吧?」


    『就是這樣。』


    『……這麽一說,我也開始覺得不太對勁了。』


    雖然慢了半拍,但恒星也表示同意。獵人又往下說:


    『而且,這還不是隻出現在一、兩間公司的個案。從參加宴會的那些賓客聊天的內容聽來,幾乎每間公司都有誌一同地提高了生產量吶。明明還不知道審議的最終結果,卻好像「以修正案通過為前提」在進行準備似的。』


    『不過,你這番推論依據的是在會場裏聽到的片段傳聞,而不是訊問得來的情報吧?斷定這樣的資訊為事實而起疑,我覺得並非妥當的行為。』


    聽到恒星正經八百的發言,博士不禁露出苦笑回應:


    「如果在意的話,去調查一下就行了。恒星,不好意思。麻煩你派幾個人到主要的製藥公司櫃台去打聽一下。我這邊會試著調查各大公司在導入設備時的相關資金流向。」


    『我明白了。』


    下一刻,耳機傳來人在另一頭的恒星用電話對部下發出指示的說話聲。


    接著,獵人朝博士問道:


    『那麽,我們現場搜查官小組要繼續經團聯宴會的警衛任務嗎?』


    「嗯。修正案審議會即將告一段落的今天和明天一整天,都要繼續這個工作。在下個會場,能聽到知名研究者們發表新型藥物的簡報喔。這樣就不會覺得無趣了吧?」


    『聽別人演講還不會覺得無聊的人,大概也隻有你了啦,博士。唉,除了得一整天當那些有錢老頭的保母,這次還得順便吸收新知啊?饒了我吧。』


    「不然,要我跟你換也行喔?」


    『等你終於學會開槍再說吧。』


    聽到獵人的挖苦,博士很罕見地沒有反駁,隻是無語地沉下臉。


    結束通訊後,這次換樓層內的另一名女性職員向博士攀談。


    「博士,你現在方便嗎?」


    短短的鮑伯頭,再加上一雙鳳眼。她是上級情報分析官鷹眼。


    「怎麽了?」


    「在經團聯的午宴上現身的黑陽宗專任律師織田政隆──我稍微調查了這個人,然後發現不太尋常的地方。」


    「不太尋常的地方?」


    鷹眼將原本拿在手上的平板電腦平放在附近的桌上。


    「在會場裏時,獵人竊聽了經團聯的成員和織田的對話。當然,這是非法的調查行為就是了。他把對話的錄音檔傳送給我,所以我就分析了一下內容。這是讓我在意的其中一部分對話。」


    語畢,鷹眼起動多媒體播放程式,讓織田和經團聯成員的對話錄音檔播放出來。這段對話是從經團聯成員回應織田的發言開始。


    『──關於「萬靈丹」那件事,真的非常感謝你。』


    『噢,別放在心上。這都是為了人類的和平與繁榮,也是為了促成偉大的進步嘛。』


    聽聞對話中的奇妙詞匯,博士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


    「萬靈丹?」


    或許正等著博士問出口吧,鷹眼看起來有些得意。


    她操作平板電腦,讓某個清單顯示在畫麵上。


    「這是在藥事法修正案通過之後,將被核準使用的藥品清單。」


    「哦……上頭也有萬靈丹的名字吶。」


    「它是使用了萬能細胞的端粒修複藥物。因為我不是這方麵的專家,所以光是要搞懂,就費了好一番功夫呢。」


    鷹眼繼續說明:


    「端粒。這個詞匯在希臘文中代表著『末端』的意思。所謂的染色體,是人體內帶有dna等遺傳情報的一種生物物質。而端粒一如其字麵上的意思,指的是染色體末端的部分。」


    「我有聽過這個詞匯。印象中,這就是在二○○九年獲頒諾貝爾生理醫學獎的伊莉莎白.布雷克本的研究專題。可謂是『長生不老』的基礎研究呢,相當了不起。」


    聽到博士的補充,鷹眼坦率地露出驚訝的反應。


    「聽到『端粒修複』這幾個字,我就大概猜到了。」


    接著,博士便代替鷹眼繼續往下說。


    「為了生存,生物必須不停地進行細胞分裂。隻要細胞分裂仍持續著,生物就能夠存活下去。然而,不知是基於何種機製,現今的科學研究發現,染色體的細胞分裂存在著『次數限製』。而決定這種次數的,便是端粒的長度。它就像是決定人類壽命長短的蠟燭。剛出生的幼兒擁有較長的端粒,年邁老人的端粒則較短。端粒愈變愈短,然後消失。人類的生命也會在此時走到盡頭。達到次數限製之後,端粒會因海佛烈克極限的影響,而不再進行細胞分裂。」


    博士的學識淵博,著實讓鷹眼歎為觀止。前者又接著說明。


    「伊莉莎白.布雷克本的研究,是使用端粒酶這種酵素來修複變短的端粒。透過這種方式,讓細胞分裂的限製次數增加,便有希望延長人類的壽命。這項研究的結果還不僅於此。讓細胞能夠無限次進行分裂,亦即讓細胞長生不老的疾病──『癌症』。端粒的研究,也被視為有助於癌症治療的成效。倘若研發出能確實控製端粒長度的技術,除了可讓人類變得長生不老以外,或許還能夠徹底治愈癌症。這的確是值得頒發諾貝爾獎的一項研究。」


    「不愧是博士。看來不需要我的說明嘍。」


    「畢竟我的專攻是生物化學啊。隻是相關的背景知識比較豐富罷了。」


    博士謙虛地回應,接著道出自身的推論。


    「說穿了,使用萬能細胞的萬靈丹,應該就是能代替端粒酶來控製端粒長度的貴重產物吧。雖然沒辦法預測銷售手法,不過,那些企業或許會打著『癌症特效藥』的名號來販賣吧。」


    「猜對了。他們似乎有將萬靈丹當作癌症治療藥物來販售的計畫。」


    「竟然想透過藥事法修正案,把這麽不得了的東西實用化啊。這項修正案還挺前衛的嘛。」


    「問題在於,這樣的決定,是『最近』才剛做出來的。」


    「……最近?」


    博士露出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鷹眼接著說道:


    「藥事法修正案剛出爐時,萬靈丹還不在預定接受審核的藥品清單中。不過,大約在四個月前,它唐突地被追加進去了。」


    「……nsa也是在那個時期,捎來可能會發生恐怖攻擊的警告。還真是奇妙的一致啊。」


    「不僅如此,負責研發萬靈丹的學者,是京都大學的教授犬飼浩二。因為這項研究,他也晉升諾貝爾獎得獎者候選人之一。有趣的是,他的讚助者正是黑陽宗旗下的短線交易公司。這難道隻是巧合嗎?」


    聽到這裏,博士帶著認真的表情陷入沉思。


    「藥事法修正案的支持派成員,為什麽到了最近,才突然把受敵營資助的學者所開發的萬靈丹追加到核準藥品的清單裏?這根本是利敵的行為啊。」


    「所以,倘若藥事法修正案通過了,黑陽宗或許也能靠萬靈丹大賺一筆呢。黑陽宗明明站在和自己對立的立場上,支持派為什麽還要做出有利於他們的行為?」


    「他們的利害關係和行動相互矛盾吶。再說,這跟全日本的黑陽宗信徒『人類的過度繁衍是一種罪惡』的反對口號兜不攏啊。你所謂的不尋常之處,就是指這個嗎?」


    思考片刻後,博士開口誇獎鷹眼。


    「幹得好。我會跟局長報告這件事。」


    指示鷹眼接下來的行動後,博士往位於樓層中央的局長室走去。


    「……總覺得好像搞錯了什麽根本的問題吶。這就是獵人常掛在嘴邊的『直覺』嗎?」


    博士苦


    笑著喃喃自語。


    ? day2 16 : 10 ?


    遊覽車在內閣情報調查局大樓所看不到的死角停下來。


    最先下車的是喬裝成領隊的男子。


    他打開遊覽車的行李箱,開始從裏麵拿出一些行李。


    「喂喂喂,該怎麽辦啊,彼方?」


    趁著冒牌領隊下車的空檔,來到彼方座位附近的修哉朝他攀談。


    「這些家夥好像真的在準備恐怖攻擊耶。而且,他們還想逼迫我們執行計畫,根本不打算弄髒自己的手呢。竟然要我們去引爆內閣情報調查局的大樓……!」


    他的交談對象彼方,看起來正在深思著什麽。


    「總覺得有些古怪。」


    「古怪?哪裏古怪了?」


    「從整體來看,這個計畫太『粗略』了。」


    麵對一臉不解的修哉,彼方接著說道:


    「對東京都內的五個設施同時展開恐怖攻擊──對方會『指定我們』為這種計畫的執行者,實在很不尋常。如果想讓恐怖攻擊成功,怎麽會選擇讓身為外行人的高中生來下手?我們缺乏對生虛神的忠誠心,也不曾為今天的攻擊行動做過充分的事前準備。讓這樣的成員參加重要的作戰計畫,感覺相當不自然。再說,這些『攻擊行動的目的』又是什麽?」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這群狂熱宗教家的想法,原本就不是我們能理解的啊。總之,現在能確定的,就是我們會被迫變成發動恐怖攻擊的成員之一。」


    在彼方沉默以對的時候,冒牌領隊返回遊覽車上。


    「黑木彼方、真田誠、萩原宗司。你們三個下車。」


    被這麽指示的誠和宗司從座位上起身。最後,彼方也跟著站起來。


    下一刻,他露出令人背脊發冷的自信笑容,然後輕聲表示:


    「無妨。生虛神指示我去執行計畫,也隻會『讓整個村子毀滅』。」


    「……?」


    對修哉丟出這句簡短的話之後,彼方便走下遊覽車。


    在前往內閣情報調查局大樓前,冒牌領隊將一種金屬材質的黑色頸圈交給三人,並指示他們戴上。擔心頸圈裏也藏著炸藥的誠和宗司因此麵露難色。但最後,他們也隻能老實服從對方的命令。


    其實,彼方記得這個頸圈。


    『這個東西通稱「通訊頸圈」。』


    戴上頸圈後,一如彼方的猜測,三人都聽見了生虛神的聲音。


    『裏頭內建聲帶感測麥克風、骨導式揚聲器和小型攝影機。光是戴在脖子上,就能夠跟位在遠處的人通話,或是即時共享現場的影像。妾身會透過這個頸圈,一一確認各位的言行舉止。』


    接著傳來的是警告。


    『請各位不要做出可疑的舉動。若是企圖向內閣情報調查局的內部職員說明事實,或是投降,妾身會馬上引爆藏在手表裏的炸藥。還請各位不要介意。』


    誠和宗司頂著蒼白的臉色望向彼此。


    隻有彼方仍一如往常,沒有做出半點反應。


    冒牌領隊將一隻行李箱交給彼方。依照生虛神的說明,這裏頭想必就裝著劑量足以將整個地底作戰本部炸毀的c4炸藥吧。


    『裏頭放的是定時炸藥,會在打開行李箱經過五分鍾後爆炸。若各位想逃命的話,請趁這段時間行動。』


    聽到生虛神的提醒,誠震驚不已地開口:


    「當然要逃啦!難道你打算連我們一起炸死啊?開什麽玩笑!」


    『這五分鍾便是替各位預留的逃難時間。不過,能不能在這段時間內順利逃出來,就要看各位了。』


    「怎麽這樣……也太亂來了吧……!」


    誠不禁啞然。生虛神無視他的反應,繼續進行最基本事項的說明。


    『其他的攻擊目標,還有公安調查廳、警視廳等機構。吾等佯裝是在進行社會課的校外教學,並藉此取得了參觀許可,所以,其他同學或許能比較輕鬆地進出目標建築物。不過,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稍微不同於其他機構。無法事先做好讓各位進入地底作戰本部這個攻擊目標的安排,以及逃脫的相關準備。』


    「那……那我們要怎麽進出那棟大樓啊……!」


    『關於這點,請不用擔心。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才會請彼方先生坐上這輛遊覽車。妾身打算交給他處理。』


    「由黑木同學來……?」


    「這是什麽意思啊,黑木?」


    彼方沒有回答兩人的問題,隻是沉默地接過冒牌領隊遞過來的行李箱。


    接著,冒牌領隊簡短地朝三人下令「快去」。


    在留在遊覽車上的學生目送之下,三人朝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走去。


    ──黑陽宗正在籌備恐怖攻擊行動。


    到頭來,內閣情報調查局這樣的推斷果然是正確的。


    這一刻,為了不弄髒自己的雙手而達成某種目的,生虛神命令葉台高中的學生前往執行恐怖攻擊。上午的殺人課程正是這個計畫的暖身運動。也就是說,這麽做的目的,或許是在學生內心培養出「即使必須殺人,也要讓自己活下去」的想法。


    不同於開著空調的遊覽車內部,外頭的高溫幾乎足以將皮膚烤焦。蟬鳴聲刺激了內心的不安,帶來令人呼吸困難的不快。


    穿越馬路,沿著種植路樹的人行道前進片刻後,三人隨即抵達了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的外頭。


    看著大廳外的自動門,淌著冷汗、臉色蒼白的誠喃喃開口:


    「來到這棟大樓外麵是很好,但我們接下來要怎麽辦啊?你知道進去裏頭的方法嗎,黑木?」


    彼方已經想到了。


    踏入一樓大廳後,內部空調迎麵送上一陣涼風。在恰到好處的涼爽室溫籠罩下,三人走向位於寬敞大廳中央的諮詢處。看到他們靠近,女性服務員露出親切的微笑。


    同時,裝設在天花板角落的監視攝影機,也為了確實捕捉到彼方一行人的身影而變換角度。


    在大廳四周,幾名身穿相同製服、看起來像是保全人員的男子,也同樣將視線移往彼方等人身上。


    彼方這麽對女性服務員開口:


    「……幫我叫鷹眼過來。」


    「不好意思,能請問您貴姓大名嗎?三位看起來似乎都還是學生呢。」


    女性服務員對身穿製服的彼方等人投以理所當然的問題。


    這裏是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是負責收集國安情報、執行國防相關業務的政府機關大樓。可不是能讓高中生流連的咖啡店。


    彼方回應:


    「告訴她黑木彼方來了,她就會明白。因為有急事,所以拜托她本人過來一趟。」


    女性服務員一臉狐疑地盯著三個人瞧。


    麵對這樣的視線,誠和宗司都忐忑不已。


    他們三人是為了炸毀這棟大樓的地下室而來。拎在彼方手上的行李箱裏頭,便裝有大量的炸藥。要是被發現,他們當場就會遭到逮捕吧。


    還不僅是如此。倘若這個作戰失敗了,三人就會因生虛神引爆炸彈而慘死。在這般窘迫的情況下,再怎麽垂死掙紮,恐怕都不會有好結果。


    盡管覺得可疑,女性服務員仍拿起內線電話撥打。


    她似乎願意幫忙聯絡鷹眼。


    趁女性服務員移開視線時,彼方悄悄將櫃台上的原子筆藏進自己的衣袖裏。


    「她馬上就會過來了。」


    向女性服務員道謝後,彼方一行人到附近的沙發上坐下。


    隨後,誠低聲問道:


    「……你說的鷹眼是誰啊,黑木?你有認識的人在這棟大樓裏工作


    喔?」


    「差不多是這樣。」


    「原來如此。所以生虛神才說你能解決問題啊。」


    「那……那麽,黑木,難道你等一下打算炸毀這棟熟人也在的大樓嗎……?」


    「……」


    「……抱歉。你一定也不願意這麽做吧。」


    盡管話中帶著指責的意味,但誠也很明白他們身陷無力反抗的狀況。


    同時,也再次了解到名為生虛神的神祇有多麽卑劣。


    片刻後,電梯口出現一名少女。


    有著鮑伯頭和一雙鳳眼的她,便是上級情報分析官鷹眼。一看到彼方,她便朝這裏走來,所以誠和宗司也隨即明白少女就是他們在等的人物。


    「騙人的吧?跟我們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子,竟然在這裏工作?」


    「她……她超可愛耶……!」


    「你們倆在這裏等著。」


    語畢,將行李箱擱在原地的彼方站了起來。


    朝著鷹眼走去的時候,生虛神的聲音在彼方的耳畔響起。


    『彼方先生,您應該很清楚吧?若您向對方求援,妾身當下就會──』


    「殺了理世,是嗎?」


    『是的。同時,妾身也會引爆您手上的炸藥。』


    鷹眼雙手抱胸,看著遠遠坐在彼方身後的沙發上的誠和宗司問道:


    「你到底有什麽事呀,breaker?我記得你應該跟女王還有城堡他們去參加夏令營了吧?為什麽現在會出現在這裏,還把我找過來?」


    彼方沒有出聲回應。


    「後麵那兩人又是誰?總覺得事情讓人一頭霧水耶。」


    「……」


    「把我找過來,卻又默不作聲?而且,你脖子上戴的那個是──」


    下一刻,鷹眼突然被彼方一把攬入懷中。


    「…………啊哇?」


    彼方將雙手環繞在鷹眼的背後,緊擁著她細瘦的身軀。


    鷹眼的腰枝和胸口完全緊貼在彼方身上,讓她感受到後者結實的身軀傳來的體溫和心跳。這讓難為情到極點的鷹眼漲紅著臉慌張起來。


    「等……討厭啦……!你幹嘛突然這樣呀……!」


    她甚至忘了抵抗,隻是低垂著頭站在原地,感覺彷佛害羞到整個腦袋都要沸騰了。


    發現這對年輕男女突然抱在一塊兒,女性服務員和保全露出竊笑的表情,並刻意移開視線。趁著所有人望向別處時,彼方在鷹眼耳畔輕聲表示:


    「──接下來,默默照著我說的話去做。否則我就殺了你。」


    他抽出方才藏在衣袖裏的原子筆,以筆尖抵著鷹眼的粉頸。


    麵對完全沒能預料到的事態發展,鷹眼隻能錯愕地愣在原地。


    ? day2 16 : 20 ?


    在進入地底作戰本部之前,訪客必須在大廳接受隨身行李檢查。彼方手上的行李箱也不例外。


    彼方要求鷹眼向保全說明「行李箱裏頭裝的是重大機密,因此無法曝光」。雖然保全們仍打算按照規定加以檢查,但看到身為上級情報分析官的鷹眼態度堅決,他們也隻能默默放行。


    雖然手法有些強硬,但彼方等人總算逃過讓行李箱接受檢查的命運。


    為了威脅鷹眼就範,彼方持續以原子筆的筆尖抵著她的背,表示自己隨時都能夠殺了她。彼方的威脅相當認真,就算是向來態度強勢的鷹眼,此刻也隻好怯怯地服從他的指示。


    於是,彼方等人乘著電梯往下,終於來到地底作戰本部。


    出了電梯之後,外頭是一條長長的走廊。沿著走廊前進,就會抵達主樓層。看到幾乎可比小巨蛋的寬敞空間出現在走廊盡頭,誠和宗司不禁吃驚地屏息。


    「太厲害了。地底下竟然還有這種像是秘密基地的地方啊……!」


    「而我們竟然能這麽輕鬆地進來……黑木同學真有兩把刷子呢。」


    在歎為觀止的誠和宗司麵前,眾多情報分析官忙碌地來回奔走著。


    因為周遭清一色是成年人,身穿製服的彼方一行人便顯得相當醒目。在擦身而過時,其他職員紛紛疑惑地對他們行注目禮。


    ……恐怕還是別在這裏待太久為妙。誠和宗司這麽想著。


    環顧設置著無數張電腦桌的中央大廳時,生虛神再次輕聲朝彼方開口。


    『能請您把炸彈裝設在伺服器室裏嗎?』


    於是,彼方以筆尖抵著鷹眼的背,這麽對她下令:


    「帶我到伺服器室去。」


    「你打算做什麽啊?」


    「別問那麽多,照我說的話去做。」


    「……我知道了啦。」


    鷹眼有些不甘地咬牙,領著彼方一行人前進。


    一扇看起來十分厚重的金屬門出現在會議室並排的通路旁。鷹眼以視線向彼方示意。看來,伺服器室外頭並沒有保全在看守。


    入口處設置了一個手掌靜脈辨識係統。僅少數擁有相關權限的人能進出此處的事實,可說是一目了然。彼方判斷身為上級情報分析官的鷹眼,便是擁有這種資格的職員之一,因此抓起她的手,將手掌貼在感測處上。


    確認門鎖輕而易舉地被打開之後,彼方等人在未被其他人發現的情況下入內。


    為了讓電腦降溫,伺服器室裏頭的冷氣開得很強。


    室內雜亂無章地設置了無數個看似冰箱的金屬柱狀物。盡管現在正值盛夏,來自上方的寒冷空氣仍令人冷到全身打顫。幸好,裏頭沒有其他人在。


    一方麵也是因為本來就很少人會到伺服器室來吧。總之,這是個好機會。彼方拉過附近的一張椅子,指示鷹眼坐在上頭,並以擱在室內的封箱膠帶,將她的手腳捆綁在椅子上。接著,他對一臉困惑的誠和宗司下令:


    「伺服器室的大門附近,應該有個附螢幕的影像對講機。你們過去用那個裝置把風,確認是否有其他人進來這裏。」


    「喔……喔!」


    隨後,他轉身和鷹眼麵對麵。


    「……你有夠差勁。」


    鷹眼恨恨地抬頭瞪著彼方開口。


    「我還以為你其實是個好人呢。」


    看似強勢的一雙鳳眼,慢慢滲出不甘的淚水。


    「雖然做了很多招人誤解的事情,但你過去的所作所為,其實拯救了很多人。真傻,竟然會被騙到……覺得你很帥氣的我真是太傻了。」


    鷹眼對彼方表現出彷佛看到髒東西一般的不屑態度。


    盡管對方朝自己投以憤恨的眼神,彼方仍無法在這裏道破所有的真相。


    他隻能沉默地接收鷹眼的怒氣。


    「看來,你成功讓內閣情報調查局誤以為是黑陽宗有意策動恐怖攻擊呢。實際上,計劃發動恐攻的人是你,而nsa所說的『高度危險的恐怖分子』,指的應該也就是你吧?真是被擺了一道呢。因為你根本不在我們的警戒對象之內啊。」


    鷹眼已經徹底誤會整件事了。


    不過,這也是無可奈何的情況。諸如鷹眼等組織的其他成員,並不了解彼方一行人目前身陷的窘境。不見黑陽宗介入的蛛絲馬跡,單純由學生們發動的一場恐怖攻擊──從這樣的現況看來,旁人隻會判斷這是「以名為緋上彼方的凶殘恐怖分子為主謀的犯行」。


    而這也正是生虛神的目的所在。


    「你是什麽時候開始策劃的?目的又是什麽?年初那起校園綁架案,難道就是你為了出獄而擬定的策略嗎?若是如此,那你還真是天才呢。因為我們所有人都被騙得團團轉啊。」


    「喂,黑木。這個女孩子在說什麽啊?」


    「天知道。」


    看到彼方裝傻的態度,鷹眼更怒不可抑地繼續指責。


    「雖然不知道你在打什麽算盤,也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麽,不過,反正你一定不會成功。你也知道吧?這裏的職員全都是優秀到足以和你匹敵的人才。其他人馬上就會察覺到你的入侵行為,然後過來壓製你了。最糟糕的情況下,你大概會被保全開槍射殺吧。」


    彼方將行李箱放在附近的一張桌子上。


    看著他的動作,誠和宗司開口問道:


    「……你要打開它了嗎,黑木同學?」


    「如果把行李箱打開……這裏的人全都會死嗎……?」


    這樣的不安,讓誠開始猶豫不決。


    抵達這裏之後,彼方三人該做的事情,就剩下打開行李箱,並在五分鍾之內逃出這棟建築物而已。如果不這麽做,他們便會因為生虛神引爆炸彈而喪命。


    倘若行李箱爆炸,內部的職員當然都會受到波及。


    死在這裏的會是職員們,還是自己?這是個二選一的問題。


    就算迷惘……想活下去的話,也隻能這麽做了。


    誠和宗司咽了咽口水,定睛凝視著彼方將手放在行李箱上的動作。


    『──請先等一下。』


    這時,生虛神的聲音再次傳來。


    『被彼方先生要脅的那個女人,應該是內閣情報調查局的上級情報分析官吧?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能請您「訊問」她一下嗎?』


    「……要問什麽?」


    彼方反問生虛神。


    在鷹眼看來,彼方像是在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不過,她隨即發現後者是在透過脖子上的通訊頸圈和其他同夥聯絡。


    『請您針對該組織對黑陽宗進行的調查行動,向她確認現況如何吧。這一方麵也是為了讓吾等日後的計畫進行得更順利。換成您,應該能輕鬆完成這項要求吧?』


    彼方沒有出聲回應。


    他轉身麵對鷹眼開口。


    「告訴我目前對黑陽宗的調查狀況。」


    但鷹眼隻是悶不吭聲地瞪著彼方,一臉「我死都不會告訴你」的態度。


    『請您務必要向她打聽出來。「不擇任何手段」。』


    生虛神是在命令彼方。


    和鷹眼對峙片刻後,彼方采取了行動。


    他拾起放在辦公桌上的大型剪刀,以冰冷的眼神望向鷹眼,並朝她走近。


    「你……你想做什麽呀!」


    彼方舉起剪刀,從正前方將鷹眼身穿的襯衫剪開。


    被包覆在內衣裏的雙峰跟著坦露在外。彼方冷酷地連內衣一起一刀兩斷。


    隨後,他把剪刀張開到最大,然後將刀刃處抵在鷹眼單側的乳房上。


    「噫!」


    倘若彼方對剪刀使力,鷹眼的乳房就會被殘忍地切掉吧。要是不服從命令,就割下你的乳房──這便是彼方沉默的威脅。


    「沒有下一次了。告訴我調查的現況。否則我『真的會動手』。」


    彼方冷酷的眼神讓鷹眼嚇壞了。


    回想起至今共同解決的那些事件,關於眼前這名少年,究竟是能夠做出何等殘酷行為的人物,鷹眼再清楚不過了。他的發言並非口頭上的恐嚇,而是可能會真的付諸實行的警告。


    將情報泄漏給敵方,是絕不允許的行為。


    然而,太過害怕而落下鬥大淚珠的鷹眼,最後還是為彼方的要求折服。


    她將截至目前的調查所掌握到的情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彼方和生虛神。


    黑陽宗的下手目標很可能就是經團聯,目前內閣情報調查局已經派人前往護衛。


    萬靈丹一詞在經團聯的宴會上被人提起。


    黑陽宗曾出資讚助萬靈丹的研究。


    透過和彼方一問一答的方式,鷹眼道出了自己知情的一切。


    回答完所有的問題之後,她彷佛已經耗盡全身的力氣,無力地垂下頭來。


    看著這樣的鷹眼,彼方伸出手輕撫了她的頭。


    「抱歉。」


    他簡短地道出一句賠罪的話語。完全沒料到彼方會做此發言的鷹眼,以仍淌著淚水的臉龐不解地抬頭望向他。


    ──下一刻,樓層內突然警鈴聲大作。


    伺服器室天花板的燈光轉為紅色,附近的某個電腦螢幕跟著顯示出「code-6」的字樣。代碼6。這是在樓層內部出現危險分子時發布的警戒。


    「黑木同學,這是……!」


    「看來是我們的入侵被發現了。」


    在這裏,彼方等人的存在相當引人注目。


    會被發現,恐怕也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他們或許動作太慢了。


    彼方從鷹眼的身旁離開,轉而朝誠和宗司走去。


    「現……現在要怎麽辦啊!我們有辦法啟動炸彈,再逃到外頭去嗎?」


    誠驚慌失措地這麽提議。但宗司隨即予以警告。


    「既然發現我們入侵,他們一定已經開始封鎖這個樓層的各個出入口了!要在這種狀況下啟動炸彈,然後在五分鍾之內逃出去……根本不可能啊!已經無法輕鬆逃出去了!怎麽辦,我們會被抓的!」


    『──各位應該都明白吧?您們的選擇之中,可沒有「什麽都不做而乖乖束手就擒」這一項喲。』


    麵對彼方等人火燒眉毛的處境,生虛神發出鄙視的輕笑聲。


    『各位隻有兩個選擇。看是要照著妾身的指示打開行李箱,然後在五分鍾之內逃出去,或是讓妾身引爆手表而死。如果想活著離開,除了啟動行李箱裏頭的炸彈以外,沒有其他選擇了。之後,能否順利逃出去,就端看您們的能耐──一開始,妾身應該有這麽說明過吧?』


    聽到生虛神的威脅,誠和宗司臉色發白地麵麵相覷。


    如果能逃過內閣情報調查局的追捕,就能夠存活下來,反之,要是遭到逮捕,生虛神就會立刻引爆手表裏的炸藥,讓彼方等人當場被炸死。從現況來判斷的話,被逮捕的可能性想必很高。他們三人畢竟隻是普通的高中生。在全麵封鎖的政府機關大樓內部,訓練有素的眾多搜查官正設法包圍他們。想逃出去,恐怕隻能等待奇跡降臨。


    不過,隻有一個人──隻有彼方發出了低沉的笑聲。


    「──根本不需要考慮。我『不打算』啟動行李箱的炸彈。」


    「!」


    彼方的發言讓誠和宗司錯愕不已。


    「我就說得更簡單一點吧。我是要你『現在馬上殺了我們』。」


    真是太荒唐了。生虛神已經向三人提示順利逃脫的可能性,但他卻回絕了這個難能可貴的機會。彼方的發言簡直超脫常理。


    彼方繼續乘勝追擊。


    「怎麽了?快點動手吧。不管怎麽想,我們都不可能擺脫被逮捕的命運。」


    『……』


    「為何不馬上殺了我們?在我不服從你的指示的當下,這個作戰應該就失敗了。如果現在馬上引爆我們手表裏的炸藥,或許至少能炸毀這個伺服器室。你優先指示我們到這裏來,不就是為了破壞伺服器嗎?既然如此,現在立刻殺了我們,應該才是對你有利的做法。然而──你為何不這麽做?」


    彼方的分析或許很正確。但對誠或宗司來說,這樣的分析正確得過於殘酷了。說出「殺了我們對你比較有利」這種話的彼方,腦袋根本異於常人。麵對他的提問,生虛神以略微苦澀的語氣回應:


    『妾身乃神。能夠預見未來的神。在妾身的認知之中,這樣的狀況,應該不至於令各位走投無路才是。「如果是您」,必定有方法逃出去,不是嗎?』


    彼方露出自信的笑容,用嗤之以鼻的語氣挖苦生虛


    神。


    「原來如此。所謂的神,其實也是相當仰賴他人的存在吶,真是意外。竟然無能拯救身陷困境的人們,隻想『靠我的力量做些什麽』,太可笑了。」


    『……』


    生虛神沒有回應他的嘲諷。


    沒有時間繼續這樣悠哉對話了。既然生虛神給了他們機會,無論如何,彼方等人都必須想辦法脫離這個困境。躲過正在盡全力尋找自己的搜查官,從四麵封鎖的大樓地下室逃到外頭,再回到遊覽車上──能夠讓他們像這樣順利逃脫的方法,真的存在嗎?


    首先,彼方以封箱膠帶貼住鷹眼的嘴,讓被綁在原地的她無法開口說話。


    接著,他走向伺服器室的一角,開始拆卸牆上的通風口的蓋子。


    「你打算做什麽啊,黑木同學!」


    在已經沒有時間的情況下,彼方的奇特行動實在令人費解。宗司不禁慌張地開口詢問。


    彼方沒有停下拆除外蓋的動作,以平淡的語氣回答他:


    「高速的情報處理作業會讓硬體變熱。所以,裝設在這裏的伺服器,在運轉時都會散發出高溫。如果沒有持續對伺服器進行冷卻作業,就會因為過熱而讓電腦出現異常。這裏的冷氣之所以開得這麽強,是為了用強冷持續為伺服器降溫。在伺服器室內部對流的熱氣,會透過這裏的通風管排放到外部。」


    聽到他的說明,宗司終於會意過來。


    「對喔!通風管可以通到外頭!如果從這裏爬出去,應該就能逃走了!」


    「嗯。如果構造跟我印象中的平麵圖相同的話。不過,還是有一點問題。」


    「問題?」


    「到時候再跟你們說明。」


    說到這裏,伺服器室的入口大門外側突然傳來猛烈的敲門聲。


    或許是保全已經發現彼方等人的所在處了吧。


    倘若擁有入室權限的職員趕來,大門馬上就會被他們打開。


    但在這樣的危機發生前,彼方已經順利拆下了通風口的蓋子。


    通風口的另一頭,是必須蹲低身子才能前進的狹窄通道。


    「走吧。」


    繼率先踏進裏頭的彼方,誠和宗司也鼓起勇氣潛入通風管。


    通風管內部裝設了許多用來偵測入侵者的紅外線偵測機,以及阻擋去路的柵欄。既然一行人的存在已經被發現,接觸到這些紅外線也無所謂了。柵欄的話,將其踹破就能繼續前進,所以也不算太大的阻礙。


    三人隻是一股勁兒地在紅外線包圍下不斷前進。


    這樣一來,內閣情報調查局或許就會發現他們是從通風管逃走的吧。


    他們必須趕在對方包圍通風管外頭之前逃出去。


    快步在通風管內部前進了約莫五十公尺的距離之後,三人來到了宛如寬闊的地底隧道般的場所。隧道中央設置著一根巨大的管狀冷卻器。或許就是這個常時維持低溫的冷卻器,在負責冷卻來自伺服器室的熱氣吧。


    彼方望向架設著冷卻器的隧道,然後這麽開口:


    「在這個隧道的盡頭,有著通往地麵的梯子。」


    「你說隧道盡頭……可是那邊根本無法靠近啊!」


    誠說得沒錯。


    彼方等人所在的通風管的盡頭,有著跟人差不多大的高速旋轉風扇,以及堅固的鐵柵阻擋著。這個風扇大概就是用來維持伺服器室空氣流通的裝置吧。倘若與其接觸,整個人想必會像掉進果汁機裏頭那樣被絞個稀爛。


    通往梯子所在處的通道,位於這個風扇和鐵柵的另一頭。


    「如果不讓那個風扇停止,我們就無法繼續前進了啊!你有方法讓它停下來嗎!」


    下個瞬間──身旁的彼方冷不防地朝誠的下顎用力揮拳。


    這一拳狠狠衝擊了誠的腦袋,讓他馬上昏了過去。


    失去意識的誠無力地癱倒在彼方身上。


    在旁邊看著事發經過的宗司,不禁吃驚地朝彼方問道:


    「黑木同學,你對真田同學做什麽啊!」


    「你曾經說過,就算得傷害別人,也想繼續活下去吧?那麽,你看好了。這就是你說出口的渴望。」


    彼方以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眼神望向宗司。


    後者感覺背脊竄上一陣寒意。


    「生虛神,你聽得見嗎?」


    無須刻意確認,彼方也明白她正在遙遠的另一頭隔岸觀火。


    正因如此,不等對方回應,彼方便道出自身的要求。


    「聽到我的指示──就『引爆真田誠手上的炸藥』。」


    明白彼方的企圖之後,宗司不禁臉色發白。


    他怎麽能想到這種方法?彼方打算透過引爆同班同學的方式,替自己殺出一條活路。這名惡魔,正企圖以自身冷酷至極的策略,改寫眼前這片窮途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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