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的魚腥味不如想像中那麽重,要是不知道這是漁港的話,憑著聞到的海水味,恐怕會以為自己隻是來到海邊而已。


    不久前,這裏才發生一件年輕漁夫殺死年邁漁夫的刑案,所以想像中這裏應該是個落後、髒亂,住民素質粗鄙的地方,沒想到此時在眼前所呈現的,不論是市鎮街道,或是漁港裏的情景,看起來都是那般詳和、平靜,一點也不像才發生打殺事件的地方。還是,這隻是表相所產生的錯覺?


    仙道孝司站在碼頭靠尾端的地方遠眺整座漁港。這裏屬於第二類漁港。寬闊的停車場對麵有一棟兩層樓的建築,是漁會,除此之外還有大型的冷凍庫,以及製冰倉庫。眼前有二十幾艘小型漁船正在靠岸,大夥勤奮地將捕撈的漁獲快速搬上岸,一輛吊車在左手邊防波堤的最末端作業著。


    突然,一輛黑色的小客車出現了。它從視線的一角,自漁港外往碼頭這裏衝過來。仙道下意識將身體往旁邊靠,小客車卻像以仙道為目標,直往這個方向而來,那股勁兒就像是要一口氣衝到海裏似的。


    仙道麵對小客車,直視著它,一步步退到碼頭的最末端。


    那是輛高級的日產車,許多中小企業的老板都是它的愛好者,或是一些專買德製小客車的車主,當他們買不到心儀的德製車種時,這款車子通常是他們的第二選擇。總之,開這款車也標誌著金錢與權力的象征。


    小客車經過仙道身邊,在他的背後狠狠地甩了一個尾,繞半個彎,像是要把仙道堵住似地停下。車上走下三個男人,看他們的穿著打扮就知道絕非善類。


    自駕駛座下來的,是個理平頭的年輕男子;坐在副駕駛座的年約三十來歲,頂著一頭短卷發、眉毛剃得細細的;從後座走出來的男人,則是留著五分頭,看上去大概五十多歲,身上還穿著一套名牌運動服。


    這三個男人將仙道圍住。


    眉毛剃得細細的男人一臉希笑,開口問仙道:「我說老兄,你是報社的人吧?」


    口氣雖然不怎麽好,但聽得出來,他們也不是全然沒有顧慮,還是不敢太放肆。


    仙道表現出完全不受他的威脅的樣子,毫不懼怕地看著他回答:「不是,怎麽了嗎?」


    「沒什麽,我們聽人說有個好像是跑新聞的人,在這裏問東問西的,特地來關心一下而已。」


    仙道明白了,這幾個男人接到通風報信趕到這兒。的確,自己進旅館辦完入住手續後,曾向櫃台的男服務生問起關於這件命案的事。接著到旅館隔壁的咖啡店裏喝咖啡,同樣也和像是老板娘的女人聊起這件事,另外還問了她一些問題。譬如,被逮捕的嫌犯是個什麽樣的人?這附近的人怎麽談論這件事……等等。


    「這樣做,不可以嗎?」


    對方的眉毛往上揚,似乎沒意料到仙道竟然這樣回答。


    「老兄,你不覺得你問住在這裏的人這些事,人家的感覺會不太舒服?」


    「你的意思是,我不應該提這些問題?」


    「也不是不應該,而是你問這些幹嘛呢?你到底是什麽人?」


    「那你們呢?你們又是什麽人?」


    仙道的反問顯然讓對方很不高興,他瞪大眼,眉毛往上挑起。


    「你這家夥,不想活啦!」


    這時,站在一旁穿著運動服的男人臉色略變,他似乎意識到眼前的仙道何以能麵對他們三個看似凶神惡煞的人物,卻沒有半點懼怕的原因了。


    身穿運動服的男人急忙站出來打圓場:「沒事沒事,都是誤會。嘿嘿!誤會一場啦!」


    眉毛剃得細細的男人聽了,一臉震驚地轉頭看著穿運動服的男人。穿運動服的男人遂在他的肩上拍了拍,用眼神瞟了他一下。


    剃眉毛的男人眨眨眼,似乎有所領悟地平靜下來。


    仙道又問他們一次:「你們是誰?」


    穿運動服的男人陪著笑臉說:「我們是誰無所謂,我們這個小老弟誤會了,你就別跟他計較了。」


    穿運動服的男人悄悄地撞了剃眉毛的男人一下,再用下巴努了努停在一旁的小客車,兩人便鑽進車裏。原本坐在駕駛座的年輕男人也跟著坐回原位。


    臨進車內前。仙道和坐在駕駛座的年輕男人無意間四目相交了一下。看這個男人的相貌,讓仙道直接聯想到犯罪者。當然這並不是什麽特殊的依據,不過根據仙道的經驗,很多手腳不幹淨或作奸犯科的人都是這種麵相。


    錯開和仙道的視線。那名年輕的男人急將車子掉頭,快速揚長而去。


    在漁港的出入口,一台老舊的四輪傳動車和剛才那輛小客車會車後,朝碼頭緩緩駛來,一直到仙道的身後停下。停車的地方,恰巧是剛才那輛小客車停車的地方。


    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叫做山野敏也,今天叫仙道來這兒的人正是他。剛才在電話裏得知仙道已經到了,他遂和仙道約好在這個漁港碰麵。


    一下車,山野便用懷疑的眼神回頭看向方才離開的那輛小客車,然後問仙道:「和他們那幾個人發生了什麽事嗎?」


    仙道笑著說:「他們來問我是誰。你知道那些是什麽人?」


    山野一臉驚訝的表情回答:「他們是角安幫的人呐!他們來問你是誰?」


    「是啊,不過隻是問問而已,我還沒說,他們就匆匆忙忙的跑走了。」


    「如果你告訴他們,說你是道警總部的刑警,可就好玩了。」


    「或許吧,不過他們那個頭兒好像已經猜到的樣子。」


    山野的模樣比仙道印象中胖了一些,作業褲的腰際似乎緊到有些勒住的感覺。他曾經在某樁刑事案件中被仙道列為重要關係人,但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和敏銳的觀察力令仙道印象深刻。也因為他熱心提供情報和線索,使警方得到莫大的幫助,才得以洗清原本被警方誤判而抓來的人的罪嫌,同時將真正的凶手繩之以法。那件案子得以順利破案,山野實在功不可沒。


    如今的山野,約三十來歲,一雙和善的眼神不變,回到出生的故鄉經營一家水產廢棄物處理場。這次事件裏被逮捕的嫌犯正是他弟弟的小舅子。


    「剛才那幫人是我們這裏出了名的賭徒。那個老大就是角安幫的第四代老大遠藤升一。」山野說。


    「你們這裏的賭徒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堵人問話,很囂張啊!」


    「我們這裏的人是以捕魚起家,從以前賭博風氣就很旺盛,那些人也都是因為賭才搭在一起。不過他們現在應該沒有開賭場了。」


    「那麽,剛才那幫人為什麽又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


    「你不知道,這案子在我們鎮上引起大騷動呐!」山野一麵搖著頭一麵說:「因為被殺的,是漁夫中的第一把交椅;而殺人的人,則是這裏最被看好的年輕人。唉,大家議論紛紛的,亂七八糟啊!」


    「你可以帶我到鎮上看看嗎?」


    「坐我的車吧。」山野指了指自己的老爺車。「你那輛租來的車子就停在這裏吧。」


    仙道點點頭、走向山野的車子。


    仙道是在昨天接到山野的電話。


    「我家小舅子犯下殺人案件被警察抓起來了!一直到現在我仍然不相信是他幹的,可是又有目擊證人,當場以現行犯的罪名被逮捕了。雖然我不敢打包票說一定是被冤枉的,但總希望看看能不能幫他些什麽。」


    仙道考慮幾秒鍾之後便答應了。原因是他了解山野這個人,也相信山野的直覺。想當初案子可以水落石出,多虧有山野的提醒,這次他的判斷應該也不會錯才是。更何況,仙道一直想對他當年熱心協助表達感謝之意,接下這個請托無疑是報恩的最好機會。


    「不過,先


    別抱太高的期望,是不是真能幫上你什麽忙我不知道,總之,我先去看看再說。」仙道不敢將話說得太滿,因而附加了這句話。


    就這樣,兩個小時前,仙道搭乘飛機來到女滿別機場。出機場後,仙道自行租了一輛車,直奔山野居住的小鎮。


    這個小鎮麵對鄂霍次克海,人口約有八千人,居民主要從事漁業,特別是鮭魚的定置網和幹貝的養殖漁業。


    在此之前,仙道不曾因為工作來到這兒,隻有在一次旅行時經過。因為,凡是要去知床或網走觀光,幾乎都得經過這個小鎮。


    車子來到小鎮上最大、最主要的一條街道,山野一邊開車一邊說明:「沿著這條街,有銀行、商店,走到底則有幾家水產加工廠。至於公務機關和警察署,在稍微內陸一點的地方。」


    雖說是小鎮最大的一條街,但街道兩旁不要說高樓大廈,連三、四層樓高的建築都很少見。但或許是因為麵海的關係吧!這兒的天空看上去特別遼闊。突然,前方有一隻貓飛也似地竄出,衝著橫過街道。


    「命案發生的那家店在哪兒?」仙道問。


    「就在這條路上。那附近有許多餐廳、酒店,還有旅館。對了,你住在哪裏?」


    「港屋飯店。」仙道回答。雖然美其名為「飯店」,卻是棟兩層樓的建築,稱做「旅社」應該比較恰當。


    「那家旅館從前還有賭場呢!所以老板和角安幫的人走得很近。發生事情的那家店和『港屋』差不多隔一條街的距離。」


    不久,車子來到小鎮中心。警察署就在那條主要街道和另一條道路交會的某個角落上。山野打右轉的方向燈離開主要街道。


    一轉彎。就看到警察署了。那是一棟兩層樓的方形建築,和小鎮其他的建築物相比,算是比較大型的建築物。


    雖然稱做「署」,但就北海道警局的分類基準來看,不過是屬於c類的小型警察辦公單位,配置的人力也不多,所以刑事·生活安全課的警員大抵也兼任逮捕強製犯、竊盜犯、賭博等。換句話說,這是一個犯罪率低於全國平均值的地方,上級單位認定隻要幾個警員就可以處理小鎮所有關於治安的工作。


    警察署的外牆貼著咖啡色的壁磚,看起來蠻新的,上頭還懸掛著警察學校的招募宣傳。從山野描述的口氣聽來,這件命案在小鎮上應該算是件大事,可是外麵的布告欄卻不見搜查小組因這次事件所發布的任何消息。仙道記得山野在電話裏曾經提到,小鎮裏的警察對此凶殺案的偵辦似乎相當篤定,所以並未向道警總部申請任何支援,而總部似乎也持同樣看法,全權由小鎮的警員處理。


    車子來到公立醫院前麵回轉,再回到小鎮的主要街道上。經過通往漁港的道路後,左右兩側出現一些大型建築,應該是倉庫或水產加工廠吧。


    「看來,總部並未介入,沒有成立搜查小組,偵訊也持續進行中。」仙道說。


    「這不就表示他們認定我家小舅子是凶手,所以才沒有向總部請求支援,成立搜查小組做進一步厘清的必要?」山野說。


    「就算你家小舅子本人極力否認,但因為證據確鑿,最後肯定會以殺人罪嫌起訴。幾乎沒有反駁的餘地。」


    「真不好意思。」山野一麵開車一麵點頭致歉。「把你找來,讓你白跑一趟。」


    「不,別這麽說。」仙道說。「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


    都過一年半了,仙道停職在家療養的命令一直沒有撤回。盡管他還在道警總部的搜查一課掛名在職,但事實上,上級根本不會派工作給他。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每四個禮拜去指定醫生那裏接受診察,說自己「閑著也是閑著」一點也不誇張,關於仙道被強迫停職在家療養的事,山野多少也知道一些。


    「不過,說我小舅子會殺人,我還是說什麽也不相信。」山野說,「如果真的做了,當然應該負責接受懲罰。但問題是,這件事其中一定另有蹊蹺。我想厘清到底是什麽隱情,可不可能因此稍稍減輕我家小舅子的罪,所以才想找你來幫忙調查。」


    「你知道目前警方偵辦的情形嗎?」


    「不知道。我知道的就隻有報上寫的那些。上麵都說他不承認自己殺人,也否認有殺害對方的意圖。」


    「他不是以現行犯被逮捕嗎?」


    「是啊,聽說當時店裏有幾個人目睹了整件事的經過。」


    「致命傷是尖銳物品所致嗎?」


    「嗯。好像是小刀,或菜刀。」


    「即使有凶器,他也不承認有殺人的意圖,是嗎?」


    「說到我那小舅子……」山野滿是心疼的口氣:「他是個很率真的人,不會占人便宜。就算再怎麽生氣,頂多也隻會用拳頭打人。更何況當時對方赤手空拳的,怎麽可能拿刀子對付他呢?說他殺人,我怎麽也不相信。」


    「我相信你說的。」


    「再說,他是我們小鎮上最被大家看好、人氣最旺的年輕人。就拿元町神社的祭典來說,從今年開始要交給年輕一代的主事主持。你知道這象征著什麽意義嗎?」


    「表示他很受歡迎?」


    「不止!表示這個年輕人將來可望成為鎮上的青年會會長、漁會青年部部長以上的幹部。因為能當上祭典的主事,顯示他在此已有公認的地位和聲望。」


    「不過。人氣歸人氣。再怎麽被人看好的人,也不表示他就不會犯錯,更何況現在有證人。依目前的情勢看來,我隻能說我會盡力,但勸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山野用左手指了指後座,「我搜集一些我們地方報紙刊登這件案子的相關報導。我看我們把車停在那裏的停車場吧!」


    山野將車從主要街道右轉,進入一處沿海的停車場,旁邊有一個小公園,可以眺望海港和鬧區的景象。


    仙道把手伸往後座,拿起放在後座上的一隻牛皮紙袋。


    事件是發生在五天前,小鎮一家餐廳的停車場內,漁會幹部同時也是漁夫的竹內勝治因故遭年輕漁夫石丸幸一毆打。衝突中,竹內亦反擊,雙方形成扭打的場麵。據當時在場的人描述,當時他們曾製止石丸,但石丸打紅了眼,完全聽不進眾人勸告。就這樣雙方互毆不久,石丸突然手拿刀子剌向竹內,竹內幾位好友見狀,合力將石丸壓住並奪下他手中的凶器,石丸這才住手。幾分鍾後,警察到達現場,逐以傷害現行犯的罪名將石丸逮捕。


    竹內雖被救護車緊急送往網走市立醫院急救,當晚卻因失血過多宣告不治,石丸的罪行也因此從傷害罪變成殺人罪。雖然警方在案發四十八小時後,已將此事件函送地檢署偵辦,但實際上,到目前為止石川仍留滯撚讓署的拘留所內,由警方持續調查訊問中。


    這篇報導的旁邊,另刊登一篇文章詳加說明有關此事件發生的背景原因。據了解,被害人竹內勝治與加害人石丸幸一至去年為止,原是同屬一個十人組織的「共同體」,共同擁有一艘小型漁船從事鮭魚的定置網捕撈作業。該「共同體」的代表是竹內,也就是一般人俗稱的「老大」。


    但從今年起,石丸脫離竹內的「共同體」,加入另一個「共同體」。不久後,原本同屬竹內「共同體」中男一名年輕漁夫,也隨石丸離去。這件事讓竹內相當不滿,並曾多次在暗中阻撓年輕漁夫的跟進,因而和石丸有嫌隙。


    石丸遭到逮捕後,石丸的辯護律師在與石丸見麵談話後曾召開記者會,轉述石丸否認殺人意圖的自白,並表示自己當時手中未握有任何凶器,為何末了會有凶器在手上,他本人也不明白。


    仙道看完報導,抬起頭來。


    眼前是一片廣大的鄂霍次克海,在夏日陽光的照射下,海麵上閃耀著罕見的青色波光。


    仙道


    問坐在駕駛座上的山野:「報上說的『共同體』,指的是什麽?」


    「『共同體』,有人又叫它『統』,也有人稱做『組』,就是捕魚的一種組織。一個『共同體』的老大下麵,通常有好幾個漁夫。就現在來說,每個『共同體』裏麵的個體,不管老大或是一般漁夫,大家都是出資人,人人地位平等。但從前可不一樣,從前『共同體』的老大地位較崇高,捕撈到的漁貨自然得多分給老大一點。使得很多老大拿慣了比別人多的漁貨,現在被要求和其他組員均分漁貨,心裏常常不是滋味,彼此間的糾紛也就多了起來。」


    「要從一個『共同體』轉到另一個『共同體』,是件容易的事嗎?」


    「其實這種情形並不常見。因為這樣對前一個老大來說,麵子很掛不住。以幸一這次為例,他要去的是另一個人數不多的小『統』。據我所知,那個小『統』截至去年為止隻有五個人。不過也因為這樣,裏麵的漁夫分配到的漁獲量自然也較多,對方的老大當初就是以此說服幸一才挖角成功。」


    「幸一要去的那個小『統』,裏頭的老大姓什麽?」


    「姓『町田』,六十來歲。人不錯,滿開明的。」


    「所以竹內也不滿町田羅?」


    「大概吧!不過幸一去町田那裏,未來的發展應該會比較好。以他來說,將來繼承町田這一統的可能性非常大。再說,町田的船比較大,漁獲量相對也比較多。」


    「你剛才說,竹內曾經多次暗中阻撓年輕漁夫跟進,有沒有什麽具體的行為?」


    「挖角的事暗中進行得如火如荼,不管就哪一方來說,一旦輸了,首先就得麵臨人員不足的問題,所以說什麽都得想辦法拉人。這方麵町田可是拚了老命,聽說因為這樣,竹內還下令相關的企業、公司行號不可以跟町田往來做生意。隻不過,現在的人哪會這麽聽話呐!記得從前也有人想換『統』,結果旁邊的人猛反對,弄到末了那個人無地自容不做漁夫,改行做別的生意了。要是換做現在就不可能。」


    「不過,因為有『統』的存在,挖角的確讓人很難堪。」


    「就被挖角的一方而言,失去優秀的漁夫,立刻麵臨的就是漁獲量減低的事實。石丸不但自己走,還打算再帶走一名年輕漁夫,對竹內來說,確實損失不少。」


    「難道不能用提高分取的漁獲量做為交換條件,把他留下來?」


    「不行!這個業界向來不允許這樣,漁夫們的漁獲量皆采取世襲製。或者說,至少我們這裏不允許,也不會這麽做。」


    「這麽看來,會阻止石丸到新的『統』去的,隻有竹內羅!」


    「我想應該也是。嘿!現在的年輕人誰還能接受『漁獲量世襲製』的觀念呢?偏偏大部份的老漁夫又不這麽想。不過石丸轉『統』的這件事情,幸好在兩個月前已經圓滿解決了。」


    「圓滿解決?」


    「是啊!竹內先動用了角安幫的關係,後來又請我們本地加工廠社長出麵調停。最後是盯田帶著道歉函在眾人麵前向竹內道歉,同時也付了一筆精神損失賠償金,才結束了挖角風波。我看有了這次的教訓,町田以後應該不敢再挖角了!」


    「那麽,那天石丸又是為了什麽事動手打竹內呢?」


    「這我也不知道。」山野搖搖頭說:「跳槽的事已經告一段落,照理說應該沒什麽可吵,那天為什麽又吵起來,我也想不透。」


    「目擊者怎麽說?」


    「聽目擊者說,是石丸突然動手打人的,邊打還邊囔著:『你幹了什麽好事,你自己清楚!』」


    「石丸對律師說他沒拿凶器,是嗎?」


    「是啊!其實,我也相信他沒拿凶器。他不是那種人!隻是,竹內被刀刺死也是千真萬確的事。石丸說自己沒拿凶器好像也說不過去。」


    「殺人的人通常都會這麽說。」


    「可是,他是個敢做敢當的人呐!」


    「或許是擔心刑責的問題。畢竟,殺人和傷害致死的判刑完全不同。」


    「殺人和傷害致死有那麽大的差別嗎?」


    「差得可遠了!殺人罪通常會判處死刑、無期徒刑,或是五年以上的刑罰;傷害致死則是處三年以上有期徒刑。」


    「聽起來不論是哪一種都很重。」


    「但是犯下傷害致死罪,給人的感覺就不如死刑那麽嚴重。」


    「他是會這樣算計的人嗎?」


    「石丸的家人呢?」


    「他的父親在他進漁業研修所的時候,發生船難事故死了。母親還在。姐姐和我弟弟結婚後住在斜裏。另外,還有兩個妹妹,都在我們鎮上工作。」


    「石丸還沒結婚吧?」


    「嗯,不過他的異性緣很好。」


    「那為什麽不結婚呢?」


    「要養家吧!從十九歲那年開始,他一肩挑起家中經濟的重責大任。他曾經說過,在兩個妹妹還沒出嫁以前,他是不會考慮結婚的。」


    「你能不能帶我到石丸家和案發現場看看?」


    「你想問住在附近的人?」


    「我隻是想知道他們的地理位置。石丸跳槽後所屬的那一『統』的船,現在停在漁港嗎?」


    「在,叫第十八鷲丸。幸一被抓了,他們今年恐怕會做得很辛苦。」


    山野再度將車開回漁港,帶仙道去看石丸他們的船。在一整排靠岸的船隻中,山野指著一艘白色漁船說:「就是它!」據山野描述,這艘漁船造價約一億五千萬日幣,是由同統的漁夫們一起出資買下的,而漁會也依據漁夫們所負擔的金額予以融資。一般而言,一艘船的平均壽命大約五到七年。


    買下一艘漁船需要如此龐大資金的話,可想而知,漁夫們得用這艘船想辦法多賺一點才行。在這種情況下,倘若有人出麵妨礙漁夫的捕撈,招來怨恨自是不在話下。


    會不會因為這樣使得石丸動手殺人呢?談到錢,許多事本來就容易變得傷感情,即使對一個平日出手大方的年輕人來說。


    「石丸平常開的車是什麽?」仙道問山野。


    「車?他隻有一輛日產的小貨車呀!」


    這個答案令仙道更不解了。一個廣受女孩子歡迎的年輕男孩,怎麽也和小貨車不搭啊!對一個年輕人來說,開著高級的房車奔馳在街上,不正象征著前途無量的自己嗎?石丸顯然不這麽想。


    石丸幸一的家位於沿海的住宅街上。住在附近的鄰居們,幾乎都是捕魚人家。這偌大排的住宅街裏,建築較新的人家,牆壁多貼著壁磚;建築較老舊的住宅,則用鐵皮搭成外牆,其中石丸的家就是用鐵皮搭建而成。看得出這是一間世代都是漁夫的人家。在平房式建築的石丸家旁邊,擺著一艘已不堪使用的生鏽小船,可能是石丸小時候,他的父母到淺海地區捕撈海帶或海膽所搭乘的工具。


    穿過住宅街,再度回到小鎮的主要街道。發生命案的餐廳「雄多香」,距離警察署僅五百公尺,為了避免客人不知道怎麽念,招牌上還特別注明了店名的發音——yutaka。


    餐廳的左側有一塊空地做為停車場,大約可停七、八輛車子。事情發生後,原本圍起來的黃色封鎖線,如今已拆掉了。


    這家店賣的主要是壽司和海鮮料理,店內有四個包廂,在當地被歸類為高級餐廳,許多人辦宴會都選擇這裏。


    「這家店,是竹內比較常來?還是石丸?」仙道問。


    「當然是竹內。還有他一些有錢有勢的朋友也經常會來。」山野回答。


    「石丸會喝酒嗎?」


    「當漁夫的很少人不喝酒。石丸雖然稱不上酒量最好的,但是從漁業研修所回來的時候,看他大口大口喝都沒問


    題,那時候他還沒滿二十歲呢!」


    「那個漁業研修所在函館?」


    「嗯,正確來說應該是在鹿部。凡是漁夫的兒子,高中畢業後幾乎都會去那裏研修,然後花一年的時間取得所有必須的證照。沒有人不去的。」


    經過維多香之後,山野橫過頭看著仙道問:「怎麽樣?有沒有什麽辦法?」


    隻見仙道緊閉雙唇,搖搖頭說:「實在很困難。因為有公認的殺人動機,又有凶刀。」


    「難道救不了他嗎?」


    「我想,接下來我們應該『調查對方到底做了什麽』,也就是令石丸憤怒的原因去追查。了解對方先做什麽令人發指的事,才把右丸逼到絕境,將來在法庭上也好請求法官從輕發落。隻是,要證明這件事,我們至少得找到三個以上的證人才行。」


    「做了什麽令人發指的事?」


    「如果還有其他被害人,可以請他們報警,在警局留下被害記錄,等到開庭的時候,這些被害記錄就可以幫石丸說話。」


    「就算有被害記錄,依石丸的個性一定不肯用的。」


    「總而言之,我們先調查竹內究竟做了什麽事再說吧。」


    「那,我們現在去哪裏?」


    「去找『統』的相關人士、石丸那輩的年輕漁夫,還有石丸的家人。」


    「我有預感,一定能發現些什麽。」


    「還不知道。不過,從剛才那些幫派份子的出現可以猜測,他們暗地裏一定做了什麽,所以才會擔心陌生人的出現和介入。」


    「說到令人發指的事,我想竹內一定不會自己出麵去做,而是唆使他那群朋友幫他做。」


    說著說著,山野微微加速踩下油門,在主要街道上飛奔而去。


    一到石丸家,山野便在門口玄關處喊:「伯母在家嗎?我是山野,我帶一個人來看你了。」


    沒多久,屋子裏走出一位看來年約六十幾歲的婦人,滿是風霜的黝黑臉上,有一雙大大的眼睛。身穿一件深色t恤的她,腰際上圍著圍裙,正在煮東西的樣子。經過山野一番簡單的介紹後,她向仙道點了點頭。


    「他是北海道警察總部的人,我找他來,看能不能對幸一的案子有所幫助。」


    山野的這番介紹,讓仙道感到有些困擾。當然,他是北海道警察總部的人沒錯,卻不是因公而來,他不想讓石丸的母親誤會。


    「我是山野的朋友,聽他說幸一遇到些麻煩,所以私下拜托我,看能不能幫上什麽忙。」仙道解釋著。


    結果,石丸的母親不假修飾地丟出一句話:「這麽說,他不是我們這兒的警察羅。」


    「他是北海道警察總部的警察。」


    停了半晌,仙道遞上自己的名片。那是一張正式的名片,上頭清楚地記載所屬機關和階級。


    石丸的母親看了一下名片,問:「你負責幸一的案子嗎?和來我們家調查的那位員警不同嗎?」


    「不同。我今天是以私人的身份來拜訪,留意看看是否有辦案的警察沒注意到之處,可以提供警方做為參考。」


    「那麽,這裏的員警知道嗎?」


    「不知道。」


    聽完,石丸的母親麵有難色地說:「幸一才剛被抓去,事情的真相是什麽,我想警察會再調查。這種時候,我覺得還是不要多說什麽比較好。」


    「警察找您去問話了嗎?」


    「問過一次。哎呀!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不想說太多。」


    「那您有沒有什麽話不好對警察說,可以告訴我們。」


    「沒有。」石丸的母親表情堅決地搖搖頭。「我兒子有沒有做,他們都知道。下次請和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察一起來,那你們要知道什麽我都會告訴你們。」


    站在仙道身後的山野補充了一句:「伯母請您放心,把事情告訴我們,我們是來幫幸一的忙呀!」


    「我不想自做聰明把事情搞得太複雜。不好意思讓你們白跑一趟,請回吧。」


    石丸母親的口吻堅決,仙道明白要改變她很困難,隻好低頭轉身離去。


    這時,他們突然聽見石丸的母親歎著氣,半是自言自語地說:「唉,可惜這麽懂事的孩子,又疼妹妹……。真可惜了這個好孩子呀!」


    山野像想起什麽似的,馬上接著問道:「幸一的妹妹們呢?我們可不可以……。」


    石丸的母親頭也不回地說:「我說『請回』!不關你們的事。」


    山野無可奈何地聳肩。


    回到車上,山野說:「看來她老人家不相信我們。」


    「是啊!我們隻好到別的地方找線索了。」仙道說,「你可以帶我去町田那兒嗎?」


    「當然可以!就在附近。」


    當仙道到達時,町田正在自家後院的菜園裏,采收自己種的小黃瓜。


    仙道和山野兩人把剛才對石丸母親所說的重複一次,町田隨即脫下帽子微微點頭。一頭像漂白劑染過的平頭短發,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從他的眼神看得出是個自我主見很強的老人。


    町田指著擺放在庭院一角,像是自己親手,製作的桌椅組,示意仙道和山野坐那兒談話。


    仙道兩人一坐下,町田馬上就開口談了起來。


    「幸一肯定是被陷害的!那孩子不會主動找人吵架,這當中肯定有問題。」


    「你所謂的『陷害』,指的是竹內故意設計的陷阱?」仙道問。


    「我都道歉也寫下切結書,但是竹內就是不放過我。他一定想,如果幸一進了監牢,我們今年都甭工作了。我記得他曾經告訴別人,隻要幸一不在,當初跟著他跳槽的年輕漁夫一定都會回來。現在幸一入獄,對他們來說,一定覺得可喜可賀。」


    「可是,町田先生,現在被殺的人是竹內。你覺得他會為了陷害石丸,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如果隻是受點小傷,那還說得過去……。」山野在一旁說道。


    「但如果不是他陷害石丸在先,石丸怎麽會跑到他的麵前去質問呢?而且,依石丸的個性,頂多揍他個兩拳。」


    「沒錯,『給你兩拳!』是幸一的口頭禪。他就算要教訓人,頂多隻是出拳頭而已,從沒聽說他讓誰真正受傷過。」


    說完,町田轉頭問仙道:「就算揍個兩拳,也不一定構成傷害罪,是吧?」


    仙道點點頭,「要構成傷害罪,至少也得有被救護車送醫院的傷勢,才會被逮捕。不過,對一個初犯的人來說,就算這樣,法官也多會判他緩刑。」


    「不管法官怎麽判,事情隻要一上法院,至少得花四、五個月的時間,到那時捕魚季節早過了。」


    的確!不論什麽罪名,一旦遭到警方逮捕,經曆起訴到審判終結,會有一大段時間都無法出海捕魚。仙道推測,不滿石丸和町田的竹內,或許正是這麽想,才故意設計陷阱讓石丸跳,好對他們進行報複。竹內以為,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個性又單純的石丸,一定很容易就中計,隻是沒想到會出意外,賠上自己的性命。


    「石丸幸一是個很容易就被激怒的人嗎?他應該察覺到其中的陰謀才是。」


    「你想問我,他有那麽笨嗎?」


    「不,不是。隻是到底是什麽事讓他這麽容易就中了對方的圈套?」


    「其實幸一並不笨,就是個性很直,沉不住氣的時候,自然欠缺周密的考慮。」


    「發生這件事,他們家人一定也很煩惱吧!」


    「他們煩惱的還不隻這些。」


    「你還聽說過什麽?」


    「不,我知道的也不多。」


    「您說說看。」


    町田抿著嘴,似乎考慮著什麽。接著,深深地吐了一


    口氣,像是做好準備似的,對仙道說:「竹內那家夥是個壞蛋!他是這個小鎮所有漁夫裏最惡劣的一個。我承認,把石丸挖角過來我這裏,沒有遵守當地漁夫的遊戲規則,是我不對。但是,也有不少人讚成我這麽做啊!因為他們覺得對竹內這種人根本用不著客氣。你不知道,他貪得無厭,是個沒有良心的人呐!」


    「竹內和角安幫的人走得很近嗎?」仙道好奇地問。


    「可以說交情不錯。其實打從以前,這裏的漁夫和賭徒就一直牽扯在一起,有些漁夫沒出海時就聚賭,不少賭徒的工作就是捕魚,很難分得清楚啊!就像竹內也是一樣。唉!說到出海,現在弄成這樣子,我令年還不知道怎麽過才好。」


    町田戴上帽子站了起來。大概隻想講到這裏吧,仙道和山野於是也跟著站起身。


    回到停車的地方,仙道對山野說:「我們去警察署吧。」


    「去警察署?做什麽?」


    「找負責這個案子的員警聊聊。」


    「他肯告訴我們嗎?」


    「沒關係。先找他喝喝酒隨便聊聊。」


    「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不過,對方要是知道我是停職中的仙道,說不定會對我有興趣。」


    山野點點頭,將車門打開。


    來到警察署一樓櫃台前,仙道將自己的名片遞給櫃台內的女性職員。


    隻見那名女性職員頃刻問一臉訝異的表情。


    「他現在正在忙,您可能要稍候一下。」


    「沒關係,今天晚上我住在鎮上,隻是想找個人一塊兒喝酒聊天,我的手機號碼就寫在背麵,如果可以,請他賞光。」仙道用親切客氣的口吻說。


    「等磯田先生忙完之後,我會轉交給他。」


    步出警察署時,仙道感覺一樓大廳裏投射過來的異樣眼光。在那兒的五、六名警察想必聽到仙道的名字了。當仙道遞出名片說:「我是總部搜查一課的仙道」時,他們或許在心底暗想:「他怎麽敢大地介紹自己就是仙道呢?」


    走回警察署停車場,鑽進車內,山野問:「接下來去哪裏?」


    「去找石丸的後輩老弟,你認識嗎?」


    「我知道有一個老弟叫江頭泰治,這個時間他一般都在柏青哥店。」


    江頭泰治,和石丸幸一年齡相仿的年輕人。高中、漁業研修所時和石丸同期。染了一頭的金發,身穿一件寬鬆的作業褲。


    山野和江頭打完招呼後,便把他叫到柏青哥店外的停車場來。


    「幸一會這麽做肯定有原因,而且一定是發生了天大的事。」江頭說。


    「要說大事,應該是挖角的事。可是,這件事不是已經落幕了?雙方都說好不會再有動作了嗎?」仙道問。


    「我也覺得事情已經過去了。幸一會為了什麽事氣呼呼地去找竹內?我怎麽也想不通。況且還用刀殺了他,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聽說,石丸平常不會帶刀出門,你和他這麽要好又是同學,你也這麽認為嗎?」


    「當然!石丸出手向來都隻用拳頭,怎麽可能會帶刀子出門?我甚至還懷疑,那把刀到底是不是幸一的?」


    「你的意思是,這件案子另有蹊蹺?」


    「我隻是覺得,幸一再怎樣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你有沒有想到什麽線索?」


    「沒有。」


    江頭搖搖頭,一副無奈的樣子。仙道接著又再問了他幾個問題,也沒有得到特別的線索。或許對江頭而言,他對整件事感到不可思議的程度更勝於仙道和山野。看來從江頭這邊,似乎也無助於突破案情,仙道兩人於是向他道謝,然後離開。


    回到車內,山野問:「你看怎麽樣?石丸的事還有希望嗎?」


    仙道搖搖頭。「很難,到底他為什麽這麽做沒人知道;還有挖角的事,看起來也不是那麽單純。不過有一個想法倒是共通的,那就是每個人都不相信石丸會拿刀殺人。」


    「話是這麽說,可是有人目睹事情發生的經過,竹內確實是死在幸一的刀下呀!」


    「凶器無庸置疑是存在的。隻是,為什麽連石丸自己都不知道凶器從哪來的?」


    就在此時,山野口袋裏的手機傳出鈴聲,他連忙掏出接聽。


    仙道在一旁努力整理截至目前所搜集的情報。


    動機。凶器。


    石丸該不會隱藏了什麽事不說?這件案子的背後或許隱藏一個說不得的秘密,同時,鎮上的賭徒們也害怕這個秘密被外界知道。總之,是和黑道有關的事。


    山野掛完電話後,說:「對不起,仙道,我工作上臨時有點事要處理,今天隻能帶你到這兒了。」


    「沒關係,你忙你的。」看看手表,已將近六點。


    「我回去拿車。」仙道說。「對了!如果承辦這個案子的刑警和我連絡,我要約在哪家店和他碰麵比較好?要能避開角安幫的耳目。」


    「那就去你住的旅館那一排,有一間叫做『江戶屋』的海鮮餐廳。」山野笑著回答。


    「談比較秘密的話題也沒問題?」


    「沒問題。你可以坐在櫃台最旁邊的位置。」


    「好,那我們就再連絡了。」


    說完,山野就發動車子先行離去。


    走進店內的,是一名年約四十幾歲,和仙道差不多年紀的男人。一身白色的polo衫,手上拎著外套。國字臉,頭頂塗了厚厚的一層發油,五官糾結得像胃痛發作般。


    男人看到仙道,嘴角微微地上揚,像在對仙道微笑。他,就是磯田忠雄,刑事課搜查員,也是負責偵訊石丸幸一的警員。


    仙道先上前搭話,「你是磯田警官?你好,我是仙道。對不起,硬找你出來。」


    「沒關係。」磯田點點頭示意。「你有話要問我吧?」


    磯田在仙道左邊的位子坐了下來,跟站在櫃台內的老板點一杯生啤酒。


    等磯田喝了一口啤酒,仙道才開始進入正題。「是這樣的,這次凶殺案的嫌犯是我一位朋友的親戚,就他們家屬的立場,自然希望能從輕發落。他們想了解一下情況,所以托我來問問看,也希望我把他們的心情轉達給你。」


    「嫌犯的親戚?」


    「是的。當然,我也告訴他,警方調查是就事論事,不是家屬想從輕發落就可以,這點他們也能理解。」


    「是啊!隻是這個案子基本上也沒什麽再調查的必要,因為嫌犯是以現行犯被逮捕的。」


    「我知道。但也請你多多體諒嫌犯家屬的心情。被抓的畢竟是他們家中成員的一份子,總要想辦法看看是否有人可以幫他們說話。」


    「所以你就是那個幫他們說話的誌工?」磯田麵向著仙道,眼神毫不客氣地直視他,「聽說你現在停職中,還是我記錯了?」


    仙道早料到對方會這麽講,所以當磯田反問時,仙道不但沒有被問倒,還一派輕鬆地回答對方提出的質疑,「我是被禁止不能前往案發現場處理案件,而非不能過問案情。況且,我有接受心理治療。我很感謝這次停職的處分,讓我有機會反省自己。」


    磯田的嘴角再度微微上揚,不過顯然是苦笑,「但願你真的反省了。」


    由於這並不是問句,仙道不再繼續,而把話題帶入和案情相關之處,「我就直接問你了。現在嫌犯已經落網了,你認為事情就是他幹的,所以,這是件單純的事情?」


    「這個嘛……。」磯田又喝了一口酒,「嫌犯承認是那把刀子讓竹內傷重致死,又堅稱刀子不是他的,他沒有要傷害死者,這不是很奇怪嗎?」


    「他的供詞還有太多的疑點和矛盾,不能當做調查報


    告。」


    「就因為這樣,導致調查報告到今天還出不來!沒關係,他要這樣,我就陪他耗下去,他否認沒道理嘛!再訊問一陣子吧,他應該就會承認了。」


    「他有沒有說殺竹內的動機是什麽?」


    「還不就為了挖角的事。」


    「是他自己招的?」


    「問他不說,我就再問:『是不是為了挖角的事?』,他點頭承認。他們之間有糾紛是事實,這當然是動機了。」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命案發生在五天前,挖角的糾紛早已落幕了。關於這點,你有問過石丸嗎?他又是怎麽說的?」


    「喂!等等!你不覺得你問太多了嗎?就算你沒被停職,你也無權這麽問。」


    「你說的沒錯。」仙道坦然表示同意,於是將問題轉移到另一個地方。「所謂的目擊者,他們又是誰?他們真的清楚看到竹內被刺的那一刻嗎?」


    「目擊者是和竹內約好一起喝酒的朋友,他們那『統』的三個漁夫。事情發生時,他們幾個人剛從車上下來。還有當時在店裏喝酒的五、六名客人,看見石丸和竹內發生衝突,趕緊從店裏衝出來。」


    「他們全都清楚目睹刺下去的那一刻嗎?」


    「這……,沒有。不過好像有兩、三個人比較晚才跑到停車場。那時死者已經倒在地上了,石丸拿著行凶的刀子站在那裏。」


    「當時店裏的客人,有石丸或是竹內的朋友?」


    「有竹內的朋友。還有我們這裏的一些賭徒。」


    仙道忽然想起今天在漁港見到的那幾個男人。會不會就是他們?


    「報紙上寫,他們一開始先是互毆?」


    「沒錯。」磯田回憶著。


    聽磯田說,竹內剛把車停好走下車來,石丸也正好開車進入停車場,一下車就衝到竹內麵前揍他一拳。竹內向來不是個會忍氣吞聲的男人,被人揍了哪肯善罷甘休,於是雙方便扭打成一團。周圍的人則拚命勸架。到這裏為止,石丸都承認是事實。


    沒多久,石丸就拿出預先藏好的刀子,一刀刺向竹內。關於這一點,石丸否認自己帶刀前往,也不承認那把刀子是他所有。總之,他否認自己是計劃性殺人,也否認自己有殺人的意圖。


    「那把刀子有沒有可能是竹內拿出來的?」仙道問。


    「那不是竹內的東西。」


    「那是一把怎樣的刀子?菜刀?還是小刀?」


    「漁夫們叫那種刀子馬奇利,是他們工作常用的刀子。漁會裏有賣。」


    「你確認過那把刀子是石丸的?」


    「我給他的母親看過照片,她說是。」


    「既然是一把漁夫常用的刀子,任何一位漁夫都有,不是嗎?」


    「除非工作的時候,不然誰會外出時帶在身邊。」


    「這就對了。」仙道的口氣頓時一變。「今天我在漁港,有角安幫的人過來調查我的身份,好像很怕人插手管這個案子。你知道為什麽嗎?」


    沒想到仙道會這麽問,磯田眼睛張得好大,隔了半晌才說:「表示他們當時一定也在現場?他們要確認有沒有懷疑他們,他們擔心別人會懷疑案子和他們有關?」


    「當然!如果真的沒關係,他們為什麽要這麽緊張?」


    「可是如果是角安幫的人,為什麽石丸不說?可見沒有關係。」


    「還有一個疑點。」


    「好了,我們談太多了!」磯田舉起酒杯,將剩下的啤酒一飲而盡。「到這裏為止吧!拜托你,不要再幹涉我們辦案了!」


    「我沒有要幹涉的意思。」


    「明明是一件很單純的案子,哪有什麽可疑之處!告訴你,我絕對會讓石丸那家夥以殺人罪嫌起訴。在眾目睽睽下殺人,還想逃避責任改成傷害致死,簡直不能原諒!」


    「能不能原諒該交由司法審判,而不是你。」


    磯田從鼻子「哼」的一聲,不屑地說:「那你呢?剛才一下子列舉了那麽多人,說那些人有嫌疑,難道你這麽做就不是給人套罪名?不是在審判?我會這麽判斷是有依據的。總之一句話,不要再來給我們添亂了!」


    給人套罪名?


    磯田的話,深深地刺激著仙道。原以為已經被訓練到遭遇責難能麵不改色的程度,不料這麽一句話就把他擊垮了。仙道企圖不讓人看見自己臉色的變化。


    「這杯啤酒,謝了!」磯田說


    「嗯。」仙道的聲音有些沙啞。


    磯田步出店門後,仙道悄悄地歎了一口氣。


    在櫃台裏麵,正在做料理的廚師悄悄地往這兒瞄了一眼。這位廚師年約五十幾歲,頗有專業料理人的架勢,或許原本是壽司師父。


    他應該沒聽見剛才仙道和磯田的談話,雖然他站的位置離他們不遠,不過從他一直麵向廚房,加上旁邊換氣風扇轉動的聲音,應該聽不到兩人交談的內容。


    廚師迅速地將眼光移回後,繼續做著手邊的料理。他先切一盤生魚片。瞧他熟練的技巧,刀子在魚肉間滑過,反射著燈光,閃閃發亮。仙道看得入神。忽然,仙道又想起剛才磯田說的話。


    殺死竹內的凶器是一把漁夫常用的馬奇利,漁會裏有賣,這兒的漁夫人人都有這種刀子。雖然石丸承認自己拿刀刺向竹內胸部。卻不承認那把刀子是自己的,也否認自己有殺死竹內的企圖,那麽為什麽石丸的母親會承認那把刀是兒子的呢?


    這個部分的確可疑。


    一把附近的漁夫都有的馬奇利。


    既然大家都有這種刀子,石丸的母親如何光看照片就認定這把刀是石丸所有的呢?


    就在這時,廚師將一盤切好的生魚片端放在仙道麵前。


    仙道問廚師:「老板,你知道有一種刀子叫做馬奇利嗎?」


    廚師點點頭,「當然知道。漁夫們在船上剖魚時都用馬奇利。」


    『馬奇利』是愛奴語嗎?」(注:愛奴語為北海道原住民的語言。)


    「是呀!不過我們都跟著這麽叫。」廚師伸出兩手用中指比了比,說明它的長度。「一般來說,這兒是刀鋒。全長嘛!大概這麽長。」


    看樣子,是長約二十五公分的小刀。


    「平常誰會有那種刀子?」


    「當然是漁夫啦!每一個漁夫都有。還有一些釣客,有些愛釣魚的人也會有。」


    「有這種刀的人,通常會走到哪兒帶到哪兒、刀不離身嗎?」


    「不,漁夫的話平常會把它放在船上。至於釣客嘛,或許會放在車子裏。」


    「這種刀有很多種類嗎?」


    「依用途的不同,設計出的刀鋒還有把柄的地方多少也略有不同。」


    「一般人看到這種刀子,容易分辯得出這是的誰的嗎?」


    「如果是自己的,應該認得出來吧!不過也很難說,有些刀子沒什麽特征,譬如把柄是不鏽鋼的。要是木頭材質的把柄,或許認它的紋路或是髒汙的地方還可以。」


    「把柄有分不鏽鋼和木頭材質的?」


    「不隻,還有塑膠材質的。這樣在船上比較好切,不容易滑手。最近還流行橡膠把手的。」


    不知道石丸的馬奇利有沒有什麽特別的記號或特征,才能讓他的母親從照片一眼就認出來。


    「馬奇利有許多不同的品牌嗎?」仙道問廚師。


    「應該吧!不過漁會幾乎都賣劄幌宮文刀物店做的東西。」突然,廚師將話題一轉。「您是警察?」


    「是啊!」仙道低下頭,拿起筷子伸向眼前的那盤生魚片。


    正當把杯子裏剩下的啤酒一飲而盡時,山野進來了。


    仙道示意他坐在剛才磯田坐的


    那個座位。


    才坐下來,山野便問:「怎樣?警察那邊偵訊進行得如何?」


    「如果依照石丸自己所供述的,應該是傷害致死,而不是殺人。」


    「太好了!」


    山野向老板大喊:「來!給我來杯酒幹杯一下!」


    「說幹杯還太早。」仙道說:「這裏的刑警說什麽也要以殺人罪函送石丸。他根本不相信他說的,也不想去找什麽疑點,反正就是要石丸好看就對了。」


    「那你幫他說句話嘛!」


    「問題是我也沒有立場幫他說話,能說話的隻有決定性的證據或證詞。看來還要拜托你開車再多繞繞,四處找線索。」


    山野向老板揮揮手,表示啤酒不必送來了。


    「就你所了解的石丸,他最不能忍受的事情是什麽?如果能猜得到的話,說不定就能知道當初石丸毆打竹內的原因了。」


    「你的意思是,他們起衝突的原因和挖角沒有關係?」


    「沒錯!依我推測,應該還有別的事比挖角更令他憤怒。」


    「會是什麽事呢?基本上那小子痛恨人家不守規矩、欺騙他…。」說著說著山野的臉上突然出現一抹笑意,「還有,他妹妹。」


    「他妹妹?」


    「是啊!那小子超疼他妹妹的。從小隻要有人欺負他的妹妹,他一定會找那個人算帳。念國中的時候,有一次就狠狠地揍了那個欺負他妹妹的人,結果反被學校當成是問題學生處理。從那次之後,不到非不得已,他那兩個妹妹有事也不敢讓他知道。像他最小的妹妹,有一次被人。……。」


    話才說到一半,山野突然停了下來,仙道轉頭看山野,隻見山野像在想什麽事入神。


    「怎麽了?」


    「沒什麽。」山野微微地搖著頭,卻又自言自語地喃喃道:「咦?由紀呢?」


    「由紀?」


    「就是他最小的妹妹,最近怎麽沒看見她?」


    「你不是說他兩個妹妹都在鎮上工作。」


    「嗯。他的大妹春美在加工廠當事務員,小妹由紀在這裏的信用合作金庫上班。不過最近都沒看到她。」


    「從什麽時候?」


    「這麽一想,好像是從命案發生的前幾天。」


    「電話呢?聯係得上嗎?」


    「我沒有由紀的手機號碼,隻有春美的。」


    「方便問問春美嗎?」


    「我問問看。」


    山野取出手機按了幾個按紐,然後放在耳邊。仙道道盯著山野看。


    不久,電話似乎接通了。


    山野簡短地報上自己的名字,然後進入主題。


    「為了你哥哥的案子,我特地找了一個在劄幌當刑警的朋友來幫忙,一定要想辦法救幸一,說什麽也不能讓他以殺人罪移送法辦。對了!有一件事想問你……。」


    山野側著臉看了仙道一下,對著電話說:「最近怎麽沒看見由紀呀?」


    山野蹙著眉,表情甚是驚訝,「沒有啊!我沒看見她,想說她是不是為了你哥哥的事太擔心病倒了?」


    「什麽?旅行?在這時候?不會吧!」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


    山野聳聳唇,掛上電話。


    轉頭看著仙道,山野問:「她說『你們男人不要問』,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她剛才這麽說?」


    「她要我不要瞎操心,想再問下去的時候,她的口氣好像很不高興。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煩她哥哥的事情。」


    山野描述春美的反應,讓仙道想起拜訪石丸母親時的表情。尤其當他道說明自己是道警總部的刑警時,他的母親好像覺得很困擾般。那種神情像是看到一隻動物從爛泥爬出來,害怕它會朝自己這邊靠近,隨時準備要放聲大喊的感覺,他的母親臉上呈現出的那種厭惡感,讓當時的仙道好不狼狽。


    是因為她原本就對警察存有成見,所以自然流露出抗拒的神情,還是


    她根本已經知道兒子犯下殺人命案背後的真相……。


    一定是這樣的。她一定知道背後的真相。一定知道……。


    一旁的山野又開始撥打手機,他匆匆地向仙道說了聲:「打給我弟弟。」


    電話馬上接通了。


    「喂,是我。澄子在嗎?不是,我是為了幸一的事,特別找了道警總部的一個刑警朋友來幫忙,看能不能減輕幸一的刑責。嗯,所以羅,我想問澄子一些事情。就是她妹妹由紀的事情嘛!從幸一發生事情後,就沒看過由紀,澄子一定知道她去哪裏了。澄子在嗎?」


    山野將手機拿離耳朵一下子,說:「我打給幸一的姐姐,就是我弟弟的太太,她應該知道。」


    「她接了嗎?」


    「嗯。」


    接著山野又開始講手機,「澄子嗎?沒有,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想幫幸一的忙啊!我在想,幸一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們?還有,怎麽最近沒看到由紀呐?和她哥哥的案子會不會有所關連?你是他們的姐姐,應該曾經聽他們說過些什麽吧?」聽著聽著,看山野的臉色有些難看,像是對方回了他什麽不好聽的話。


    之後大約三十秒的時間裏,隻見山野一直不斷地微微點頭,靜靜地聽對方說話。


    「我知道了。我……不過是想幫幸一而已。」掛上電話後,山野的臉色陰沉得難看。


    「怎麽了?」仙道問。


    「和她妹妹春美一樣的反應,要我不要多管閑事。看來,她們一定知道些什麽,隻是不想告訴我們罷了。」山野回答。


    仙道聽完立刻站起身來。


    山野好奇地問:「怎麽了?你要去哪裏?」


    「再去町田那兒一趟。」


    仙道看看手表,還不到七點。這個時間上門去拜訪應該還好。


    山野把手機收到口袋後,也跟著站起來準備出發。


    出了主要街道後,左邊就是當初的命案現場——雄多香餐廳。車子經過餐廳門前,仙道再次看見那輛黑色的小客車。它停在餐廳的停車場裏,理著平頭的男人正下車為後座的人開門。從車子後座走出來的正是賭徒遠藤。剃了眉毛的男人則下車站在副駕駛座的旁邊。看來他們今晚似乎在這裏有聚餐。


    山野的車從門前快速地駛過。


    町田拿出他的馬奇利,放在客廳的桌上讓仙道和山野看。


    那是一把長約二十五公分,木質把柄,鞘也是同材質的刀。拔開來看,刀刃處長約十二、三公分,手把的地方因為汗水漬成了淺咖啡色,否則它原本應該像鞘的部分也是白木的顏色吧。另外,手把的下方刻有「宮文」的字樣。整體來說,看得出是一把經常使用的刀子。


    仙道盯著馬奇利看了好一會兒後,抬頭問町田:「每個漁夫一定有這種刀子嗎?」


    「當然!」町田說:「沒有它,怎麽工作?不過這種樣式的刀,好像隻有我們北海道才有。外地漁夫所用的是其他種類的馬奇利。」


    「你曾見過石丸的馬奇利嗎?」


    「當然見過!平常就放在船裏麵。」


    山野聽了幾乎要跳了起來,「你是說,在十八鷺丸號裏?」


    「我前一陣子整理船艙時有看過。」


    「是在事件發生前?」


    「嗯。」


    「那麽,一個漁夫通常會有幾把馬奇利呢?」


    「幾把?當然是一把羅!它是拿來用的,又不是拿來搜集的,要那麽多把刀幹嘛?頭殼壞掉的白癡才會這麽做。」


    就這一行的人看來,同時有兩把刀的漁夫,是會被歸類為「白癡」等級的人,想必石丸應該不會這麽做。而他的那把刀,如果還


    放在船上……。


    「能不能拜托你帶我們上船,我想確定一下石丸的馬奇利是不是還在船艙內。」仙道向町田提出請求。


    「走,我帶你們去。」町田點點頭。


    在操縱室裏,町田拉出一個放在地上角落的不鏽鋼材質,看起來像個小冰箱的箱子。


    打開蓋子,裏麵整齊地擺放許多工具,那些工具和修理汽車的工具看起來有些類似。


    「幸一這孩子啊,對機械、引擎很在行,不過電工方麵就不行了。」町田說。


    町田從裏頭拿出一個用舊毛巾包著的棒狀的東西,掀開一看,裏麵是一把馬奇利。和剛才町田的那把相比,這把刀峰處似乎磨得較銳利,刀刃部分也較剛才的長個兩公分左右。


    「這把馬奇利的種類和你剛才的那一把不同?」仙道問。


    「形狀有點不一樣。應該是幸一那孩子個人的喜好吧,常常用,用了就磨,磨久了形狀自然就變成這樣。」


    「你確定這是石丸的東西?」


    「他的馬奇利,我隻看過這一把。」


    仙道看了山野一眼,此時山野流露出得意的笑容,像是在說:看吧,我就說他不可能帶刀去尋仇的。瞧,他的馬奇利還在這兒呢!


    問題是,為什麽石丸的母親要承認那把刀子是自己兒子的呢?況且,警察拿的不過是一張照片。一個平常根本不在漁船上的女人,照理說應該無法確認才對。還是因為警察對她出示照片,表明這是加害人所使用的凶器,他母親心頭一慌,便承認這是兒子的東西?


    另外,當成凶器的那把刀明明不是石丸的,為什麽會出現在現場?它又是為什麽握在石丸的手中呢?


    磯田說,當天石丸是一個人前往,相對於石丸,竹內的身邊則有幾個和他同一「統」的漁夫,店裏也有幾個和他要好的角安幫的人。


    如果石丸的話屬實,這把刀一定是那天在場的某個人帶去的,然後在發生事情時塞給石丸。那會是誰呢?還是那把刀本來是要拿來刺石丸,被氣得衝昏頭的石丸奪下後,順勢刺向竹內?或許因為當下過度激動,所以石丸也記不得詳情了。


    「角安幫的人有插手捕魚這塊工作嗎?」仙道看著町田和山野問。


    「他們做暗的,也就是盜捕鮭魚,在離小鎮遠一點的河裏,用小型的網子撈。」


    「他們的成員有誰?」


    「他們會雇用一些小嘍羅幫他竹做。像遠藤,他是不自己動手的。」答案就要揭曉了。


    命案現場的馬奇利,一定是當天在場的某個人帶去的,而這個人十之八九是角安幫的人。說不定就是今天看到的那三個當中的某一人。


    磯田啊磯田!仙道在心底呐喊著。你應該將當天在場的人一一找來偵訊,一個一個比對他們的證詞才對呀!這樣不就可以找出是誰在說謊?在事情發生的關鍵刹那的真實情況?


    如果不想這麽做,至少也把凶器拿去化驗一下,握把上麵一定留有那把馬奇和主人的汗水,要驗dna絕不是件困難的事。隻要你有心想抓到真正的凶手。


    看來,石丸的罪狀要從殺人罪降為傷害致死罪是極有可能的。隻是,動機呢?他要找竹內算帳的動機又是什麽?


    仙道謝過町田,轉身向山野說:「麻煩你再載我去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山野問。


    「雄多香。」


    仙道坐進那輛黑色轎車的副駕駛座,坐在駕駛座理平頭的男人怒聲大喊:「王八蛋!你是誰?」


    仙道把臉湊近對方,不慌不忙地說:「沒聽你們老大提過啊?我是道警的刑警。」


    平頭男撐大著鼻孔,下嘴唇突了出來,看似氣憤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我隻問你一件事。山本。你叫山本博之,是吧?」是山野告訴仙道的,說這個理著平頭的男人姓山本。


    山本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一昧地瞪著仙道。


    「我隻要一句話。一句話就好,聽懂了沒?」仙道說。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山本說。


    「不要這麽嚴肅嘛!我不過要你說一句話就好,又沒說要逮捕你,怕什麽?」


    「我真的不知道你問的是什麽事。」


    「就是『那』件事,你知道的。」


    山本望著仙道一言不發,目光隱約含有一股防衛的神情,不斷地臆測仙道下一個的話題究竟是什麽。


    「石丸的妹妹,由紀。」


    山本的表情完全不變,依舊看著仙道。換言之,在仙道還沒表明說出這件事時,他應該就已經猜到仙道問的是什麽了。


    「告訴我那件事。」


    「不知道。」


    「一句話就好。是?不是?」


    「我說過,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那是個『意外』吧?本來你們老大沒說要這麽做:對不對?」


    「我不知道。」


    「給我一句話就好。保證不遠捕你。我隻是想確定一下,到底是不是個『意外』嘛!怎樣?是?還是不是?」


    仙道佯裝著一臉笑容,逼近山本的臉孔,一雙幾乎要把人著穿的眼神盯著他。


    看得出山本的內心相當掙紮,究竟要回答?還是再硬辯稱自己不知情?到底仙道知道了多少?


    「拜托嘛!」仙道故意做哀求狀。「是『意外』吧?還是不是?怎樣也給一句話嘛!是『意外』,對吧?」


    被逼得簡直招架不住,山本最後才相當痛苦地吐出一句:「……對,是……是『意外』。」


    刹那間,仙道突然覺得自己肩頭上多了千萬斤的重量,像是有個巨人將兩支手用力強壓他的肩膀,然後惡作劇似地問他:「怎麽樣?重不重?你承受得了嗎?」


    停了半湊,仙道才得以喘過一口氣,緩緩地說:「真有你的。」


    一回到車上,山野驚訝地看著仙道問:「怎麽啦?」


    「什麽?」


    「我說你的臉色,怎麽那麽難看。」


    「是嗎?」仙道一開口,就止不住地全身顫抖起來,「我剛才差點忍不住要殺人了。那……那家夥,真想把他打趴在地上。」


    「怎麽了?你問到什麽?」


    「那家夥幹的好事,他居然強暴石丸的妹妹。」


    山野整個人怔住了。「什麽時候的事?你說由紀?什麽時候?」


    「竹內為了挖角的事,找了角安幫的人想給石丸好看。或許本來竹內和遠藤也沒想要這麽做,隻想警告警告、嚇唬嚇唬石丸而已,沒想到開車的那個光頭,居然控製不住強暴了由紀。」說完,仙道又接連打了兩個哆嗦。


    「請把你推測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全都告訴我。」


    「我們去剛才喝酒的那家店吧!」


    「這次不要再阻止我了,讓我喝個痛快。」


    「我也想喝。」


    在餐廳櫃台最邊端的位子,仙道壓低著嗓子,對山野描述著自己推論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山野不發一語靜靜地聽著,偶爾發出像是換不過氣似的喘息聲。


    依仙道的推斷,石丸幸一殺害竹內勝治的案件,並非如磯田所認定,是由於挖角事件引起的。它同時也不是一件殺人案,而是傷害致死案件。至於握在石田手中的凶刀,因為並非石田所有,因此也可以說明石田會這麽做完全是基於一時的憤怒,並未事前計劃,也沒有要致竹內於死地的念頭。


    另一方麵,就動機部分,從石丸及其家人一道刻意隱瞞的舉動看來,石丸並不想要讓外界知道隱藏在背後的真正原因,甚至有意想將它帶往牢獄的準備。對於石丸的決定,他的家人也表示尊重,即使石丸因此遭到


    判決,對整個家族而言,或許是最好的安排。


    說到這裏,仙道啜了一口燒酒,山野也舉杯跟進。


    「他們要給石丸好看。」仙道再度開口,「竹內授意角安幫的人三不五時就去找石丸家人麻煩,而石丸的家人怕石丸生氣找他們算帳,要是和這群黑道混混牽扯不清,到時不是進監牢,就是這季的鮭魚都別捕了,所以一直吞忍下來。


    可是誰知,在一次欺負由紀的時候,小混混山本擦槍走火強暴了由紀。角安幫的人雖然本意沒想這麽做,但做都做了,更何況真要出了什麽事,頂多犧牲一個同伴,至少要給石丸好看的任務也達成了,所以事後根本不以為意。


    至於由紀,發生這種事,但為了哥哥的前途,由紀依舊強忍了下來,沒去醫院驗傷,也沒到警局報案,隻希望挖角事件順利進行,哥哥能移到町田那「統」去。心想待事件落幕,角安幫的那些人也就不會再來了。


    結果,就在石丸轉到町田那一「統」後不久,由紀發現自己懷孕了。石丸的母親和姐妹們一來怕石丸去找角安幫的人算帳可能釀成禍事,二來也擔心由紀被強暴的事萬一傳了出去,以後由紀沒臉在這保守的小漁鎮繼續生活,於是隨便找個理由讓由紀向工作單位請假,安排她到別鎮做墮胎手術。


    可是,既是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怎可能瞞過石丸的眼睛?石丸知道事情真相後,立刻衝去找他們算帳。


    雖說強暴由紀的是角安幫的人,但石丸知道幕後的指使者就是竹內,於是便到竹內經常出入的那家餐廳。當他到達餐廳時,正巧竹內的車子也駛進停車場。


    看到竹內,石丸二話不說就揮拳揍他。竹內的朋友趕緊阻止,不!說不定一起反擊,這讓石丸更加憤怒,幾乎已經失去了理性。


    聽到吵架的聲音,原本在店內喝酒的角安幫的人也出來加入竹內的陣勢。這時,角安幫的其中一人,也就是沒有眉毛的那個男人,取出自己的馬奇利要刺石丸。沒想到刀子一把被石丸奪下,接著就刺向竹內的胸膛。


    幾秒鍾後,石丸回過神來,見竹內已倒臥在自己的腳邊,自己的手上則握著一把馬奇利。石丸當然不知道這把馬奇利從何而來,他放下手上的刀子,身旁的人馬上衝了上來,將石丸逮捕,交給警察……。


    推論結束後,仙道歎了好長一口氣。不知道這樣的推論是否能幫助石丸從本來的殺人罪改為傷害致死。不過這推論在法庭上,還是要有由紀和石丸的母親出麵做證。屆時,幸一會不會為了保護家人的名譽,寧可賠上自己的一生?


    山野看著櫃台的桌麵發呆,沒有任何反應。


    「如何?我的推論,可以接受吧?」仙道問。


    山野低著頭,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


    「幸一好可憐呐!」山野說。「那麽好的年輕人。」


    「幸一所背負的痛苦,不是他一個人所能承受得了的,他的家人也應該分擔才是。隻是不知道由紀,要多久才能忘記這些傷痛,重新站起來……。」


    「接下來怎麽辦?我們該告訴那個承辦的警察嗎?」


    「不要。」幾經考慮後,仙道這麽回答。「明天一早,我再去見石丸的母親一次,想辦法說服她出麵救石丸。隻要她能撤回『凶器是石丸的』的證詞,加上由紀所遭受的對待,磯田就不能以殺人罪來辦石丸了。現在能救幸一的,隻有他的母親。」


    「你為什麽不直接去跟磯田說,這樣不是更快嗎?」


    「你不了解,我們刑警自負得很!被另一個停職中的刑警指出哪裏不對,是件很沒麵子的事,說不定反而更加固執。讓他自己去找出線索,發現石丸犯下的是傷害致死罪吧。」


    仙道再次伸手拿起酒杯。不知道是不想把今天的酒留到明天?還是口渴了想喝水?他向老板再要了一杯。


    從女滿別起飛的飛機在劄幌丘珠機場降落後,仙道準備換搭巴士回家。走向站牌的途中,才剛開機的行動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一看熒幕上的來電顯示,是磯田打來的。


    仙道停下腳步,到一旁接聽電話。


    「你現在人在哪裏?」磯田問。「在附近嗎?」


    「不,在劄幌。找我有事?」仙道回答。


    「也沒什麽,隻是要告訴你關於那個案子,就是你找我談的那個案子。他的母親來找我,說那把刀不是她兒子的。我再拿給她看過一遍,她說確定不是石丸的,另外還告訴我一些跟案情有關的事。」


    「就像你當初所想的,這案子一定另有蹊蹺,對不對?」


    「蹊蹺……。」


    「是啊!你不是說過嗎?以刑警的直覺來看,這案子一定另有蹊蹺。」


    「是……是啊!」磯田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沒錯!就像我們當初所想的。這案子絕非單純因挖角而起的凶殺案,所以,就算石丸有隱情不肯招供,我也不會就這麽以殺人罪送審的,應該是傷害致死,對吧?另外,還有一個這裏的混混,叫做山本的,我打算把他移送法辦,就這樣,我打電話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 」


    「太好了!真有你的!」


    「很高興在你還沒插手管這件事之前,我已經找到了新的線索,讓案情有了新的發展。」


    「你說我?我當然不可能插手啊!你不是叫我不要管這件事,你們自己另會處理的嗎?」


    「別這麽說,好像我拒你於千裏之外似的。下次什麽時候過來?」


    「怎麽?有事嗎?」


    「沒什麽,」磯田的語氣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就是……啤酒呀!下回換我請你。」


    「好啊!」仙道說:「找個時間我再去。」


    掛上電話,仙道走進巴士車廂。約莫四十分鍾後,到達自己的住所。


    仙道決定了,等會兒要出去喝它一杯!雖然自己也明白,如果能克製得了酒癮,或許還能早一點複職,返回工作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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