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早就發現那個男人,一直站在堤岸上看著他。從方才沿著河岸草皮慢跑開始,那雙眼就沒有離開過。


    正好計時器上設定的時間也到了,仙道孝司於是放慢了腳步,緩緩地調整呼吸。


    令天的天氣相當好,晴空萬裏、氣溫宜人,空氣也很清新,從遠處就可以清楚地看見豐平川下遊的地方。甚至連遠在前麵一公裏處慢跑者的臉孔都足以辨識。


    在如此令人心曠神怡的時刻,唯一讓人略感不適,就是那個站在河堤上的男人。他身穿一件爽克外套,頭戴鴨舌帽,年齡大概是中年。他也是警察嗎?還是工作的關係而認識的朋友?


    看到仙道慢下腳步,那個男人也從堤岸下來,站在通往河岸草皮的斜坡上。那個位置正好在河岸公園的出入口。


    總而言之,那個人是衝著自己來的,仙道有此預感。而且他還知道自己外出慢跑的時間,對自己作息極為清楚。


    仙道一邊拿出毛巾擦汗,一邊走向通往河堤的斜坡。才走近沒多久,老遠就看見男子神情客氣地對仙道微笑。果然是個素未謀麵的人。


    待仙道走近,對方立刻靠近,「請問您是北海道警察總部的仙道副課長嗎?」


    仙道點點頭,「我是。請問你是……?」


    依仙道的猜測,這個男人的年紀應該在四十五歲以上;至於職業嘛,從他黝黑粗糙、皺紋極深的皮膚推測,可能是在工地現場工作的人。體型則略偏瘦小。


    「我姓宮內。是白石署的田邊刑警介紹我來的。」


    「「白石署的田邊刑警我認識,隻是……找我做什麽?」


    「他說仙道先生或許可以幫我的忙,要我來找您談談。」


    「什麽事?」


    宮內抿著唇,一副難以啟齒的痛苦表情。


    「我……我想找我的女兒,她或許已經被人殺害了。」


    仙道有些吃驚,接著問:「被人殺害?田邊這麽告訴你的嗎?」


    「嗯,他的意思是如此。」


    「說她被殺了?」


    「他說我最好先有這樣的心理準備,其實,我早在女兒失蹤時就報案請求協尋,隻是一直都沒有消息,直到最近終於找到我女兒的東西。田邊刑警雖然說得很含蓄,但我知道,他的意思是很可能身亡了。」


    「既然是犯罪事件,應該找警察才對!更何況或許是一起凶殺案。田邊自己就是警察了,還叫你來找我?」


    「是啊!他建議我找你。」


    「我不了解他為什麽這麽說。他應該已經掌握了一些線索才是。」


    「詳細情形他也沒說,不過,現在應該是朝向凶殺案的方向偵查吧!」


    「那麽,就交給警察處理吧。那是白石署管轄的,對嗎?」


    「老實說,到目前為止是有幾名員警找我去問過幾次話,但據我所知,他們根本沒有展開後續的偵查工作。田邊刑警也說,他們裏麵還沒有就這個案子成立搜查小組。」


    沒成立搜查小組?這麽說,不管是白石署或是北海道警察總部都不把這件事當做一件刑案?


    仙道再次確認。


    「你說找到你女兒的東西,是些什麽東西?在哪兒找到的?」


    「就是我女兒的皮包,在那個強暴犯的房間裏找到的。」


    最近的新聞確實曾報導過這個事件,仙道目前雖然沒有參與總部的工作,但透過報紙、新聞,多少也聽說過這個案子。


    「那個強暴犯承認他殺了你的女兒?」


    「沒有。」宮內搖搖頭。「那個男人,他死了。」


    「死了?」


    仙道想起來了。在三、四個禮拜前,白石署確實發生了一起犯人逃走的事件。嫌犯發現警方上門逮捕,便趕緊從自家後門逃走,倉促橫越一條大馬路時,被一輛大貨車撞上,當場死亡。事後,警方在搜索嫌犯的房間時,意外尋獲不少跟其他案件有關的物品,證實這名男子可能涉嫌其他案件。


    「這樣看來,這件事還是交由警方處理比較好。我想現在應該正在進行搜查。」


    仙道小心翼翼地選擇詞匯說。


    「可是,田邊刑警告訴我,雖然找到我女兒的東西,卻無法證明她現在是活著還是死了。隻能說,她確實和嫌犯有過接觸。一般來說,沒有找到遺體,無法斷定這是一起凶殺案件,也無法展開搜查。」


    的確,沒有遺體,隻有少許的物品,警察是不會以殺人事件看待並展開行動的。更何況,嫌犯已經死了。總之,這個事件目前欠缺強力的物證,以及關係人的供述。


    「你女兒平常一個人住嗎?」仙道問。


    「是啊,我們家在名寄。」名寄是北海道北部的一個小城市。「她高中畢業後,就一個人住在劄幌。」


    「她今年幾歲?」


    「二十三歲。她租屋裏的家俱、物品完全沒動,一點也不像是要出門旅行或搬家的樣子。可是,就是找不到她,她突然離奇失蹤了。」


    「你女兒和那個身亡的嫌犯在交往?」


    「我想沒有。我問過女兒的朋友,她們都說看不出來她有交男朋友。」


    「可是,她的皮包卻在那個男人的房間裏。」


    「嗯,田邊刑警拿給我看的。皮包裏麵有我女兒的照片、金融卡,還有影片出租店的會員卡。是我女兒的沒錯。」


    「那張金融卡在她失蹤之後,有被用過嗎?」


    「有,有一次提款記錄。不過因為密碼錯誤,領不出錢來。」


    看來,這事案件意味濃厚。但隻能懷疑那個已死的男人可能犯下連續強暴婦女的罪行,卻不能說他殺人。按照一般轄區內刑事課長的經驗,遇到這樣的情形,邇常多會指定一位員警進行搜索,如果再找不出什麽線索,搜查可能就到此為止。就這件案子為例,雖說現場留有宮內女兒的金融卡,可是後續的搜查行動如果沒有什麽重大發現或突破,也有可能不了了之。


    宮內一臉不安地看著仙道。


    仙道問:「田邊為什麽會叫你來找我呢?要知道,在警方展開搜查行動時,被害者家屬不能指定搜查員。」


    「我知道。」宮內點點頭。「可是,田邊刑警說,仙道先生正停職休假中,可以不受約定自由行動。」


    是啊,因為停職休假中。


    仙道苦笑著。的確,經精神醫師診斷,自己有抑鬱性情緒不穩定的毛病,所以被強迫停職休假,然後每四個禮拜接受一次精神科醫生的診療,直到精神狀態恢複健康為止。在此期間不需前往職場工作,可以自由行動。但是,所謂的行動,是指個人的私人行動,而非以警官的身分進行調查活動。所以,如果這個叫宮內的男人期待仙道能出麵幫他成立搜查小組展開調查,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仙道能做的,頂多隻是憑借著自己多年來的搜查經驗,建議負責搜查的員警可以朝哪些方向展開搜查,如此而已。不過說真的,這半年來,他也確實接到了不少卷入刑案糾紛的市民們拜托他幫忙洗刷冤屈。


    但是,即使如此……。


    「不管田邊的想法是什麽,警方沒有再繼續搜查,代表他們判斷這件事構成案件的可能性極低。或者你也可以拜托征信社幫你找人。」


    「我找過了。」說著說著宮內不由激動起來,眼框也跟著紅了。「從發現女兒失蹤開始,我就花了四十萬找征信社幫忙,結果,一點線索也沒有。現在我已經沒有多餘的錢可以再雇用他們了。」


    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這時恰巧經過仙道身旁,看樣子是剛慢跑完準備回家。那位老人要橫過堤頂上的馬路時,竟然不看燈號,衝著就要過馬路,令站在一旁的仙道不自覺地為他捏了一把冷汗。顧著看老人過馬路


    ,等仙道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站在這裏聽宮內說話似乎已有一段時間,因為原本身上流的汗早就已經幹了。


    仙道打算趕快把兩人之間的談話做一個結束。


    「我看再等等吧,年輕女孩有時總會想冒險一下,嚐試不同的生活,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就回來了。」


    宮內似乎也看穿了仙道的心思,頓時急了起來。


    「不!我已經等不下去了。我剛才就說過,我有預感我女兒已經被殺了,我想要趕快找到我女兒的遺體。」


    仙道趕緊安慰他:「你女兒一定在哪個朋友那裏,這年紀的孩子很多都是這樣。」


    然而,宮內像是沒聽見仙道說話似的,語氣堅定地說:「我女兒在特種行業上班。當初都是因為我和妻子兩人感情不睦,她討厭這種家庭氣氛,所以才會離家的。如今淪落到這種地步,我們做父母的要負極大責任。總之,我不能丟下她不管。」


    宮內的眼神裏充滿悔恨,以及對自己的憤怒,令仙道相當震憾,剛才想趕快離去的念頭也消失了。


    「我知道了。既然田邊要你來找我,我也沒有理由回絕你,就把你女兒的事說給我聽吧!不過能不能幫上忙,我就不敢跟你保證了。」仙道說。


    宮內的臉上浮現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仙道請宮內允許他先回自己的租屋處洗個澡。這棟房子屋齡大概有二十年了,仙道的家位在這棟房子最頂層,可遠眺豐平川和廣闊的劄幌東部地區。由於這間房子過去是一位建築師的工作室,裏麵沒有隔間,加上空間也不大,連張招待客人用的座椅也放不下,所以仙道沒有請宮內入內,而是請他在樓下等。


    換上幹淨的衣服,披上外套,仙道按下手機開機鍵。一開機,馬上就有一通電話進來。


    「喂,好久不見了!」電話的另一頭傳來問候聲。


    是白石署刑事課的田邊浩巡查課長。他曾經和仙道在北海道南部的一個小城市裏同事過兩年。比仙道年長五歲左右,那時他還隻是個笨拙的刑警。


    「你見到宮內了沒?」田邊以一派輕鬆的口吻問。


    「剛見到。」仙道回答,「不過詳細的情形等一下才會聽他說,你能不能先提供兩、三個情報給我。」


    「喂?喂!等等,這裏的收訊不太好,你等我一下,我移到別的地方。」


    田邊現在應該是在刑警室裏,可能突然有人進來,為了避人耳目所以想移到別的地方講電話。


    沒多久,又傳來田邊的聲音。「可以講了。」


    「這個案子是一般連續強暴犯的案子,對吧?」


    「是啊,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最近我完全沒和『官廳』的人連絡,所知道的僅止於報紙寫的那些而已。」


    仙道所說的「官廳」,指的就是北海道警察總部。仙道這些在道警服務的人,都習慣這麽稱呼自己所屬的組織。


    「從那個強暴犯的房間裏,搜出一大堆奇怪的物證,包括一個女孩子,就是宮內由美的錢包和金融卡。」


    據了解,這名連續強暴犯叫高田峰矢,今年二十六歲,就讀大學一年級時曾在東京因強暴的罪嫌被逮捕,判刑四年,一年前才剛服刑期滿出獄。


    出獄後的高田峰矢不知何故,搬到劄幌居住。


    另一方麵,大約在半年前,劄幌東部地區陸續發生婦女遭到強暴的案件,受害者多為住在單身公寓最上層的女性。由於住在頂樓的房客大多沒有鎖陽台門窗的習慣,因此歹徒便趁夜晚順著排水管入侵被害人的房間,拿出預藏的刀子威脅被害人並加以強暴。光是轄內警局接獲報案的調查結果,就有三件認定是高田所為。


    田邊負責白石署轄區內強暴案件的調查,據他的描述,這名強暴犯不但大膽地爬排水管入侵室內,做案時臉上還套著絲襪、戴手套,完全沒留下任何指紋,也沒有遺留任何物品,因此研判是慣犯。


    直到一個月前,發生了一起擄人未遂的案件,現場采集到數枚指紋,根據現年二十一歲的女性被害人描述,歹徒是一名長相如藝人般俊俏的年輕男子,警方這才鎖定有前科的高田峰矢。


    經調查,高田住在劄幌市內,於是在二十天前,田邊一行人便手持逮捕令突襲高田住所。高田的住家在白石郊區一棟兩層樓建築,旁邊有倉庫和車庫。


    「他的車庫和住家不在同一棟。」田邊說:「我們到達他家時,他正在車庫。發現我們要逮捕他,立刻從車庫後門翻牆逃跑。唉,他真不該往那兒跑。」


    當時,包括田邊在內,所有警員拚命追在高田後頭。就這樣,大約跑了二百公尺左右,來到一條車流量相當多的幹線道——劄幌新道。為了甩開警察,高田看也不看地就往前衝,剛好一輛大卡車迎麵駛來,於是就在田邊眼前,高田被大卡車撞飛十公尺遠,當場死亡。


    田邊接著說:「我們也沒想到他的反應竟會如此激烈。一直到回頭搜查他的住處,我們才恍然大悟。」


    「他的房間裏有宮內由美的東西?」


    「不隻是這樣。那間車庫,簡直是拘禁室。裏頭大鎖、手銬、鞭子,淩虐的工具散落得到處都是。我們就是在那裏找到皮包的。發現宮內由美的金融卡時,才想起她就是要我們協尋的失蹤人口之一,唉!可惜已經太遲了。」


    「這讓我想起之前的囚禁王子一案。那件案子也發生在劄幌,是嗎?」


    那也是一樁年輕男子囚禁女性的事件,由於嫌犯是個相當孤傲的人,媒體遂給他一個封號,「囚禁王子」。


    「不!那案子是發生在江別。」田邊做了修正。


    「咦?不是在劄幌嗎?」


    「不在劄幌,不過手法很類似。或許高田有意模仿他。」


    「是啊!簡直如出一轍。」


    「不過『囚禁王子』沒有殺人。」


    「這麽說,他比『囚禁王子』更勝一籌羅!宮內由美遭到殺害的可能性很大,對吧?」


    「的確。不過,從他的住處找不到什麽直接的證據,也采集不到任何血跡的反應。」


    「所以你們那邊才沒針對宮內由美遭殺害成立搜查小組?」


    「不,重點是找不到遺體。你知道嗎?光這兩年,成立搜查小組卻遲遲未破的案子就有四件。找到她的東西不代表她一定被殺害。如果就這樣成立搜查小組,實在有點兒說不過去。不過……」


    聽田邊的語氣,好像接下來有什麽重要的事要透露,仙道不自覺地將手機更貼進耳朵一些。


    「宮內由美失蹤後的第三天,高田的車被『汽車號碼自動讀取裝置』拍到,那小子曾經上石狩國道往厚田村駛去。」(注:『汽車號碼自動讀取裝置』為日本警方在幹線道路上所裝設的一種係統,能自動讀取經過車輛之車號,甩以追緝通緝車輛去向,協助犯罪調查。)


    田邊所說的厚田村,現已改製為石狩市厚田區,位在劄幌北部的一個麵海背山的小城鎮。由於麵臨日本海,每年夏天時,就會湧入許多自劄幌而來戲水的觀光客。


    田邊繼續說:「我當時想,高田會不會是去那裏棄屍?所以我們曾經二度出動機動隊去那裏搜尋。隻是,沿海、沿路都找了,甚至山崖全找過了,卻什麽也沒發現。」


    白石署雖未成立搜查小組,但該做的也全做了,隻可惜沒有重大的發現。不過,看來無論白石署還是道警總部,都判斷宮內由美的失蹤應該牽扯到殺人案件。


    「你們對宮內的父親提過這些事了嗎?」


    「我們沒把厚田這個地名說出來,隻告訴他警方已就高田生前的一些行蹤展開調查。」


    「我等一下會和宮內由美的父親聊案子的事,可以跟他提高


    田曾經去過厚田的事嗎?」


    「用不著跟他說得太詳細。」


    「高田峰矢的調查報告書出來了沒?」


    「哦,中間報告已經出來了。」


    「可以給我看嗎?」


    「別開玩笑了!就算你的位階再大,也要有分寸。」雖然這麽說,但田邊還是想到了一個妥協的辦法。「你要知道什麽,我告訴你就是了。我看,就今天吧!要不要在白石署附近見個麵?」


    「好,我們再通電話。」仙道掛上電話。


    關於這個案子仙道大致已有了解。根據機動隊的二度搜查,以及「汽車號碼自動讀取係統」上的顯示,看樣子遺體應該是丟在厚田一帶的某個地方,隻不過,所得到的線索隻到此為止,接下來實在不知談如何繼續搜查。


    看看手上的表,已經讓宮內在樓下等一段時間了。


    宮內的車是輛老舊的小客車。聽宮內說,待會兒和仙道談話完畢,他還要開車到名寄去。


    仙道一坐進副駕駛座,便要求宮內將車開到附近大型的柏青哥店,這樣談話比較方便。


    柏青哥店?宮內起先十分不解,仙道便向他解釋,要談一些隱密的話題,太安靜的地方,譬如咖啡廳就絕對不適合,因為很容易會被一些有心人士聽到。與其找公共地方談話,不如在自己的車上談。像在這時,停車方便的大型停車場無異是最好的選擇。而這附近剛好就有一間柏青哥店,它的停車場相當寬闊,正適合兩人談話。


    宮內表示同意,便由仙道帶路。


    在車子行進的途中,宮內首先打破沉默開口說:「由美還在念高中時,就一個人逃家跑到劄幌來。大概是受不了烏煙瘴氣的家庭氣氛吧!連工作都還沒找,就拜托高中學姐幫忙離家出走了。老實說,那時我也認為她走了比較好。」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吧?」仙道問。


    「是啊!一開始她在一家糖果工廠打工,那年除夕她還有回來過年。隻是初一早上看到我們夫婦倆又吵架,大概心煩吧,所以早上就回劄幌了。她到特種行業上班,應該是在那之後。」


    「你沒問過她在哪兒上班?」


    「聽老婆說,她是在小吃店打工的啊!」


    「那你什麽時候才知道她其實在特種行業上班?」


    「最近。我拜托征信社幫我找女兒,他們告訴我,女兒是特種行業的小姐。我……」突然,宮內的聲音哽咽了起來。「我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她居然荒唐到那種地步。」


    仙道睨著眼偷瞄了宮內一下,他的眼裏滿是淚水。


    「你為什麽和妻子感情不睦?」仙道問。


    「我是個觀念傳統的男人,不懂得說什麽好聽的話,總覺得男人說什麽,女人乖乖聽話就是了。可是隨著女兒們慢慢長大,我老婆開始自作主張的時候也多了起來,兩個人動不動就會吵架。」宮內回答。


    「可是,兩個人吵架也不全然是因為你大男人主義的關係啊!」


    「女兒們可不這麽想。」


    聽宮內說,他有三個女兒。兩個較大的女兒都已經嫁人了,剩下和兩個姐姐年紀有些差距的小女兒——由美。


    一邊開著車,宮內一邊從外套胸前的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仙道接過照片一看,是一個年輕女孩,穿著看似夏天襯衫的半身照片。


    「這是去年由美寄給我們的。老實說,我已經整整兩年沒見到她了。」


    照片上的女孩染著一頭咖啡色的頭發,對著鏡頭做出微笑的表情。臉細細長長的,眼睛很大,嘴唇的輪廓也很秀氣,長相稱得上是可愛的女孩。年輕的警察們要是在盤查時遇見了,說不定會想順便跟她要電話號碼。隻是,她的笑容,不知為何帶點哀傷的感覺,似乎是故意擠出笑容,暫時忘掉不愉快的事情。當然,或許是因為仙道知道這女孩已經遇害,所以不自覺有這種的聯想。


    仙道將照片還給宮內,宮內接著說:「自從田邊警官拿著由美的皮包來家裏要我們指認之後,我老婆就病倒了。我老婆平時常和由美連絡,所以由美一失蹤,她馬上就發覺不對,跑到劄幌她住的地方查看,接著向警方報案。」


    「你們是什麽時候找征信社的?」


    「就是在請警局幫忙協尋之後。那時,女兒已經失蹤兩個禮拜了。」


    原來宮內由美的母親一直以為女兒是在劄幌薄野區的一家連鎖pub工作,在女兒的租屋裏找到公司的名片打電話過去後,對方卻不具體說出女兒到底在哪一個分店工作,隔天甚至改口說店裏沒有這個人,再打電話過去,甚至連公司方麵也沒有人接聽,他們才發現事情並不單純。


    待由美的母親返回名寄後,換宮內,也就是由美的父親去。為了能早日知道女兒的下落,由美的父親便在劄幌找征信社幫忙調查。


    結果一個禮拜後,來自征信社第一份簡單的報告書寄來了,報告書中告知宮內夫婦女兒在特種營業場所上班。單純的宮內夫婦甚至無法理解所謂「特種營業」究竟是指什麽,立刻打電話去征信社問,經征信社解釋後,夫婦兩人受到嚴重的打擊,整晚徹夜難眠。


    再隔一個禮拜,征信社又提供新的情報。他們走訪由美的同事,就由美平日的交遊狀況及私生活進行調查,結果發現沒人知道有關由美突然失蹤的事情,她在失蹤前一天工作到深夜,直到離開店裏前,一切都很正常,並無異狀。


    調查到這裏,征信所要求的費用就已高達四十萬,由於宮內夫婦實在無力繼續支付費用,委托調查也就此告一段落。


    「兩天後,」宮內說:「劄幌白石署的田邊警官來到我家,帶了一隻我女兒的皮包,裏麵有女兒的錢包、筆記本、化妝品等。因為我們之前曾去警局辦理失蹤人口協尋,他們拿這些東西要我們指認。」


    「田邊怎麽跟你說明這些東西?」


    「他說,這是他們在一個已死的強暴犯房間內搜到的,顯示女兒曾經到過那個男人的房間,問我們認不認識那個男人。我們聽了真是……。」


    說到這裏,宮內的聲音停住了。


    仙道再次偷瞄了宮內一眼,隻見他的喉頭微微地抽動著。


    仙道一時也不知該接什麽話才好,隻能順著說:「看樣子是遇到什麽事了,雖然還不能斷定。」


    「我們……我們已經放棄了。想也知道是碰到什麽事了。一定是被那個該死的畜生殺了,丟到什麽地方去了。」


    「警方會盡全力搜索的。」


    「光靠警察是沒有用的。不然田邊怎麽會建議我來找你?」


    仙道沉默不語。此時宮內像是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悲傷,聲音變得激動起來。


    「我隻想好好幫她辦場葬禮,哪怕她變成什麽樣子。我隻想找到我的女兒。」


    仙道輕拍著宮內的左手臂,說道:「我知道了,隻要做得到,我一定會盡全力幫你的忙。能不能讓我看一下征信社寄來的報告書?」


    「放在後座的皮包裏。不知道對案情有沒有幫助?」


    「裏頭應該有些線索。另外,能不能給我一張你女兒的照片?」


    「當然可以。對了!有件事……。」


    「怎麽了?」


    「我想先知道該給你多少禮金?這種事不先問清楚,萬一到時候我們付不起……。」


    「你們不用給我錢。」仙道說:「雖然停職休假中,但我也是警官。我做的隻是從旁支援負責單位的警察而已。」


    「可是,調查過程中多多少少也要花費呐!」


    「你放心,我會去跟田邊那家夥請款的。」


    宮內看著仙道,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像對仙道的幽默抱以無限感激。


    車子停在劄幌數一數二的柏青哥店停車場。


    仙道坐在副駕駛座的位子上,讀著先前征信社提供給宮內夫婦的資料。盡是針對由美的私生活及交友狀況,詢問她一些同事後所匯整出來的資料。就內容看來,這家征信業者有一半都是采電話訪談的方式進行,並未實際與受訪者進行麵對麵談話。


    根據報告書上的記載,宮內由美在兩年前搬進現在所住的這棟電梯公寓,在這之前她所住的是一間坪數較小的單人套房,同樣也位在白石區內。


    至於她的交友狀況也很簡單。據了解,她幾乎不跟學生時代的同學連絡,平常和她往來的隻有在同一家店裏上班的幾位女性,而且她和這幾位友人的交往也不深,除了知道彼此出身的老家之外,不曾透露有關自己的任何私事。


    沒有男朋友。由美高中畢業以來,一個男朋友也沒交過。至少能引起征信社調查興趣的男人,一個也沒有。更不要說是同居男友了。


    關於這一點,仙道存有高度的懷疑。一個年輕女孩敢投入特種行業,要不是性經驗豐富根本辦不到。單純因為家庭氣氛不佳、討厭父母感情不睦就從事特種行業,實在有悖常理。


    由美離家在外生活的這段期間,應該有男人和她在一起才是。


    另外,報告書上還記載由美先後曾在兩家連鎖的特種營業店裏做過。雖然報告書上沒寫,但先前那一家的店名仙道有些印象,聽說那一家收費貴得出名,而且提供的服務也很誇張。由美在第一家工作的時候,應該接受過這方麵相當多的曆鏈吧。


    報告書中還提到由美的穿著。受訪者都認為由美穿著保守,從沒看過她有什麽新潮或顯眼的打扮。不知道是她本身的喜好如此,還是為了不讓人知道她所從事的行業。


    唯一耐人尋味的地方便是,根據由美同事的證實,由美每年都會去東京玩個兩、三次,也曾經帶迪士尼樂園裏賣的糖果、餅幹回來請同事吃。每當問她都去東京找誰?是否和誰相約見麵時,她便表示,自己是去牛郎店灑錢的。由美所說的到底是不是事實,報告書中並沒有更深入的調查或評斷。


    姑且不論這點是否屬實,可以肯定的是,由美在這幾年累積了不少經驗,已經變成大人了。


    讀完報告書才剛抬起頭,便看到坐在駕駛座的宮內兩眼直盯著仙道看,一臉希望趕快聽到感想的表情。


    「就她平日的生活而言,看不出和案件有任何糾葛的樣子。一切正常、時間也固定,更沒有奇怪的男人在身邊。」仙道說。


    「那為什麽會和那個男人搭在一塊呢?」


    「時下犯罪的受害者,有些是碰巧遇上的,之前和加害人完全不認識的案例也不少。」


    「從這裏可以推測出我女兒現在在哪裏嗎?」


    「光看這份報告,要找到恐怕很難。因為問題在由美是怎麽遇上這個男人?這個男人的習慣去處、做法又是如何?」


    「你有辦法找出這些答案嗎?」


    「這我不敢打包票。老實說,警察能夠調查出來的事絕對比我個人的力量更多,但是,或許我可以看到一些征信社漏查的,還有田邊沒注意到的地方。總之,我盡力就是。」


    宮內坐在駕駛座上,對著仙道深深地一鞠躬。


    「那就拜托你了。」


    店才剛開,裏頭一個客人也沒有。大廳裏隻見一個年輕的男人拿著抹布在擦拭著桌子。吧台內有一個看起來臉臭得可以的酒保,睨著往仙道這邊看了一眼。


    仙道微傾脖子,對他點點頭,像是在問:「我第一次來。可以進來喝一杯嗎?」


    那名酒保以手勢示意:「請,隨便坐。」,仙道於是走了進來。一踏進店裏,仙道環顧了一下,四周都是黑色的裝潢,年輕情侶們應該會很喜歡。真訝異田邊居然指名這家店和仙道會合,仙道刻意選了一個裏麵靠窗的座位坐了下來。


    在仙道的印象裏,田邊浩巡查課長一直都像是犯胃痛似的表情,如果喝醉走在路上,人家一定會把他當成是喜歡佇立街頭搭訕年輕美眉的中年男人。不過,他在案發現場尋找線索的精準,使他獲得越來越高的評價。


    正端起酒杯喝下第一口啤酒時,田邊就出現了。他的外表還是如仙道記憶中的一樣,穿著一件夾克、頂著一頭剛睡醒似的亂發。


    田邊在仙道對麵的位子坐了下來,幾句固定的寒喧語後,仙道說:「你會約在這家店見麵還真意外,不像是你會來的地方。」


    田邊點點頭。「沒錯。因為這家店剛好向我們警局申請防犯協助,一方麵來這裏巡查,另一方麵因為知道這裏有警察看守,一些不良份子也比較不敢靠近,正好可以談事情。」說完,田邊舉手向酒保點了一杯啤酒。


    「宮內由美的父親還好吧?」


    「他對女兒感到很內疚又很想她。」仙道回答。


    「她女兒會去那種地方上班、遇到那種人,未必是他這個做父親害的。」


    仙道拿出向宮內借來的征信社調查報告書放在桌上。


    「現在重點放在尋找遺體的下落,是吧?」


    「沒錯。她已經死了,確實被殺了。」


    「有證據嗎?」


    「血,我們在那個男人的廂型車裏驗出血跡,是宮內由美的。不過沒告訴她父親。」


    「她是在車內遭到殺害的?」


    「不是,血量沒那麽大。」


    「那行凶的地點是……?」


    「一定是在那家夥的車庫。我們研判宮內由美是被他擄走,然後監禁。」


    「這個高田峰矢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是個色情狂。」田邊皺著眉說:「從二十歲那年幹下第一起強暴案之後,像是食髓知味似的,隔年又在東京對婦女進行強暴、傷害,因而被判了四年的徒刑。出獄後跑到劄幌來,才半年不到至少就幹了三起侵入住宅強暴婦女的案件。直到一次擄人未遂,被看到長相,才停了一陣子不敢入侵女性的住處。而宮內由美應該算是他新的犯案手法的被害人。」


    「新的犯案手法?」


    「就是先擄人,然後監禁,再強暴。」


    田邊談著他所調查出來這個叫做高田峰矢的男人的基本資料。


    高田峰矢,為北海道南部函館市一名企業家的兒子。他的父親在函館市經營多項事業,包括運輸、產業廢棄物處理、古董、不動產管理等,高田從小便在優渥的家庭環境中長大。


    服刑期滿後,高田曾一度回到函館,直到今年春天才搬到劄幌居住。由於他擁有古董商的證照,便由父親出資,租下位於白石區北部的輕工業產業區裏一棟兩層樓建築,做為辦公室兼住宅和倉庫,在網路上著手中古樂器以及中古音響機器的買賣。雖然生意並不怎麽好,也或許公司的成立根本隻是一個形式而已,但因為高田本身在父親的公司還掛名董事,每個月仍有基本的酬勞可拿,所以生活不成問題。


    另一方麵,高田來到劄幌後,曾多次以集合住宅中高樓層的單人女子套房為目標,順著排水管攀爬至陽台,再侵入室內性侵。


    聽到這裏,仙道問:「高田入獄前後的犯罪手法不太一樣,坐過牢後,好像變得更大膽、囂張了?」


    田邊點頭同意仙道的看法。


    「大概在牢裏被一些老手帶壞了。不過自從三個月前擄人未遂發生之後,他的犯罪手法又改了。」


    「不但擄人,還監禁,對吧?」


    「沒錯!那種行為已經不是人了,是鬼、是畜牲!」


    「受害者隻有宮內由美一個人?」


    「事實上,還有另一名住在東區的餐廳女服務生,我們懷疑她是不是也同樣遭到高田的毒手。路旁的監視


    器畫麵拍到她半夜十二點從超商走出,但接著就失蹤了。從照片看來,長相和宮內由美有幾分相似,都是美女。這案子現在是在東區警署那裏。」


    「高田是臨時起意,和被害人素不相識?」


    「不,擄人未遂那件案子的被害人認得高田,因為她之前從影片出租店走出來後,被高田跟蹤過一次。」


    田邊從胸口的口袋掏出一張照片放在桌上。是一個年輕男子的正麵照。


    田邊說,那是高田二十一歲被逮捕時所拍的照片。蓄著偶像藝人般長發的高田,五官長得相當俊俏,從他的神情來看,顯示出他對自己的容貌相當有自信。


    「這家夥身高一百八,體重七十五公斤上下,聽說他高中畢業剛去東京的時候,曾經被一家經紀公司簽下,準備往演藝圈發展。」田邊說。


    「這麽說,他也曾經當過藝人羅!」


    「應該說隻有登錄而已吧!哎呀!那種隻要繳個錢誰都可以登錄。」


    「你剛才說,宮內由美被拘禁在車庫裏,那間車庫是為了監禁女性而特地改建的?」仙道問。


    「也不能這麽說,因為車庫裏麵還有一個小辦公室。據當初承包改建工程的公司表示,高田當時對他們解釋說擔心音樂太吵會影響到其他鄰居的作息。小倉庫裏還有廁所和衛浴設備呢!」


    「可以讓我進去看看嗎?」


    「不行!那裏已經封鎖起來,不可以隨便進出的。」


    「那棟房子的周圍你們徹底搜索過了嗎?屍體會不會就埋在地底下。」


    「我們找過了,沒有。泥土完全沒有被鬆動過的痕跡。」


    「你們是根據什麽理由跑到厚田去搜索?」


    「汽車號碼自動讀取裝置。」田邊回答:「就這樣。」


    案發後,田邊他們調閱「汽車號碼自動讀取裝置」內的影帶畫麵觀看後發現,宮內由美失蹤後的第三天,高田的車子曾經出現在國道二三一號,也就是石狩國道往厚田的方向。兩個小時十分鍾後,高田的車又出現在對麵往返車道的路上。由於宮內由美失蹤後,高田隻有在這一天將車開離劄幌,因此研判他或許就是前往郊外棄屍。


    從兩個小時又十分鍾後車子出現在對麵車道上的情況分析,高田棄屍的地點可能有兩種,一是在「汽車號碼自動讀取裝置」過後不遠的地方挖掘坑洞掩埋;另一個是在距離「汽車號碼自動讀取裝置」一個小時車程處停車,趁四下無人將屍體丟了就走。


    此外,警方也調閱了餐廳女服務生失蹤後「汽車號碼自動讀取裝置」上的記錄,發現女服務生失蹤後到宮內由美失蹤前的這一段時間,高田曾去過厚田、小樽、江別、夕張等地。由於兩次都曾往厚田跑,因此警方將厚田視為最有可能的棄屍地點。


    於是白石署與道警總部協調,兩度動員派遣機動隊到厚田海岸線、林道深處的懸崖、山穀間進行搜索,可惜沒有找到屍體。


    「高田出獄後為什麽會跑到劄幌來?這裏對他來說人生地不熟的。」仙道問。


    「這個我們也不清楚,或許在函館認識的人多,生活不自在吧!」


    「而且年輕人,特別是像他這樣的年輕人,一般都會往大都市跑。他之前不也住過東京?」


    「沒錯。當我們看到那家夥的囚禁室,我們想:『什麽辦公室嘛!這恐怕才是他改裝的真正目的。』或許他想學囚禁王子吧!說不定囚禁王子是他的崇拜對象。在劄幌,一來獵物比函館多,二來要擁有一個秘密房間也比東京來得容易。」


    「可是,他想擄人、監禁為什麽不一開始就這麽做?之前都采取入侵住處的方式。」


    「依我推測,可能是在服刑期間,監獄裏其他強暴犯教他的,來到劄幌試第一次成功了,便食髓知味幹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失敗之後,他才放棄改走原來計劃的方式,開始外出找目標,然後下手擄人、囚禁。」


    「所以找上了宮內由美?」


    「應該是這樣。」


    「有沒有可能他們兩人本來認識?」


    「不太可能。因為高田的手機裏沒有宮內由美的電話號碼,也查不到兩人的通訊記錄,我想兩人原本應該不認識。」


    「那麽,接下來白石署打算怎麽做?」


    和仙道麵對麵坐著的田邊聽了,馬上挺直背,表情嚴肅謹慎地說:「即使高田已經死了,我還是要把這個案子送交檢方偵辦。把那家夥做過的事記錄下來寫成書麵報告,給媒體報導,讓大家知道現今社會中有這種像畜牲般的人存在。」


    田邊義憤填膺地說著,仙道深深感受到他的熱忱,這份真誠和實在,相信宮內由美的父親也可以感覺得到。


    「不過,上麵允許我們搜察員做的好像也僅止於此,據我所知,他們已經不打算派員再繼續搜索下去,所以我才會把你的名字告訴宮內由美的父親。」


    「可是,我一個停職中的警察,能夠做什麽?」


    「你比我們這種需要聽命於上麵,上麵叫你不準動就什麽也不能動的人,所能做的事要多更多。」


    「我應該要怎麽做?」


    「在高田足跡到過的地方找,一定可以找到屍體。說不定能同時找到兩具。隻要有耐心繼續抽絲剝繭下去,就算不用動員組織,相信一定可以找得到。」


    仙道一邊搖著頭,一邊伸手去拿酒杯。


    隔天早上十點多,仙道開車來到高田租屋處的前麵。正如田邊所說的,在靠近北裏米工業住宅區的輕工業區裏,有不少建設公司和土木相關事業的辦公室都設在附近。也因為道央快速道路的劄幌交流道就在距離這裏不遠處,常有一些大型卡車根本不管最高速限橫衝直撞,可說是個非常不好的居住地點。


    高田的住所就在這個社區內的一處小角落,附近有純住家,也有看上去是住辦兼用的建築,其中後者居大多數。


    高田的租屋是一棟兩層樓的建築,從外觀來看,一樓是倉庫,二樓似乎是住家或辦公室。


    在這棟兩層樓建築物的旁邊,有一間用鐵皮建材所搭建的車庫,車庫的鐵卷門緊閉著。鐵卷門上寫著一行意義不明的英文和片假名,應該是高田所開設的公司名字。現在整棟房子的周圍,甚至庭院的步道盡頭都被警方掛起印著北海道警察字樣的黃色封鎖線。


    站在封鎖線外眺望,推測這棟房子占地約一百坪左右。


    的確,站在這棟房子前,確實會讓人以為屋子的主人應該住在這兩層樓的建築物裏,這也是為什麽抓高田的那天,警方團團圍住兩層樓的建築,卻獨漏車庫後門沒配置警力,致使住在車庫裏的高田得以衝出重圍逃脫。這是搜查指揮的疏失。就算高田尚未被列為殺人嫌犯,但警察在拘提嫌疑犯時,做好萬全準備以防止嫌犯逃脫乃是最基本的。當然,這和田邊並無直接的責任關係,畢竟他隻是一名搜查員而已。


    從建築物的細縫看去,可看到後麵的磚塊圍牆。圍牆的另一邊則是別家公司所屬的建築物,看樣子是間倉庫。至於屋子的左右兩側也非住家。總之,到了晚上這裏應該是個人煙極少,十分僻靜的地方。


    正在思索的同時,突然聽見汽車駛近的聲音。回頭一看,一輛小客車停在仙道車子的後方。不久,一名身穿黑色褲裝,年約四十歲的女性打開車門而出。她看到仙道站在屋前,似乎有些驚訝。


    仙道向她問了聲好,接著向她走近。


    「你是警察?」那名女性問。


    好眼力!一下就看穿了。想必自己身上一定散發著濃濃的刑警味道吧,仙道暗想。


    「是的。」仙道從胸前的口袋取出名片,遞給那名女性。「我是來這兒看看,想多了解一下這個姓高田的男人。」


    對方也向仙道遞上名片。櫻井惠子,是不動產管理公司的職員。


    「這棟房子是我負責的物件,我今天來巡一巡、看一看。」那個姓櫻井的女人說。


    「你要進屋內嗎?」


    「不,警方有交代不可以進去。不過說真的,我覺得房子這樣放著不管也不好,如果能進去稍微打開一下窗戶透透氣……。不知道這屋子要封鎖到什麽時候?我們何時可以進去?」


    「這點我就不太清楚了。隻是……,櫻井小姐,高田當初租這棟房子是和你接洽的嗎?」


    「是啊。」櫻井點點頭。「大概在今年四月吧!高田先生說他想租一間附有小倉庫的房子做辦公室,我便向他推薦這裏。」


    「是高田本人和你接觸的嗎?」


    「是啊!我們接到一家在函館和我們有契約關係的公司委托,說他們公司準備在這裏設分公司,要我們幫忙找適合的物件。」


    說到這裏,櫻井小姐像是想到什麽似的,苦笑了一下。


    「說到高田先生,還真讓人印象深刻。記得我們第一次碰麵談事情時,他和我說話連敬語都不用哩!」


    「你知道這件案子嗎?」


    「警方在屋內進行搜索時我在場。對了,刑警先生……。」


    仙道回過頭準備傾聽,隻見櫻井小姐皺著眉、壓低聲音,狀似神秘地問:「話說回來,這是一起凶殺案,對吧?之前警察們在進行屋內搜查時,怎樣都不肯告訴我。」


    「是不是凶殺案現在還不能斷定。」


    「如果這裏真的是凶殺現場,那這房子就不能再租人了,得馬上重新拆建才行呀!」


    「我想你先別那麽擔心。」


    「是嗎?」櫻井小姐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不過實在看不出他是個強暴犯。還滿有禮貌的,人長得帥又有錢。」


    「你是說,他看起來人還不錯?」


    「嗯,他是那種看上去不會讓人有戒心的人。」


    「他跟你提起過工作上的事嗎?」


    「隻聽他說過,他的工作主要是在網路上從事中古樂器的買賣。至於詳細情形我就不清楚了。」


    「這種透過網路販賣的工作,一定需要用到倉庫或車庫嗎?」


    「他告訴我,玩音樂是他的興趣,所以物件最好要有足夠的空間可以讓他練樂器。」


    「他租這棟房子之後,一直都是一個人住?沒有雇用員工?」


    「應該是一個人吧!記得他曾經說過,這種網路販賣的工作,隻要在網路上操作就行了,不需要其他人手。」


    「平時常有朋友來找他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之前其他警察也問過我這個問題,因為高田先生的房租都是自動扣款的,所以他搬進去之後,我就幾乎沒來過這兒了。」


    櫻田望著那棟房屋,似乎在盤算著什麽。


    白石署並未派遣警員看顧留守這裏,意謂著雖然這裏是事故現場,但就算被人違法入侵,對偵察工作其實也不會造成什麽影響。


    「你想進去車庫看看嗎?」仙道問。


    櫻井點了點頭。「可以嗎?說真的,我隻想進去開個窗戶換換氣……。」


    「你有鑰匙嗎?」


    「我帶了備份鑰匙來。」


    仙道對櫻井微微地笑著,兩人一起俯身鑽過黃色的封鎖線。


    那樣的擺設空間,令仙道怎麽也無法和「車庫」畫上等號。在他看來,倒像個祭壇。


    它的大小約莫可停得下一輛小貨車,鐵皮搭建的壁麵內側,另外還貼上一層水泥合板當內壁。正麵牆壁上高掛著一張外國歌手的海報,一個三尺高的櫃子靠牆立著。海報下的櫃子裏擺著兩把電吉他,左右兩旁則是雜亂地或放或掛一些有的沒的物品。譬如:蜘蛛人玩偶、模型槍、樹脂做的萬聖節南瓜、星際大戰中的大魔頭——達斯·維德的頭套……等等。其中,兩具裸體玩偶和一個野獸的頭蓋骨最為醒目。


    另外,車庫的兩側壁麵則以左右兩邊對稱的姿態,擺放一些收納櫃、紙箱等東西。從外表看不出紙箱裏到底放了些什麽,或許它隻是單純地堆放在牆壁前麵充當隔音道具也說不定。


    整間車庫的正中央,也就是海報上方有一根梁,從那條梁上垂下一條鐵鏈。隻見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鐵鏈繞過一個滑輪,而這個滑輪靠牆上的一個圓形轉盤,還能使它上上下下地運作。


    「這條鐵鏈從以前就有的嗎?」仙道問。


    櫻井猛搖著頭說:「不是,這是後來才裝上去的。」


    看來櫻井也不清楚這條鐵鏈究竟是用來做什麽。


    仙道還仔細觀察了地上。車庫的水泥地上不見血跡,也不見鑒識課的人在地上用粉筆畫記號的痕跡。如果這裏確實是殺害宮內由美的第一現場,或許高田所用的手法是未造成明顯外傷的那種。


    也或許在殺害之前,高田已事先在地上鋪好了塑膠布墊,讓血水不致沾到地麵。如果是這樣,那些布墊應該已經被當做證物,被白石署的人扣押?」。


    在右手邊的一角,還有一間用水泥夾板隔成的小房間。走近一探,原來是一間浴室,簡單的衝澡設備和馬桶,也隻有浴室的地上才貼著磁磚。


    「這裏頭的衛浴設備也是高田自己做的?」仙道向櫻井確認。


    「嗯。」櫻井點點頭。「一開始並沒有這些設備,也沒聽他說過要改裝。應該是在中元節前後請業者動工的吧!」


    中元節前後?就是高田非法入侵單身女子住處失敗後?因為高田作案的手法恰巧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有了微妙的改變。


    在浴室的旁邊有一組樣式老舊的音響設備,順著連接音響上輸出孔的線路看去,它的另一端連著一組喇叭,分別安裝在天花板上的兩個角落,巧的是它的位置也是左右對稱。


    仙道走近音響設備,發現音響兩旁放有不少cd。雖然不清楚是哪些歌曲,但看得出來都是一些黑人饒舌歌手的音樂。


    原以為進來之後會看到一些拷問囚禁的用具,在這間車庫裏倒什麽也沒發現。或許它們已經被白石署扣留也說不定。突然,仙道想起了一件事——不知道高田是否曾在這裏拍過照,或是拍攝錄影帶之類的影像。雖然也不是說每個性犯罪者都會這麽做,但確實有一些罪犯偏好此道,喜歡將自己淩虐人的過程拍攝下來,當作成果般欣賞。尤其以高田這年紀的年輕人來說,對攝影沒興趣的更是少數。


    一邊想著,一邊環顧整間車庫,此時站在仙道身旁的櫻井問:「好了嗎?辦公室那邊不知道是不是也可以讓我過去開窗透氣?」


    仙道回頭答道:「好啊!我們也去那裏一下。」


    高田的住家,在車庫隔壁兩層樓建築物的二樓。一樓是倉庫,倉庫最裏麵角落有一座樓梯,順著樓梯往上爬到二樓,高田平日起居的地方,裏頭隔成兩間房。這層樓原本是讓人用來做為辦公室吧。


    與車庫裏整齊的擺設明顯不同,這層樓的東西散亂不堪。廚房水槽裏有未洗的鍋、碗;桌上擺滿書籍和信件;屋子的角落擺放一台三十二寸的液晶電視;漫畫、男性雜誌散落一地,其中一些雜誌還是被密封起來擺在超商架上的那種。


    此外,吉他雜誌也不少。還有一些是知名品牌的吉他型錄。或許是用來做買賣時的介紹吧。


    裏麵則是一間臥室,放著一張雙人床,兩個白色的櫥櫃並排擺放著。


    另外,還有一麵大約一塊榻榻米大小的鏡子,鏡子旁邊貼著一張報紙大的海報。海報上有四個年輕男孩,看樣子是偶像團體,隻不過他們的臉都被人用馬克筆塗鴉。有的被畫上胡子,有的被畫上漩渦;從右邊數來第二個人更慘,他的臉還被


    飛鏢射了三針。


    海報的右下角印著一行英文,應該是這個團體的名字。不過,仙道沒有聽過。


    櫻井一邊看著海報一邊說:「我聽高田提過,他剛來東京時,曾有星探找上他,知道他擅長吉他後,便說要幫他出專輯。不過後來高田覺得演藝圈太無聊了,便離開那個團體。」


    仙道指著那張被塗鴉的海報問:「這裏麵有高田嗎?。」


    「沒有,這張是……。」櫻井說了一個名字。從她的反應這麽直接快速來看,他們應該是很有名的團體。「聽高田說,有一個和他同期的人加入這個團體。」櫻井接著說。


    「一定是右邊數來第二個人,高田應該把他視為對手吧。」


    「嗯,看得出來他心裏超不平衡的。」


    書桌上有印表機,卻不見電腦主機,想必被白石署扣押了。旁邊還有一些文件的檔案夾,仙道的目光掃過一遍,似乎沒看到通訊錄或名片夾等物品。


    書桌上還立著兩張照片,一張是高田本人,抱著一把吉他,像是站在舞台上自彈自唱的樣子。還有一張,是和一名年約四十歲身穿西裝,身材瘦高的男子合照。對方或許是藝人。


    仙道隔著手帕拿起那張照片一看,照片上那個男人像是仙道就讀高中時的人氣歌手。那位歌手的長相有著幾分狂野的氣息。


    「你知道這個男人是誰嗎?」仙道拿著照片問櫻井。


    櫻井看了看照片,說:「這……不知道,一個藝人吧?」


    不管是誰,想必他之於高田一定有著重大意義。或許是前輩,也或許是一名音樂工作者。


    再探頭看浴室裏麵,裏頭髒得很,沒什麽特別的東西。


    沒想到這間屋子裏居然找不到任何囚禁或淩虐女性所用的道具,這意謂著,或許高田真的在經營中古樂器的買賣。


    走出高田的住宅,臨離去前,櫻井小姐一麵鎖門一麵說:「事實上這裏沒有發生過殺人事件,對吧?」


    「應該說,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找出證據來。」仙道回答。


    櫻井隨後表示,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她實在不想隨便聽信傳言。其實櫻井會產生這樣的想法是可以體會的,說真的,身為這個物件的管理人,櫻井或許勸屋主重新更地比較好。


    田邊浩端著盛滿咖啡的紙杯,走向仙道的座位。


    中午一點多,在走訪一趟高田辦公室兼住家的房子後,仙道撥了通電話給田邊,約他出來見麵。田邊便要仙道在白石署附近一條商店街裏的咖啡廳等他。


    由於附近有許多咖啡廳、速食店、拉麵店,來往的客人多是帶著孩子的媽媽們,兩個穿著夾克的中年男子混在其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不過倒也不致於招來異樣的眼光,因為有些業務員在外頭招攬業績累了,也會進來休息。


    仙道對著坐在對麵的田邊說:「今天早上到高田家附近晃晃時,剛好碰到不動產公司的人要進屋子裏換氣,所以我也跟著進去看了一下。」


    田邊聽了嗤笑一聲,「好一個『剛好』啊!」


    「真的是剛好遇上。我什麽也沒碰,你放心。」


    「你看到什麽了嗎?和事件有關的東西幾乎都被我們扣押了,你應該什麽也看不到才是。」


    「在他的房間裏,原本應該有囚禁、拷問的刑具吧?」


    「沒錯,整整裝了一大箱。」


    「電腦你們也拿去了?」


    「是啊!因為要調查一些通信記錄、瀏覽履曆。還要找找看有什麽影像、照片之類。」


    「應該有照片在裏麵吧?能夠做為直接殺害的證據嗎?」


    田邊像在吃拉麵般,大聲地啜了一口咖啡,搖搖頭說:「沒有,隻有下載一些外國人的照片,大部份都是sm的。還有一些洋片dvd,也是同類型的。那些片子一般市麵上都買得到,不是盜版的。」


    「這就怪了,這類的罪犯應該都會留下畫麵。」


    「這類罪犯分類之細,超出一般人的想像。或許高田偏偏就不是屬於那一種。」


    田邊於是舉了幾個癖好怪到極致的性犯罪例子。或許太忘我了,聲音一點都不避諱地依舊大聲,仙道連忙假咳了幾聲,示意他降低音量。


    田邊這才稍稍壓低聲音說:「不過在高田的電腦裏,我們發現了一些聲音檔,像在掙紮的聲音,而且不隻一種。那些聲音聽起來好淒涼,不像裝出來的。不知道那是誰的聲音,也不能斷定就是宮內由美,所以能不能拿這些聲音做為證據,現在還是未知數。我們隻能假設這是高田的性癖好。」


    聽田邊這麽說,仙道突然想起他在車庫裏看到的音響設備。


    「你們有沒有找到麥克風或錄音器材?」


    「好像有找到類似手提音響那種小型的器材,也可以錄音。至於詳細的情形就不太清楚了。」


    「那家夥喜歡用聲音勝過影像啊!」


    「就宮內由美的情況研判,高田擄走她之後可能馬上就殺了她,並未留下她慢慢拍攝影像,所以才會在失蹤後第三天,就去棄屍。」


    「可是,好不容易擄來一名女子,他不打算長期監禁她嗎?」


    「也許她強烈反抗,不得已隻好殺了她。」


    「另外一名失蹤的女服務生呢?有沒有找到她的畫麵?」


    「我們大致瀏覽了電腦,裏頭似乎沒有,不過還要等進一步的精細檢查之後才能確定。」


    「照相機呢?」


    「裏麵隻有一些吉他的照片,其他的記憶體也都是一些樂器商品。」


    物證出奇的少,該說是高田狡猾、心思縝密呢?還是……


    此時,仙道的內心深處有一個小小的疑問遊蕩著。究竟是什麽疑問呢?他也說不出來,隻覺得心底有一團化不開的黑影,說不出具體內容的黑影纏繞在心頭,他的心就這樣被懸吊在半空中。


    「他的交友狀況呢?從他的交友關係下手,找出高田的活動範圍,應該不難找出棄屍地點。這一方麵你們那邊的進度如何?」


    「問得好!」田邊將塑膠的攪拌棒丟進咖啡杯裏用力攪拌。「那家夥呀,一個朋友也沒有!現在,我們隻能針對相關業者、客戶,哪怕因為中古樂器的買賣隻和他往來過一次的對象,我們全都調查了。另外,我們還調閱了他的e-mail和手機通聯記錄,結果沒有發現任何跟他活動範圍有關的對象,不管是厚田、江別,還是夕張。」


    「從前和他一起在監獄服刑的朋友呢?」


    就一些累犯而言,監獄常扮演著學校般的角色,在獄所裏麵的體驗,對服刑人往後的人生多有重大的影響。他在監獄所學到的可能是法律知識,也可能是犯罪手法,有時還包括「人脈」的擴張。高田坐牢時的那段日子,他又學到些什麽呢?為滿足自己的性欲,從一個單純的強暴犯,「成長」為擄人、囚禁婦女的變態,能說那些在監獄服刑的朋友沒給他任何影響嗎?


    「我們沒有針對他的獄友展開調查。」談到這個話題,田邊回答。


    仙道聽了沉默不語地把雙手交叉在胸前。


    「這種事沒有成立搜查小組調幾十個人來協助調查,怎麽可能辦得到?」田邊說。


    「所以你們現在先著手清查他的交友圈羅?」


    「還有和他生意上往來的人。高田當初決定搬來劄幌,一定有他的理由和目的,如果能了解這點,自然就能掌握他常活動的範圍。再從裏麵過濾,要找到棄屍地點就不難了。」


    「你見過他在函館的家人嗎?」


    「見過。他的父親來領遺體時,我曾經問過他。他說當初高田告訴他,這一行在劄幌做比較有商機。」


    「他指的是二手物品的買賣


    ?」


    「就是中古吉他、樂器的販售。他告訴他的父親,劄幌和東京不同,這塊市場還有很大的開發空間,說服他父親出錢投資。」


    「現在是網路時代,所謂的商機不會因為公司設置的地點就有所不同吧?」


    「或許他來劄幌真的單純隻為了興趣,喜歡吉他、喜歡音樂,什麽事業不事業的,根本就不是重點。」


    「你有他生意往來的名單嗎?能不能給我看看?」


    「我就料準你會跟我要。」田邊從夾克胸前口袋掏出一張紙,上頭的資料全是用手抄寫的。「這是高田所有通聯記錄中,曾經和他通過三次mail或電話,而辦公室或住家在北海道的。」


    名單上共記有十二筆公司或個人的資料,其中室內電話有五筆、手機號碼有七筆,每一筆都附有住址。是白石署從高田的電腦和手機中過濾出來的。


    「當然也有聯絡更頻繁的,隻不過那些人並不住在北海道,我們就把它剔除了。」田邊說。


    「這些人都和高田有過直接的接觸嗎?」


    「不,有一些人表示隻和他通過電話。」


    仙道一邊看著名單,一邊喃喃自語:「這種找不到屍體,嫌犯又已經身亡的案子,還是頭一回碰到呢!」


    「是啊!」


    「這張名單借我。」


    田邊離開之後,仙道再次把名單拿出來看。


    這些和高田有生意往來的商人、客戶,有些說不定是這個業界有名的中古商,或許在函館、東京也有分店。他們和高田到底是怎麽認識的?單純生意買賣?還是大學時代就有接觸?或是在獄中透過某種關係認識?甚至數種關係重疊在一起也不無可能。到底答案為何?光從名單是無法得知的。要想取得解答,隻有一個一個走訪,才能了解他們和高田之間的交情程度。


    想著想著,仙道突然憶起剛才田邊說的一句話——「那家夥呀!一個朋友也沒有……」


    在白石署細心調查手機通話記錄的情況下,這個判斷應該不會偏頗或武斷。隻是,像高田這種年紀的年輕人,怎麽能過得下去沒有朋友、沒有同好,整天隻麵對電腦買賣中古樂器的日子?就算他個人有奇怪的性癖好,因而犯下令人發指的罪行,但一個年輕人的日常生活也不應如此,即使沒有金錢上的壓力,這樣封閉的生活如何耐得住呢?


    這讓仙道不禁又想起高田住處的樣子。依自己性癖改建的車庫和髒亂的起居室。房子每個角落所呈現出來的,確實像在告知來訪者,這棟屋子的主人是如何冷血、荒誕地過生活。也正因為他是這樣的人,當然能接受沒有任何朋友,毫無感性的日子,甚至把擄人、囚禁、強暴婦女視為人生唯一的樂趣。


    隻是,高田真的徹頭徹尾就是這樣的人嗎?或許絕大多數時他是,但屋裏有一樣擺設可證明他的心底還存著一絲人性,就是立在他書桌上的那張照片。那張大概是他登錄成為藝人時拍攝的照片。那張照片的存在似乎在告訴別人也告訴他自己——瞧,我也曾經輝煌過!


    「嗯,看得出來他心裏超不平衡的。」記得不動產的櫻井曾這麽說過。


    是否就是這不平衡的感覺,讓他決定要到劄幌。


    「不論如何……。」仙道站起身來。眼前他能做的似乎隻有依著名單上的順序一個個走訪了。雖然這部份的工作田邊他們已經做過,但仙道還是想再重跑一趟,冀求能得到新的證詞,幫助自己一步步縮小臆測的活動範圍,進而推斷出高田的棄屍地點。


    仙道看了看車子儀表板旁的電子時鍾。下午兩點十五分。


    今天是走訪的第二天。從昨天下午開始挨家挨戶走訪,到目前為止總算做完第五間了。仙道在剛才見麵的中古商名字上,用黑筆畫一條線刪去。


    昨天,仙道先從東區的住家或辦公室,也就是離高田住家最近的中古商開始造訪。隻是,不管問誰,每個人的答案幾乎千篇一律——和高田不熟。高田不論和哪位中古商洽談生意上的事,總是來去匆匆——和老板約在倉庫,到了之後就找商品,討論商品外型、音質,接著就轉身離去。曾聽高田談論私事的隻有其中一個人,所談的內容也僅止於說他從前玩過吉他、自己的音樂造詣不錯等。


    難不成從這僅有的交遊名單也找不出半點線索?這讓仙道有些氣餒。或許應該另辟途徑,從高田個人對地域的情感下手,抽絲撥繭他的活動範圍?


    不過這股動搖的情緒,仙道很快又把它拉回來。不管了!先把今天的份兒跑完再說。趁著今天不是假日,而且才下午兩點,要找人很容易,說不定下一個就有新的情報了。


    瀏覽一下名單,決定了下一個拜訪對象。這家店位在中央區的行啟大道上,從這兒開車過去隻要十分鍾左右。從店名聽起來有點像一家咖啡廳的味道,或許是一家有現場演奏的餐廳也說不定。不管如何,會取這種店名,可以想見老板應該是個很喜歡玩樂器、音響之類的人。和高田是同好,想必也是高田習慣的往來生意對象之一。好,就去這家!走!


    這家店位在路麵電車經過的大馬路轉彎後約二十公尺處。外觀看來,本來應該是間舊民宅,架上一幅亮眼的美式漫畫風格看板,一眼便知是賣飲料、酒類、簡餐之類的店。


    進入店內,果然是一家有現場彈奏演唱的餐廳。店裏每個角落都擺滿美式雜貨,流蕩著濃濃的美國味兒。


    看到仙道走進,從櫃台裏走出一位綁著紅色頭巾、留著胡子,年約四十歲左右的男人。


    仙道立刻上前遞上名片。


    「你是米原先生吧?想問你一些有關高田峰矢的事情。」


    眼前的男人微微露出不太情願的表情,「又來了……。」


    「放心,我隻是要再確認而已。可以給我一杯咖啡嗎?」


    「你現在是在工作吧。」


    「這不是正式的搜查,隻是想跟你喝杯咖啡聊聊天。」


    米原便轉身準備咖啡,手上一邊忙著一邊問:「今天又要談什麽?」


    「你和高田有過交易往來,是嗎?」


    「他跟我買了兩把馬丁吉他。」


    「他是個好買主嗎?」


    「就吉他方麵,我挺佩服他的,年紀輕輕,但看東西很準。」


    「私底下呢?和他有往來嗎?」


    「沒有,從來沒有。」


    「那,你知道他的交友情形嗎?」


    「這個嘛,他之前是在東京嘛……。」


    「是啊,除了買賣東西之外,你還知道有關他的什麽事情嗎?比如,他常和誰在一起、經常到哪裏去之類的。」


    「他曾經跟我提起,說他玩過音樂。」


    米原走到櫃台最裏麵開始煮咖啡,仙道則麵對櫃台,兩個手肘撐在櫃台上,一邊環顧店內各處。一些演唱會的海報、宣導單、照片等,被大頭針毫不造作地釘在木板牆壁上。


    突然,其中一張吸引住仙道的目光。那是在店內拍攝的,老板和一名中年男子的照片。乍看之下覺得這名男子好眼熟,一身黑色的西裝……。對了!他不正是擺在高田書桌上,和他一起照相的那名男子嗎?


    米原把咖啡端到仙道麵前。


    「這張照片中的男人,他是誰?」仙道問。


    米原循著仙道的視線,回過頭去看,「哦,那是若宮先生,若宮順。」


    「他很有名嗎?」


    「你不知道嗎?他在這個圈子很有名,是一個音樂製作人。」


    仙道歪著頭聽著。為了能讓仙道更理解,米原遂說了一個歌唱團體的名字,那個團體正是昨天不動產公司的櫻井提到的男子偶像團體。


    「他們的成軍也是出自若宮先生之手


    。」


    原來,就是他打造了高田最討厭的偶像團體。


    「若宮先生會來店裏嗎?」


    「會啊,一年大概會來個一、兩次吧。如果工作有到這兒來的話。他是劄幌人,喔,不!嚴格來說是厚田人。」


    厚田。


    出現了!這個地名終於出現了!原來和高田一起拍照的著名音樂製作人出身於厚田。平均一年會回劄幌一、兩次!


    抓到機會,仙道迫不及待想把心中跟案情有關,所有空白不解的地方統統填滿。


    「就你所知,若宮和高田有沒有什麽交集?」


    「這個嘛……」米原搔著頭,隔了幾秒後好像想到什麽似地說:「對了!高田也有注意到這張照片,那時他還告訴我,說他也曾經是若宮旗下的弟子。」


    「弟子?」


    「是啊!演藝圈就跟我們平常的學校一樣,某人拜某人為師,他就是那個人的弟子。隻不過像若宮這麽有名的音樂製作人,他旗下的弟子一定不少。」


    「你和若宮熟嗎?」


    「嗯,馬馬虎虎啦!畢竟我也是靠這業界吃飯的。」


    「你有若宮順的電話嗎?」


    米原一臉為難的模樣。「這個嘛……,我打電話跟他們公司問問看。」


    和若宮順連係上,大約在兩個小時後。


    仙道在自己家裏,打電話到若宮的手機。


    「我早就知道了。」若宮說話的語調異常年輕。「他死了,對吧?那種事想也知道是他幹的。」


    是嗎?這麽說,高田在被逮捕之前,他就已經知道高田異常的性癖好?


    「你和高田很熟嗎?」


    「算吧。」若宮承認。「那小子十八、九歲時公司的人帶他來我這裏,我曾經照顧過他一年。雖說他的程度算是普通,但我可是花了一年的時間調教他,包括吉他啦、聲樂啦。」


    「據我所知,你在高田心中有很重要的位置。」


    「大概吧,我是一個不錯的老師啊!而且那個時候真的很疼他呀!」


    「怎麽說?」


    「我什麽都盡可能教他呀!有工作要到北海道,我也會帶他一起去。還記得那次工作接近尾聲,我還集合他們這幾個隨行的年輕人辦了一場慶功宴。在厚田那天。」


    「慶功宴?在厚田的哪裏?」


    「我老家。現在已經不務農了,不過那裏的農舍整理整理還是不錯的。我把那裏改裝成一間音樂工作室,辦了一場音樂集訓。年輕人嘛,讓他們在那裏玩一玩、烤烤肉,那次高田應該也很感動吧。」


    就是這裏!仙道確信。就是在那次跟著若宮來到北海道,有過令他感動的經驗,於是他對劄幌、厚田產生特殊的情感。


    「那個地方很安靜嗎?」


    「靜得很。它離鬧區還有兩公裏,半徑五百公尺內沒有一間店家。晚上隻聽得見風拂過沼澤的沙沙聲,在那裏辦音樂集訓最適合不過了。」


    沒有人家、有沼澤。離鬧區兩公裏。


    「那裏平常有人進出嗎?」


    「那個地方隻有我會去,我沒去的話就沒人了。我上次去是在今年五月吧!」


    「你知不知道當初高田為什麽會選擇搬到北海道?」


    「他去北海道是在出獄之後吧,嗯……,大概比較喜歡劄幌的女人吧,他從前就說過,說他喜歡劄幌。」


    「依我看,你那次辦的音樂集訓讓他永生難忘,也是原因之一。」


    「或許吧!那次他還告訴我,希望自己哪天也能擁有這樣一間工作室,可以讓他在裏麵盡情地玩音樂。」


    其實就某個層麵上看來,高田的確實現了他的夢想。也許他心目中的英雄並非囚禁王子,而是若宮。不過仙道沒有把這句話告訴若宮。


    「你最近一次和高田聯絡是什麽時候?」


    「老實說,從他出獄後我就沒見過他。我讓那小子的死對頭出唱片了,他應該多少有些恨我!」


    「你是說,他對你半仰慕半怨恨?」


    「那小子本來就是容易愛恨交加的人。我也知道他很在意我對他的看法。」


    「你可以告訴我那個音樂工作室的地址嗎?」仙道想做最後的確認。


    若宮爽快地提供住址,說完後還不忘交代一句:「那裏到了晚上很暗,超恐怖的喔!」


    仙道謝過他的提醒,然後掛上電話。


    在刑事課的會議室裏,田邊拿著一份地圖走進來。那是國土地理院編製的比例兩萬五千分之一的厚田區地圖,總共四大張。田邊將它們拚湊起來,再用膠帶固定,合成完整的一大張。


    地圖上的某些地方已被畫上紅色斜線,有些是靠近劄幌的海岸線,還有些是沿著山中沼澤的地區。


    「紅色的部分是我們先前機動隊去過的地方,和你的推斷有沒有重疊之處?」田邊問。


    仙道仔細地看著地圖,視線慢慢地挪移著。終於,像發現什麽寶物似定住一點,指著說:「就是這裏!」在找到的瞬間,仙道感覺胸口悶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宮內由美的屍體就是被丟棄在這沼澤旁。不,也許是兩個人的屍體。」


    不知道這塊地方在高田的心中有著什麽樣的意義。應該汙染它?冒瀆它?或者這裏僅是一片充滿無限回憶的山林。


    田邊訝異地盯著仙道看。「你為什麽那麽肯定就是這裏?」


    「不,應該說那裏值得搜查。我的推理多少是有根據的。」


    「可以說給我聽嗎?方便連課長也一起叫來嗎?」


    「課長就不用了,你說給他聽就可以了。」說完,仙道對田邊做出邀請。「接下來的一些話,沒有酒是談不下去的。要不要出去外麵喝一杯?」


    看著仙道,田邊露出擔心的表情。或許他已經發現仙道的樣子像是精神方麵的毛病似乎又要發作,也或許是仙道的聲音告訴他,現在仙道的心理狀態已快達失衡的臨界點。


    「我看,就這附近,好嗎?」田邊用撫慰般的口吻說著。


    「太好了。」


    此時,仙道的心底突然浮現出宮內的臉。所有的忙幫到這裏就好,他不想參與搜索,也不想看見屍體。接下來是正規警察組織的事,交給他們就可以了。至於他和宮內的約定,辦到這裏應該算是實踐諾言了,如果找到屍體,拜托田邊聯絡他就行。


    此刻的自己隻想趕快回到停職休養的員警應過的生活,遵照醫師的指示過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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