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聽過那個傳說嗎?」


    「聽過聽過,就是那個瑪麗小姐的吧?」


    「沒錯沒錯,瑪麗小姐。」


    「我補習班也有人在聊這件事耶。聽說其他學校也傳得很凶。」


    「因為是東京嘛。嗯,聽說瑪麗小姐的傳說隻有東京有喔。」


    「這樣啊。」


    「這是真的,隻有東京才會發生這種事。」


    「可是電視上都沒有報導耶。」


    「隻是沒有播出來而已啦。」


    她們在聊什麽呢?


    傳說,隻有東京,瑪麗?瑪麗小姐?


    那是沙條綾香聽不太懂的話題。


    她兩手抓著營養午餐的橢圓麵包,「啊嗯」地咬下一口,模糊地聽著把桌子排在一起的兩個女同學聊天內容。


    今天的菜單是橢圓麵包和顏色較深的濃湯,還有生菜沙拉。


    同樣的麵包,同樣的味道。


    其實綾香比較喜歡炸麵包,可是那不是每天都有的東西,所以並沒有特別不滿。隻是覺得「啊,有點失望」而已。


    不過今天附橘子醬,有點開心。綾香將塑膠製的醬包一把撕開,一點一點地擠出來沾麵包吃。比起乳瑪琳,橘子醬還是比較好。她並不討厭甜食。


    再往麵包咬一口。


    甜中帶苦的橘子醬,讓麵包的味道和平時不同。


    她並不討厭,算是喜歡。


    「你知道名字嗎?」


    「名字?」


    「就是瑪麗小姐的名字。不對,不是瑪麗小姐,是傳說的。」


    「不知道不知道,什麽名字啊?」


    「她都是晚上十一點和人搭訕吧?」


    「然後,那個人一定會死。」


    「嗯。」


    「所以,那叫作晚上十一點的死亡瑪麗(death mary)。」


    晚上十一點。


    死亡瑪麗。


    開始像個嚇人的故事了。


    (到底是什麽?)


    談論這件事的,是兩個午休時總會聊個不停的女生。一個很愛看電視,一個每周三、日都會到隔壁車站的升學補習班上課。綾香在校外不曾和她們一起玩,所以不清楚對方聽說的正不正確。但她也不認為她們會說謊就是了。


    她們好像在聊都市傳說。


    綾香很習慣聽別人說話,便沒插嘴。她「啊嗯」地再含住麵包,咬下咀嚼,聽她們說話。從現在開始聽也聽得懂嗎?一開始都在小心翼翼地擠橘子醬,根本沒聽進多少。


    晚上十一點的死亡瑪麗。


    綾香從半途集中注意力聽下去。


    她不會主動開口問。自己不常看電視也沒上補習班,頂多每個月討零用錢買本少女漫畫雜誌。平時,她就隱約覺得反正無論自己說什麽,應該都很難跟同年紀的小學女生天南地北地聊開。


    於是,她將嘴隻用在吃飯上。咀嚼著。


    隻豎起耳朵,聽她想要的資訊。


    (嗯~~)


    那是都市傳說。


    會對大人輕聲搭訕的外國少女。


    (女生。)


    時間是夜晚。


    少女會在深夜的街道上現身。


    (晚上?)


    那是死亡的誘惑。


    與故事名稱一樣,必定帶來死亡。


    (……會死。被殺掉?)


    果然是嚇人的故事。是都市傳說。


    那都是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的爸爸,或是朋友的朋友的爸爸的同事之類,並沒有直接目睹或關連的某個人,一副事不關己,卻又描述得像親眼所見的奇妙故事。


    綾香也聽說過類似故事。


    馬上就能想起來。


    例如去年第二學期,班上很流行「人麵犬」的故事。


    還有很多小孩子喜歡偷偷摸摸躲起來說的,同類型陰暗謠言。


    像是學校怪談,校園不可思議等。


    這和那些一樣嗎?綾香茫然地想著。就是樓梯階數變多變少,理科準備室的人體模型會自己走路,音樂教室的音樂家畫像眼睛會轉動,廁所裏的女生之類的。跟學校無關的還有嘴巴裂開的女人,塗滿紫色的鏡子,從耳垂跑出來的白線,紅紙藍紙。另外──


    (是叫作狐狗狸仙嗎?)


    還有一個,就是在看起來像模仿靈應盤而寫滿五十音的紙上擺一個五百元硬幣,做類似降靈術的事。「綾香,你也來嘛。」當同學在春天某個午休出聲邀請時,綾香還嚇了一跳,以為她們也是魔術師家係。結果跟魔術八竿子打不著,沒什麽了不起,就是個遊戲而已。


    淨問些誰喜歡誰什麽的。


    或是討厭誰、討厭什麽、害怕什麽,每個人問來問去都這些。


    沒有發動任何魔術,就隻是手指擺在硬幣上的某個人到處亂拖而已。


    對了……綾香想起,當時邀她的就是這兩個人。


    愛聊天的兩個人。


    又很「膽小」的兩個人。


    「每個人都死啦……」


    「就是啊。見過她的人都死了,沒一個得救。」


    「討厭啦,好恐怖喔。」


    看吧,又在喊怕了。


    「看到鏡子的人好像也會死喔。啊,應該是碰了就會死。」


    「咦,真的嗎?」


    「真的啊。所以,有很多警察伯伯就這樣死掉了。」


    「好恐怖喔……」


    真是個詭異的傳說。


    傳說的內容的確很可怕,很嚇人。


    一個叫作「瑪麗小姐」的外國人,會對工作到深夜才返家的成年男性搭訕,將他帶進旅館。隔天瑪麗就不見了,隻在鏡子上留下──


    『歡迎來到死亡世界(wele to the world of death)!』


    一句以紅色口紅寫成的英文。


    驚歎號旁,還有個同樣鮮紅的唇印。


    男性都是死在床上。


    死因不明。沒有外傷,莫名其妙地死了。


    甚至上了新聞。


    瑪麗的目標全是成年男性,沒有女性。聽上補習班的女生說,她鄰鎮朋友的爸爸也是這樣死的。


    (根本不是學校的怪談嘛。)


    應該是大人的怪談才對。


    這對於走在深夜街道上回家的爸爸們來說才是怪談。


    和長了人臉的狗比起來,感覺是比較現實。不過綾香和去年聽見那故事時一樣,一點也不覺得恐怖。雖覺得有點詭異,若說完全不知道「瑪麗小姐」在想什麽,做了什麽也是件恐怖的事,那可能真的有點恐怖。但實際上,綾香還是無法體會。


    因為綾香已經知道太多了。


    升華為神秘的傳說,固然具有某程度的力量。


    然而小孩子間流傳的都市傳說,在各方麵都不足為懼。


    至少,她的父親沒說過人麵犬是確實存在的神秘。


    況且──


    (我爸爸才不怕那種東西。)


    綾香喝著玻璃瓶裝的牛奶,默默思考著。


    父親大多時候都在家裏,就算出門也很少晚歸,不用擔心。


    即使所謂的「瑪麗小姐」不僅是小學女孩口耳間近似神秘的都市傳說,而是實際存在的殺人魔──


    對父親來說也不是威脅。


    所以不可怕,和去年一樣。


    隻是,不能對班上同學說原因。


    ──因為,爸爸是個魔術師。


    ──能夠操控真正的神秘。


    怪談算什麽。


    是真正的「幻想種」就算了,他絕對不會輸給區區的


    都市傳說。


    「嗯。」


    細聲呢喃後。


    綾香又咬了一口麵包。


    ?


    想像中的怪獸。


    隻在古老傳說中提及的物種。


    我們將那些物種稱為「幻想種」。


    它們不屬於已知生命,是由神秘直接化為實體而成,由低到高共分為魔獸、幻獸、神獸三階。


    魔獸水準的幻想種,常為魔術師操縱的對象。


    也有改造其屍體的局部,作為魔術禮裝使用的例子。


    上述兩種情形,不會發生在幻獸以上的幻想種。


    要在現代見到它們幾乎是不可能。


    然而,使役者卻能輕易打破這種「常識」。


    他們的層次,更在魔術師的神秘之上。


    能使人們的幻想臣服於他們。


    換言之,他們有時甚至能操控幻獸以上的幻想種。


    在聖杯戰爭中,我們能透過使役者,使用傳說中的神秘。


    因此,別忘了懷有夢想。


    全力藏匿。


    全力隱蔽。


    泄漏神秘,乃魔術師之大忌。


    聖杯戰爭,非得在暗地中進行不可。


    (摘自某冊陳舊筆記)


    ?


    放學後──


    綾香到家時,陽光已經西斜。


    天色會暗得會這麽早,一定是季節的關係。呼出的氣開始變得和早上一樣白,就是最好的證據。看得一清二楚。


    感覺有點冷。


    綾香對雙手呼了口氣。


    與其這樣吹,早上應該帶雙手套出門才對。她這麽想。


    「好冷喔。」


    綾香停在門前抬頭望。


    這樣看來,這個家的確很大。


    住在附近的同學都把這裏稱作「豪宅」。綾香雖然不覺得有那麽誇張,但就大小來說,是比鄰居稍微大一點。除了「不能進去的房間」以外,綾香幾乎都很清楚每條走道和每間房的構造,實在不認為自己的家堪稱豪宅。


    隻是個稍微大一點的,我的家。


    班上導師來家庭訪問時,稱它為「洋房」。


    隔著大門,能看見西式玄關和前院的樹木。


    大門沒有上鎖,然而單純用手推是推不開的。


    父親說是設了結界的緣故。原因也一並說明過。


    記得是因為他必須參加某種大型的「魔術儀式」。他雖說上學本身不受影響,可以安心地去,可是同時也嚴厲吩咐,出入時必須謹慎小心。


    於是,綾香做起父親指示的步驟。


    確定四下無人之後,說了幾句話。


    然後在門把邊的金屬零件上,照父親教的方式劃動指頭,並不甚熟練地集聚魔力。沒錯,不甚熟練。因此,應該隻需幾秒鍾的事,卻花了綾香五分多鍾。


    「應該比昨天快了吧。」


    綾香喃喃地推門。


    原先堅牢得像一堵牆的門,便這樣輕輕滑開。


    接下來,就像普通人回家一樣。


    穿過大門,確實關上。


    「我回來了。」


    輕聲低語。


    這時間,父親和姊姊都不會在客廳,大多在某個「不能進去的房間」──隻有綾香不能進去的房間,不曉得做些什麽。由於無論怎麽喊,他們連頭也不會探出來一下,所以綾香很早就不那麽做了。


    盡管如此,她回家時還是會說那句話。


    那是她每天的習慣。


    自己回家時,說聲「我回來了」。


    有人回家時,說聲「歡迎回家」。


    「歡迎回家。」


    沒人迎接,所以今天也自己對自己說。


    穿過前院,開啟玄關門扉──


    「?」


    有種好香的味道?


    綾香自然地想起幾天前那個早上,「該不會」的想法不脛而走。這股小麥粉的焦香味,昨天也聞過一次。那麽隻要到廚房,或許就能見到今早沒見到的人。沒錯,綾香今天一個人做早課,早餐也是一個人吃。


    於是綾香背著書包穿過門廳,沿走廊走進廚房。


    在那裏的是──


    「哎呀,你回來啦,綾香。」


    美麗的聲音。


    美麗的容顏。


    時已傍晚,天已昏暗,卻仍光彩奪目。


    綾香的姊姊愛歌穿著圍裙,對她微笑。


    ?


    「姊姊,你在弄什麽呢?」


    「嗬嗬,你猜猜看。」


    「是蛋糕嗎?好香喔。」


    「哎呀,真可惜,不過還是有答對一半。」


    她笑咪咪地這麽說的模樣,真的好美。


    愛歌姊姊。


    和幾天前那早見到的一樣,穿上圍裙的她就像城堡裏的公主一般。看,她今天也輕盈地跳著舞。


    好像又看到,很久以前爸爸放給我看的,據說媽媽很喜歡的動畫電影。


    裏麵也有一個又唱又跳的公主。


    她也是一個好美的人。


    我彷佛就在那電影裏。


    我的眼睛不是眼睛,而是拍電影用的攝影機之類的機器。


    拍攝著姊姊。


    這麽想的我,眼睛和嘴越張越開。


    「怎麽啦,綾香?怎麽眼睛和嘴巴都張那麽大?」


    「啊。」


    她白皙的指尖,來到若即若離的位置。


    不過,最後還是沒碰到我。


    隻差那一點點。


    「因為姊姊好漂亮喔,像公主一樣。」


    「真的嗎?」


    「嗯。」我真的這麽想。


    「像不列顛的公主嗎?」


    「不列顛?」


    「嗬嗬,沒什麽。如果真的像那樣,姊姊會更開心喔。」


    姊姊的笑容和幾天前的早上一樣。


    閃閃動人。


    好耀眼,彷佛真的在發光。


    明明已經傍晚了,朝陽早就變成夕陽,都快沉了。


    姊姊穿著圍裙開心做菜,在廚房裏轉來轉去,到處發光。不過她的手不曾偷懶,動作迅速確實。效率好,技術也棒。


    她今天拿的不是菜刀,而是各式各樣的「磅秤」。


    究竟要做什麽呢?


    如果蛋糕隻答對一半,那另一半是什麽?


    想發問時,我發現自己的樣子不適合進廚房──連書包都沒放下,手也還沒洗。於是急急忙忙跑進洗手間,擺好自己的踏台,用冷冰冰的水洗手並漱口,將書包擺在走廊邊。


    接著重新回到廚房──


    「姊姊,那個……」


    我為該不該說「幫忙」感到猶豫。


    停留在剛才進得毫不遲疑的廚房門口。


    我知道自己和萬能的姊姊不同,不管做什麽都一樣。魔術、念書、幫忙做家事──都很平凡或更差勁,所以與其我去幫倒忙,說不定讓姊姊一個人做還更快更好。


    我這麽想著。


    支支吾吾了好久。


    結果,姊姊看著自己手邊做的事後,開口問我:


    「可以幫我一點忙嗎?」


    好溫柔的聲音。


    姊姊沒有轉頭,看不見她是什麽表情。


    但我想那一定是笑臉。


    一定和剛才是同一張臉。


    在那個早晨之前,我作夢也沒想過自己會像這樣,想像那麽久沒看過的姊姊的笑臉。


    「嗯!」我地大力點了頭。


    「那麽,你幫我拿那個櫃子裏的瓶子出來。」


    「呃,哪個……」


    「寫發粉


    的那罐。」


    「啊,嗯。找到了,姊姊。」


    「再來,從冰箱拿幾顆蛋。幫我選大一點的。」


    「喔,嗯。」


    「嗬嗬,小心別打破嘍。拿完以後,把那張桌子收一收。」


    說不定。


    喔,不,不是說不定,應該是這樣沒錯。


    不隻是拿盤子,還這樣拿其他東西幫姊姊作菜,今天是有史以來第一次。爸爸交代過,我自己一個人不能碰爐子,有姊姊在才行,可是一直沒有那種機會。


    我──


    第一次幫上姊姊的忙。


    這樣的想法,讓我不禁變得更緊張。


    因為,姊姊應該不需要別人幫忙。


    「呃,那個……蛋,你說要幾個?」


    「兩個就好。不要緊張,破了就破了,清一清就好。冰箱還有很多蛋,不用擔心。」


    「唔,嗯。」


    「其他東西也一樣,還有很多備用的。」


    「嗯!」


    「嗬嗬。聲音在發抖喔,你是不是很怕拿蛋啊?」


    「我……我才沒有!」


    拖拖拉拉。


    我真的是非常拖拖拉拉。


    但愛歌姊姊隻是匆匆瞥我一眼,沒有生氣的樣子。


    我還是沒看見她的臉,不過能聽見笑聲。


    「喏,蛋來了。」


    「謝謝。蛋都很完整,你好棒喔。」


    「沒……沒有啦。」隻不過是拿兩顆蛋過來就被誇讚,讓我覺得自己有點可悲,忍不住低下頭。


    「再來……說到蛋嘛,對了。綾香,你喜歡吃荷包蛋嗎?」


    「咦?嗯,喜歡。」


    「那太陽蛋和雙麵煎,你喜歡哪種。」


    「太陽蛋……」


    不小心脫口而出了。


    其實我說謊。


    不對,我沒有那個意思。


    不是謊話。


    其實我真正喜歡的是雙麵煎,可是爸爸和愛歌姊姊都做太陽蛋給我吃,我也不討厭那樣,所以不算謊話。


    我並不討厭太陽蛋。


    兩種都喜歡。


    問題就隻是,要不要真的分比較喜歡哪種而已。


    「那下次我再煎個雙麵的給你吃。在英國,好像大多都是雙麵煎喔。之前我也弄過一次,不過不夠漂亮,還要再多試幾次。」


    「唔,嗯。」


    「你要幫我試吃喔?」


    「嗯!」


    「嗬嗬,很好吃喔。」


    這麽說之後。


    姊姊又對我露出笑容。


    好美的笑容。


    閃閃發光,就像比植物園裏任何一種花都還要美的花;又像圖畫書裏那種既可愛又有氣質的妖精,不是幻想種那種。不過,我還是覺得她最像城堡裏的公主。


    「嗬嗬。」


    咦?


    姊姊的笑容和那天早上一樣,但有一點點不同。


    不隻是開心,好像還有──


    遇過某些「好事」的感覺。


    這麽想的我歪起頭,悄悄抬頭窺視姊姊的臉。


    結果,姊姊馬上就「嗯?」地往我這兒看來。


    「什麽事呀?」


    「啊……呃,那個,我……」


    我不禁驚慌失措。


    被她發現我在看她,讓我羞得手忙腳亂。


    發呆到把幫忙的事丟在一邊,也讓我好慌張。


    花了好幾秒才問出:「姊姊最近遇過什麽好事嗎?」


    「哎呀,我有那種感覺嗎?」


    「嗯。」


    「其實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啦。嗯~~」


    姊姊食指點著唇想了想。


    這樣的小動作也好美,好令人向往。


    「有一個有趣的動物,最近很親近我。」


    「動物?」


    「對呀,動物。」


    說完,姊姊微笑。


    沒有看我。


    不知在看哪裏。


    奇怪的是──


    我忽然覺得背上有種冷到極點,難以具體形容的怪異感覺竄上來。


    讓我打個哆嗦,不小心放開手裏的東西。


    摔破了兩顆蛋。


    ?


    使役者。


    現界的英靈。


    劍之英靈(saber)。


    狂之英靈(berserker)。


    弓之英靈(archer)。


    槍之英靈ncer)。


    騎之英靈(rider)。


    術之英靈(caster)。


    影之英靈(assassin)。


    由聖杯之力配與七級職階的最強幻想。


    他們的力量極其強大。


    如過去所述。


    別說斬鐵斷鋼,更能劈天裂地。


    他們的肉體是由魔力構成的暫用品,正確而言並非生物。


    擁有酷似人類的外表,卻不是人類。他們身懷遠超越生物或人類的強韌與破壞力,是現界的活傳說。


    然而,他們並非萬能。


    因魔力才得以存在,以魔力為活動能源的他們,必須由身為其中一人的魔術師持續供給魔力才能保持現界狀態。雖然正確而言,單憑人類魔術師的微量魔力,不足以成為他們的全部食糧,但總歸來說,那並沒有錯。


    沒有魔力,他們就無法存在。


    換言之,沒有主人,他們就無法存在。


    除主人外,還有一項魔力來源──


    (摘自某冊陳舊筆記)


    ?


    晚間十一點。


    東京都新宿區西側,摩天大樓林立的區位一角。


    有塊綠意盎然的地方,位於以新都心聞名的水泥叢林邊──那就是新宿中央公園,新宿區屈指可數的大型綠地之一。白天,在摩天大樓中勞心勞力的生意人常在這裏的樹蔭下吞吐青煙,稍作喘息;而到了這種時候,人氣基本上幾乎已散得精光。


    但很難發生完全沒人的狀況。


    夜間會有幾個遊民耐著寒風,睡在群樹投射的陰影下。


    不讓這裏完全沒人的寥寥人氣,就是來自他們。


    可是今晚,這裏沒有任何人的氣息。


    遊民們居然全數消失無蹤。


    原因就不在這裏多作解釋。


    總之,他們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孤伶伶的人影。


    肢體纖長而姣好。


    與帶來夜晚的黑相當合適。


    那是個擁有年輕女孩外觀的──


    曲線俏麗,身段柔韌的女性身影。


    頭部包在厚質兜帽底下,包覆全身的黑衣緊貼手腳,凸顯那身褐色肢體的勻稱體態。年紀約十五至二十歲。


    乍看之下充滿年輕光彩,富含彈性的肢體,看在自刀口上過活的習武之人眼中,應該是一副為戰鬥而千錘百煉,卻近乎刻意地灌注濃厚女人味的軀體吧。


    那女子是一名戰士。


    正確而言,是注定暗中奪人性命的殺手。


    月光映出了她的容貌。


    貼附著一麵骷髏。


    從耳際、下顎到頸部曲線來看,應該是有幾分姿色;然而眼鼻周圍卻蓋在抽象的骷髏麵具底下,看不見實際長相。


    女子緩緩向前行走。


    走到深夜的新宿中央公園,與流入安大略湖的瀑布同名的壯麗水池前,並恭敬地低下頭。


    「嗬嗬,不用這麽害怕啦。」


    接著,有聲音響起。


    由少女的唇所織出的聲音。


    在女子麵前的


    少女。


    女子止步前,這裏明明沒有人影。


    確實如此,少女就這麽憑空出現在「空無一人」的空間中。


    沒有聲音,沒有動靜。


    彷佛她停止了空間的心跳,撕開了空間的肉,「轉移」而來。


    「怎麽啦?我記得你原先的口氣還挺大的嘛。」


    「是。」


    「你有什麽話想說嗎?」


    「──沒有。」


    「你就說吧。」


    「一切都是屬下不好,是屬下無能,屬下對不起您。」


    女子頭也不抬地對少女這麽說。


    這樣的姿勢表示她十二分地明白,自己沒資格麵對這個頭頂月光,背臨水池的少女。女子已決定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這位絕對的主人。


    向前伸出的頭,即是獻上性命也在所不惜之意。


    「屬下已經羞愧得恨不得當場把頭割下來向您謝罪。」


    「嗯──?」


    「愛歌大人……」


    「沒關係啦,我一開始就知道會這樣了。魔法師布置的『陣地』很強,要到他主人身邊嘛──」少女淺笑道:「以你來說恐怕很不容易。你是很可愛,不過想正麵突破還是有點難度。不說這個了。」


    少女保持笑容,繼續說下去。


    淺笑,跟著轉為真正的笑容。


    女子能夠推測原因,也能輕而易舉地理解。


    因為少女的唇以「不說這個了」起頭所帶來的言語,是關於他(劍兵)的話題。女子早已認清,自己享不到少女的安心、喜悅或愉快,那都是他所獨占的感情。


    這令她嫉妒不已。


    不過,女子隻是靜靜傾聽。


    因為僅僅是少女願意對她說話,有幸聽見那令人以為天使下凡的聲音,對她已是非分的榮幸。


    「……然後啊,我還做了司康餅。我覺得這次烤得很好,可是他那個人喔,明明吃了一大堆,感想卻平淡得不得了,說來說去都是『好好吃、我很喜歡』之類的。雖然我一樣很高興,真的很高興,可是那樣……」那噘嘴生悶氣的模樣,就連女形妖靈(jinn)【注:阿拉伯世界的精靈總稱,如神燈精靈】也望塵莫及。「一成不變,實在不是一件好事。不過當然,隻要他願意誇我,我都很高興就是了。」


    「屬下明白。」


    「我和他以後應該會永遠在一起吧。」


    「是。」


    「所以啦,變化是可以調劑生活的辛香料,讓我們永遠都不會膩。」


    自己想必也是如此。女子暗自心想。


    隻要開口,滿腔思緒即會泉湧而出。


    差別隻在於,少女的唇肆無忌憚地織出一串串的字,而自己隻能緊閉雙唇,本質並無差異。對象是誰都好,就算是個人偶也無所謂。


    反正,就隻是訴說自身情懷而已。


    盡管如此──


    「對了,你的魔力還夠嗎?」


    少女忽然這麽問。


    就像是問一頭饑腸轆轆的瘦犬肚子餓不餓一般。


    女子的唇不禁鬆開。


    但她沒有說話,默默遞出手裏的東西。


    那是一枝口紅。


    已全部用盡的「鮮紅口紅」。


    ?


    沒有魔力,他們就無法存在。


    換言之,沒有主人,他們就無法存在。


    除主人外,還有一項魔力來源──


    那就是人類的靈魂。


    他們能藉由「攝取」人類靈魂,補充魔力。


    魔術師不受人倫所束縛。


    因此,「攝取」靈魂並非禁忌。


    但若不知節製,容易泄漏神秘的存在。


    千萬銘記。


    (摘自某冊陳舊筆記)


    ?


    「看來是沒問題,嗬嗬。」


    少女接過口紅。


    對服侍她的女子微笑。


    「你好棒喔,能把自己喂得這麽飽。很好很好。」


    並以白得彷若虛幻的手指溫柔地「撫摸她」。


    褪下兜帽,撫摸她的發、她的頭。


    女子的身軀不禁一搖。不,是震動。


    不是因為寒冷。


    不是因為恐懼。


    是喜,是悅。獲得觸摸的感動,使她如此反應。


    這名少女竟能如此輕易地碰觸這副指甲、肌膚、體液,甚至連呼吸都能構成「死亡」,如今已堪稱「寶具」的身體。


    而且沒死、沒倒地,就連一點痛苦的樣子也沒有。


    儼然是個以沙條愛歌之名降世,君臨萬象的奇跡。假如世上真有所謂命運,那麽死於遙遠過去的自己能在獲得這副暫時的身體後與她邂逅,必定是命運的安排。


    女子如此確信。


    這光輝燦爛的少女。


    獨一無二,宛如懸空皓月,撕裂應是絕對黑暗的夜。


    是首位成為女子之真主,令她奉獻一切,足以「依附的對象」。


    女子不禁顫抖。


    在其認定為唯一真主的少女撫摸下。


    「好棒好棒喔。」


    ──光是像這樣讓她撫摸。


    「你真的好棒喔。」


    ──就全身發燙,彷佛沸騰。


    「好棒好漂亮,而且又很可愛。」


    ──自從日前,在池袋與她相遇那晚至今。


    「我對你期待很高喔。」


    ──自己始終對這光輝萬分恭順。


    「所以,你要再加油一點喔,刺客。」


    少女薰然微笑。


    即使沐浴在星月交映下──


    也絲毫不減其燦爛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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