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嬰兒被命名為馬羅,度過第一個生日後幾天。


    光著身子的馬羅踩著東倒西歪的步伐,在岩石遍布的海邊走來走去,耶梅兒在後麵追趕著。


    馬羅是在尋找坐在岩石上的亞蘭。


    他張著雙手,搖晃著小巧的屁股,跌跌撞撞,一步步走近亞蘭。


    亞蘭抱起他,以臉頰摩挲,「船。」然後他指著在「寶石要塞」的海灣展現威容的「海布拉席爾號」說。


    「鑽。」馬羅動著還不靈活的舌頭跟著說。


    「海布拉席爾號」經曆了一番大改造。


    設置了炮甲板,兩側的船殼各開了六個炮門。比起將大炮設在上甲板,重心往下移,因此可以乘載更重的大炮。除了原本就有的六門青銅炮以外,還得到了掠奪而來的四門鑄鐵大炮。還缺兩門。


    改造花了一年的時間。這段期間,葛洛妮與她的手下努力在海上打獵,捕獲了一艘槳帆船,命名為「拉爾璜號」。


    「海布拉席爾號」、「拉爾璜號」,再加上向杜達拉借來的「費奧納號」,以及數艘小型槳帆船,葛洛妮的海軍日益壯大。


    「來,穿上衣服吧。開始祈禱了。」


    耶梅兒抱起掙紮著抗拒的馬羅,往教堂走去,亞蘭目送著他們。


    耶梅兒與神父一起住在教堂,照顧馬羅。就像把歐文全丟給茉拉照顧那樣,葛洛妮把斷奶的馬羅交給了耶梅兒。


    教堂是為了從德裏斯科島逃出來的神父,從本土運來石材興建的。


    布諾溫城旁邊也有教堂,有常駐的神父。本土的神父對於外來的神父待在島上,祝福歐馬利的族人,感到不是滋味。


    從德裏斯科島逃來的老漁夫夫婦就這樣在「寶石要塞」住下來,打漁或幫忙要塞的雜務過活。德裏斯科島已經被英格蘭壓製,回不去了。


    「你還沒占有她?」


    來到身後的歐辛用力捶了亞蘭的背一把。


    「住得這麽近,都一年了耶。」


    「人家沒那個意思。」


    「是因為你什麽表示也沒有。」


    就算有豐富的藥草和治療知識,她也隻是個女人啊,歐辛不耐地說。「隻是瞼蛋長得標致了點,跟我家的茉拉也沒什麽兩樣。如果你不上耶梅兒,那差不多該跟茉拉在一起了。」


    亞蘭默然無語,「耶梅兒是個壞心眼的女人。」歐辛說。「她明知道你對她有意思,卻故作不知情。」


    「你很吵唷。」


    「今天是絕佳的好機會唷。」


    今天將舉行慶祝「海布拉席爾號」艤裝完成的宴會。


    「喝酒跳舞,熱鬧滾滾,你就趁亂上了她吧。看,杜達拉的船來了。」


    搭乘帆船「莫瑞甘號」前來的,是率領部下的杜達拉與馬克提拉。德納爾的姐姐和姐夫迪比德。巴克、兒子理查德也在船上。迪比德·巴克的領地與歐馬利相鄰,因此比起循陸路前來,搭杜達拉的順風船更快。


    杜達拉的威風震懾全場,但亞蘭感覺自從那場大病以來,他的白發變多,精悍也減損了幾分。


    杜達拉和女兒擁抱,抱起外孫,親吻他的臉頰。


    馬克提拉摟過葛洛妮。當葛洛妮委身於他的胸懷時,亞蘭一瞬間錯覺葛洛妮仿佛又變回了天真無邪的姑娘。


    杜達拉恭敬地執起耶梅兒的手,就像對待高貴的女性那樣,親吻她的手背。


    「我杜達拉·歐馬利能有今天,全托你的福。」


    ——所以我沒辦法出手。


    亞蘭不禁心想。她不是我能褻玩的對象。


    一行人也向自德裏斯科島遷居而來的帕特裏克神父致意。


    葛洛妮將布洛南引見給父親和馬克提拉。


    「他是我的海軍副將。」


    「是康羅伊族長的公子對吧?」


    「我是次男,正與葛洛妮一起在海上賣力打獵。」


    杜達拉著迷地望著停泊在海灣的「海布拉席爾號」。


    白海上吹來的風像數千隻海鳥般振翅,掀動杜達拉沉重的披風。


    「杜達拉,今天我就會還清『費奧納號』的欠債。」


    女兒驕傲地對父親說。


    「我一直從打獵得來的獵物中撥下錢財。要通過斯萊因海角前往戈爾韋的船隻,不向葛洛妮支付通行稅,就不許前進。」


    而意圖強行突破的船隻,船員將付出性命做為代價。


    「你將成為歐馬利的好搭檔,葛洛妮。」


    馬克提拉再次摟緊葛洛妮親吻她。


    馬克提拉放開葛洛妮時,理查德·巴克走近,攤開雙手說:「葛洛妮,你變得判若兩人!」以關係來說,理查德算是葛洛妮的外甥,但理查德比葛洛妮還要大兩歲。


    亞蘭想起葛洛妮與德納爾的婚宴。當時巴克夫妻也帶著兒子同席。


    他想到婚禮後的宴會上,十五歲的葛洛妮與十七歲的理查德一起嬉鬧的模樣。後來已經過了六年。


    島上變得更加熱鬧了。因為有幾艘單桅胡克船正從布諾溫城駛入海灣。


    德納爾的護衛軍,與德納爾的母親、歐文、陪伴的茉拉,以及代表康羅伊的布洛南長兄尚恩,率領幾十名士兵同船而來。葛洛妮的手下住在本土的親人,還有雖然不是親屬,但愛湊熱鬧的鄉親,也都劃著卡拉哈前來。


    平時沒什麽居民的小島,一下子就人滿為患。


    亞蘭注意到葛洛妮的視線時不時追著馬克提拉跑。


    野外搭設起臨時餐桌,坐不下的人就直接席地而坐,宴會開始,然而亞蘭卻總覺得有一股殺伐的氛圍。


    是德納爾在煩躁不堪。


    他是這塊土地的領主,然而宴會的中心卻是葛洛妮。葛洛妮與杜達拉、馬克提拉、布洛南等人談笑風生,身邊圍繞著歐辛、丹岡·魯亞等手下,笑聲不絕於耳。年幼的馬羅被眾人抱來抱去,被疼愛到幾乎要被揉搓成了一團。


    耶梅兒與神父也在這群人當中。


    德納爾被冷落了。


    同樣感到不耐的還有尚恩。弟弟受到眾人吹捧,而哥哥尚恩卻被視為無物。


    歐辛向一樣無法融入的歐文招手。陪伴的茉拉急忙趕上來,但五歲的歐文不願進入陌生男人圈子中,抓著茉拉的衣服,僵在原地不肯動彈。


    「過來。」


    難得見麵的母親葛洛妮命令,歐文頑固地搖頭。


    坐在稍遠處岩石的亞蘭豎起手指,向歐文使眼色。他以誇張的動作扯下樹葉,含在口中。歐文被勾起興趣,盯著亞蘭的手看。


    過去當牧童的時候,亞蘭常為年幼的洛伊吹草苗。他很久沒吹了,因此一開始有點漏氣,但很快就回想起訣竅來。


    雖然聲音很小,動輒被喧囂聲蓋過,但他一吹奏起在愛爾蘭學會的歡樂旋律,茉拉便哼唱伴奏起來。亞蘭第一次發現茉拉渾圓的嘴唇非常可愛。茉拉牽起歐文的手,讓他配合旋律拍拍手。


    歐辛吹口哨唱和,其他人也靠上來開始唱歌。個性陽光的年輕人菲利姆一邊拍手一邊舞蹈,少年阿爾斯和米格爾也加入他。


    亞蘭在眼角瞥見葛洛妮站了起來。


    她很快就折回來,手中拿著一把小豎琴。是收藏在倉庫的掠奪品之一。杜達拉的城裏偶爾會有巡回藝人停留,帶來外地的消息。葛洛妮從小就從他們那裏學會了如何演奏樂器。


    加入豎琴後,歌聲變得益發華麗,形成一個舞蹈圈子,歐文露出了笑容。葛洛妮把豎琴交給茉拉,讓她演奏,並把歐文抱到膝上來。茉拉也會彈奏樂器,這讓亞蘭感到新鮮的驚奇。葛洛妮露出做母親的表情,歐文有些扭捏,但還是把頭靠在葛洛妮的胸脯上。


    歌


    聲被德納爾與尚恩粗暴的腳步聲打斷了。


    德納爾氣勢洶洶地對葛洛妮說:


    「我有重要的事要說,把礙事的人都趕走。茉拉,把孩子帶走。」


    「布洛南。」尚恩帶著長兄的威嚴說。「過來這裏。」


    「現在正在宴會當中呢。」布洛南不服地反駁說。


    「葛洛妮,要討論作戰的事。」


    「現在並非戰鬥期間。這是我的慶宴。德納爾,你是客人,請你遵守禮儀。」


    「對著你丈夫——對著身為族長的我,你那是什麽口氣!杜達拉,你沒有教你女兒怎麽當個妻子嗎?」


    杜達拉隻是麵露苦笑。


    「葛洛妮,過來!」


    葛洛妮還想反駁,但杜達拉用眼神催促她,她聽從了。德納爾走到稍遠處的桌子,趕走坐在那裏的人,在椅子坐下。


    德納爾與尚恩、葛洛妮、布洛南圍在桌旁,亞蘭與歐辛站在葛洛妮身後,布洛南後方則由芬納蒂守著。


    「我看船隊已經整備好了。」蓄著濃胡的尚恩以高傲的態度開口說。「協助康羅伊攻打麥克納利吧。」


    麥克納利是與康羅伊為鄰的氏族。就像歐弗拉赫提與喬伊斯一樣,康羅伊與麥克納利之間也衝突不斷。


    麥克納利的領地麵對海岸線平緩的海灣,有許多島嶼,後方則是牧草地帶。不鄰海的康羅伊覬覦著麥克納利的領地。


    「你們呼應我們的攻擊行動,從海上進攻。」尚恩看著弟弟布洛南說,而不是葛洛妮。「從海陸雙方夾擊,就能擊垮麥克納利。麥克納利沒有對付海上攻擊的軍備。」


    「現在喬伊斯沒有挑釁行動,我也會在陸戰支援尚恩。」德納爾附和說。


    「目前我的海軍沒有理由與麥克納利開戰。」葛洛妮冷漠地說。


    「歐弗拉赫提與康羅伊是同盟,康羅伊的敵人,就是歐弗拉赫提的敵人。」


    「如果康羅伊受到麥克納利的欺壓,陷入危機,我會救援。但現在並非那種迫切的狀態。這件事與我的海軍無關。」


    「你的海軍?那是歐弗拉赫提的海軍!」德納爾怒不可遏。


    「也是康羅伊的海軍。」尚恩也激昂地說。「除了我弟弟,還有許多康羅伊的族人加入其中。」


    「那是我的海軍。」葛洛妮一步也不退讓。「指揮權在我手中。」


    「布洛南,你居然讓女人像這樣騎在你頭上?」


    聽到哥哥的話,布洛南露出笑容:「那是葛洛妮的海軍。沒有葛洛妮的命令,我們不會有任何行動。」


    「你要背叛康羅伊?」


    布洛南聞言,臉頰潮紅,但仍不改平靜的表情。麵露怒色的反而是芬納蒂。布洛南製止就要頂撞的芬納蒂,平靜地說:


    「哥哥,請你收回背叛這兩個字。」


    尚恩把矛頭轉向德納爾:


    「德納爾,你也太沒出息了,居然連自己的妻子都管不動?」


    尚恩這番話讓德納爾暴跳如雷。雖然他自製著沒有像以前那樣在人前動手毆打葛洛妮,卻對她吼道:


    「葛洛妮,這是身為族長的我的命令!派出海軍!」


    亞蘭觀察杜達拉的反應。


    杜達拉和馬克提拉都麵帶笑意地看著這一幕。


    尚恩和德納爾似乎注意到亞蘭的視線,也望向杜達拉等人。


    尚恩比德納爾懂分寸。他壓低聲音,說明狀況:「若是置之不理,麥克納利有可能與英格蘭聯手。」


    「與麥克納利議和,締結同盟才是上策。」葛洛妮回答說。「長年敵對的康羅伊與歐弗拉赫提也結成同盟了。隻要麥克納利與康羅伊聯手,歐弗拉赫提也能與麥克納利結合。隻要三個氏族同盟,就能益發壯大。」


    「歐弗拉赫提還是老樣子,仍然與喬伊斯廝殺不斷不是嗎?一定覺得很棘手吧。麥克納利也是一樣,哪有可能輕易同意講和。等到歐弗拉赫提能與喬伊斯和睦相處,我再來考慮。」


    「喬伊斯非常難纏。」葛洛妮幹脆地同意。


    德納爾想要插口,但葛洛妮接著說下去:


    「喬伊斯與戈爾韋聯手,換句話說,喬伊斯有英格蘭間接做為後盾。歐弗拉赫提隻能勉強以雄雞城為據點,攻擊往來柯裏布湖的喬伊斯船隻。」


    「勉強?」


    德納爾揮拳敲桌,葛洛妮不理會,繼續說下去:


    「喬伊斯隻要一有機會,就會試圖攻擊雄雞城。為了在談和中占上風,必須展現我方壓倒性的強大軍力。這招對喬伊斯不管用,但如果是對麥克納利,就辦得到。」


    「如果不消滅他們,後患無窮。我要徹底地蹂躪、殲滅他們。」


    「這是下下之策。」葛洛妮當下否定。「若是傾全力擊潰,對方也會抵死抗戰。非戰不可的時候,當然要全力以赴,但氏族之間無益的戰事,能免則免,才是彼此之福。」


    「康羅伊之所以會與歐弗拉赫提結盟,是出於特殊的理由。」


    亞蘭感覺尚恩的聲音帶有一絲嘲諷。


    是自己多心了嗎?由於共同對抗英格蘭的經緯,布洛南參與了葛洛妮的海軍創立,尚恩隻是單純在說這件事嗎?


    布洛南與葛洛妮的私通,就像蘭斯洛特與桂妮薇兒【※桂妮薇兒(guinevere)是亞瑟王之妻,在亞瑟王傳說中,桂妮薇兒與圓桌武士之一蘭斯洛特(sir)有染。】的戀情一樣,在布諾溫城一帶,幾乎是公開的秘密。雖然這件事也傳入了德納爾的母親耳裏,但婆婆沒有責問媳婦。因為布諾溫城的經濟,全靠葛洛妮的海軍在海上打獵的收獲所維持。隻有德納爾一個人被蒙在鼓裏。


    尚恩是知道這件事,在指桑罵槐嗎……?


    葛洛妮對尚恩回以微笑。尚恩冷不防一個哆嗦,閉上了嘴。葛洛妮有如彎弓的嘴唇展露出來的,是毒箭般殘忍的笑容。


    過去那奔放但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已經確實改變了。亞蘭如此感覺。


    「我會在近日派出斥候,探探麥克納利的情況。」葛洛妮收起危險的微笑說。


    「然後再擬定作戰計劃。今天就到此為止。」


    葛洛妮斬釘截鐵地說,結束會議。


    「好了,大家喝吧,慶祝吧!」


    「我要回去布諾溫。」


    德納爾憤然離席。


    德納爾率兵與尚恩一同乘上胡克船。德納爾的母親催促茉拉,熟睡的歐文被茉拉抱了起來。


    杜達拉與馬克提拉一行人回到「莫瑞甘號」。他們將等待黎明後出航。


    耶梅兒早已抱著馬羅回到教堂裏自己的房間。


    葛洛妮和布洛南一起上了床。


    剩下的人繼續飲酒作樂。


    亞蘭也盡情暢飲。


    他自以為沒有喝得多醉,卻忽然想起神父拜托他的事,雖然都已經三更半夜了,卻想到要趁這時候執行。他醉到無法自覺這樣的行動很反常。


    索性醉到不醒人事就好了。雖然搖搖晃晃,但還能行走,竟是適得其反。


    屋頂會漏水,可以幫忙修理一下嗎?神父這麽拜托他。


    說是教堂,其實也隻是與其他小屋相同的石牆茅頂屋。由於是急就章蓋成的,屋頂沒有鋪仔細吧。


    一時找不到多餘的幹草。隻要把感覺較多的幹草挪到較少的地方勻平就行了吧。


    在心底深處,被歐辛撩起的火種正逐漸蔓延開來,亞蘭卻不肯去正視。是神父拜托我的。我必須修理好屋頂。


    他找到梯子,靠到屋頂上。夜晚無數的嘴唇親吻著他的肌膚,夜空帷幕上開著數量驚人的洞穴,每當天使通過,便不停地閃動。雲朵快速奔過月麵,視野也隨之明滅。


    從醉意中醒來的腦袋沉重無比。自己憑靠在岩礁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退潮,但睡著的時候湧上的潮水似乎淹過他半個身子。海藻纏繞在腳上,肚腹以下都整個濕掉了。


    亞蘭想要把它當成一場惡夢,然而目睹的情景卻烙印在腦中,甩都甩不掉。海鳥的啼叫聲與耳底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一開始他聽到聲音。所以他稍微撥開屋頂的幹草。雲縫間若隱若現的月光,每次隻讓他看到小屋中一小部分的情景。那有時是蠕動的大腿,有時是隆起顫抖的臀部。他花了一點時間,才理解到那複雜糾纏的兩具裸體的全體像。不,他早就直覺地明白了,卻拒絕去理解。


    望向大海,遠去的「莫瑞甘號」船帆有一麵沐浴在朝陽下,散發出金屬般的光澤。杜達拉與馬克堤泣正逐漸踏上歸途。


    「真是個美好的早晨。」丹岡·魯亞向他招呼說。


    「嗯,很棒的早晨。」亞蘭應道,聲音像走音的草笛。


    「怎麽樣?成功了嗎?」來自後方的聲音是歐辛。


    「看你那張臉,是被甩了吧。」


    亞蘭猛一回頭,朝歐辛的肚子就是一拳。


    歐辛呻吟,蹲了下來,隨即伸手要揪住亞蘭的後頸,亞蘭迅速閃避。他自嘲自己是在遷怒。因為一時鬆懈,被歐辛一把揪住了頭發。被拖過去就要被撂倒的瞬間,他反抓住歐辛的雙臂。


    「住手!」丹岡想要製止,歐辛掙脫亞蘭抓握的手肘卻在他的鼻子上打個正著。


    丹岡按住臉,指間淌下血來。他伸出血淋淋的手撲上去,但搞錯對象,撲向了亞蘭。


    「打起來啦!」同伴們開心地湊上來圍觀。


    三人周遭圍出看熱鬧的圈子。


    亞蘭不明白丹岡為何要攻擊自己,不知所措,但總之必須閃避攻擊,擊倒對方才行。


    「你閃一邊去!」


    歐辛推開丹岡。被推開的丹岡腦袋撞到石頭,失去了戰意。


    「來打賭吧!」一道格外開心的聲音響起,是葛洛妮。


    「布洛南,你賭誰贏?」


    「製止他們吧,葛洛妮。」


    「為什麽?歐辛跟亞蘭單挑,難得一見呢。」


    不待葛洛妮說下去,看熱鬧的群眾已經開始下注了。


    在閃避歐辛毫不留情的攻擊期間,亞蘭能夠忘了烙印在腦中的那個情景。


    「對了,就這麽辦吧!」


    葛洛妮忽然拍了一下手。


    「布洛南,就是昨晚提到的去麥克納利勘察敵情的事。」


    古時,巡回藝人被視為魔鬼的直係子孫。


    中古世紀,他們在法律上被視為不存在,從審判中被除外。即使進入十六世紀,他們依然不受法律所庇護。


    這如果是英格蘭人,即使是為了刺探敵情,稍有身分的人,也絕對不會想到要去喬扮成低賤的巡回藝人——雖然他們會收買巡回藝人,做為搜集情報的爪牙。


    但蓋爾人的葛洛妮完全沒有那類禁忌。


    漂泊諸國的巡回藝人會帶來遙遠異鄉的珍奇異聞,因而受到不曾離開故鄉的人們歡迎。喬裝成藝人,進入麥克納利的領地探勘敵情。葛洛妮一想到這個點子,便立刻著手物色人選。


    葛洛妮本人彈奏豎琴,唱歌跳舞。她挑選了阿爾斯和菲利姆這兩名少年。他們的話,不會引來人們的戒心吧。


    「我不會任何才藝。」亞蘭說。


    「就宣傳你是鬥士。」葛洛妮笑道。


    歐辛與亞蘭的單挑,一路持續到雙方疲勞不堪,動彈不得為止。


    受金錢雇用,為雇主打鬥的流浪鬥士,在社會上的身分與巡回藝人相同。在決鬥審判盛行的時候,鬥士的需求量相當大。當女人或聖職者被命令以決鬥審判做出了結時,可以另派代理人。如果親友之中沒有適合的代理人,就隻能倚靠流浪的鬥士了。


    這年頭,比起靠決鬥解決,愈來愈多人透過法庭審判得出結果。


    因此鬥士隻好改用表演掙錢。套好招,進行決鬥,讓觀眾下注,再從賭金中抽取一定比例的費用。一開始就先說好勝負。擦傷還可以,但絕對不會把對方打成重傷。


    「讓歐辛和亞蘭搭擋的話,感覺他們會無視說好的套招。」布洛南說。「雙方都不可能答應當輪的那一方。亞蘭,跟我一起進行優雅的決鬥表演吧。」


    「布洛南,你得留下來指揮要塞守備。」


    聽到葛洛妮的話,布洛南難得反抗:


    「麥克納利的土地我多少有些了解,我可以帶路。守備隊的指揮交給丹岡·魯亞和芬納蒂就行了。」


    「我要跟隨在你身邊。」芬納蒂不服地說,被布洛南打了回票。


    「你的長相不會已經被知道了嗎?」


    「麥克納利的族長和主要將士應該認得我,但不可能連庶民都知道。為了慎重起見,決鬥表演時,我會戴上麵具。歐辛隻要展現他的怪力就行了。」


    抬起巨石,或劈開厚石板,也是表演的一種。


    「葛洛妮,能不能讓我留下來?」亞蘭煩悶之餘說。「帶芬納蒂去代替我吧。」


    「沒出息的家夥。」歐辛目瞪口呆地說,接著就要罵「就為了個女人」,被亞蘭拚命使眼色製止了。


    「亞蘭,出了什麽事?」


    葛洛妮問,亞蘭支吾起來,搖了搖頭。


    「連我都不能說嗎?」


    「不能。」


    「好吧。你留下來。」


    當天葛洛妮就帶著布洛南、歐辛、芬納蒂、阿爾斯與芬納蒂共六個人,組成倉促成軍的一團藝人,乘著載有兩頭馱馬的胡克船出發了。托伊利也跟去了,但他不會上岸,而是負責留在船上看守。


    送行的人之中,也有抱著馬羅的耶梅兒與帕特裏克神父。


    亞蘭對耶梅兒的思慕,從絕望轉變成嫌惡了。占據了亞蘭的心的不是憎恨,而是不安。


    他擔憂馬羅可能會蒙受某些災禍。


    馬羅是打破神前誓約,私通之下產下的孩子。就連葛洛妮都隱約不安,擔心馬羅會受到詛咒。但由於帕特裏克神父為馬羅洗禮,葛洛妮才放下心來,亞蘭也跟著安心了。然而這個神父卻犯了罪,汙穢不堪。


    應該是讓心靈獲得平靜的教堂,是否成了受詛咒的危險之地?


    亞蘭無法向任何人吐露不安。


    如果耶梅兒的對象隻是個普通男人,即使亞蘭會被不甘與悲傷所壓垮,但隨著時間過去,他還是能重新振作起來吧。然而那個對象不是別人,居然是神父。


    亞蘭靠近耶梅兒。他朝她懷裏的馬羅伸手,幼兒回以可愛的笑容。


    他用一手觸碰耶梅兒的手臂說「請你跟我一起來」,把她帶到無人之處。


    然後他低聲細語:「請你離開這裏吧。」


    耶梅兒想要做出詫異的表情,卻失敗了。


    「昨晚我看到了。從屋頂的破洞。」


    耶梅兒抱緊馬羅,仿佛唯有這樣才能保護自己。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亞蘭說著,用力抓住耶梅兒的手,直到對方因疼痛而鬆手,把馬羅接了過來。


    「請你和帕特裏克神父一起離開。離開島上……不,離開歐弗拉赫提的領地。如果你這麽做,從此以後,我也將守口如瓶。」


    「亞蘭。」耶梅兒隻是悲傷地說了這麽一句話,就背過身子走了出去。她熟悉島上地形,腳步十分踏實,但亞蘭還是忍不住想要在她身邊攙扶,他努力克製這個衝動。


    啊啊,啊啊——馬羅叫著,朝耶梅兒的背影伸出雙手。


    亞蘭發現,自己弄錯該責備的對象了。


    應該譴責、放逐的,


    是神父才對。


    或許自幼就受到神父庇護的耶梅兒,甚至不知道那是一種罪。但現在又如何呢……?


    「請等一下!」


    亞蘭追趕上去,在教堂門口前追上了她。


    再次被塞入耶梅兒懷裏的馬羅嘻笑起來。


    亞蘭把耶梅兒擋在外頭,進入教堂。


    掛在祈禱場所的十字架與祭壇是粗糙的手工品。雖然掠奪品中有鑲嵌寶石的豪華十字架,但要拿來使用,令人顧忌。


    「亞蘭,你有什麽要懺悔的事嗎?」


    帕特裏克以慈祥的笑容迎接亞蘭。


    「神父會向誰懺悔呢?」


    亞蘭不懂得話術,隻能宛如利刃出鞘般直說。


    「昨晚我修理屋頂,看到屋子裏麵了。」


    神父握住雙手,闔上眼皮,看起來像在尋思該說什麽。


    然而從他口中發出的隻有呻吟。


    「我不能接受你的祝福,也無法向你懺悔。一切都會被魔鬼所知悉。」


    亞蘭呐呐地說。


    一段漫長的沉默後,「亞蘭,你做了惡夢。」神父說。「昨晚是宴會,每個人部喝醉了,你也醉得神誌不清。如果你還正常,就不會在三更半夜去修什麽茅草屋頂。修理屋頂應該是白天的工作,夜晚是安心熟睡的時刻。沒錯,是神明如此規定的。如果在三更半夜工作,會被魔鬼視為同夥。是魔鬼讓你做了惡夢。和我一起祈禱吧。上帝會賜予你力量,讓你擺脫這樣的惡夢。」


    亞蘭一時無法回話。當時他確實喝醉了。


    他回想起來,向自己確定。


    「請你離開島上。」


    「你有這個權限嗎?能命令我離開的,隻有葛蘭紐艾兒。」


    「我沒有告訴葛洛妮。我不想讓她知道,你也不想被知道吧?如果你默默離開,事情就這樣了結。但如果你賴著不走,我會把看到的告訴大家。」


    「誰會相信一個醉鬼的瘋言瘋語?」


    「葛洛妮會相信我。我從來沒有對葛洛妮撒過半句謊。」


    「真傷腦筋。你被魔鬼誆騙了。你把魔鬼讓你看到的惡夢當成事實了。你該不會把你的胡言亂語也告訴耶梅兒了吧?耶梅兒會深深受到傷害的。她是我一手扶養長大的,我怎麽可能對她做出任何邪惡之舉?」


    「神父,」亞蘭幾乎要崩潰了。「我隻說我在修理屋頂時看到屋內,神父你卻……」


    神父注意到自己的失言,再次發出呻吟。


    如果這是夢,亞蘭不知道會有多欣喜。然而這下卻證明了那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神父踉蹌走出教堂外。亞蘭跟上去。沒看到耶梅兒的人影。


    神父回頭,不停地反複說著「你被魔鬼誆騙了、你做了夢」。聽起來就像夢囈。


    亞蘭搖頭,神父又繼續往前走。看上去像是走投無路。


    他回頭,與亞蘭四目相接,發出大笑。


    「亞蘭被魔鬼附身啦!」神父嚷嚷著。


    目送船隻的人們早已散去,周圍沒有人,神父的聲音被波浪聲掩蓋了。


    忽然間,神父蹲下身子,抓起石頭,朝亞蘭扔擲過去。雖是意外的逆襲,但亞蘭輕易閃過了。投石的動作縮短了神父與亞蘭的距離。


    然而亞蘭停下了腳步。逼迫神父、抓住神父,接下來要怎麽辦?為了耶梅兒,他必須保密啊。


    神父完全氣急敗壞了。盡管亞蘭停止追逐,他仍不停地奔逃,消失在岩石後方,看不見了。


    亞蘭爬到岩石上。視野一隅掠過一道黑影,是從斷崖墜落海中的黑衣神父,宛如展翅飛翔的不祥黑鳥。


    在打上懸崖的浪花間若隱若現,隆起的大浪退去的瞬間,亞蘭看見插在突出海麵的尖銳岩柱上的身影。襲來的大浪退去時,將岩頭連同屍體一同攫走了。


    亞蘭不經意地回頭,發現米格爾正注視著這一幕。他的表情驚愕地凍結了。


    ※2


    一身行裝的亞蘭劃著卡拉哈前進。耶梅兒抱著馬羅,麵對麵坐在靠近船首的劃座上。


    當前的飲料、食物及更換的衣物都收在皮囊裏。


    馬羅沐浴著水花,開心極了。耶梅兒的嘴唇蒼白得有如魚肚。


    因為亞蘭告訴她,神父跳海了。從那一刻開始,耶梅兒就不發一語。


    「我要追上葛洛妮,請你一起來。帶著馬羅。」


    亞蘭想不到除此之外還能怎麽做。神父宛如遭到天譴般死去了。被魔鬼附身的是神父。但耶梅兒在進入教堂懺悔之前,也許仍被魔鬼掌握在手中。一想到這裏,亞蘭對於把馬羅交給耶梅兒照顧不安極了。但如果在狹小的島上成天監視著耶梅兒與馬羅,會招來其他人的懷疑。


    「那件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亞蘭發誓,耶梅兒默默地聽從了。


    當然,負責留守的丹岡·魯亞起疑了。


    丹岡並沒有像歐辛那麽明確地發現亞蘭對耶梅兒的思慕之情。


    「耶梅兒有急事要找葛洛妮。」


    「什麽急事?」


    「你知道耶梅兒會占卜吧?我也還沒有聽說內容,但耶梅兒說她算出一個非通知葛洛妮不可的占卜結果。」


    「看來結果不妙呐。」


    丹岡從耶梅兒的臉色如此察覺,為他們送行。「路上小心。」


    亞蘭劃著卡拉哈,忽然想到帕特裏克神父不是溺死,而是撞在岩石上摔死的,所以靈魂應該不會被囚禁在弗莫利的壺裏吧。


    惡神弗莫利之一居住在海底,會把溺死的人類靈魂封在壺裏。亞蘭與洛伊兄弟剛被雇為戰士集團,第一次乘上杜達拉的槳帆船時,葛洛妮告訴他們「海底的弗莫利喜歡搜集靈魂」。當時的葛洛妮是個天真無邪的十歲小女孩,後來已經過了十年多。最近亞蘭愈來愈不會意識到自己比葛洛妮年長七歲這個事實了。


    米格爾從什麽時候就在看了?他看到了什麽?他會認為是我殺了神父嗎?他的眼神很驚恐。


    狹窄的卡拉哈裏不能四處移動,馬羅一下子就無聊起來了。


    他甩開耶梅兒的手,想要爬到亞蘭那裏。


    卡拉哈大大地傾斜,浪頭覆上馬羅。亞蘭伸手,想要在他被浪卷走之前抱住,但先做了拉槳的動作免得船槳流走,所以慢了一拍。耶梅兒忽然猛地前傾,抓住馬羅。但卡拉哈搖晃得很劇烈,因此耶梅兒失去平衡,一個筋鬥摔進了海裏。她在墜海前一刻推開馬羅。亞蘭牢牢接住。馬羅好像以為是在玩什麽好玩的遊戲,哈哈大笑。


    耶梅兒的手勉強構住了卡拉哈的船緣。


    亞蘭一手抱著馬羅,伸出另一手想要抓住耶梅兒的手。卡拉哈傾斜到幾乎翻覆。亞蘭把重心往另一側壓,重新調正船隻平衡。他再次伸手,指尖相觸的瞬間,耶梅兒放手了。耶梅兒的發絲在浪花下漂蕩,一眨眼便不見蹤影。


    亞蘭拿繩索穿過槳架的金屬零件,將馬羅綁在劃座上。為了避免傷到皮膚,他先脫下襯衫裹住馬羅,再從上麵捆住。馬羅氣憤地嘶聲哭叫,亞蘭沒空安撫他。為了避免小船搖晃,他靜靜地滑下水中。


    亞蘭抱起漂蕩著逐漸下沉的耶梅兒,把頭伸出水麵。將耶梅兒放上卡拉哈後,自己也上了船。接連兩次上船,船都傾斜到幾乎翻覆。


    被解開束縛的馬羅,就像抗議遭到不合理的對待般,用小手捶打亞蘭,然後飛撲到耶梅兒的懷裏放聲大哭。


    亞蘭默默地劃槳。


    麥克納利的領土位在戈爾韋與布諾溫中間。


    與布諾溫一帶相同,這裏有著錯綜的海灣及複雜的海岸線,還有高聳的斷崖及許多島嶼。


    亞蘭把卡拉哈藏在岩石後方上了岸,從皮囊取出耶梅兒


    和馬羅的更換衣物。將擦拭身體的布一起遞出去後,亞蘭便背過身子,穿上襯衫。


    出發前進。他不熟悉這裏的路,靠著太陽的位置找到大概的方向。


    因為亞蘭用繩子綁他,馬羅似乎把亞蘭當成了敵人。明明之前跟亞蘭那麽親,現在馬羅卻完全不肯讓他抱了。


    主動放開船緣的耶梅兒,她當時的眼神深深地刺入亞蘭的心。亞蘭覺得那是絕望之人的眼神。


    自己也有著和她一樣陰鬱的眼神嗎?


    他回想起抓住船緣的達默特。


    麥克納利的城堡也和歐弗拉赫提及歐馬利一樣,是石造方塔。由於沒有其他高聳的建築物,站在小丘上,一眼就能望見。城堡位在近海的平地,海灣停泊著卡拉哈和胡克船,也有許多卡拉哈被拖上岸。風景肖似克萊爾島。


    愛爾蘭島的東南地區相較之下較為平坦肥沃,也因此有許多來自英格蘭的殖民者,但西北部曝露在冬季強風中,豪雨將肥沃的土壤衝刷殆盡,露出岩盤,薄薄的泥土上隻見稀疏的雜草和歐石楠隨風搖擺。麥克納利境內亦是相同。


    盡管貧窮——不,正因為貧窮,藝人的演奏和歌聲、舞蹈更令人歡欣。


    城堡前,看熱鬧的人圍成一道人牆,中央處,葛洛妮正撥弄著豎琴歌唱,阿爾斯與菲利姆就像特技演員股輕巧地跳躍,歐辛正擧起約一人環抱的大石頭。亞蘭遠遠地俯視這一幕。


    無憂無慮,看起來好快樂。與亞蘭的心情是天壞之別。


    一路抱著馬羅行走的耶梅兒累壞了。但即使亞蘭伸手,馬羅也堅決不肯讓他抱。亞蘭突然拿繩子綁他,這也難怪,但這樣下去耶悔兒會累倒。亞蘭硬是把掙紮的馬羅抱過來,把他扛在屙上。看來騎在肩上很舒服,馬羅的心情好轉了。


    亞蘭一手撐著馬羅的腳,一手伸向耶梅兒。他想要攙扶行走不便的耶梅兒,耶梅兒卻不肯依靠他。


    亞蘭把神父逼死了,這是壞事嗎?亞蘭對自己的行動失去自信了。


    並不是他把神父推下海的。是神父自己墜海的。即使這麽想,心情還是暢快不起來。很像殺了達默特之後的心情。


    走下歐石楠的斜坡,靠近城堡。


    布洛南與芬納蒂正開始比武,葛洛妮等人退到旁邊。


    兩人分別戴著狼與鷲的麵具。即使臉被遮住,亞蘭還是看得出狼是布洛南,鷲是芬納蒂。


    歐辛正在傳遞木碗,搜集賭金。


    芬納蒂不可能要布洛南向他屈膝,因此勝負從一開始就決定了。但還是得讓觀眾看起來覺得是一場豁出性命的死鬥。


    要去到葛洛妮旁邊,必須分開人群。亞蘭不想引人注意,所以站在遠方觀看。


    芬納蒂往前一踏,剌出長劍,而布洛南勉強閃開,同時後退。


    下注鷲的觀眾發出歡呼,賭狼的則罵聲四起:「不要退縮!」「殺上去!」「王八蛋!」「遲鈍鬼!」


    狼擋下鷲刺出的劍推回,發動攻勢。觀眾叫囂得更加熱烈了。


    布洛南的劍纏繞住芬納蒂的劍柄處,把劍彈飛,劍尖抵住了他的胸膛。


    芬納蒂舉起雙手,表示敗北。


    賭輸的人發出不滿的噓聲。


    亞蘭心想如果是來真的,芬納蒂的劍術應該在布洛南之上。


    而觀眾當中有人識破了這一點。


    那人大步走近兩人,露出輕蔑的笑,以英格蘭語說:「想用套好的決鬥騙錢?」


    來人戴著有羽飾及別針的絲質平帽,身穿以金線刺繡和穗帶裝飾的緊身上衣、深紅色絲絨短外套、塞了填充物的馬褲、有裝飾裂口的吊襪帶,不折不扣是個英格蘭貴公子的打扮。


    布洛南假裝聽不懂英格蘭語。


    「跟我比試一下吧。」


    男人拔出劍來。


    「不是套招就不敢鬥嗎?孬種。」


    布洛南維持著不受挑釁的冷靜,然而看到主子受辱,芬納蒂火冒三丈。


    「我來奉陪!」他舉起未收起的劍。


    不妙。亞蘭當下心想。


    布洛南與芬納蒂表麵上是葛洛妮一團的成員。萬一在這裏鬧出事端,葛洛妮也會被卷入,那樣就麻煩了。


    亞蘭現在的身分是看熱鬧的民眾。


    「馬羅交給你了。請你不動聲色地到葛洛妮那裏去。假裝你是晚了一些趕到的團員,跟我不認識。聽懂了嗎?」


    沒錯,沒錯,那家夥騙人!亞蘭用英格蘭語嚷嚷著,跑向芬納蒂。


    「這個騙子!我從剛才就一直看著,實在是氣不過,讓我來打倒你!」亞蘭拔劍出鞘,插進兩人之間,劍鋒指著芬納蒂。


    他向葛洛妮使眼色,叫她快點離開。


    「少礙事,滾!」貌似英格蘭貴族的男人推開亞蘭。


    「你幹啥啊!」亞蘭重新爬起來,反推對方的肩膀。


    布洛南意會,附耳對芬納蒂說話,低調地趁亂混進人群之中。


    「要幹架嗎?」亞蘭喬裝愚笨而衝動的流浪漢,把劍鋒對準對方。他以眼角餘光確定葛洛妮等人離開後,收回了劍。


    當然,對方不可能善罷甘休。


    對亞蘭而言幸運的是,對方沒有命令部下抓住他,而是采取了單挑決鬥。


    「準備接招!」對方催促。


    亞蘭看見隻有歐辛留下來混在看熱鬧的群眾之中。


    對方身為貴族,做為教養,似乎累積了紮實的劍術訓練,擺出優雅的架勢來。亞蘭的劍術是透過實戰鍛練出來的,也就是隻管得勝、能殺死對方就好的劍術。不過如果當場殺了對方,事情將變得棘手。必須不讓對方受到一點擦傷,在適切的時機收手逃走。


    亞蘭發動攻擊。對方以劍身最堅硬的部分抵擋亞蘭的劍最脆弱的部分,滴水不漏地防守。亞蘭察覺對方在等他疲倦。


    就在亞蘭喘了一口氣的時候,對方忽然猛攻上來。亞蘭隻能勉強撥擋閃避,沒工夫有多餘的心思。對方比亞蘭矮上一些,但步距很大,因此劍伸得極長。連續不斷的攻擊,讓亞蘭錯覺劍鋒在各個地方同時閃現。對方一個淩厲的刺擊,他跳起來躲開。這是正式劍法中沒有的體術,對方嚇了一跳。亞蘭趁機欺近對方手邊,壓低身體,一劍刺出。如果真的完全刺出,劍會插進肚子裏。不妙。亞蘭一瞬間的猶豫救了對方。對方猛地抽身,重整態勢。


    但是對方馬上就收起了劍,劍鋒垂向地麵,就像在表示沒有戰意。


    亞蘭也收起劍,結果對方笑著靠上來:


    「你剛才明明有機會贏的,為什麽不刺上來?」


    「我不想傷人。」


    指著地麵的劍鋒冷不妨觸上亞蘭的喉嚨。隻要對方稍一用力,喉嚨就會被刺破。亞蘭隻能棄劍,舉起雙手。


    「這才是逼對方投降時的做法。如果你也這麽做,早就贏了。猶豫收手,就會被敵人趁虛而入。」


    對方笑著拍拍亞蘭的肩膀。


    「咱們去喝一杯吧。」


    「你是麥克納利的族長嗎?」


    如果是的話,應該會說蓋爾語才對。


    但對方不管是說話方式還是態度,都是英格蘭的上流階級。


    「我是族長的賓客。」


    過來,對方搭住他的肩膀,走了出去。


    歐辛露出鬆口氣的表情。


    亞蘭沒有望向他,徑自經過。


    「你是流浪劍士?」


    「對。」


    「你一個人?」


    「嗯。」


    「一個人的話,也不能表演比武來賺錢呐。這年頭決鬥審判已經不流行啦。」


    「劍士的需求還不少。」


    兩人在野外的桌子並肩坐下。


    對方在亞蘭的杯中倒入滿滿的酒。


    「你的素質不錯,但毫無章法。如果從基礎好好學起,一定能成為高手。很少有人能跟我對打到這個地步。噢,柯馬克。」


    男人喊住一名中年男子。男子身上膨袖的短外套雖是英格蘭風格,但看上去像是蓋爾愛爾蘭人。亞蘭從態度看出他是麥克納利的族長。


    「你看到我和他的比試了嗎?」


    「沒有,我正在聆聽領民的訴願。」


    他的英格蘭語說得笨拙,看來想要忠於英格蘭禁止使用蓋爾語及蓋爾風俗的政令。


    「他是旅行劍士,有著一手好劍術。」對方為亞蘭引見族長,問:「你叫什麽名字?」


    「喬斯林。亞蘭·喬斯林。」


    報上本名也不要緊吧。


    「你的英格蘭語有腔調,是蓋爾愛爾蘭人嗎?」


    「我是蘇格蘭人,被雇為戰士,來到愛爾蘭,但契約結束後,回去高地也無家可歸,所以留茌愛爾蘭靠劍術糊口。」


    亞蘭很不會撒謊,而且還因為情勢使然,得自稱流浪劍士。他虛實摻半,勉強蒙混過去。


    「你受誰所雇?」


    族長麥克納利表情嚴厲地逼問。


    歐弗拉赫提不必說,當然也不能提到葛洛妮的名字。


    「阿爾斯特的歐尼爾。」


    高地的戰士集團被杜達拉雇用時,有一半被交給了阿爾斯特的大領主歐尼爾。亞蘭想起這件事,這麽回答。


    「你還在用歐尼爾這名字!」英格蘭貴族不愉快地蹙起眉頭。「族長孔恩·歐尼爾應該已經被英格蘭國王封為泰隆伯爵,發誓拋棄蓋爾名了。」


    貴族說到這裏停頓一下,「加爾。」他舉起手指喚道。「不,是克爾敏嗎?是哪一個?真混淆。」


    「我是克爾敏。」


    靠上來的年輕男子身穿短外套搭配塞了填充物的馬褲,是英格蘭風格,但名字是意味「柔軟的頭發」的蓋爾語。年紀大約十七、八歲,不到二十。


    「你跟這個男的比劃比劃。」他指著亞蘭說。「啊,克爾敏,你還聽不懂英格蘭語呐。柯馬克,你命令一下你兒子。啊不,亞蘭……你叫亞蘭對吧?你向這位族長之子要求比劍吧。說是我命令的。」


    亞蘭以蓋爾語轉達。


    「這個男的很有一手唷。克爾敏,如果你贏了,我就答應你一直以來的要求。不對,那是加爾的要求嗎?」


    父親柯馬克把這段話翻譯成蓋爾語轉達。


    「可是克爾敏,如果你不學會英格蘭語,我想你的願望是很難實現的。」


    貴族接著說,父親幫忙轉達,而人如其名,有著一頭柔軟發絲的克爾敏回答說:「提出那要求的是加爾。」然後他轉向貴族用蓋爾語問:「我可以殺了他嗎?」等待父親翻譯後,貴族麵露冷笑點點頭。


    眾人走下平坦的空地。是剛才亞蘭與英格蘭貴族打鬥的地方。


    雙方麵對麵,擺出架勢。


    四散的人群又開始聚攏圍觀。


    克爾敏把劍一揮,依照禮法行禮,但亞蘭一下子就舉起劍來。


    克爾敏先攻。亞蘭擋開他的劍,反而欺近上去。對方輕巧地閃開了。亞蘭感覺他的劍術可能在芬納蒂之上。與剛才的貴族不同,這個人是經過實戰鍛鏈的。


    亞蘭交叉長劍與短刀,擋下對方的劍,就要以蠻力推開步步欺壓上來的劍時,克爾敏在亞蘭耳邊細語:「我認得你。」


    瞬間,亞蘭忍不住停止了動作。對方沒有趁虛而入,而是再低語了一聲「到沒人的地方」,抽身退開。


    再次擺出架勢。兩人踏步、擊刺、撥擋,一邊反複這些動作,一邊慢慢地改變位置,遠離圍觀的人群。克爾敏逃也似地跑開,又停下來迎戰追上來的亞蘭,交手兩三下後又跑開,如此重複之後,他跳上岩石,再跳到岩石後方,亞蘭也順著對方的引導前進。


    兩人逐漸往海邊走下去。亞蘭在途中追丟了對方。


    他正在尋找,背後傳來笑聲。


    亞蘭又跟隨對方的引導,穿過灌木叢,來到白楊樹投下樹蔭的河邊。還沒累到上氣不接下氣的地步。


    對方收起劍,亞蘭也跟著做。


    「你認得我?」


    「你是葛洛妮的侍從。」


    「你知道葛洛妮?」


    「剛才不是在那兒彈豎琴唱歌嗎?」


    亞蘭一時說不出話來。


    「就像你們喬裝成巡回藝人,進入麥克納利探勘敵情,我也曾經偷偷潛入歐弗拉赫提領內刺探狀況——假扮成流浪的乞丐。」


    亞蘭在對方的表情中看到不祥的冷笑。是自己眼花嗎?


    「你的臉,也是在那時候看到的。雖然不曉得你叫什麽。」


    「那個英格蘭人是來做什麽的?」


    「注意你的措詞,我可是族長的兒子。他派駐在戈爾韋,是父親邀請他來的,為了促進友誼,圖交易上的方便。」


    若是擱置不理,麥克納利有可能與英格蘭聯手,尚恩這話是對的。應該與麥克納利講和,締結同盟,葛洛妮這樣的想法也沒錯。


    「家父向英格蘭屈膝,想要換得一個爵位。就像許多氏族族長那樣。他認為與其反抗強大的英格蘭,搖尾乞憐才符合氏族的利益。康羅伊與歐弗拉赫提結下了不錯的同盟,我們麥克納利也應該放下積年的宿怨,與康羅伊結盟才對。」


    克爾敏靠近到幾乎可以抓住亞蘭的肩膀。


    康羅伊的布洛南也是同樣的想法。亞蘭正想這麽說,「——這要是克爾敏,應該會這麽說。」沒想到對方不懷好意地一笑,「我就不會說這種話。」冷不防一腳掃過來。


    亞蘭正放下戒心,這時意外遭到攻擊,跌了個四腳朝天。對方不給他爬起來的機會,刀尖抵住他的喉嚨。


    「不許動。」


    腦袋被堅硬的鞋尖一踹,亞蘭失去了意識。


    從短暫的昏厥中醒來時,亞蘭的手腳被自己的腰帶綁在一起。


    「好了,該怎麽搬回去呢?」


    對方東張西望,這時卻忽然發出呻吟,按住額頭蹲了下去。指尖淌下血來。


    亞蘭的視野被歐辛的龐然互軀占據了。他用短劍割斷綁住亞蘭的帶子。


    「你把我腰帶割斷,我怎麽佩劍?」


    「少計較了。」


    克爾敏站在歐辛旁邊。


    「加爾!」克爾敏呼喚額頭淌血的年輕人。


    原來是雙胞胎。亞蘭恍然大悟。


    如果仔細比對,服裝在細節上不同,而且克爾敏的金發發色比較明亮,但兩人的麵貌是唯妙唯肖。


    「卑鄙的家夥!居然扔石頭,下賤的家夥幹的事就是肮髒!」加爾站起來,朝著歐辛怒罵。


    「從背後偷襲我,你就不卑鄙嗎?」克爾敏回嘴說。


    是什麽時候掉包的?一開始我就是在跟加爾對打嗎?亞蘭回想,想到應該是暫時追丟那時候。一開始與亞蘭交手的是克爾敏,但加爾在岩石後麵攻擊克爾敏,把他打昏,與他掉包了嗎?


    「你要把氏族出賣給康羅伊嗎?」加爾逼問,同時克爾敏責怪說:「你要助紂為虐,把氏族出賣給英格蘭嗎?」


    「這下子子爵就不會把你跟我認錯了。」克爾敏指著加爾額頭上的傷說。


    「你要違背父親的意誌?」


    「你要向英格蘭搖尾乞憐?」


    「他們兩個,」加爾指著歐辛和亞蘭說。「是歐弗拉赫提的人啊。他們和康羅伊聯手。」


    「我知道。」


    「康羅伊族長的兒子和歐弗拉赫提的女海盜也假扮成藝人潛進來了。」


    「我知道。


    」


    「你明知道,卻想私下跟這家夥密謀?你利用比試,把他引誘到無人的地方。」


    「你監視我?」


    「廢話,我得把他們拖到父親和子爵大人麵前,逼他們招出一切。」


    「英格蘭的走狗!」克爾敏微笑,再優雅不過地吐出這樣一句唾罵。


    加爾氣得麵紅耳赤。


    如水中倒影般相似的兩人爭論的情景,讓亞蘭看得頭暈腦脹。


    他搞不清楚哪一個是克爾敏,哪一個是加爾了。


    「克爾敏,如果你還算是麥克納利的男人,就不該放偷溜進來四處探查的康羅伊人跟歐弗拉赫提人活命。」


    「你這種木屑頭哪懂得我為了麥克納利的將來著想的深謀遠慮!」


    「隻要我向子爵報告一個字,你就等著上絞刑台吧!」


    「你這隻狗!你就努力去搖尾巴吧!」


    加爾撲上去推倒克爾敏。他毫不留情,克爾敏的眉毛上方被打傷,頓時血流滿麵。


    歐辛湊到亞蘭旁邊,看著扭打的兩人喃喃:「這下子又分不出誰是誰了。」


    「你一直跟著我?」亞蘭問。


    「我保持距離免得被發現。我看見克爾敏倒在岩石後麵。他認得我,也說了跟加爾一樣的話,說他曾經喬扮成流浪乞丐,潛入歐弗拉赫提搜集情報。」


    「兩個人一起?如果有雙胞胎流浪漢,要不引人注意也難吧。」


    「大概是表麵上裝成同一個人吧。」


    「他們應該沒有進入島上要塞。如果有外人,不可能不被發現。」


    「是我們去布諾溫城的時候看到我們的嗎?」


    他們偶爾會往來要塞與城堡之間。


    雙胞胎完全不理會正在交談的歐辛與亞蘭,繼續互毆。


    「這時候我們應該幫忙克爾敏,打擊英格蘭的走狗吧?」


    歐辛說,但雙方扭打得不可開交,根本分不出誰是克爾敏、誰是英格蘭的走狗加爾。


    總之先把他們分開吧。兩人彼此頷首,從背後架住雙方。


    對方想要用手肘撞亞蘭的肚子,失敗了。


    另一個在歐辛粗壯的手臂中掙紮著。


    「哪一個是克爾敏?」


    「是我!」被亞蘭架住的一方說。


    「你侮辱了我!就算你是哥哥,我也饒不了你!」歐辛懷中的加爾叫道。


    克爾敏掙紮的力道極強,亞蘭幾乎要被彈飛,而加爾的力量遠遠不及歐辛。


    「亞蘭,放開那個。解下這邊這個的腰帶,把他綁起來。」


    亞蘭照著歐辛說的,綁起加爾的雙手。他沒有像獵物那樣把加爾的手腳全綁在一塊兒,而是用自己淖茌地上的腰帶綁住他的腳踝。


    亞蘭發現克爾敏麵露擔憂的神情。他想到雙方都沒有拔剝。即使會空手扭打,也沒有發展戍拔刀廝殺。


    「克爾敏,你認為應該與康羅伊結盟對吧?」歐辛把動彈不得的加爾推到地上說。「去見布洛南吧。」


    克爾敏顯然不知所措。未經父親允許,擅自與敵人談判,這對不滿二十歲的克爾敏來說,責任太重了吧。


    「你弟弟我們抓回去當人質。葛洛妮他們回船上去了。」


    目的原本是探查的潛入行動似乎會演變成麻煩的狀況,但亞蘭還是把手腳被綁住的加爾扛到肩上,跟著歐辛離開。加爾嚷嚷個不停,所以用布塞住他的嘴巴。


    克爾敏下定決心似地,一起跟來。


    胡克船停泊在岩礁突出曲折、不會被看到的海灣深處。


    葛洛妮等人已經上了船,亞蘭在船上看到耶梅兒與馬羅,放下心來。隻要待在葛洛妮身邊,被神父召來的魔鬼也無法靠近吧。


    不,葛洛妮堂而皇之地與人私通,她違背了教堂的誓言。葛洛妮本身對生下馬羅感到不安,而為馬羅洗禮的又是那個有罪的神父。那個時候,神父就已經與耶梅兒交媾,犯下奸淫之罪了嗎?即使如此,洗禮仍然會保護馬羅嗎?


    雙手雙腳被捆住的加爾。與加爾如出一轍的克爾敏。


    葛洛妮要求說明。


    「亞蘭,你為什麽把耶梅兒和馬羅帶來了?耶梅兒什麽都不肯說。這兩個人又是怎麽回事?」


    其他人的視線也集中在亞蘭身上。


    「總之最好快點出海。」亞蘭說。「這兩個人是麥克納利族長的兒子。」


    「我是麥克納利的克爾敏,我要指責歐弗拉赫提的葛蘭紐艾兒,和康羅伊的布洛南!」


    克爾敏似乎豁了出去,昂然開口。


    「這樣的作法太無禮了,解開我弟弟的繩索!」


    他在說話的時候,歐辛下達指示,胡克船起錨揚帆,開始前進。


    「我不能跟無禮之徒結盟。」


    「你是說把加爾綁起來的事嗎?」亞蘭質問。「他也綁過我,彼此彼此。」


    「我們可是族長的兒子。」


    他似乎想要主張地位不同。


    「你被這個小夥子綁起來?」葛洛妮爆笑出來。「怎麽這麽遲鈍?」


    歐辛又多餘的補了一句:「還是被自己的腰帶綁起來的。」


    但歐辛沒有說出亞蘭被當成獵物一樣,雙手雙腳捆在一起。他還有為亞蘭留點麵子的好心腸。


    「這麽說來,亞蘭,你的腰帶不見了。」


    「要解開太麻煩,我直接割斷了。」歐辛說。「不能用了。」亞蘭埋怨道。


    「加爾,你真有本事。亞蘭是一流的劍士,而你居然能綁住他。」布洛南巧妙地吹捧說。


    「如果鬆鄉他會掙紮吧。抵達要塞以前,最好就維持這樣。」


    歐辛這麽說,但葛洛妮指示亞蘭鬆開加爾。加爾似乎察覺抵抗也是白費工夫。


    葛洛妮沒有在船上逼問亞蘭將耶梅兒和馬羅帶來的理由,應該是擔心也許內容最好不要被麥克納利的兩人得知。


    胡克船穿越開始變得洶湧的大海,抵達了要塞。


    目睹停泊茌「寶石要塞」的武裝帆船「海布拉席爾號」的威容,克爾敏和加爾都倒抽了一口氣。


    擁有船殼上開炮門的軍艦的,就隻有英格蘭與西班牙等大國。


    雖然隻有一艘,但愛爾蘭的氏族當中,有這樣的軍艦的,就隻有葛洛妮的海軍。


    此外還有兩艘槳帆船,「拉爾璜號」與「費奧納號」。


    「我們之前潛入的時候,是從陸路穿過康羅伊領地,去到布諾溫城,」加爾說。「所以不知道有這樣的要塞。」


    「讓你們摸摸大炮吧。」葛洛妮說。「亞蘭,讓兩人上去『海布拉席爾號』。」


    與亞蘭一同乘著胡克船爬上「海布拉席爾號」的兩人,一邊撫摸青銅炮身,不停地發出讚歎。


    「亞蘭,射一發給他們看看。」


    葛洛妮說,亞蘭叫來托伊利,要他準備火藥與炮彈。


    先通知留守要塞的人並非敵襲後,「海布拉席爾號」揚起船帆,前往海上。


    被紫紅光環籠罩的太陽正要沉入水平線。


    「耳朵捂緊。」


    點火。


    爆炸聲。白海麵噴出的水柱衝破裝滿鮮血般的向晚雲朵,鮮紅色的水花化做熔岩自天空傾注海麵。


    加爾坐在船尾樓的椅子上,「腦袋裏麵還在嗡嗡作響。」他呻吟道。「把太陽轟下來了,好厲害!」


    葛洛妮、布洛南、亞蘭和歐辛也在房間裏。


    「好厲害!」


    就好像想不到別的詞一樣,加爾連聲讚歎著。「與其去舔英格蘭的屁眼,用大炮轟掉他們的船更爽快多了。」


    亞蘭發下酒杯,注入殘照色彩的紅酒。


    「


    那個英格蘭貴族是誰?」葛洛妮問。


    「何奧子爵是駐紮在戈爾韋的英格蘭軍小隊指揮宮。」克爾敏說明。「他好像想要私人經營殖民地,所以正在籠絡家父,企圖伺機拿下整個麥克納利的土地。家父認為隻要得到爵位,領地就能永保安泰,但英格蘭的保證根本不可信。他們把愛爾蘭人當成野蠻人看待。再說,子爵根本沒有權限冊封蓋爾族長爵位,他隻是在拿胡蘿卜騙驢子罷了。我這麽告訴家父,但他聽不進去。」


    然而我弟——克爾敏責備加爾說。


    「動了荒唐的念頭,想要去倫敦的大學留學。是被子爵慫恿的。」


    「為了了解敵人,我認為這是必要的。」


    「別找理由了。」


    兩人又要吵起來,亞蘭等人製止。


    「我可以猜出那個叫什麽何奧子爵的英格蘭貴族的手法。」葛洛妮說。「一開始任你們予取予求,收買你們,然後再慢慢施壓。一旦有所抵抗,就會以此做為借口,出兵鎮壓。不過因為沒辦法從本國召集士兵,他隻能動用自己的手下吧。但他們擁有精良的武器,士兵也訓練有素,團結一致。」


    「你是說單靠麥克納利,沒有勝算?」


    克爾敏說,加爾也接口說:


    「意思是隻要跟你們結盟就行了吧?」


    「我同意結盟,但家父不可能答應。」克爾敏搖搖頭。


    「即使是兒子,也說服不了族長嗎?」


    「如果能夠,我早就說服了。」


    「你們有意願即使背叛父親,也要與我們結盟嗎?」


    兩人麵麵相覷。克爾敏下定決心似地點點頭:


    「一旦被英格蘭套上枷鎖,往後水深火熱的是我們年輕人。我會說服家父。」


    ※3


    「我會說服家父。」


    斬釘截鐵地如此宣言的克爾敏與加爾回國了,但似乎並未成功。


    康羅伊族長長子尚恩的使者捎來情報。


    麥克納利對康羅伊邊境的守備隊增兵了。這也是因為何奧子爵以保護氏族為名目,讓自己的小隊駐紮在麥克納利。


    派出幾次使者後,不耐煩的尚恩再次親自來到「寶石要塞」。


    「必須趁著麥克納利的勢力繼續坐大以前,從海陸夾擊,加以殲滅。派出海軍吧!」


    「麥克納利的軍隊不會再強大下去。」葛洛妮說。


    「你怎麽能這麽斷定?」


    「英格蘭本國不會援助殖民地經營。需要的經費,殖民者必須各自在當地籌措。何奧要族長柯馬克負擔小隊的駐守費用,而柯馬克隻能增加領民的賦租來支應。領民的不滿將與日俱增。」


    「那麽這不是我們進攻的大好時機嗎?」


    「麥克納利的領土會化為戰場,土地荒蕪。如果現在攻擊,我們也會成為麥克納利領民怨恨的對象。我們期望麥克納利的,是康羅伊與歐弗拉赫提這樣緊密的同盟關係,而非廝殺。再等」陣子吧。等到麥克納利的領民對駐軍的暴戾憤懣到無可壓抑,就會發生叛亂。克爾敏和加爾會指揮叛軍。待時機成熟,克爾敏將通知我們。內亂蜂起時,我們將援助他們,挺身翦除何奧。我們也會通知康羅伊,來個內外呼應、海陸夾擊。即使土地遭到踐踏,領民也會因為是為了拯救他們而吞下去。枉發動總攻擊以前,請康羅伊不要茌國境引發事端,也千萬不要理會挑釁。」


    「如果對方進攻康羅伊怎麽辦?何奧不會對康羅伊發動攻擊,好向麥克納利的領民展現實力嗎?」


    「要看對方的行動。若是少人數的挑釁,就視若無睹。或是誘敵深入,截斷背後,再加以殲滅。萬一他們發動大規模攻擊,那情非得己,我們會從海上進攻,上岸占領麥克納和。這時為了避免招來領民反感,必須事先做好疏通,讓他們認識到我們是站在麥克納利領民的一方,何奧軍是敵人。」


    盡管不甚情願,但尚恩答應靜待時機,離開了。接著葛洛妮命令亞蘭再次潛入麥克納利領地。亞蘭帶著裝了信鴿的籠子,劃著卡拉哈出海了。


    出發前,葛洛妮問他是不是被耶梅兒甩了,亞蘭曖昧地回答「唔,就是這麽回事」。他以態度表示不接受更多的問題。耶梅兒與亞蘭的關係尷尬到旁人都看得出來,但亞蘭不想解開誤會。耶梅兒與神父的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米格爾對葛洛妮作證說,神父被魔鬼擄走了,而自己親眼目擊了。亞蘭還沒有問過米格爾,他是否認為神父遭到亞蘭殺害,卻仍庇護亞蘭?如果要解釋,就必須說出神父的行止。亞蘭選擇沉默到底。


    失去神父,令整個要塞陷入不安。布諾溫城的旁邊就有教堂,所以可以去那裏舉行必要的儀式和禮拜,但「被魔鬼擄走的神父」,這實在不祥到了極點。


    柯馬克的城堡附近圍滿了何奧的部下。特征十足的頭盔與製服,讓人一眼就看出是英格蘭士兵。他們征收了幾處民宅做為軍人宿舍。


    短暫的期間內,街景改變了許多。來往的人變多,活力十足。


    亞蘭就和上次一樣,在沒有人的海岸下了卡拉哈,不過停泊在城堡旁海灣的船隻數量增加了。


    看不出人們為了駐軍的蠻橫感到積鬱的樣子。


    「沒見過的臉孔,你是外地人嗎?」士兵盤問他。


    「我是來找麥克納利的克爾敏大人的。」


    「克爾敏大人可是領主的兒子呢。」


    這時何奧子爵現身了。


    「我見過你。」他狐疑地看看亞蘭,露出笑容。「聽說你被克爾敏打得落花流水。你叫什麽來著……」


    「亞蘭·喬斯林。」


    「對,喬斯林。你是不學乖,又想來比劃一次嗎?」


    克爾敏與加爾回國前,已經商量好要如何向子爵報告。他們決定說成克爾敏將流浪的劍士打得一塌糊塗。


    「不,那個時候我和克爾敏大人談了條件。如果我贏了,他要給我錢,如果我輸了,因為我沒錢賠,所以要服侍克爾敏大人。不過我在比試中被打得慘兮兮,受了傷,必須休養一陣子。現在傷好了,我前來履行約定。」


    這是沒有事先商議的臨時說法。


    「我沒聽克爾敏提過這件事。」


    何奧子爵說,但也沒有特別懷疑的樣子,命令士兵去叫克爾敏。


    亞蘭祈濤克爾敏能機靈地配合他。


    「那是什麽?」


    「我抓到野鴿,想要馴養。」


    克爾敏接到通知前來。


    「這個男的很守信用。」子爵笑著說。「他說他依照約定,來當你的侍從了。」


    克爾敏雖然有些困惑,但很快就配合亞蘭的說法。「過來。」他舉起手指勾了勾,把他帶到無人的岩石後方,問:「你為什麽回來了?」


    亞蘭說出葛洛妮的想法。但亞蘭有些猶豫,認為葛洛妮也許預測錯誤了。因為何奧子爵的士兵與麥克納利領民之間沒有火爆的氣氛。或者那隻是表麵上的和平?


    對方忽然擰嘴一笑,「我是加爾。」他說。「克爾敏去指揮國境守備隊了。其實是我被命令,在那裏當差了一陣子,不過覺得煩了,就跟克爾敏交換了,沒有告訴子爵。」


    亞蘭心想如果是克爾敏駐守邊境,就不必擔心會挑釁尚恩的康羅伊軍,引發戰爭,但這時他赫然戒備起來。因為附近有人的動靜。他們談話的內容絕對不能讓別人聽到。


    視野忽然被投網遮蔽了。


    亞蘭抽出短劍想要割開網子,卻慢了一步。罩上來的網子一下子就收緊,手腳失去了自由。他知道愈是掙紮,網子會吃得愈緊,讓人動彈不得。這是蓋爾人的戰術之一。


    亞蘭停止抵抗。就算咒罵,也隻會平白消耗體力。


    他


    在地上被拖行著。幾名男人依照加爾的指示,拖著束緊的網繩。亞蘭被拖上岩礁,擦得全身是傷。肋骨撞到岩石,一陣劇痛。右手在心口前就像門閂般卡著,無法自由活動。他用勉強能動的指頭摸索短劍劍柄。小指鉤到護手了。無名指放上去、中指放上去,食指扣上刀柄另一側,這下就可以使勁了。由於是趴伏的狀態,整張臉皮破血流,額頭和臉頰都刮花了,但正好不會被對方發現自己的行動。他把抽出約一英寸左右的刀刃抵在網繩上,壓上體重,前後滑動。繩索堅固得就像鋼鐵,刀刃被反彈回來。


    岩地凹凸劇烈,身體搖晃,刀刃從繩索上滑開。亞蘭耐性十足地再次挑戰。被束緊的手臂血流不順,逐漸麻痹了。


    身體撞到岩石,掀翻過來。頭頂的太陽穿過網目照上來,刺眼極了。後腦勺在岩地上敲擊著。


    左腋底下壓到某種堅硬的物體,痛澈骨髓。鴿子連同籠子一起被活捉了。網子很堅硬,但鴿籠很脆弱,在扭曲、重壓之下,縫隙擴大了。亞蘭用手勾住縫隙,把它扯得更開。


    亞蘭總算從網子裏被放出來了,但同時雙手雙腳也被綁住,扔進石砌小屋。


    網子鬆開時,鴿子飛了出來。亞蘭的眼底留下了瞬間反光的翅膀殘像。


    沒有文書。因此葛洛妮更會發現我出事了吧。


    加爾背叛了。他似乎認為與子爵聯手更有利。太天真了。會背叛的人,不管多少次都會背叛。


    采光窗又細又小。狹窄的空間染上血色,靜靜地融入黑暗,終於無法區則牆壁與天空了。


    葛洛妮也會有料錯的時候呐。


    她也才二十出頭而已,亞蘭回想。沒辦法像經驗老到的杜達拉和坎貝爾隊長那樣。自己應該要好好輔佐她的,卻力有未逮。


    放掉鴿子是錯的。如果援軍貿然前來,會淪為守株待兔的麥克納利的犧牲品。從船上炮擊也不行。萬一在沒有充分的準備與戰略的情況下發展成大規模戰鬥,隻會平自給英格蘭趁虛而入的借口。


    短劍和長劍,武器都被沒收了。亞蘭活動著被綁在身後的手,努力掙脫繩索。不慌不忙,按部就班地。


    石砌的牆壁有凹凸。亞蘭跪地扭動著靠上去,坐在地上,背貼牆壁,用石頭銳角磨擦手腕的繩索。他在心中哼著愛爾蘭的歌曲,配合節奏上下滑動。亞蘭的手腕皮膚就像皮革一樣堅韌,但還是被磨傷了。不過被拖行的時候比這更痛多了。亞蘭早就習慣了受傷,這種程度算不上什麽。


    虛有其名的窗戶隙縫間可以看見一顆紅色星星,宛如一滴葡萄酒液。當對麵的門板打開,火炬的亮光刺眼地閃耀時,亞蘭的雙手獲得自由了。他正要鬆開腳踝的繩索。


    他一把搶下伸過來的火把,揮向眼前的對象。對方捂住臉蹲下。後方有一道小火光。


    亞蘭察覺是火繩槍。


    槍口對準了亞蘭。


    瞄準亞蘭的何奧子爵快活地笑,命令加爾說:「這裏太窄了,真不舒服,把他帶到我房間。」


    加爾重新綁好亞蘭的手,解開腳上的繩索。


    被槍口指著,亞蘭也無法踹倒對方逃走。


    何奧被分配到城內最頂樓做為居室。那並不是一間特別舒適的房間。建築物本身就和歐馬利及歐弗拉赫提的城堡一樣,是座方塔,但桌椅似乎是從戈爾韋運來的,家具十分高級。螺旋石梯那麽狹窄,是怎麽運上來的?是先拆卸,然後再重新組裝嗎?


    「內亂?」何奧哄笑。


    族長柯馬克也在場,加爾在兩人的杯中倒酒。


    插在牆上的火把在眾人臉上投下濃濃的影子。


    「不巧的是,民心向我。是吧,族長?」


    「你的信鴿被我射下來了。」加爾說。「不會有援軍來救你。」


    加爾的話讓亞蘭放下心來。既然這樣,葛洛妮就不會貿然前來,也不會發動攻擊,演變成戰爭。


    何奧好像也想到一樣的事,「射下來似乎太魯莽了。」他喃喃說。「這是個把女海盜引誘過來的好機會。」


    族長柯馬克責備地望向兒子:「加爾,你就是太莽撞了。」


    不愧是父親,能夠分辨兩個兒子,亞蘭心想。


    「加爾?加爾應該在國境守衛啊?」何奧訝異地說。


    「你們任意交換?也沒有先征得子爵閣下的允許?」


    族長站起來,舉起帶鞘的劍朝加爾的肩膀打去。


    即將挨打的瞬間,加爾敏捷地閃開,反手抓住劍鞘。瞬間族長往前栽倒,仰起身體,同時拔劍出鞘。加爾揮動劍鞘纏繞住劍身,試圖把劍彈開,但他似乎臨時轉念,退開了幾步。


    族長立刻逼近上去,把劍交到左手,用拳頭揍上兒子的額骨。


    加爾是在自製,避免在人前侮辱了父親。他看似魯莽,也許意外地知道分寸。亞蘭如此心想。


    「喬斯林,」何奧親昵地喊他。「你可以在麥克納利領內好好視察,看看領民是否對我感到不滿。然後把你的所見所聞告訴你的主子。不管你們再怎麽煽動,內亂都不會發生的。」


    何奧命人解開亞蘭的繩索,勸他喝酒。


    「可以稱得上是廣施善政。」


    歐辛目不轉睛地盯著如此報告的亞蘭那傷痕累累的模樣,開心地大笑說:「你又被抓了吧!」


    「英格蘭的家夥能廣施善政?你完全被收買了嘛。」芬納蒂嗤之以鼻。


    「租稅增加,沒有讓領民感到不滿嗎?」葛洛妮問。


    「在何奧的努力下,麥克納利與戈爾韋的交易量增加,得到的利潤甚至支付駐軍費用都還綽綽有餘。然後何奧並不希望以武力壓製康羅伊與歐弗拉赫提。」


    「他不是讓小隊駐紮在麥克納利領內,誇耀他的武力嗎?」芬納蒂說,而布洛南問:「何奧的目的是什麽?」


    「他想要和康羅伊及歐弗拉赫提締結友好的關係。」


    「一邊增強兵力,一邊要求友好?」芬納蒂訕笑著。「你是個老好人,所以兩三下就被騙了。」


    「我隻是把所見所聞據實以告,並不是在陳述我的意見。」


    「需要進行離間工作嗎?」布洛南自言自語。


    「亞蘭,說說你的意見。」


    在葛洛妮催促下,亞蘭開口:


    「很快就會發生暴動。」


    「暴動?理由是什麽?」


    「駐紮地沒有妓女戶。」


    亞蘭的回答引來眾人一陣爆笑。


    歐辛使勁拍打亞蘭的臀部,笑得特別大聲。


    「高地人的話,都靠山羊和綿羊解決是吧。」亞蘭一聽出這嘲笑是出自芬納蒂,立刻就給了他一拳。


    平常的話,這點奚落他可以置若罔聞。這時也是,如果這話是出自歐辛之口,他也隻會苦笑就算了。「強奸山羊」是調侃、唾罵高地人時絕對會用上的慣用句,而實際上也真的有很多牧童這麽敞。


    亞蘭自覺到他是在遷怒,卻仍把心中的積鬱發泄在無關的芬納蒂身上。


    原本他應該找誰算帳才對?他的拳頭想要打在耶梅兒身上。這種想法令他驚愕。對於自己竟盛怒至此,他也感到驚訝。這下他一清二楚地認清了一直安撫、壓抑著的真心。


    他對著毫無關係的對象,把無處發泄的一切,像熔爐滿溢而出、滾滾燃燒的熔鐵睃,向芬納蒂發泄開來。


    他從來沒有在與同伴的互毆當中感覺到如此陰險的憤怒。這也異於與巴巴利海盜的死鬥。拳頭中充滿了對自己的憤怒與焦躁。他完全無法幫助耶梅兒,隻是把她逼到了絕境。


    之前被網子拖行造成的傷口再次裂開,拳頭淌下血來。


    亞蘭這才發現對方已經失去了反擊能力,放下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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